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渊和邢远见过面两三天后,邢远那边依旧没有动静,现在他是股份的合法持有人,不卖程渊面子也说得过去,加上再过三个多月,两年的合约期限就要到了,邢远当然可以肆无忌惮。
于是,在略微思索了一下,程渊拨通了尹漠言的号码,尽管他开始并不打算将尹漠言拉入这趟浑水,但就目前的情况,尹漠言似乎是说动邢远最简单的一张牌。
喂?没一会,尹漠言的声音出现在电话另一头。
漠言,我是程渊,最近怎么样?似乎是第一次对尹漠言的邀约别有用心,程渊想了想还是决定稍微绕点弯子。
还过得去,就是最近有些忙,你怎么样?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么?
尹漠言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异样,似乎邢远还没有告诉尹漠言自己找过他的事,转念想起之前尹漠言也对邢远如何进入博誉的原因不清楚,这样一来,问题倒更容易解决。
看来你没看报纸,最近博誉的头条可是满天飞。略微卖了个管子,毕竟程渊还不能确定尹漠言对股权的事知道多少,他要进一步探探尹漠言的口风。
抱歉,这几天我是没怎么关注行业新闻,店里的事已经够多了,不过听你这么说,看来公司有情况。
这下,程渊彻底确定尹漠言对博誉目前的状况一无所知,邢远和尹漠言之间也并非百分之百的透明,程渊想到尹漠言的为人和一直以来表现出的正义感,觉得自己打电话给尹漠言是正确的。
是的,博誉出了很大问题,坦白说是我面临很大问题。故意微微一顿,程渊对自己的口吻拿捏准确,然后他用分外真诚的声线继续道:漠言,你说如果我有难了,你也愿意用一顿饭的代价帮我,那么今天晚上我想请你吃饭。
似乎有一秒钟的沉默,随后程渊听到尹漠言肯定的回答:好,晚上在哪儿见?
程渊说了一个两人都熟悉的餐厅,然后定好时间放下电话。
尹漠言走进餐厅前,看了下手腕上的表——离约定的时间还有10分钟,他来早了。
接到程渊的电话并不意外,两个人算是一直保持着不定期的联系,只是程渊突然说要找自己帮忙,又提到博誉的现状,这点让尹漠言不得不提起戒心。放下电话,他立刻搜索了有关博誉的消息,'大股东病逝','股权纷争一触即发'的标题充斥了整个画面。
程渊、博誉、股权、自己,当这几个名词关联起来的时候,尹漠言猜测程渊今天和自己要谈的事八九不离十有关邢远,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一向把自己和邢远区分明显的他会让自己帮忙。难道是让自己说服邢远有关股权的事?不得不承认,尹漠言对于邢远工作上的事所知甚少,他甚至不确定邢远有没有博誉的股份,如果程渊单纯想靠私人关系说服邢远,恐怕他是找错人了,因为尹漠言和邢远除了是情人住在一起外,对于工作上的事几乎完全分开,可他又想不通程渊这么精明的人,怎么可能想法这样天真,想不通从而迷惑,于是带着一点点莫名的忧虑,尹漠言提前来到餐厅。
走进餐厅,尹漠言准备先找个地方坐下,左右环顾四周,却意外的发现程渊已经在左手边靠窗的位子朝自己招手——他来的更早——看来确实有事,尹漠言心里一沉,然后神色无异的走过去。
你怎么来这么早,我以为今天一定是我先到呢。自然的笑笑,尹漠言拉开椅子坐下。余光扫过程渊面前的餐具摆设——水杯里的水喝掉三分之一,烟灰缸里有两个烟头,菜单放在一边——程渊来这里已经有一会了。
程渊注意到尹漠言的戒备,以前没想到会让尹漠言也感到提防,程渊有点后悔自己的决定,可也只是一瞬间,毕竟关系到自己未来的事业前景,程渊别无选择。
