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想着又渐渐地有了几分困乏——本能的想翻身却被腰痛刺醒的时候天光尚不分明,昨晚的纵情纵使让他非常疲惫,这么一身难受的情况下却还是怎么都睡不着,便是生平第一次这么憎恶自己的浅眠。
现下实在是倦得紧了,忍着酸痛勉力调整了一下睡姿之后倦意竟是越来越沉,渐渐地就有了点儿睡过去的意思……
沉寂许久的外间却有了一阵阵的响动,然后床帏被揭开,披着发衣衫却还算整齐的帝王笑的温柔灿烂:“准备好了……要我帮你么?”
帝王神采奕奕的样子让殷庭蓦地就有些忿忿,旋即那股子忿忿又无声无息的揭开了一个他们都不曾在意的事实,在他心上划开了一条细细的口子——平时还看不太出来,但是在这个时候便分明昭彰了。
他比他年轻许多,身体更远比他康健。
晦暗的念头便如此一发不可收拾,殷庭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垂了眼,不着边际的想了许多,脑中划过的场景一幅比一幅更让他难过,心知不该对才确定心意的……情人有此诛心的臆测,但却怎么也控制不住。
打断那些胡思乱想的是一个温柔的怀抱,景弘俯下身把他抱了起来,转身走向浴桶,歉意恳切的道:“昨晚累着你了。”
温柔的像是杨花一样的一句话击碎了所有的妄度,扎得殷庭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下意识的就别过了头,无措的抚摸着垂在身侧的衣角。
景弘心情大好的看着怀里被凌乱的吻痕点缀得几乎称得上艳丽的身体,有些陶醉的回想了一下昨晚怀里这人跨坐在自己腰间的样子:披散下来的长发随着动作摇曳成绮丽的起伏,下身明明已经不着一缕,月白的中单和雪白的亵衣虽然打开却仍旧挂在身上,拉扯亲吻间落在了臂弯里,衣摆垂下遮掩了旖旎春光,却欲拒还迎的更加撩人,大腿也被遮挡了,只露出匀亭细白的小腿曲在他身侧,印上了竹簟繁复的花纹而……
渐渐地就觉得呼吸粗重了起来,连忙打断了遐想收回了心神,小心翼翼的把怀里的人放进了浴桶,仍在身上的两件衣裳并未随主人一起沉入水中,反而浮出水面,层叠地绽放开来仿若白玉莲华一般。
殷庭小声的抽了口凉气,慢慢的坐了下去,蜷曲起肢体的动作带起了周身的酸痛很是不好受,故而对于景弘帮自己褪去衣物的作为也只是听之任之从善如流,一心把自己放松在温热的水中舒缓全身的不适。
不像是冬日里的白朦水雾一气蒸腾,只是暖暖的裹上全身,一点点的撩起沉重的睡意,渐渐地加重了眼皮的沉重。
几乎就要睡过去的时候,他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
景弘很仔细的将他的左臂从湿透了的衣衫里剥离出来,衣料沾了水而紧贴肌理,殷庭听到景弘“嗯?”了一声,没在意,直到觉察被从衣袖里完全拽出的左手小臂叫人在手中握了许久之后才懒洋洋的睁开眼看了看。
一下子就愣住了。
雪白的小臂上一条艳红的丝绳足够惹人注目,何况丝绳系着的是一块那么莹润剔透的白玉,雕镂精致的同心玉扣刀工精湛绝非凡品,十分契合的微微压进肉里。
景弘握着殷庭的手臂看了那枚同心玉扣很久,说不上到底都有些什么心情,小心翼翼的把玉扣解了下来,看着雪白的皮肉上仿佛烙痕似的淡粉印记,情不自禁的将对方的小臂举到了脸侧,用唇舌一遍遍的描摹,墨金的眸子炯炯的盯着殷庭涨的通红的脸,燃出的火辣情意竟是比昨夜最动情的时候还要灼人。
