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道士们随同云铮子离去后,曲直与毛团也转身往回走。等一进了自己屋,关上了门,曲直谈起云铮子过门不入之事,言语间皆是愤然,说这几日也没见他关心曲蘅,举止中透着些古怪。
毛团心道若被你得知曲蘅正是被此人打伤的,还不知到时你一时热血冲昏头该如何犯上作乱呢。它挪去水碗边舔了几口,换上副轻松口气道:“曲蘅都不介意,你这么义愤填膺做什么。明日不是还要下山么?你先歇着,我有事出去一下就回来。”
被毛团轻描淡写这么一说,火气倒也慢慢消了。曲直摸摸下巴想问毛团这么晚出门所为何事,不料眨眼间已寻不见它身影,嘴唇动动只得作罢,扯过被子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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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月色撩人,照例隐身守在曲蘅房前的毛团,仰头独自赏月的同时顺便想着心事。就当是消磨时间它回想着自己下凡以来每日的时光,掐爪算着还有多久得回天上去交差,可无论怎么努力,脑海中的画面总定格在那张平凡无奇的脸上。
如果我在其面前亮出真面目,不知他又会是什么表情……比起曲蘅又是如何?
这般一想起了兴趣,毛团轻念口诀化出人形来。如瀑的青丝柔滑如缎,额间一缕白发用发箍固定,外表瞧着似与曲直年龄相仿也是一名未及弱冠的青年,眉眼中却蕴着一股神气,英气逼人。
身着一袭银白色绸缎长衫,腓腓别扭地伸展了一下手脚:“下凡后就一直以毛团身份活动,如今人形倒不习惯了。”
他正一人感慨着,不知从何处送来一阵微风,带起发丝飞扬。
有妖气!瞳孔一缩,腓腓猛地一使力跃出回廊,灵敏的嗅觉告诉他道观内埋伏着敌人,而且恐怕还是成精了的妖怪。
是冲着曲蘅魂魄来得么?腓腓蹙眉四处张望,没见着异样。
按理说,眼下这座道观中最显眼的就是自己与曲蘅的魂魄,成精的妖怪没道理会放弃此处,选择去攻击凡人。云铮子算是观中修为高深的一位,其他弟子缺了阅历根本……坏了!是曲直!
我怎么没想到!这群人中属他与我接触最多,必然沾染了不少仙气,足以让吸人精气的妖怪误认为好一道美味佳肴。
顾不上腿上伤口,腓腓健步如飞赶去曲直住处。离得越近妖气越浓烈,他心中乱成一团,憋住呼吸不去闻那作呕的骚味,推门而入,还没看清屋内情形他一扬手就使了记风刀,耳中如期收获了一声惨叫。
野兔精见神兽腓腓赶到,不敢与之正面冲突,忙扔下不省人事的曲直,飞身穿窗而出。
“站住!”腓腓追上前,窗外早已没了野兔精的影子,徒留了一行新鲜血迹和还未完全散去的妖气。
“可恶!”单手掩住口鼻,腓腓招来一阵风吹散屋内残留的呛人气味,他俯下身将曲直重扶回榻上,点燃了桌上的灯盏对着他的脸细细看着。
眉头紧锁,眼皮下眼球转动,应是仍流连于梦乡中。
腓腓一颗心落了地,庆幸自己总算及时赶上了,没让那野兔精得逞,否则定早追了去抢回曲直的元神。他心有余悸,再度朝曲直望去,忽然发现他竟满头是汗,鼻息一声重过一声,双颊面色红得不寻常。半信半疑地将手覆上他额头,腓腓感觉到源源不断的邪气透过连接的肌肤传了过来,立时醒转了过来,站起身离了曲直有些距离,吐纳平稳了心跳。
这人被邪气侵袭的时间过久,染上了污秽,怪不得我一接近他就会觉得不适。
一个翻身动作过大,床头的灯盏砸落在地,灭了。
“凤君,凤君……”榻上那人不停地梦呓着这名字,时而温柔时而急躁,听在腓腓耳里却都如炸雷般惊他个措手不及。
他,他怎会认识凤君!他是谁!
