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鲁子期在楼梯间找到李一的时候,李一仍旧在捂着眼睛哭,鲁子期蹲下来递给李一纸,李一没有接,只是捂着眼睛,一边笑一边哭。鲁子期抱着李一的头让他靠到自己肩膀上,半跪的姿势像极了在求婚,当然,对面正叉着大腿又哭又笑的李一定要换成一个娇羞的美人才成。
李一哭够了,抽抽鼻子说:“子期,我是不是特别差呀?”
“不是,你很好。”鲁子期在心里补上了后一句,对我来说,你永远是最好的。
李一又确认一遍,“真的么?”鲁子期自然是答他真的,李一笑了,好一副阳光少年郎的模样,满是冲劲儿地说了一句让鲁子期纠结至今的话:“一个小芸倒下去,千万个妞迎上来!子期呀,你看我们班班长长的怎么样?”看着李一已经定下了下一个目标,鲁子期只能默了,毕竟他家李一还是喜欢女人的呀。
李一身边的女孩儿不停地变换着,今天是班长,明天又不知换了哪个。鲁子期在旁看着,说不上心如刀绞,也说不上有多伤心,只能权当那一夜是场了无痕迹的春梦,只是每每想起,略带不舍。
李一现在想起那些日子,亦觉疯狂,那时候才是他与鲁子期离得最远的时候。
鲁子期依旧在他身旁,给着他关爱,可他们确实越来越远了。
原来的李一,除了鲁子期,鲜有要好的朋友,那时的李一用句很是文艺的话来说正是‘交友遍天下,知己独一人’;可是现在的李一,有那么多所谓的知己,套用他过去说自家爸妈的那句话正合适,臭味相投便称知己。
鲁子期远远地看着,不多说一句。
他只能远远地看着,不能说一句。
没有等到更多,两个人就迎来了十七岁,转而进入忙碌的高三,他们谁也没有时间可以用来挥霍。所以当鲁子期看到李一身边的女朋友仍如走马灯那样、轮流变换时,他只能在替李一补课的时候,在他耳边规劝着:“李一,你别成天瞎玩了成么?”
李一笑着拍他肩膀,“子期,我是艺术类考生,不要求那么高的分数。我去画画了,你好好学!我的鲁老师!”笑着跑走的李一,只留给鲁子期一个挽着佳人的背影,鲁子期一直看着他,直到李一出了自己的视线范围,才垂下眼继续看书。
李一身边的女孩中并不是没有懂事的,她们亦规劝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李一也同样一笑置之。
很快大家都裹上了厚重的大衣,迎来了新年,也迎来了李一最忙碌的时刻,艺考前的最后冲刺。鲁子期每天推开家门都会看到李一,看到他蓬头垢面地坐在画板后面挥洒色彩,铺陈调子。
两个孩子只好又一次交换妈妈,鲁子期住到了李家,李一则住到鲁家去。
春节还没有过完,李一就开始漫漫艺考路,他考了北京的两个美院,又远赴天津考了天津美院,许是功力深厚,或是命运使然,他的艺考成绩并不算低,三所美院的考试都过了。不过高考时但有艺考成绩还是不够,文化课的分数也要跟上,为此鲁子期他妈又带着李一去考了几个二类本。