殷庭忍不住就垂下了眼,生怕被烫伤似的避开与之对视,嘴唇微动似是想要说些什么的,景弘的手指却率先抚上了他的唇瓣,暧昧至极的摩挲着,渐渐地就让他本就酸痛的腰身渐渐发软,不由微微别开了头。
“兰阶呵……”对于这样的回避不以为忤,景弘低低的笑了一声,方才放下了殷庭的手臂,却俯下身用额头抵住了对方的:“你可真是……真是……”
真是让我想不着,猜不透,爱不释手。
午后蝉鸣扰人,殷庭倚在水榭的藤榻上闭目养神,一手摇着扇,一手端着一盏冰镇酸梅汤小口的啜着,一派安然闲逸的模样,只是水色长衫的领口拉的过高以致于让人瞅着别扭,收束得更比往日还是整齐严实。
景弘打量了一会儿,将端来的莲子羹放在了一边,伸手去取他手边的冰镇酸梅汤:“你怎么喝这个。”
殷庭松开手的同时慢条斯理的睁开了眼,长长的睫羽悠悠扇开的模样在白皙的面孔上落下一影风情,眼神倒是无辜至极,“只是消暑凉饮……”
“朕遣来的那些个太医何时允你喝这些了?自己的身子也不知照料。”将凉了半天尚还温热的莲子羹递过了,景弘看了看四下无人,便在藤榻边坐下了,伸出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仍旧披散着的长发。
因为才洗了没多久,还是半干不湿的样子,外层晾干了的丝丝分明柔软的像是云锦里抽出的细线,里层的却还被水凝着,透着些微的凉意,能将夏日磨人的暑气也驱开了几分。
殷庭接过了莲子羹却是将之放在了一边黄梨花木的小几上,将眼睛略微眯起了一些,沉默了许久才轻轻开口:“陛下何时启程?”
景弘就低了低头——不知是光影还是殷庭的错觉的,总觉得那双眸子一下子就暗了下去,积聚了些什么,沉甸甸的几乎就要溢出来——用全无情绪起伏的声调平缓的说着:“就这么想朕走么,爱卿。”
若是在往日,殷庭定然会垂下眼别过视线,然后用十分正经的口气漫不经心的敷衍上一长串恭谨端正的推脱之词,偏偏他只是再次闭了眼,想了想然后温温软软的说道:“陛下离京日久,是该早些回去,若是在今日动身的话,形成也不必太赶。”顿了顿,又用脸颊轻轻地蹭了蹭正抚着自己鬓发的手掌,而后立刻移开了脸颊躺的端端正正好似不曾移动过,很轻声很轻声的补了一句:“臣也会择日启程。”
景弘忽然就不知该说什么好,被磨蹭过得地方有点儿痒,心里却一下子热融融的,忍不住就俯下了身含住了那两片仍旧色薄的唇,亲昵地狎弄着,却也不深吻,只是这样温柔款款的用自己的唇瓣摩挲对方的,知道殷庭慢慢的张开了眼。
微微带了湿意的瞳子是妖娆得几乎吊诡的天青质地,让景弘情不自禁的就放开了他的唇,转而吻了吻纤长细密的眼睫,“那……朕这就吩咐他们收拾行装,准备启程。”
手指攀上对方左手纤细的小臂,指尖顺着肘弯向下,果不其然触到了那块玉饰,便隔着重重衣料细细的勾勒了一番同心扣的繁复纹理,方才放开。
起立转身,飒然间便又是煌煌烨烨一代圣君之姿。
殷庭看着帝王逆光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弯起了唇角,一声轻呓含糊在了唇间并未吐出,却几乎铭进了心底。
“真是耀眼呢,我的陛下。”
尾声
三年后。
殷捷倾出了一注茶水在精致的紫砂茶杯里,好整以暇的品了一口,今日不必去书院授课,难得有了闲情,特意让侍女去启了一坛寒梅雪水出来烹茶。
他本也不是特别附庸风雅讲究拥堵的人,但江远楼那一身纨绔习气似乎会传人,这么几年耳濡目染,加上心情开朗,一身自在,自然也就不乏雅趣。
