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知道徐启章他怎么了吗?」
叶广试图从老包他们的脸上寻找一些蛛丝马迹,但得到的只是一群高中男生看见微积分时一样的表情
。
当初挑选老包他们做竞选团队,也是因为他们单纯、热心、好懂,什么都写在脸上,对于学生会长的
选举事宜,都是一个个尽心尽力地在帮助他。也许只是为了一份团体的荣耀或是在苦闷的读书生活里
找乐子,并不是要求什么回报,本来嘛,自己选上了,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呢?
学生时代的任何活动,本来就应该是欢乐而且轻松的,但若是渗入了混浊的心态,便会在那单纯的一
页留下污点,然后在未来慢慢扩大。
这非关他们的利益,会有必要特地涉险拍了那样的照片去检举徐启章吗?叶广看着自己的选举团队,
跟他们讲出了实情,而老包他们在听见之后,也个个报以惊讶的神情,印证了叶广心中的推论。
「不过这样不就少一个敌人了吗?」说话的那个人被老包干了个拐子,示意徐启章是叶广的好朋友叫
他不要乱讲话。
不过这样的声音、那样的举动,又让叶广皱眉动摇了。
这些人会不会只是在演戏?
百分之百不是他们做的吗?
到底该相信什么?
连他现在都不能百分之百确定不是老包他们做的了,何况是跟他关系微妙的徐启章对于他。
「不管你做了什么,没做什么,我永远都不会对你失望。」
他没有说「我相信你」,而是说不管自己有没有做,他都会对自己保有原来的情感。
说不感动是骗人的,因此没有了疙瘩,也是骗人的。
那被人背叛的小小荆棘,一定还留在心底,尽管徐启章的眼神没有任何令他心痛的变化,尽管他的亲
吻让他有一瞬的安心……
想起幽暗视听室里两人交缠的气息、想起在教室前放开了偷偷牵起的手、想起他脸上讨厌却勾人的笑
容,叶广心跳得更快了。
书桌上,数学课本的文字像是远古的符号一个也看不懂,手上的笔像脑袋一样转个不停,胸口闷得想
要大吼大叫,但是不管大叫的内容是什么,他可以肯定里面一定都会有着那三个虚弱却又坚定的字眼
。
该怎么去除?
该怎么才能让徐启章完全的信任他?这样的想法在叶广心中反覆翻搅。
第一次因为在乎一个人对自己的想法而心急如焚。
该怎么做才能让他知道,现在在他心中,他比任何东西重要、比那什么学生会长的位置还要重要?
思绪越是混乱,就越无法阻止时间加快流速。
午休的钟声响起,在吃完饭的半小时后,政见发表会在大礼堂正式举行。
「各位在座的老师,各位同学,大家好,很高兴看见大家今天都能来参加本校第三届学生会长选举的
政见发表会……」
说什么啊,明明就是强制集合不是吗当然都能看见我们啊……台下的学生窃窃私语着小田今天的紫色
领带,让他看起来像是吃了蕃茄又挂了根茄子,简直就是活生生的植物人嘛。
叶广跟狐臭铭坐在后台准备。狐臭铭猛搓着手看起来非常紧张,因为他抽到第一顺位,叶广则是一付
神情专注的模样侧头看着小田,让担任司仪的学妹们看了大叹认真的男人最帅气。
但要是她们知道这个男人是因为认真在想着其他男人而帅气,八成会吐血吧。
「本校一向以培养全才的优秀学生为教育方针,也因此在本人的提议之下,学生自治会从两年前创立
了第一届,让学生在读书之外,也能够在组织的运作中学习……」
叶广两眼无神地看着班导小田,第一次发现他的话实在虚伪的可笑。
好听的话人人都会说,只是心底是否这么想、身体是否力行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什么读书之外的学习啊……不就还是在学校这个井底呱呱叫着还自以为像是天籁一样吗?不知道为什
么这些反骨的想法源源不绝地冒出,旁边又坐了个抓耙子嫌疑犯,叶广心情差到不行。
将自己和学校歌功颂德了一番,小田停下来清了清喉咙,脸色正了正,发布了徐启章因为在校外打工
触犯校规的消息。
「我们认为,徐同学因为家庭因素而打工情有可原,也念在他在学期间一直保持着优秀的成绩以及宣
传期的认真表现,我们不会取消他候选人的资格,但是触犯校规是事实,所以还是有跟同学们告知的
必要,请同学们自行在心中衡量适当的人选。当然为了其他候选人的权益,学校方面也做了一点处分
,虽然很可惜,徐同学今天的政见发表资格将被取消……」
小田一讲完,礼堂内顿时爆出一阵讨论的嗡嗡声浪,离五班近的班级,也纷纷探头探脑地寻找徐启章
的身影。
叶广握紧拳头站起身,从后台微微探出头往台下五班的地方看去。见到五班班长的位置竟然没有坐人
,叶广焦急地咬着上唇。
他去哪里了?怎么不在位置上?刚刚中午吃饭的时候也没看见他,因为老包他们缠着他做最后的政见
复习,想也知道他无心在那上面,将那些政见照本宣科随便念一念,草草了事。
「学弟啊,不要紧张,上台后把台下的人都当成莲雾头,照平常的水准讲稿就好了。」
上一届的学生会长是个矮胖但有着宽厚笑容的人,总是笑脸迎人。
此时他走进后台关心这届候选人的状况,看到叶广静不下来,以为他是在紧张。
对他笑了笑,叶广深吸了一口气后坐下。
其实不用他说,如果发现了徐启章在台下,其他人都会自动变成莲雾头的。
「让我们欢迎第一位候选人,二号陈泽铭……」
司仪甜美的声音响起,台下传来一阵热烈的掌声,叶广看到狐臭铭走上台时还不小心拐了一下。心思
整个挂在徐启章身上,走出了后台转进旁边的走道,蹲在地上把头埋进双臂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他是不是伤心到躲在哪里哭了啊?