晚上,李一趴在床边仍不肯入睡,心心念念着考试的事情,鲁妈妈拿了热牛奶进来,柔声道:“明天北师艺考,你要去么?”李一从没有过当老师的打算,他想学纯绘画,上师范便意味着不能学纯绘画了。鲁妈妈见李一不搭话,微微一笑,放下牛奶道:“子期是很想上北师的,他今儿吃饭时还跟我说,你要是大学也能跟他一学校多好呀……不过我跟他说了,我家李一是要当画家的,才不去做老师。干妈现在跟你说这事,也不过是问问你的意思,别我回了子期,你却心里也想着当老师,却因我的原因去做了画家。等到你长大后,心里恨我替你做主。”
李一确实像他干妈想的那样,只想做个画家而已,可是,子期很想大学也和他在一所学校,这当真让他动摇了。他确定自己不是gay,也确信自己对子期除了兄弟之情并无其他,只是,子期也曾为他放弃过重点中学,为什么他就不能为了子期去参加一回北师的艺考呢?此刻尚谈不上放弃,高考没有结束,谁也不知道结果如何。
李一没有想到,他不过是去参加了北师的艺考,就能让鲁子期高兴这么久。他忽然觉得,就算真的不上美院,陪着鲁子期去当老师,也值了。
当鲁子期看到李一在填志愿的时候,第一志愿填的是北京师范大学时,鲁子期一直在笑,笑得异常开怀。打那天起,鲁子期便日日拉着李一一同复习,最终双双考入北师大,鲁子期仍是一如既往稳稳当当的考进,李一仍是过去那般打着擦边也算是考进了,这一回,他们仍没有分离。
收到录取通知那日,两家一同庆贺,鲁子期在桌下握住了李一的手,李一难得的没有打开。
13.the light in the sky(Ⅰ)
十七岁这一页上与十三岁那一页一样,没有照片。不同的是,这一页上是一片空白,鲁子期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正上方用钢笔写着漂亮的楷体‘十七岁’,看起来异常孤独,字体一如既往的俊逸潇洒,正如写字的鲁子期那般潇洒。
李一想,十七岁时鲁子期对他定是失望透顶,要不怎会连句话都懒得留给他?
等到李一做出那些令他喜悦的事情时,已到了最忙碌也是最紧张的时刻,不管是鲁子期还是李一都没有时间可以为这份说不清、道不明,又不合情理、不知所谓的感情浪费,及至高考结束,他们已进入了十八岁,走过了那十七岁的雨季。
所谓十七岁的雨季,正该如鲁子期这般,有烦恼,有忧愁,有泪有笑,有苦有甜,淅沥沥地下一场又一场说不清痛痒的小雨,间或有着一两场极大的雨,但最终定可看到雨后彩虹,初晴阳光。实不该似李一这般,沾染满身花香,徒留遍地风流,生生用一桩桩风流韵事,掩去应当落下的云雨,只将那云雨送去给了鲁子期,也给了那些被他抛弃或者并未注意过的女孩子们。
有时候,李一会想,是不是他的眼泪、他的雨都在十六岁的花季中下完了,所以他的花季与雨季颠倒?雨季在十六岁,花季却延迟到了十七岁?事到如今,谁又能说得清楚?他所记住的,想记住的,无非都是他的鲁子期而已呀!
鲁子期曾经问过李一上北师大是不是为了他?李一笑着扑倒在鲁子期身上,笑着说不是。鲁子期微微一笑,说:“不是我也当是,李一你为我放弃梦想,我自然会还你一个不会醒来的美梦!”
到头来,果真只是场美梦而已。只是场美梦,仅此而已。为什么还要恋恋不舍?
高三的那个暑假,李一每夜都流连于夜店或酒吧。
十八岁初长成之际,总想着把所有没有体验过的东西都体验一回,体验着便沉沦了。
鲁子期又一次在夜店门口从朋友手中接过醉酒的李一,朋友说:“李一这样你不管么?”