微微顿一顿,程渊一边笑着将菜单递给尹漠言,一边坦诚自己早来的原因——谈判总是如此,你想然对方相信你说的话,就不能再开始让他感到任何欺骗和防备。
我下班后就直接过来了,已经在这坐了半个多小时,因为对象是你,我也在考虑这样像你开口是不是合适。
看来你要说的事很重要?尹漠言的目光从菜单上方瞟向对面的邢远,程渊没有掩饰他已经先到这里考虑许久的事情,这让尹漠言感到一丝宽慰。
你应该已经知道博誉大股东去世的消息了,等到他的遗嘱处理完毕,博誉的股权分配会出现新格局,老实说现在的局面对我并不乐观,如果他的继承人倒戈,博誉总裁的位置就会易主,所以我现在的担心是有理由的。靠在椅背上,程渊并没有翻自己的那份餐牌,毫不掩饰的接下尹漠言的询问,并做出最直白的回答。
一旁衣着整齐的服务生端礼貌的走来,训练有素的询问就坐的两位要点些什么,尹漠言随口说了一个刚才看着还算顺眼的套餐名称,转手把菜单递给服务生,在此过程中他的眼神一直没有离开程渊黑的过分的眼眸——他实在非常想从这双眸子里看出点他别有用意的端倪。
先生您要点点什么呢?服务生的声音转移到程渊身边。
我要一份一样的。淡淡微笑着把自己的菜单递给服务生,程渊的眼底没有一丝波澜。
干嘛这么看我?好像不认识我一样。程渊笑着再次对上尹漠言的目光,心理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尴尬,他确信尹漠言对股份的事并不了解,但他没想到尹漠言竟会如此敏感。
没什么尹漠言收回目光,他也不知道自己今天为什么会对程渊产生极大的提防感,只是直上今天的程渊不太一样,虽然他没有任何证据。
想起以前他们一起吃饭的时候都很愉快,尹漠言甚至要检讨自己没来由的敌意,难道是之前沐蓝的事让他不敢再对任何人掉以轻心?尹漠言自嘲的想。
我已经离开博誉了一段时间了,而且这些高层的事恐怕也不是我一个设计师力所能及的,说实话我不知道我到底能帮上你什么忙。尹漠言诚实的说,他并不是不想帮程渊,程渊对他算有恩,如果能帮忙他一定会全力以赴,只是眼下的情况他确实不知道自己对程渊有任何价值。
邢远有博誉10%的股份,这是他帮博誉成功占领市场15%份额的报酬,你不是一直不清楚邢远进博誉的条件么,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
邢远当年为什么博誉,一直是尹漠言心理的一个结,他问过多次,可邢远也不是绕弯子就是打马虎的搪塞过去,现在程渊却直白的告诉自己,尹漠言有些摸不着头脑。
如果博誉没有成功在占领市场呢?尹漠言猜测着问,听起来这样的条件似乎没什么不可告人的理由,除非……
那么他一分钱也拿不到,不过现在你不用担心,他已经是股份的合法持有者了。尹漠言的问题果然每个都直指要害,程渊在心里想,这也是他为什么他没有一次把条件的完整部分都告诉他的原因。
'果然是邢远的做法,要么成功要么失败,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尹漠言在心里想。
为什么和我说这个。表面上尹漠言不为所动,他仍旧不知道程渊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漠言,我们是朋友,有什么话我就直说,现在我需要这10%的股份,但邢远似乎并不打算配合,你说过在沐蓝的事情上你欠我一个人情,那么我希望你这次能帮我,说服邢远。
尹漠言在心里皱了皱眉头,这不太像程渊会做的事,让自己说服邢远,虽然以他和邢远的关系这样的连带关系很容易想到,可却并不一定能奏效,程渊会做这么没把握的事么?
