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 都是因为我想爱你
广阔的人群里
哪一个笑容藏着你会心动的契机
那个人 一定是我 别怀疑
徐启章的嗓音似乎能够胜任任何歌曲。
但是好肉麻,真的很肉麻。
叶广从头到尾都抱着类似打手枪被抓包的心情听着这首歌。
他重复播放了好多次,这首带点雀跃的、青春的、憧憬的抒情摇滚歌曲。
一想到歌词内容是徐启章对他唱的,叶广的心就不受控制地持续颤动。
明明刚刚才亲吻过,现在却又想要紧紧地拥抱他,这种感觉,让心都发疼了。
马上拨了唯一的内建号码,对方像是等待许久,很快就通了。
话筒那方传来他有些紧张的声音。
「阿贱他们说,我这首很白烂。」
可以想见他说这句话时,正腼腆地笑着。
想要说些什么,但是除了不断地深呼吸、压抑下一秒就会出现的啜泣,好像很难再说出其他话语了。
这首歌,让他觉得过去十七年的生日寂寞,全数消散。
「叶广,你在哭吗?」
「……你妈妈……回来了吗?」没头没脑地,叶广断断续续地问着。
「……还没。」徐启章觉得自己心跳有点快。
「你可以来住我家吗,我想见你、想见你,我想见你……」
虽然知道叶广的哭点很奇怪,但是这声声伴随啜泣的想见你,的确让徐启章心情激动到将制服塞进书
包时,不小心忘了塞内裤,等飙车再度到叶广家与他紧紧相拥时才想起来。
不过那忘记带内裤的不安根本没在他心中停留太久,因为叶广难得的主动让他失了焦。
被推倒在床上,徐启章有预感明天黑眼圈会加重十倍。
「徐启章……」
房间里只有小夜灯亮着,叶广穿着睡衣跨在他身上呢喃着,有种少见的媚态,缓缓俯下身,徐启章瞪
大平时总是半阖的双眼,吞了好几口的口水也阻止不了,他们接吻时唇角唾液的下滑。
不要管明天会不会被发现,不要管内裤会不会弄脏,不顾一切,这一刻最重要的事,是属于他们的,
小小的情事。
房间内的两人又开始进行成为笨蛋的运动,直到精疲力尽、什么都射不出来为止。
趴在徐启章的胸前,叶广轻声在徐启章耳边说了句:
「谢谢。」
谢谢你为我过生日,谢谢你在广阔的人群中发现我,谢谢你喜欢我。
好多的谢谢,都化在睡前的这一吻上,转化成无法言喻的幸福。
这样的幸福,或许可以成为以后抵挡任何不幸的盾牌。
他们都这么深信着。
隔天,玛丽亚难得睡过头,司机阿伯好像也被临时告知放假。
看到餐桌上摆着两份早餐,他们相视一笑,虔诚地感谢天使玛丽亚,让他们拥有美好的早晨。
也「顺便」感谢父母,生下他们,让他们可以共同拥有这样美好的早晨。
番外:牵你的手
礼拜六的医院人满为患。
也不是因为假日的关系,这里却总是充满戴着口罩的人群,像是隶属于某个族群,每个人都只透出一
双骨溜溜的眼睛,看不清表情。
这里的气氛很宁静,却也带点灰色的沉寂。
他其实不对医院反感,但医院总是让他想起当年阿公先行去世时,阿嬷躺在旁边牵着阿公的手唱「牵
阮的手」的那一幕。
那样到老、到死去都牵着手的真挚情感,连流氓似的舅舅们都哭了。
徐启章想着,或许有些人讨厌医院,是因为这里会勾起人们内心片段的思念与伤心,因为承受不住,
所以打开了厌恶的防御程式。
「在这里坐着等我就好。」
徐妈妈一拐一拐的,要他坐在诊疗室的外面等着。
徐启章放开搀扶的手,乖乖坐下。
那是老毛病了,似乎是因为压迫到神经,所以脚麻,记得好小的时候,半夜他睡到一半突然被吵醒,
妈妈说她站不起来,那时还住在一起的舅舅背她上医院,而小时候的自己竟然还顺着妈妈的意,继续
睡着。
的确很自私、很无情啊,一般来说,应该会担心到睡不着吧……一这么想,徐启章又陷入自我厌恶的
情绪里,但又下意识地归咎于自己的天性。知道自己错了,但错在哪他却不明白。矛盾的心情。
于是那些突然窜出的毛病就这么根深柢固在妈妈的身体里,今天早上也是,她的脚背突然就痛了起来
,像是随时都在被侵蚀的树干,只待那些斑驳的腐蚀痕迹于表在现形。
到底是为什么、或是怎么会这样呢?