“我管了他会听么?”鲁子期搂着李一,听他又喊着要喝时,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朋友摇摇头,告诉鲁子期李一在夜店玩的很疯,总是喝很多酒。
鲁子期搂着李一,有些担心他的身体,又忍不住笑意。李一不管是什么时候,都知道要找鲁子期,就算喝的再多也会打电话给鲁子期,虽然只喊着子期,却已经满足了鲁子期不为人知的虚荣心。
酒后吐真言,是不是这个样子?酒后最信任的那一个,是不是最爱的那一个呢?鲁子期不得而知,李一更已是醉的人事不知。
十八岁的照片也是在那个暑假照的,成长在红旗下的新时代的军属鲁子期其实迷信的很,求神拜佛的事没少干,更是白云观的常客。
十八岁这个暑假,李一第一次陪鲁子期去了白云观。
李一还记着去白云观那天是一个早晨,他直接从夜店出来吃过早点便过去了,鲁子期看到他后摇头叹气的样子像足了老人。鲁子期拉着他回家洗过澡后又睡了一觉,方才再来这里参拜,唯恐他亵渎神灵,造了罪业。与鲁子期分开后的日子里,李一也来过两回白云观,每次来他都不拜,只是在里面随意走走。
原来这个城市那么大,要走很久才能到白云观;原来这个城市那么小,走到哪里,都有着关于鲁子期的回忆。
李一站在白云观门口时,会听到鲁子期用抑扬顿挫的语调说着:“神仙本无踪,只留石猴在观中。”也会听到鲁子期悄悄附在他耳边说的:“这观里有三只石猴,门口那只已被摸的锃亮,剩下的两只见了门口那只受到这样待遇,觉着害怕就藏起来了,唯有有心人,才能找到。”声音极轻,神神秘秘的模样甚是讨喜。
那个暑假鲁子期是带他来请本命元神的,李一夜路走得多,鲁子期总怕他惹上什么不干净的。
从鲁子期手里接过装有本命元神的小红布包时,李一拿着新买的手机拍下了这个小红布包,也拍到了两人交接的手。鲁子期递过来的手,李一接过去的手,在小红布包上碰到了一处,指尖相对。
指尖相对的照片下,仍是鲁子期留下的字。
我问佛:如果遇到了可以爱的人,却又怕不能把握该怎么办?
佛曰: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很多年后的某一天,李一看到一部电影提到仓央嘉措,念着他的诗。李一才想起,佛原是佛教的,而他和鲁子期去的白云观实属道教,他又被鲁子期糊弄了。
那日,李一还陪鲁子期去拜了文昌,鲁子期对他说:“李一,你也拜拜吧。”
李一说:“我不信这些。”
“你不信,我信。”鲁子期低头下拜,无比虔诚。
他一直不明白鲁子期为什么要信道教,在一起的时候窝在他怀里问他时,他也不过是笑笑,答一句:“寄无望于渺渺,托虔诚以圆愿。不过是因为对太多事感到无望,便随便找个寄托而已。”
“那为什么不信佛呢?”
“我信就信道教,甭看佛教昌盛,它到底是外来的,总比不上我泱泱华夏大国的智慧结晶!”李一看着鲁子期,轻点他的额头,笑他盲目排外。鲁子期却笑着为他普及了道家基础知识以及中土佛教发展史。
信仰与崇拜不同,信仰是人对人生观、价值观和世界观的选择和持有。
一个人有了信仰,才能更加坚强,活在这个险恶的世界里,一定要有颗坚强的心。
信仰么?还是崇拜?
李一靠在床头想,他是崇拜鲁子期的博闻广识的,年少时曾在崇拜神的同时崇拜了他。
可他的信仰,只是他和鲁子期的爱而已。原来信仰如此容易破碎。
14.the light in the sky(Ⅱ)
李一刚上大学这年,发生了这么几档子事儿,他觉得还是挺值得纪念的。
首当其冲的就是他住校了,当然鲁子期也住校了。
来报到那天还是鲁子期帮他挂的蚊帐,虽说他自己也会,但既然有鲁子期主动效劳,他也乐得清闲。同寝室的兄弟更是打趣,说他们兄弟情深,压倒北师众美女。
北师女孩子不少,漂亮姑娘也不少,但都不是那种漂亮的特张扬的,都是含蓄温柔型,毕竟出来是要当老师的,太过张扬怎么成?恰恰这个型的,正合了李一的胃口,他最喜欢的就是大眼睛的清纯妞。
合了胃口自然就会想吃,没等着李一下手,小姑娘们的情书就纸片儿似的来了。含蓄点儿的偷偷塞到他包里;勇敢点儿的会在林荫路下拦住他,或是递封情书,或是塞张纸条;也鲜有几个极大胆的,直接便同他道一句喜欢。
一如当初同寝兄弟所言,李一当真压倒北师众美女。
同寝的兄弟万分羡慕,戏称他与鲁子期二人,为北师的潘安子建,才貌双全。
鲁子期远在文学院听说了李一这些破事儿后,立马儿从浩瀚的书海里爬了出来,套上外套就往艺术与传媒学院跑,心里活动不得而知,反正挺生气的。
李一在鲁子期进寝室的时候尚不自知,见鲁子期来了笑嘻嘻的迎上去,问一句:“爷,您怎么有功夫来这儿呀?”狗腿子的要命。
鲁子期见着李一,心里的火儿也就消了大半,顿时冷静下来,笑道:“咱们挺久没见了,这周末你也没回家,咱妈直念叨你。”
“敢情你想我啦!说说吧,你准备请我去哪儿吃呀!”李一勾着鲁子期脖子,就差流口水了。哎呦,我的老天爷呀!你再对我好一点儿吧,我刚把钱花没了,子期就主动送上门来了。
鲁子期乐了,一看寝室里也没人,捏着李一勾在他脖子上的手指头,就问:“我请你吃饭,你拿什么报答我呀!”