虽然他看起来不像是会哭的人……但是人遇到挫折总是会难过的吧?
虽然徐启章在他面前总是很坚强,但是搞不好他无法忍受看他们在台上发表、而自己只能乾坐在台下
吧……感觉肩膀被推了推,叶广在心中无奈。是前会长来着吧,唉,人缘太好想清静一下都不行……
脸上的笑都快挂不住了,但毕竟是前会长还是要交关一下。叶广脸上无力只好要笑不笑地抬起头,随
后惊吓地看见刚刚那个消失的莲雾头首领……不是,是徐启章凭空出现。他蹲在他身旁,指着他的脸
轻笑。
「你那什么脸,紧张啊?」
这人为什么老是神出鬼没的?叶广心脏无力,连剩下的那一半笑容都垮了下来。
「紧张啊……」
「还真的啊,你也会紧张?」徐启章手撑着脸微笑糗他。
「嗯,因为刚刚找不到你,所以紧张。」叶广半张脸埋在手臂中,被浏海微微遮掩的双眼盯着徐启章
的。微微上勾、黑白分明的大眼闪着奇异的光芒,让徐启章愣了一愣。
那或许是第一次,自己清楚地对他传达某种渴求的讯息。看着徐启章的嘴唇,叶广抿抿唇,觉得有些
干涩。
伸出手抓住他的衣袖,两人有那么一阵短暂的时间只是看着彼此。从窗户洒进来的阳光,照出地上慢
慢缩短距离的两个黑色影子,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叶学长!要换你上台了喔!」
学妹跑出后台喊了声,只看见叶广迅速转着腰好像正在做暖身操放松心情,地上蹲着另一个把头埋进
双臂里的男生。
学妹仔细一看,发现是被取消上台机会的徐启章,兴奋地笑了笑说:「啊!徐学长!你不要在意!就
算你不上台发表政见我还是会投……」讲到一半意识到叶广也是候选人,这样直接表明立场好像有点
尴尬。学妹断了尾句干笑几声,急忙缩回后台去了。
「那,我去了喔。」
「嗯,快去吧。加油,放学后一起回家。」徐启章背对着他站起身来,搔搔后颈,头也不回地往走道
的另一端走去,耳根子的红泄露出了他一点也不从容的心境。
叶广站在原地呆了几秒,不用看镜子也知道自己的脸一定不比他逊色。
徐启章的到来,多少让他心中轻松了一些。
转身回到了后台,正好看见狐臭铭下台,跟他四目交接,像是陌生人般并没有多说什么地错身而过。
「接下来,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欢迎第二位候选人——同时也是我们X高最超人气的校园偶像——
一号叶广!」司仪的介绍词硬是比狐臭铭长了一串,语调也明显地提高了八度。
迎向那端的灯光,叶广踏上了演讲台。
台下的学生们,有的人举着布条喊着叶广我爱你、有的以崇拜的闪亮眼神看着他、有的人看着他交头
接耳,台下的师长也都个个含笑对他点着头,蕴含着期待的目光。
叶广扫视了台下的众人,突然觉得有种违和敢。
这些人看到的,是自己吗?
他们知道真正的自己吗?如果他们知道了他其实是个爱哭、得失心重、怕寂寞、爱出风头、心机重、
爱面子的人,他们还会这样帮他加油吗?
同学们、老师们、爸爸妈妈……
这些人到底在透过他,看着谁?期待着谁?
失焦的视线模糊了他们的脸,让叶广彷佛又处于一种被气泡包围的世界。
突然想起那天在PUB的观众们。一样是黑抹抹的人群,一样是聚集起来的庞大黑体,为什么感觉如此
不一样呢?
这些人看着他,一定不像那些人看着徐启章吧。那样耀眼、真实、狂放的个体。
这么说来,自己站在这台上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坐上学生会长的位置?但又为什么得选这个位置呢?
自己真的想当吗,说是为了自己,又好像是在欺骗自己;为了其他人,又为什么自己得为了其他人努
力呢?为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人?
为什么?