是好多的不幸构成的吧。
但那些不幸是为什么呢?
徐启章偶尔也会不断想着这种问题。
临时跟叶广取消今天难得的约会,骑着他们家那台二手的破烂小五十载着妈妈来到医院,在哪一科挂
号他忘了,因为每次妈妈来,总是挂不同的门诊。
妈妈上医院的次数很频繁,他想应该不是因为低收入户看病比较便宜的关系,原因可能是出自于阿公
阿嬷病情的阴影。
那突如其来的病症让阿公阿嬷的生命迅速凋零,越接近末期,伴随着种种并发症的侵袭,最后他们谁
也不认得了,只剩下被强迫呼吸一般地活着。
偶尔瞪大的疲倦双眼,带着点生命尽头的诡谲。
妈妈那时候负责照顾他们,大概是时常望进那诡谲而感到恐惧吧。
对生命恐惧,对死亡恐惧。
徐启章想,自己说不定哪天也会变成那样,但却不感到害怕,或许是没有亲身体验过吧,所以不会真
的害怕。
那些生啊、死的,对他来说,是这么近却又遥远的事情,或许不是他现在应该要想的问题。
牛仔裤里的手机震动了下,传来叶广的简讯:
「吉他少年,徐妈妈还好吗?O.Ob」
看着后面的表情符号,徐启章扬开的笑容被口罩遮掩在后,只看得见眼睛微眯。走出候诊室靠在电梯
旁,他拨了手机里唯一排在特殊拨号的号码。
「喂。」
电话那头传来有些故作镇定的声音。
或许是还不习惯跟他讲电话,每次电话一接通,叶广的「喂」就像是失败的客服先生一样,语尾的抖
音泄漏他紧张的心情。
但通常这种模式不会维持太久,果然,听到徐启章噗的一声,叶广马上破功。
「你又笑我!笑什么!」
恼羞成怒、咬牙低吼。
徐启章光想像那个画面就觉得可爱。
腕表上显示是接近中午的时间,他们本来约好要去看球鞋,或许等一下还有时间。
「你在哪?」声音放得更加温柔,连徐启章自己都没察觉。
「在家啊,看书。」把握琐碎的时间用功,是精英致胜的关键。
坐在书桌前,叶广喝着玛丽亚帮他泡的枸杞人蔘茶,无聊地转了转笔。
徐启章探头看看诊疗室,妈妈还没出来,他又靠了回去。
「那等一下要出来吗?」
「嗯……你不用陪你妈妈吗?」叶广问着。
陪妈妈V·S陪叶广。
……果然婆媳的重量还是得平衡一下。
徐启章沉思了下,决定分一半一半的时间给家人与情人。
「不然我们约三点之后?」
「嗯,我七点补习,之前我都可以等你。」
嘴上虽然说着要他陪妈妈,但其实一天不见到面就怪怪的。
叶广往椅背靠了靠,看向窗外。
「那……再打电话?」徐启章勾下口罩,透了透气。
「好,你打给我。」
「嗯。」
一阵沉默,但没人挂电话。
网内互打不用钱的好处就在于沉默再久都不会有负担。
「叶广,你觉得医院怎样?」没头没脑的,徐启章说。
「蛤?你是说,设备还是阵容的?」
叶广一头雾水,试图厘清徐启章的问题。
「嗯,没事,只是觉得,没事还是不要来医院比较好。」
窗外树影后的云层,让徐启章有种被世界隔离的错觉。
他到底想要说什么呢?