“咱哥们还谈什么报答不报答的呀!俗!”李一一点儿又要掉进坑里的意识都没有,还特嘴欠地说了一句:“难不成你想我以身相许?”
鲁子期心说了,我可不就想你以身相许?但那光得到身子不得到心的事儿,不是咱未来的鲁老师干的。鲁老师笑着关上门,扯着李一手坐到床边儿,不厌其烦地又问了一遍李一为什么报北师。
李一把手从鲁子期手里褪出来,盘这腿儿坐床上,看着鲁子期,忽然觉得有和鲁子期谈谈的必要了。他知道鲁子期喜欢他,他也喜欢鲁子期,但这喜欢和喜欢绝对不一样,再怎么着也是多年的兄弟,他是在不忍心看着鲁子期为了自己泥足深陷。况且,有个鲁子期他谈恋爱都谈不自在。好几次都和女朋友摸摸亲亲的到了床上,马上就要到最后一步时,不知怎么就想起和鲁子期搞的那一回,立马儿就没了和女朋友上床的兴致,最后只能极其柏拉图的和女孩子蒙着被子谈理想,说出去李一自个儿都觉着丢人。
“子期呀,我有件事儿想和你说说……它是这么个事儿……你看你对我好,这我知道,真的我真知道。对了!你丫没带铐子吧?”
“没带,我没背包没地方放。”
“那就好!”李一拍拍胸口,接着说道:“你也知道,我是喜欢女的的,你是我兄弟,咱们肯定不可能,你不如也找个女朋友看看?”
鲁子期皱皱眉头,“为什么?”
李一一下子没明白过来鲁子期问他什么为什么?是问他为什么他们不可能?还是问他为什么要他找个女朋友?
“我是问你,为什么上北师?”鲁子期看李一一脸茫然样儿,就知道他琢磨什么。
到头来又回归到原点了,李一深吸了口气,答道:“你肯定希望我说是因为你是吧?也真没准儿是,但我也不知道。我当时就想报这儿,没多想就写上了,等写完也改不了了,而且我这成绩也上不了美院。在这儿挺好,这儿的姑娘比那些专业的艺术院校的姑娘们温柔乖巧多了,我挺喜欢。”
鲁子期笑着摸摸他的头,说:“你喜欢就好,你说的我会考虑的。走,吃饭去吧。”
吃饭的时候,鲁子期还和往常一样,反倒让李一万分别扭,心里翻来覆去的想鲁子期是不是真的喜欢自己?别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吧?那样的话这脸可算是丢到家了。先让人上了,又自作多情两年多,实在是丢人。
看李一发呆,鲁子期也没说什么,心其实也已经飞到天边儿去了。他压根就没考虑李一说的找个女朋友,他早在好几年前就想明白了他没李一不成这件事,现在更明白。他想着的只是怎么把这个明明心里有他,却有别扭异常的李一拆吃入腹,让他从身到心都完完全全变成自己的人。
现在,李一倚在两个人曾经一起翻滚过无数次的床上,想起鲁子期从十八岁起就不厌其烦地问他的那个问题。
李一,你为什么上北师?
这么多年,李一也没想明白。
有时候会觉得是因为当时已经对鲁子期情愫暗生了;有时候也会觉得就是一时脑子犯抽;有时候还会觉得是因为自己有远见,知道肯定考不上美院,就舍美玉选璞玉,便报了北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