他不是平时的曲直!
腓腓如今只想拼命摇醒这人问清有关他口中的凤君的事。幸好脑中尚存着一分理智,他清楚地知道中邪之人若是得不到及时净化,轻则昏迷不醒重则自此踏入魔道。曲直陷入梦魇已是不吉之兆,若再丢下其不管,只怕不出半天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一名叫曲直的正一派年青道士了。
黑暗中见不到腓腓此时神情,灿若星辰的眼眸消失了一小会又缓缓出现了,绿幽幽地摄人心神:“若是要救你,恐怕只能用双修之术了,用我的仙元逼出你体内的邪气。”
梦中的曲直只觉后背一阵阵出汗,内衫浸湿后贴在身上潮乎乎的,他皱着眉拼命拉扯,一双手摸上来替他解了扣:“扯坏了还不是你自己缝补?”
除去了贴身衣物却丝毫未能缓解体内燥热,曲直觉得那双手冰凉,贴在发烫的身子上很是舒服,便也不顾是否会抓痛对方,狠狠拖着扯进怀里。“啊!”他舒畅地叫了一声,越发紧紧粘上想象中的冰块,不满有衣物阻隔,他发急一口咬上衣襟,两手用劲三下五除二就剥了个精光。
“凤君。”忽然间他又一改刚才的粗暴,将头埋入身下人颈侧,密密吻着,像是面对心爱之人般。“凤君?”感受到对方周身微微颤动,胸口起伏不定,曲直还道是被自己动作弄痛,便愈发抱着柔声唤着,含上乳粒牙尖磨着。
凤君……被当成是凤君了么?
一声叹息后,腓腓捉着那只正四处游走的手,引其摸上自己脸庞,一处都不漏过。拂过嘴角时,他重重张口咬了一口,舌尖舔去血珠。
“听着,我不管你现在是谁,也不管你口中那个凤君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位,或许你在梦中把我当作了他……我暂且都可以忍受,只是有一点,”腓腓深吸一口气,再次出声的声线有些抖,没了平日的自信与傲然,“事后把身子还给曲直时,你得把记忆也一同还给他。你得让他记得这张脸,记得这张脸的轮廓,记住他抱的那人的真实相貌就好。”
说罢,他主动攀上曲直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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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痛死了!
“凤君!”曲直在脸上摸着了水,以为对方激动地哭了,便越发卖力起来,“凤君,别哭。我更喜欢看你笑。”
侧头看着窗外的明月,腓腓张嘴无声地叫着:
痛!真的好痛!
第十三章
曲直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有很多人走来走去,大多头戴乌金冠,身披妆花缎,长衫翩翩,神色匆匆像是要赶去哪里赴约。梦里的他呢,也是如此打扮,却挑了条相反方向的小径走。
虽看不见自己的相貌,但曲直心里明白这人并不是自己,自己只是透过这人的眼睛去看这个不熟悉的地方。
沿途垂柳依依,枝条摇曳间尽是一派春意盎然。大约是人迹罕至的缘故,相较于身后的大道竟透出几分寂寥之意。
好花还等有心人。曲直驻足观望,啧啧称叹。
这小径究竟通向哪里他其实并不清楚,也不知自己要去何处,他只知道自己需踏上这条路往前走,而前头会碰上那人……
纵然意识模模糊糊并不明确,心底却隐隐生有期待。
果不出其意料,刚重新迈开步子走上没几步,只听前头有人声传来,想要躲避已来不及,便只得恭恭敬敬让出路来。
来者是谁?
蓓蕾初绽比不过此人翩若惊鸿,落英缤纷及不上此人婉若游龙。
瞧见前方有人立着,他微微颔首示意,举止投足间自有风度。
曲直看得两眼发直而不自知,这人身旁的童子张口斥道:“来者何人?速速报上名来!”
“不得无礼,”他令小童退下,冲曲直上下打量了一番,浅浅一笑道,“我在中庭见过你几次,今日怎走到此处来?文书都抄完了来此放松的么?如此,和我一同去赴宴可好?”