他想要倾诉什么?
不要谈这个吧。
生死、离别什么的,不想跟叶广谈。
「……有事要说喔。」
叶广的声音听来有些担心,毕竟他了解徐启章是个会把事情闷在心里的人。
「嗯,等一下见面再跟你说。」
说声掰掰附带一句好想你,而叶广听到也含糊不清地说好啦好啦我也是啦。
挂掉电话,徐启章将手机放入口袋。
想着叶广的脸又红了,心里的云层也散了些。
正准备回候诊室,经过电梯时却被从电梯里冲出来的护士撞了开,瘦弱的他禁不起冲击,于是被撞倒
在地一翻两瞪眼——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他瘦归瘦好歹也是喝克宁长大的,事实上徐启章只是踉
跄了下,看着两个白衣人影迅速跑进一旁的逃生梯,正在纳闷,随后就被滚到脚边的银制品吸去了目
光。
是个精致的银戒。徐启章捡起来,发现是个汤匙弯成圆圈的特殊造型,看来是特别订做的吧,还刻著
名字……一定是重要的东西。
于是他转身走向一旁的逃生梯,还没踏进里面,耳边就传来欲盖弥彰、压低音量的争吵声。
「陈辰你听我解释啦!」
「人家不要听啦!臭医生!谁准你把戒指拿给别的护士看的!还让她摸!」
「我挂在脖子上被她看见了没办法啊!」
「为什么你挂在脖子上她会看见?」
「弯腰的时候不小心被她看到也犯法啊!三八你不要无理取闹……说到这个,那你的戒指呢?」
幽暗的楼梯间传来衣物的摩擦声以及抵抗咒骂,让徐启章原本就在狂跳的心脏更加不受控制。
医生跟护士,两个男的。
「那、那种东西!人家丢了啦!」
逞强的赌气语调,快要哭出来的尾音。
「三八你要气死我吗——」
压抑不了的怒吼,大有要掐死人的气势。
「呃,戒指在这里。」
默默的,像是闯入战争的小白兔,徐启章露在口罩外的眼睛,此刻在两个大人的眼中看来如此纯真、
如此无辜……只是黑眼圈有点深。
看着原本黏在一起的医生护士瞬间弹开,徐启章也有些尴尬,因为他要还东西,不然他不会想多管闲
事的。
也或许是他心里产生了、像是见到同类一般的异样感吧。
徐启章将戒指还给男护士。
「谢谢。」
接过戒指,男护士的笑容很灿烂,很适合当护士,但此时他的眼角却有着泪水,应该是那个医生造成
的吧。
不要吵架。他很想这样对他们说。
心里有种希望他们能够不要吵架、不要分开、永远幸福的想法,好像只要他们能够走下去,就能够证
明什么。
可以佐证他跟叶广也能够的什么。
徐启章有点手汗,看着跟他差不多高的斯文医生,用着好像不是自己的声
音说:「我阿公阿嬷,到去世前,都还是牵着手的。」
直到最后一刻,他们都还珍惜着彼此。
到生命的尽头,他们依然牵着手。
所以,你们不要吵架……徐启章越讲越小声。
空气寂静到令人尴尬。
不知道自己讲这个干嘛,只知道讲完后有种大梦初醒的尴尬,说了声抱歉,在大人们惊讶的目光中,
转身踏出楼梯间。
沉默之间,只有空调运转的声音。
「三八……总觉得,那个小孩比我们成熟很多耶。」
而且莫名地接受了他们?林耀仪推了推眼镜,脑袋终于恢复冷静。
「但人家又觉得他闪着纯净不受污染的光芒……好少见啊。」
虽然工作的时候要拔下来,但陈辰还是戴上了银戒,失而复得地展开笑颜。
看到陈辰笑了,林耀仪将他抱入怀里,有求和的意味。
「……你是说我们很脏吗?」
「是医生很脏啦……好啦不要吵架了啦,唉,在医院这种地方工作,都对生死麻痹了,像他说的,就