果然,程渊继续对尹漠言说道:还有一件事我想你也应该知道,像我和邢远这样的人,虽然职位不抵,也有些股份,可说到底还是公司聘用的员工,不是投资方。在股权变现之前,资金能力都很有限,所以很不幸的是,我发现邢远经手的一些项目现金流方面存在问题,当然,这件事目前只有我知道,所以我继续任总裁职务其实对大家都好。
这才是程渊今天叫自己出来的主要目的,尹漠言在心里默念,资金有限、财务问题……邢远这个混蛋终究是瞒着自己做了越线的事。
摆盘精致的牛排被服务生放到眼前,散发着新鲜事物特有的美味,只是此时的尹漠言已无半点食欲去享用
第六十一章:醉酒
尹漠言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形同嚼蜡的吃完这顿饭,他甚至都要佩服自己居然还能客客气气的和程渊道别。品牌店里的事已经让他分身乏力,可眼下邢远搞出的状况更是始料未及,而那家伙竟然只字未提,这样的措手不及让尹漠言的脑子快爆炸了。
'嘭'的一声摔上大门,尹漠言直奔酒柜,半瓶沃特加下肚之后,胸口火辣辣的灼烧感才让他些许恢复知觉。
'咔嗒'一声轻响,尹漠言听见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优质皮鞋和地面的接触发出几下有节奏的脚步声,随后邢远的声音响起来:宝贝,你回来啦。
尹漠言没有回答,仰起头继续灌几口烈酒,不然他很难保证自己不会冲上去揍断邢远的鼻梁。
换好拖鞋的邢远疑惑的走进客厅,只迈过玄关一步,就立刻感到倚在吧台灌酒的尹漠言的低气压。
怎么了虽然是问句,答案却已八成了然在心。
你是不是挪用了公款。故意不去看邢远,尹漠言低沉的问道。
微微一怔,本以为只是关于股权的事,没想到程渊竟做的这么绝决。没有回答,邢远松了松领口的领带,将外套随手搭在沙发扶手。
程渊找过你了?我以为他不会拖你下水,看来我太高估他了。
是不是?尹漠言不为所动,是谁说的并不重要,可邢远的态度恰恰证明事实如此。
邢远没有回答,尹漠言等来的是一阵无声的沉默。房间里没有开灯,两个人的身影融进弥漫的黑色里,辨不出轮廓。
好,那我再问你,你为什么不肯卖股权给程渊?继续喝着手里的酒,尹漠言却觉得脑子越发清醒。
依旧没有回答,寂静的环境里没有一点声响,甚至听不到彼此的呼吸声。尹漠言开始嘲笑自己的天真,现在回头想想,似乎关于资金的任何细节邢远都不曾向他提起,而他居然也能心安理得的不理不问,到底是邢远的刻意隐瞒可恨,还是自己的自私可恨,尹漠言一时竟无法作答。
沉默差不多持续了一刻钟,邢远的声音才从房间另一头传来:
漠言,我大概猜得到程渊和你说了些什么,但我有我自己的做事方法,也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或许冒险,或许不让人理解,但你要相信,我能走到今天这步绝对不是单靠运气,我很明白我在做什么,也知道什么样的事能做,什么的事不能做。以前我们一直保持着互不干涉工作的状态,我认为那样很好,干涉你不熟悉的领域,只会徒增烦恼。
对于邢远这套'自我原则'理论,尹漠言再熟悉不过,只是这次他毫不留情的选择了不屑:
当初你进博誉,也是靠着赌博一样的方法,要么利益最大化,要么净身走人,成王败寇,果然,很适合你的方法。我一直以为你做事还是有你的道理的,我居然还很信任你,可说到底,竟真的只是单纯的赌博。
如果不是完全没可能,我是不会提出这样的条件的,而且事实证明我做到了不是么?去博誉是当时尹漠言避免被F.K雪藏的最好方法。当然后半句邢远没说。
是,伟大的邢总是做到了,可市场不是数学公式,两条直角边的平方和等于斜边的平方,没有变化,没有例外,市场份额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带风险系数的不是么?又开了一瓶酒,今天的酒似乎全部索然无味,尹漠言喝在嘴里,口腔却没有一点知觉。
你根本就没有股票了对么?尹漠言自顾自的笑起来,他的脑子飞快的运转,他没有任何办法使它停下来,结论是可笑的,事实是讽刺的,尹漠言突然觉得自己在做的一切都是如此愚蠢。
黑暗里的邢远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出声。
