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弦曲——夜宇小媛

“那个琴师。看起来好像身体很弱的样子，会是那么有心计的人么？”

“皇上你不知，我这几日一直在默府给绮弦配药，默将军对他并不好，他经常被打得全身是伤，不知

为何如此还这样死心塌地，而且他生活习惯很是奇怪，我没见过他吃过清粥以外的任何食物，不管多

冷的天晚上睡觉也不会点暖炉。我总是怀疑，这会不会是某种对外人传递信息的暗号。而且他所弹的

曲子大多是江南之风，却不知他到底什么时间在江南呆过。”苏梓云把一直压在他心底的疑问告诉了

赵御。

“只是猜测，不能这样武断，毕竟他是默将军的人，即使默鸿宇对他并不好。”

“那就试探一下他。”苏梓云笑道，眼睛又露出像鹰一样的敏锐的光。

“怎么试探？”

“那就先看看他到底会不会武功。”

当夜，赵御和默鸿宇一起在吃饭的时候，赵御突然提出来，“你家的那个琴师呢，让我听听他弹琴好

不好？”

默鸿宇面无表情，“叫他干嘛？”

“好奇啊，鸿宇哥你的琴师会是什么水平？”

默鸿宇险些把手里的筷子甩到赵御脸上，“你变着法子笑我是粗人是吧？”

赵御继续使用他对付默鸿宇的杀手锏，装哭，“鸿宇哥你不疼我了，有了新人就忘了我了。”

“跟你的小云云亲亲我我去吧。”默鸿宇没好气地回他，“小念，去帮绮弦把琴搬来，给他听听。”

绮弦坐下来的时候，赵御一直在打量着他，除了感觉他瘦弱的不像话，怎么也感觉不出来有什么不对

的地方。

“你就是绮弦？会弹什么？”

“会的不多。”

“霓裳总该会吧？”

绮弦摇头。

“这个都不会，鸿宇哥不懂乐，怀王总是会懂的吧？你是怎么当上琴师的？”

绮弦几乎把头埋到胸口，“我自小只是跟着民间的先生学琴，不会这些宫廷曲目，长大后主要自己弹

一些自己做的曲调，不敢在皇上面前献丑。”

“你少欺负我的人。绮弦，你爱弹什么弹什么，他要是不爱听就不听。”默鸿宇继续吃饭。

绮弦坐在一旁，纤细的手指划过琴弦，像是轻小的石子落在在镜湖中，轻灵的琴声像涟漪荡漾而来。

依稀忆君至此地，百花尽，雪落地。

落梅茕茕冬至近，独唏嘘，等归期。

日复一日年复年，一纸祷文苦心残。不愿此生情已尽，只盼伴君下九泉。

赵御浅笑，“他总是唱这种歌给你听么？”

“只是唱歌，没必要那么计较这个词。”

“可这也太不合适了吧。”赵御仔细听着词义，“听这个词，应当是一个人在等他的爱人回来，但是

没等到，那人去黄泉了。你说他总是对着你唱这些，该不会是咒你死吧。”

“要么听，要么闭嘴。”

再说下去真的要惹鸿宇哥发火了。赵御也不再多话，闭着眼睛听绮弦的琴声，不过话说回来，绮弦的

歌声确实好听，每句词都在用心吟唱，不像宫廷里那些乐师，长相和琴声都满是胭脂味。只是这琴本

身的音色实在是有些粗糙。

默鸿宇听不懂这些曲调，无论任何时间，他都是警觉的。

隐隐约约，听见屋子里有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默鸿宇抬头，窗户都关得死死的，也只有一个门能进来，自己一直盯着，根本不可能有另一个人，难

道是自己太紧张听错了。

黑暗中闪过一丝银亮的光。

“小心！”完全是本能，默鸿宇猛地推开赵御，那一瞬间，银色的飞刀划过赵御刚刚坐着的地方。

黑暗中的人出现。

一袭黑衣，手持短剑。

绮弦的琴声戛然而止。

第六章

默鸿宇用身体护着赵御，黑衣人的刀很快，却一直没有真正下狠手。默鸿宇接了他几招，黑衣人向后

退，飞夺一转，竟是冲着绮弦的方向飞去。

“绮弦，趴下！”默鸿宇不可离开赵御四周，说话的同时，默鸿宇一脚踢飞旁边的椅子，踢到被吓得

已经不会动的绮弦身上。绮弦被椅子打得倒在地上，躲过了黑衣人的飞刀。

黑衣人转身欲逃。默鸿宇的长剑已经出鞘。

“大胆小贼，你跑不了了！”长剑划过，黑衣人躲开，却还是在他胸口留下一道血痕。

“鸿宇哥，别，别打了！”赵御却是出其意料地从后面抓住默鸿宇的胳膊。

黑衣人摘下面罩。

苏，苏梓云？

苏梓云捂着胸口的伤，“将军，事情是这样的，你听我和你解释。”

绮弦倒在地上，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不知怎么反应。刚才打过来的椅子，打得绮弦头晕晕

