当傅四爷的棺木放入墓中的时候,现场寂寂如也,没有悲痛的气压,只是相对无言的隔阂。作为丧子的傅老,浑浊的眼中依然干枯地再也无法挤兑出情感,只有看不透的,如雾霭般的凄清。
在所有的事情差不多进入尾声的时候,傅峦和傅家的长辈爆发了一场争执,原因来自于玉晓婉,一位即将成为他妻子的女孩。
原因是,傅峦表示了强烈地反对。
他以要守孝的决心,拒绝这场婚姻。
傅老很平静,他也以守孝的理由,要傅峦留在庄内,不许他外出就职。
于是,战役拉响了。
由于这次冲突,致使我们比原来决定回返的时间晚了整整半个月,于是爷爷奶奶的书信犹如雪片似的朝沁桓山庄里飞了过来。所以,每次傅峦在前堂和傅老,祖孙对掐的时候,我总是躲在房间里写着回复的音书,并且在内心反复深刻地思考家庭温暖的重要性。
在这段气氛诡异的日子里,我见识了傅老勃然大怒的指责,也见识了那些叔叔伯伯绵里藏针的揶揄,同样也见识了玉晓婉伤心欲绝的泪水……
于是,当冬季的第一片白雪代替爷爷奶奶的信纸飘然落至沁桓山庄的大门前,傅峦毅然决然地结束了这次的持久战,踏上了归程,谢天谢地,也捎上了我,我以为他会让我拿着几包行李追着马车回殷都的。
当然,这或许是看在御医殿林总管的面子上。
一路上,傅峦闭着疲惫的眼睛,昏昏地睡去了。这让人在同情的同时也有了一丝心疼,那样的一个家庭,的确会让人想要逃离。
如果不是在那样一个坏境成长,我觉得傅峦会是一个温和的男人,当然,这个发现让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我和傅峦就这样大眼瞪小眼,或者醒醒睡睡地度过了四天的归程,由于下了雪,速度比我们来的时候还要慢一些。
就在我们踏入殷都城门的那一刻起,沉默的傅峦终于和我说了几天以来的第一句话:
“明个儿就回符安院,这两个月落下的事,一件件地给补上。还有,正月的置闲来我家一趟,要教给你的医道药理,我也一件件地给补上。”
我愣了一会儿,大舒了一口气,笑道:“是,傅正御。”
傅峦白了我一眼,闭上了眼睛,态度倨傲地养神。
我挑了挑眉毛,看起来,一切都恢复正常了。
我撩起了窗帘的一角,看着阔别了两个月的殷都,熙熙攘攘的人群带着熟悉的味道,一种亲近之感油然而生,总算回家了。
当马车路过以制造干果卤味而闻名的“罗汉斋”的时候,我急急地呼住了前进的速度。然后推开了小巧的木门,探出身子对驾车的刘叔说道:“劳驾,我就这儿下吧。”
“不敢,您请。”刘叔皱起笑纹,很和气地说道。
我转过头,对傅峦说道:“傅正御,我奶奶爱吃这家的蜜饯,我带一些回去。就在这儿下了。”
傅峦点了点头,表情缓和。
我半跨出车门,又回头笑道:“傅正御,您爱吃什么,我给您也带一些,明个儿在符安院里吃,可好?”
傅峦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难得随和地说道:“由你。”
“那……您爱吃什么?”
“盐焗鹿肉。”傅峦环胸,眉目悦然。
“好嘞。”我答应了一声,跃下了马车。
刘叔颔首表示道别,便驾着马车咯噔咯噔地走远了。
我转过身,大步走进了罗汉斋的大门。
我也算是这家店的老顾客了,很快,就有一个老练的伙计迎了上来,热情地招呼道:“哟,林家少爷。好长时间不见您了。”
我点头微笑,道:“最近有些忙。”
“可不是么,上次见您和霍大爷一块儿来,约莫也得有半年了吧。”伙计很是感叹。
我心上一抖,半年了么?这么久了。
是啊,我和霍骁真的很久没有一起外出过了,我也不由一阵感慨。
“您先瞧着,要想包了什么出去,您唤我一声。”那伙计很是周到地说道,似乎还有些别的事情,他欠了欠身子,匆匆地进了后堂。
我望了前厅摆设的糕点,径直朝别间放置干果的方向走去。
刚要走进去,就听到了一声婉转的呼唤。
“霍公子,你快来。”
接下来,我又听见了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嗓音,低沉迷离。
“是。”
我犹豫了一小会儿,还是微微将头探进去,打看里面的情势。
看见一位红装夹袄长裙的清丽少女,娇俏地立在那里,发髻高挽,衬着一张如花的面容,手里捧着一把蜜饯,笑得灿烂。
霍骁本来站在她不远的地方,眼下也走到了她的跟前,却也保持了一段距离,他英俊的脸孔清冷而淡漠,长身而立。
“这儿的蜜饯与宫中想比,竟另有一番风味。本宫要全部包下。”少女愉悦地说道,笑靥粲然地看着霍骁,眼波流转。
霍骁抱拳,微微颔首,道:“是。”
说着,他便要朝这里的房门走来,我连忙退出了几步,将伸得长长的脖子缩了回来。看着霍骁对那个女孩这样拘礼,又她自称“本宫”,难道……是敏柔公主!我仿佛发现了一个八卦绯闻似的有些呼吸不稳。
“霍公子!你也尝尝。”细碎的脚步踏了几下。
“末将不敢。”是霍骁典型疏离的口吻。
我在门外,瘪了瘪嘴,霍骁的脾气在我分析来看,实在是有些难以捉摸,并且和年纪成正比,连我这么个穿着一条裤子长大的人都摸不透,还真是有些为难公主殿下呢。
我又偷偷地朝里面望了一眼,敏柔公主秀致的模样的确和荣睿太子有六七分相似,双生姊弟果然有着惊人的相同。
突然,霍骁敏锐地朝身后一看,尖利的眼光直直地朝这边穿了过来。像一把直刺命门的利器,精准而冰冷。
我被吓得立刻缩了回去,心有余悸地捂着胸口。
当我整个人正欲往外厅的方向逃去。
那位刚才的伙计不知什么时候转了出来,一下子挡在我的前面,朝我喊了一声:“林家少爷,您在这儿呢!还寻思您去了哪儿呢。一转眼的……”
就在我准备将他推到一边,闪人要紧的时候。
那伙计脸色微微一怔,朝我身后看去,脸上立刻恭敬了几分,道:“霍大爷,您也在啊。”然后,他看了看我,很愉快地换上了喜庆的笑容,道:“这可巧了,哈哈。”
我握紧了拳头,是啊,真巧啊。
心头突然蹦出了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这真的很奇怪,我在担心什么呢?就算两个月之前我们僵持了几回,可到底是一道儿长大的哥们,这么害怕见面做什么呢?了不起……再被他驳一次,反正……我是个心胸宽广的人。
而我身后的人,也慢慢地吐出一句:
“是啊,巧了。”
我故作自然地转身,露出一个标准的笑容:
“早啊,霍骁。”
霍骁抿了抿嘴唇,道:
“申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