轻笑一下,尹漠言开始自言自语:其实从Why.MY建立开始,我就一直在疑惑,你怎么可能有那么多钱,你不穷是没错,可怎么会富到这种程度,其实我是有所察觉的吧,可我说服我自己相信你,又或者说我够自私,想要自己的品牌,于是我不择手段,忽略想要忽略的一切,然后我成功了,Why.MY正式挂牌了,我是站在闪光灯下的那个人,这听起来真吸引人。然后再一次,Why.MY被大量仿制了,Why.MY by YMY的高端品牌开辟又需要一大笔钱,你怎么可能还有那么多资金呢?可我又选择了忽视,人都是自私的,我也一样,而你真蠢,邢远,你一定是把股权卖了变成了Why.MY by YMY的现金流,所以你已经没有股票了,对不对?你真蠢,你出事了我不用付任何责任,我可以一脚把你蹬了,你懂么?你真不像个商人,真蠢……
又一瓶酒见底,尹漠言的声音也变的含糊不清,但他仍旧边灌酒边继续絮絮叨叨:
对了,还有,你去博誉也是因为博誉是我最好的选择是么该不会是真的吧,我到底有什么好,你怎么能那么爱我呢?什么都为我付出?别开玩笑了,我才不相信什么爱情,我们之间除了利益关系都没有,你一直比我更清楚不是么。你爱钱,我爱钱,我看上的是你的钱,你的身体,你看上我的身体,我的设计,我们只是合作关系。爱情,别做梦了?你怎么可能那么蠢……
邢远一边听着尹漠言混沌不清的低语,一边想着造成今天这种情况的罪魁祸首程渊。
不得不承认,程渊这招是够阴险也是够高明的。自己的态度程渊其实已经知道了,他没有再来找自己直接威胁,完全是料到会面对同样的结果,还有可能激怒自己造成股权转投到对立方的险境。但同样的事放在尹漠言面前,却是另一种效果。商业圈里的一些龌龊事是尹漠言无法接受的,并且尹漠言还欠他一个摆脱沐蓝的人情。如果自己的股权转让给程渊以外的人,尹漠言的正义感首先就不会答应,只要自己还想和尹漠言继续发展,就必须顾及到他的感受,程渊赌的就是尹漠言在邢远心理的分量,很不巧的是,他赌赢了。
看着尹漠言一直灌酒,邢远并没有上前阻止。想必这样的打击是巨大的,所以邢远一直不愿和尹漠言提起工作上的事。尹漠言有一点没有说错——他爱上他了,也是基于此,他做了很多支持尹漠言事业发展的事。但说到底,邢远并不只考虑尹漠言这一个因素,尹漠言是情人没错,但更是合作伙伴,就算邢远再糊涂,也不至于拿一切做赌注只为讨好情人。可程渊的另外一点高明之处就在于此,他先告诉了尹漠言当初自己进博誉的赌博式条约,就相当于在尹漠言心里埋下一种印象'邢远是个赌徒分子,所以他的任何决定都充满风险。'一旦这个概念先入为主,邢远现在做再多解释都没有用,好比先到先得的原理,程渊抢占了先机。
长久的沉默,直到尹漠言已经喝到快睡着,甚至忘记邢远也在这间屋子里的时候,一只手握住了他手里的酒瓶,然后'啪'一声,吧台上昏暗的蒂芙尼吊灯亮了起来。
你干嘛!突然出现的亮光如同闪电一般瞬间激醒了头脑混沌的尹漠言。大叫着扭动手腕,尹漠言极其不满的看见出现在眼前的面孔。
你醉了,去睡觉吧。说这话时邢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搭起尹漠言的一只胳膊准备送他去卧室,却在下一秒被大力的甩开了。
'当'一声,一只伏特加瓶子也同时被甩在地上,玻璃碎裂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响亮,不知什么时候,满满三瓶高度烈性酒已经被全部喝光,尹漠言红着脸一个重心不稳从高脚椅上摔下来。
太可恶了,当尹漠言看清楚邢远的脸时,他所有的愤怒又苏醒般占据了他的整个头脑,他从麻木中清醒过来,继而他感到源源不断的难以抑制的愤怒,这样的愤怒如此强烈,以至于他觉得自己不爆发就会爆炸,于是他踉踉跄跄的站起来,指着邢远大骂:
邢远你真他妈是个混蛋!是白痴!傻瓜!你以为你能瞒天过海是么!你以为能神不知鬼不觉?你以为自己很牛逼是么!你他妈太自大了!你以为你是谁!嗯?!你以为你是谁!我尹漠言没有你就活不下去是么!放屁!别搞的自己特他妈伟大!傻逼!彻头彻尾的大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