先前江远楼动身去洛阳的时候还特意让他为自己那在朝中劳心劳力,偏又极其讲究享受且忙里偷闲处处雅致的小叔捎去了几卷难得的善本古籍、几罐今年新出来的极品西湖龙井和吓煞人香。
发放下那些芥蒂之后渐渐地对这位小叔也就说不上厌恶,甚至很是有几分欣赏和喜欢。亲身经历后便知道在朝中摸爬滚打案牍劳形是怎样的累心,每每忆起自家小叔一袭水色衫子临案悬腕泼墨挥毫的时候那股子文人骚客的倜傥风流,便觉得煮雪烹茶什么的,由他做来想必较自己要合适的多。
偏偏小叔心里有极重要的人,注定他放不下。
轻叹一口气,举起茶盏正要品第二口茶水,侍女快步过来朝这府里的半个主子福了福身,“殷公子,有客来访。”
“侯爷不在府中。”殷捷说完才啜了口茶水,狭长的眸子瞥了瞥侍女,拿起了手边的折扇展开一扇风骨嶙峋的墨竹,坠着一块上好的翡翠雕就得竹节玉饰,同色的翠碧流苏,都是某人特意去置办来的。
俏丽的侍女抬了抬头,看了殷捷一眼又迅速的垂下了,“来人指名要见公子,且言是公子家中的长辈,故而前来通禀……”说着忍不住蹙了蹙眉,想起那个一看就很有来头的老人家怒上眉山的样子,实在无法与眼前俊朗公子联系到一起。
殷捷微微的怔忪了一下,而后一点一点的合起手中的折扇,慢慢的将执扇的手掌按在了桌上,似嫌不够一样,有安抚似的将另一只手掌也按了上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却是绽开了一个笑,“那便将他请来此处吧。”
语罢,自茶盘中取出了一只倒扣着的茶杯,翻了过来。
不多久,殷康就面色不善的走了过来。看着他挥退侍女,看着他抬起头,并未沉默多久就不卑不亢的唤了声“父亲”,而后咬牙切齿抖着手指着他的鼻尖骂了声:“畜生!”
殷捷脸上却只有一抹果然如此的玩味——眼底的涩然藏得太深,鸦羽黑的瞳色也太深,便叫人轻易看不清——伸手提起那把价值不菲的紫砂茶壶,向着那个适才翻过来的空杯里缓缓倾出一注凝碧,而后推到了殷康面前,“父亲,请先用茶吧。”
殷康蓦地愣住了。
时值三春,杭州的天气已是很有些暖得了,殷捷却裹得较常人要厚实的多,倒茶的时候将手腕抬得高高地再折成一个极漂亮的弧度将水流拉成一道细线倾泻下来的习惯跟他小叔更是如出一辙的像。
“畜生,你还知不知道要回家?!”一声呵斥出口,却是尴尬多于怒气。
殷捷有些反应不过来,很是无辜的眨了眨眼。
“便是不认我这个父亲,你可想过你母亲还有你祖父祖母?离家三年,长本事了是吧!就算没脸见人,就不知道要写封家书?”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小畜生!我……”
“爹。孩儿知错了。”
“……”
“爹,孩儿这便随你回去。”
“不必!那个、那个谁谁呢?”
“嗯?”
“江远楼!”
“……爹你、你都知道了么……是小叔?”
“哼!要不是庭弟劝着,我非打死你个伤风败俗的小畜生不可!”
“爹,远楼他是真心待孩儿好的。”
“反正你这个小畜生就是要气死我才干休,我哪能让你如愿……到时候记着带着他一起滚回来!”
“爹……”
江远楼笑吟吟的将东西亲自提在手里,交给了殷庭,而后一个长揖,“殷相别来无恙。”
殷庭忙将他扶了起来,有些无奈的道:“说过了不必如此多礼,侯爷这般反叫本相难做,何况来便来了,何必要带什么东西。”
“是子登嘱我捎来的,只是几本书,些许茶叶而已,算不得什么物件。”衡阳侯顺势起身,下意识的将折扇一开,摇了两下,“再说有子登在,小子对殷相执晚辈礼,本就是应当的。”
殷庭又是满脸无奈的笑了笑,避开了这个话题,“此番进京,子登不曾同行么?”