“能得您亲口邀约已是在下的荣幸,岂容再推脱不领情?”曲直挺直身板回了个笑,走去华服男子处作了个揖,“在下不才,若是您一会儿喝酒喝得无聊了,在下愿使出浑身解数抖些趣事以供您解闷。”
“呵,你这人倒也有趣。”男子挑眉正眼与曲直对视了许久,“唤我玄垣就好,不必太过拘谨。入席时坐我身边来吧,让我听听那些事到底好笑不好笑。”
曲直微笑称喏。听那人又问:“你可知这顿酒宴是为何事?”
“是为您凯旋而归一事。”
掩不住嘴角的笑意,玄垣挥手唤队伍继续前进:“既已知是为我而办的庆功宴,你还早早料定我会嫌它沉闷无趣?呵呵,你这人当真有趣得紧。”
“多谢……夸奖。”
画面忽一闪,换作一间四壁绘着百禽嬉戏图的屋子里,曲直替男子脱去金边华服:“这次不知多久得等才能再见到……我恨不得随你一同出征,你看如何?”
“你又说笑。打仗又不是儿戏,我怎会同意你一介文官随行犯险。”
“所以你才同意今晚与我……不后悔?”
“嗯。”
红烛罗帐双影叠,最是撩人轻吟颤。
“凤君,我如此唤你可好?”
“随你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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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曲直是被门外人声给吵醒的。那时他正睡得迷糊自然不愿起床,拉高被子遮了两耳打算翻个身再睡个回笼觉,渐渐喧闹声小了下来,他满意地裹紧了被子继续睡,谁料这会儿竟轮到自家门板被敲得“砰砰”直响。
“曲直,曲直你在么?”
听声音像是同门师兄元桢,他的房间就在隔壁,也不知他有啥急事,不然大清早精神怎这么好?
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曲直抓过床边的衣衫套上,刚坐起就感觉下身有异,一摸,小腹那块儿透明粘液还没完全干透。
“啊!”
待醒转过来这是什么之后,那远称不上嫩白的双颊瞬间“噌”得红透了。
多年生活在山上又是道士的身份,这十八年来曲直连婀娜多姿、娇嫩如花的姑娘都没见过几个,更别提与人行云雨之欢。清规戒严,他自渎过几次却并不沉迷,一觉醒来发现泄身的情况也发生过多次,甚不以为然。可是,以往这一切都是私底下解决的,如今房里不还有另一人么?他想起毛团睡在角落的杂草窝里,恐被其发现,匆匆拉过被单擦拭,完事后他试探性小声地唤道:“毛团?”
没得到回音,曲直挠挠头猜想其可能去了灶间找吃的,便放下心来披上外套,下床走去开门。
反正今日不必去大堂赶去听早课,打发完那烦人的元桢后自己可以顺道去井里打一桶水来,在毛团回来之前把痕迹都整干净。嗯,它也真是猴急,等我起床后再一起啃馒头不挺好?凭它自己多半只能在竹框里搜着一些瓜果吧,啧,说来昨晚的蕨菜还剩一些,看它挺喜欢的,一会儿热一下全留给它吧。
“嘿,曲直兄弟,你开门动作慢得快赶上云半睡嗑瓜子了!”
云铮子嗜爱磕西瓜子,不过技巧却不怎地,嗑了半天往往最后还是不得不和着瓜子壳一起嚼烂了直接吞下去。几年前他一次嗑瓜子时不小心吞下颗松动已久的门牙,自此就发誓再也不碰此类干货零嘴,顺便套了个名号上去也称修行。
外面阳光明媚,睡眼惺忪的曲直被耀眼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单手挡在眼前,懒洋洋地回道:“是呀,我是不如元桢兄弟你勤快。一大清早在别人门前大吵大闹还不够,还非得把人从床上拉起来……阿嚏,你有话快说。”
“你小子真没良心!亏我特意来找你……”
元桢进屋说是要讨了口茶喝,被曲直冷冷告知只有隔夜水,一屁股重重坐上椅子他恨道:“早知道刚才就跟着曲蘅去他那里……”
“你说见着我哥了?”听见曲蘅的名字曲直一激灵,人一下子就清醒了,忙放下空茶壶急切问道。
“啊?这几日不是你一人照顾曲蘅的么?他病好得差不多了你怎会不清楚?刚在你门前碰着曲蘅时我还以为你小子藏着没跟大伙儿报喜呢,敢情你哥什么没跟你说?这倒是怪了……啊,走过来的这只不是你养着的怪东西么?”