「想为什么就为什么吧,只要那个『什么』能够让你甘愿努力。」
如果说是为了什么,那么现在浮现在脑海里的「什么」,一定是某个高瘦的身影。
「或许……你可以边努力边找那个『什么』,或许你根本不想努力了……也无所谓,就算你变成了一
个很普通很普通的人,我还是会……」
那双有着黑眼圈的眼睛总是直率地看着他,那是,唯一聚焦在真实的他身上的视线。
那好看的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微笑,那是,包容他全部的笑容。
叶广听着台下因为他的沉默而传来的骚动,缓缓靠近麦克风。
我想为了你而努力某些事情,因为那也是为了我自己。
「我的政见……只有一条。」
叶广顿了顿,吸了口气,在人群中锁住了那个唯一不是连雾头的眼睛。
「那就是废除禁止校外打工的校规。」
看着台下每个人张大嘴愕然的表情,叶广嘴勾了勾,心境就像是跑完马拉松后、狂灌了一整罐冰凉舒
跑般,岂是一个「爽」字了得。
因为那也是他第一次看见徐启章呆愣的表情。
第十七章
废除禁止校外打工的校规。
这种政见听在每个高中生以及高中老师耳中,简直就是不可思议、逆天而行、莫名其妙、乱七八糟岂
有此理。
每个等待叶广讲出校园美好愿景的学生们现在都惊愕得说不出话来,连擅长的窃窃私语、议论纷纷都
使不上力了。
那是叶广吗?或许他是个披着叶广皮的外星人。
但为什么他的笑比以往更加迷人、耀眼呢?
一名拿着派不上用场的「徐启章学长我永远支持你!」手写海报的低年级女生眯起眼睛,觉得叶广整
个人像是前鬼封印解除那样,帅气度倍增。
聚光灯下,站在礼堂台上的叶广,头没有仰高,也没有低下,只是锁着一个目标,彷佛他现在讲话的
对象,只有一个人。
「我的政见只有这项,要投我、不投我,随便你们,因为你们也可以投给徐启章,他也……不错。」
讲到不错两个字时,叶广的视线才微微移开了徐启章的。
哪有人在政见发表会上,帮敌人拉票的啊?老包他们的傻眼,叶广看见了,默默在心底说了抱歉。
「呃……接下来……接下来是选民提问时间……」
不知道怎么处理这尴尬的场面,司仪断断续续从扩音系统传出她走味的甜美声调。
「我有问题。」类似酱爆的平板语调突兀响起。
从五班旁边的六班站起来一个眼睛细细、有点暴牙、手拿麦克风的瘦子,好像积怨已久的歹毒光线从
他细小的眼缝中窜向叶广,高昂的尾音摆明就是来找碴。
「个人认为学生的义务在于读书,不该为了其他事情分心,如果在课业以外的时间打工,不仅可能导
致上课精神不好、成绩退步,似乎是弊多于利。」暴牙说得口沫横飞,前排的同学纷纷躲避,一边骂
着暴牙好恶心,一边也偷偷注意着叶广的表情。
「提出这样政见的叶同学,有仔细思考过了吗?」
暴牙的一席话,听得老师们纷纷点头称是,感叹世道还是有伦常的。
众人皆带着看好戏的心情看着叶广,只有五班的班长,屏气凝神。
「关于这点……」叶广靠近了麦克风,大眼直视着暴牙男,令暴牙男莫名心悸。
「我是没有仔细思考。」不顾台下再度爆出声浪,叶广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压制群雄。
「不过我想针对同学刚刚讲的几点给予回应。」
坚定且富有感染力的声音回荡在礼堂内,让每个学生安静了下来。
「第一,从来没有人明文规定学生的义务就是念书。学生也是人,活在现实中的人,而现实中的人是
不能只念书不吃饭的,当你没饭吃的时候,你还会只念书吗?第二,我认为有必要打工,就应该去打
,你想打工,就应该去打,如果打工出自于你本身的意愿,但后来却造成你课业上的退步或时间很难
分配,我想,那是你个人的问题。」
看到暴牙讷讷的还想辩驳,叶广却不让他有接话的机会。
「第三,我指的是会开启这个机会,并不是强迫你一定要去打工,所以你可以不用紧张,我讲过了,
你也可以选择不投给我。」
那些溺水的人,若是不到禁区戏水,又怎么会溺水?
很多时候我们怪罪环境,但其实问题的本身就是自己。
叶广笑了笑。这一席话加上「裴笑」的威力,让暴牙被自己的口水卡到,只好恨恨地坐了下来,充满
口水的麦克风则被一旁的工作人员用嫌恶的表情拿走。
「你是不是因为徐启章是你好朋友的关系,才这样说的啊?」
终于还是有人提出了大家都闷在心里的疑惑。
「是。」叶广微笑,大方承认。
直接的承认总是可以很快堵住对方的嘴。
现在他的感觉就像是在战斗,为了什么而战、为了谁而战,他自己心知肚明。
是啊,他是很私心的讲出了这项政见,他本来就不是证严法师,他没有大爱,说他不成熟也好、不经
大脑也好,但那又如何。
只要徐启章能永远用那双带有黑眼圈的眼睛凝视他,其他的管他如何?
「我认为那样优秀的同学不应该为了这种事情而遭受处罚。只要你能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为什么不能
去做你想做的?我是想废除这项不合理的规定,但决定权在于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