“他说是放不下书院那些学生,但依我看么……”江远楼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笑了笑,收了折扇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又做了个揖,“小子尚有他事在身,这便不打扰了。”
殷庭将手中的东西放到了桌上,指尖拂过茶叶罐子的时候便也将眼帘垂下了,“捷儿这孩子啊,这么久以来,多亏了远楼你照料。”没有用敬语,全然一副长辈的语气,“家兄的脾气实在是……偏偏我这个做弟弟的也不能说什么,唯有时常规劝而已,便也只能请你多多担待些。”
青年便也难得的敛了神色,看着眼前温和俊雅的男子,很是恳切的道:“殷相愿意将子登托付于小子才是小子的福气,至于世伯他……子登是世伯膝下独自,他不怪罪小子便罢,小子岂敢苛责呢。”
便回以一个温和的微笑,将人送出了门外。
折回身的时候一边嘱管事将东西都仔细收起来,一边继续适才未完的思考。
明日是子正与清河公主的爱子抓周之喜,龙椅上那位一个高兴,便封了个小侯爷,连带先前出生那个女孩都封了郡主,不送些像样的东西着实说不过去。
冰凉的指尖按上眉间不由得清醒了些,蓦地就有了些灵感,径自走到书房里,在紫檀的博物架上取出了一个锦盒,打开确认后满意的点了点头。
隔日到了顾府,果然是满座衣冠衮冕公卿,甚是壮观。
一路寒暄向里,在中庭看见了新任户部侍郎的原苏州知府正将手中的折扇——若无记错,展开当是满满一扇的桃花——狠狠的敲在某个大将军的手上。
忽然就想起不知是多久之前,似在某个年关的时候,这位大将军还因为调侃自家师弟惧内而被面红耳赤的此间主人说小心遭报应,遇到个更强势的“齐夫人”收拾他。
当时他还不信,这不,虽说不是齐夫人,却不也将之管教的服服帖帖的么?
到了正堂便见到了颇有些窘迫的主人家,抓周的圆桌已经备好,上面放满了各式各样的物件,三岁的小郡主靠在乳娘怀里眨巴着眼睛似未睡足,却陡然就睁大了眼睛,奶声奶气的唤道:“殷伯伯!”
语罢还伸出了手要抱似的。
殷庭一怔,并未抱过秀丽的小姑娘,只是摸了摸小姑娘的额发以示安抚,同时打趣地看着自家师弟:“顾相大喜。”
“兰阶兄又笑我。”顾秉直摇头叹气,颇有些苦恼的按了按眉心,“你看我这家里,有一位公主,一位郡主,现在又添个小侯爷,实在是叫我这个身无寸爵的一家之主很是担忧呢。”
“陛下几次都说要给你封个侯爵,你拒不肯受,这才封给了你儿子……怎么,羡慕了的话后悔尚来得及。”殷庭笑的眉眼弯弯,眼底却是分明的戏谑促狭,“这样吧,少时陛下来了,我这个当师兄的帮你去说说?”
顾秉直连忙摆手:“休要取笑,休要取笑……这叫我如何能受呢。”
一旁的清河公主听了忍不住掩了唇,“殷相还真是……”目光落在殷庭手中的锦盒上,顿时又带了些薄嗔,“还带礼物做什么?顾郎定是不肯受您的东西的,这不是存心叫他为难么。”
殷庭便笑着将锦盒打开,取出内中的物事放在了抓周的圆桌上,“又不是给他的,是送给我那小侄儿的。”
那是一方极剔透莹润的和田籽玉,印章大小,顶上用极其细致的刀工栩栩如生的雕了只麒麟,看着就知道绝非凡品。
“呀,是这块石头么。”顾秉直见了不由一愣,拿起玉石在手中把玩了一阵,“不是说要留给你儿子刻私章用的么,怎么这么大方就送出来了?”
“他现在可不止我一个爹。”殷庭半真半假的叹了口气,而后挑了挑眉,“前些日子苏先生才送了他一方私章,上好的白玉冻地鸡血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