慢悠悠晃进屋的毛团瞟了曲直与元桢一眼,对他们的谈话没多大兴趣,自个儿跳进窝里伏卧着。
“你说曲蘅刚才来过了?他怎么没敲门喊我?我得去找他……”
“唉,你耐心点听我把话说完行不?”元桢一把扯住曲直衣角,无可奈何道,“我也奇怪他怎么不敲门,都特意走到门前了……啊,曲直你昨晚是不是划破手了?窗沿上的血迹都已干涸成暗色,要不是曲蘅问我我都没发现呢!”
“血迹?”曲直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情,他随即下意识地瞥了毛团一眼,见那条棕红色的尾巴对空摆了摆又落下围成一圈。
刚才见它就没什么精神,昨晚没睡好么?曲直移回视线催元桢继续往下说。
“这样啊……那就先不管这个了。曲蘅托我传话给你,说他今日下山去办事,一整天都不在观里,有事要寻他的话也只能等晚上。”
曲直“啊”了一句,说正好自己也要下山,说不上能碰上曲蘅。元桢不置可否,起身走近拍了拍他的肩:“不是天天都能见到的嘛你咋这么急呢?还是赶紧把云半睡的事儿都给办了,回来给我们烧顿好吃的。嘿嘿,这几天曲蘅兄病倒你也没心思好好准备饭菜,今天总算可以放下心来了吧。”
“你瞧你哪儿像个修真之人!嘿,可惜云半睡特意交代了让他人代我一日,想要饱口福还是等明日吧!”
曲直与元桢自幼熟识故态度随便,两人说笑了一阵,屋外传来两长一短的早课钟声,元桢无奈拍拍屁股告辞。曲直栓上门,换上张兴奋的脸与毛团讨论曲蘅的事,毛团脑袋塞杂草里闷闷应了说是早闻着曲蘅味道了,还说清晨在门口曾碰见过。
曲直懊恼抱怨了一句怎不叫我,被毛团横了一眼说你怎知道我没叫你?你睡得像死猪一样喊都喊不醒,恼我?下次直接在你身上咬出两个大窟窿来看你还敢恼我。曲直想起身上的痕迹,担心被毛团看了去便旁敲侧击问了几句,见事情未败露他吁出一口气来,说昨晚闷热出了汗,现出门去提桶水来清洁一下。
毛团嗤笑莫非你还怕我看你?我才没兴趣呢!口中虽这么说,它还是晃叽晃叽往门外走去:“我去灶间找些吃的,你完事后……对了,昨晚那菜……咳,你放哪儿了?”
“诶?我以为你自己先去找吃的了,原来你还没吃过啊。”你一早出门去做什么了?曲直吞下疑问,“一会儿我热一下给你。”
毛团轻哼了一声跃过门槛,乖乖去灶间等曲直一起吃饭。它一人无聊,偏灶间空荡荡穿堂风冷得很,便挑了个角落里的框子窝着。
曲蘅回来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又该拿曲直怎么办?
毛团探舌舔了舔后肢。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结了厚厚一层痂不痛倒有些痒。
是时候与肥遗见个面商量对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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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有些遗憾与曲蘅错过没见着本人,但听说他痊愈归来的消息再加上很久没下山的新鲜劲,曲直一路上兴致很高,喋喋不休地为毛团介绍山脚的这个小城镇。
考虑到出行方便,毛团再次化身那十一二岁少年,只不过这次他裹了件鹅黄色长衫,跟在曲直身旁边走边东张西望个不停:“诶,这东西和黄瓜挺像,能吃么?”
良久没等到曲直的回答,毛团一回头才见那人停在原地并未跟上,而是微张着嘴盯着自己一阵猛看。又喊了他一声,他才惊醒过来小跑上前讪讪道:“原来那晚你故意变成那样来消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