算相爱着,最后也逃不过死亡的分离吧。」
那注定的分离,注定谁要为谁先哭泣。
想到这里,吵架的力气也没了。陈辰有些怅然若失。
「到死前都牵着手,感觉很难耶。」白袍医生重重一叹。
他多愁善感的护士啊。
林耀仪真的认了,这辈子栽在陈辰手上。
「三八,写诗喔,等时间差不多了,我们约个时间一起去跳海不就好了吗。」
笨,想这么多,不如不要跟我找架吵,虽然那是一种乐趣啦。
林耀仪亲亲他柔软的唇,捏捏他的脸说:「说好了一起牵手去跳河啊。」
认真的语气不像在开玩笑,因此让人觉得荒谬,却又窝心。
「讨厌,医生好没有情调,至少也说用这个对戒做来世的信物吧……」
破涕为笑,陈辰亮了亮手上的戒指。
「也行,不过那是死后的事情了……」
其实他根本不信那些,但只要陈辰开心,他都会应允。
在他生前,都会尽全力去满足陈辰所有的愿望。
握起陈辰戴着戒指的左手,林耀仪吻上银戒,无声许下永恒的誓言。
医院楼梯间监视器的死角,又上演了一段医生与护士演不腻的咸湿戏码,只不过这次,监视器画面的
右上方还多了两个牵着手的老人,含笑看着他们。
******
徐妈妈的脚没有什么大碍。
回程的路上,徐启章跟妈妈聊着不着边际的话题,其实脑中还在消化刚刚看到的一切。
楼梯间、拉拉扯扯、医生护士、两个男人、一对情侣。
虽然知道这世界上不是只有他跟叶广是这样,但亲眼看到时,还是有种动荡,在心中起了好多个回圈
,行涟漪作用,渐渐扩散。
同性恋。
跟生死、离别相等的词汇,他不想跟叶广讨论的词汇,因为这些词语的背后都包含着无限复杂的解释
与讨论空间,也好像背负着那么点不幸。
他想跟叶广一直这么下去,那是他唯一的信念。
即使现在的他们蓄意规避某些事物、即使未来的他们必须面对那些被规避的事物,这信念还是不会改
变。
他从来就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就像他找到音乐一样,他找到了叶广。
如同他会持续对音乐充满热情,他对叶广的爱恋也是。
无法使用年龄界定或是任何度量衡,那就是他对叶广的定义。
不过这些都是自己单方面的想法,叶广还是具有选择权,关于未来的选择权。
但是只要叶广不放开手,他就会永远牵着他。
永远牵着他的手,从遇见他的十七岁,直到人生的终站。
他对很多事情都缺乏自信,但唯独这点,他有「一辈子」那么长的想望。
载着妈妈,迎着冷风,徐启章此时也刻意规避着妈妈问他是不是交女朋友的事情,暗暗加快速度,让
妈妈抓紧他不再说话。
这件事情,也以后再说吧。
暗自说声妈妈对不起,徐启章的「回避」技能,随着油门的催快也跟着发动。
「喂。」失败的客服先生。
「我在你家门口了。」忍住没笑。
「喔,好。」
过没多久,叶广穿着羽绒外套出现在白色的雕花铁门后,呼着热气,推开铁门走向他。
「好冷,你怎么穿这么少?」叶广皱眉看着徐启章身上的黑色外套,不假思索,将自己的白色围巾解
下来套在他脖子上。
因为,想看你担心的脸。
徐启章没说话却轻轻笑了。
边闲聊着,走在往公车站牌的路上,叶广一直偷看徐启章。
咳咳两声,成功吸引徐启章的注意力。
「咳,今天你不是问我医院怎么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