的，耳朵也开始嗡嗡响，什么都听不清。

迷迷糊糊起身，头好像流血了，视力也开始模糊，不知道将军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绮弦抬起头，就

看到黑衣人拿着短刀，向着默鸿宇走过去。

“将军快闪开！”绮弦不顾自己身上还有伤，抱住了黑衣人的后腰。

习武之人，最怕的就是被人从后面偷袭，苏梓云刚和默鸿宇交手，被绮弦这样从身后抱住，本能地回

击。当他反应过来袭击者是绮弦的时候，手中的刀已经停不住了。

短刀刺进绮弦的胸口，巨大的力气将他打得撞到墙上，一口鲜血吐出。

“将，将军，小心。”

绮弦晕死过去。

这次默鸿宇是真的发火了，赵御求情也没用，若不是说，苏梓云还要给绮弦治疗，默鸿宇真的会杀了

苏梓云。

苏梓云和其他几个太医在房间里忙来忙去，默鸿宇站在门外，看着太医进进出出，双眼猩红。

“鸿宇哥，你要是不高兴，就怪我吧，用这种办法刺探绮弦到底会不会武功，是我的旨意，没想到会

这样。”赵御也站在默鸿宇旁边，任平赵御在一旁好话坏话说了半天，默鸿宇依旧一句话不答。

最后赵御忍不住了，“默鸿宇，你倒是说句话啊。”

默鸿宇回头，盯着赵御，一字一顿地说，“皇上，我怎么敢和你生气，你一句绝不撤退，默老将军就

要战死沙场。你一句以仁对敌，我就要放弃杀父之仇，现在你怀疑我的人是奸细，我就该把他呈上去

让你杀。你是九五之尊，默鸿宇的命都是你的，怎敢因为区区一个琴师和你生气。”

赵御不知怎么回答，他知道，默鸿宇为了他受了不少的委屈，只是这些话这样直白说出来，却不知怎

么回应。

“你心里，还是在怪我的吧。”

默鸿宇不说话，依旧看着绮弦的房间。

“我叫他们给你配一些草药，你的眼睛，也要注意一些，你懂我的意思。”赵御说。

苏梓云从房间走出来，“命保住了，刀没有刺到心脏，只是失血过多。”

默鸿宇没理会苏梓云，径直走进去。

“他现在还是依旧昏迷不醒，将军也早点休息吧。”

“滚。”

塌上的男子脸色惨白，头发散乱，胸口处还隐约看得见血色，眼角处还挂着泪珠。

他太瘦了，厚重的被子压在身上，却是几乎看不到起伏。

默鸿宇坐在过去，轻轻抚摸着绮弦惨白的脸。

“将军，有，有刺客，小心。”绮弦断断续续地说，眼睛依旧没有睁开。

默鸿宇俯下身子，靠在绮弦耳边，“别怕，我没事。”

“将军没事，将军没事就好。”绮弦自言自语。

“睡吧。”

绮弦渐渐没了声音。

默鸿宇躺下，隔着被子轻轻环抱着绮弦，他细得好像一用力就会被折断。这么瘦弱的身躯，却留了那

么多的血。

“你为什么那么傻，不知道自己不会武功么，任何时间也不会是你保护我啊。”

默鸿宇不由得抱得紧了紧。

“痛。”绮弦皱起眉头。

默鸿宇放开手，他刚才确定自己并没有碰到绮弦的胸部，可是他还是叫痛。

默鸿宇掀开被子的一角，绮弦上身并没有穿衣服，他才看清，刚才自己是碰到了他的手，手上有一个

圈纱布，明显是受伤了，可是这是什么时候的伤口，默鸿宇却不知道。

不只是手，臂膀，腹部，脖颈，到处都是或深或浅的伤口和伤疤，像蜘蛛网一样附在绮弦身上。虽说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弄得，但是默鸿宇知道，这些都是他弄伤的。

其实不只是这些吧，后背，双腿，甚至包括私处，都有默鸿宇留下的伤。

你到底看上我什么了，为什么即使这样还喜欢我，喜欢到为了我挡刀。我有那么好么，我只会让你遍

体鳞伤。

苏梓云和赵御这边却是分外尴尬，想刺探绮弦是不是奸细，结果却是这样的结果。

“绮弦应该没有问题，他的确不会武功。”

苏梓云摇头，“不一定，不会武功，不一定不是奸细。”

“梓云，够了，绮弦不算什么，可是我不能因此坏了我和默鸿宇的关系，与公与私，都不能这样，今

天已经闹得够厉害了。”

苏梓云沉思了一会，“皇上，我不明白，默将军到底把绮弦当成什么，我看绮弦那一身的伤，想必默

将军只是当他是泄欲的工具，可是为什么又这样护着他，既然喜欢，为何伤他至此？”

赵御叹气，“这其中的原因，莫说是你，连他自己也许也说不清楚，但是，我却是知道。鸿宇哥并不

是那种以虐为乐的人，他只是不会表达自己的情绪，而他又压抑得太多了，偏巧，绮弦出现的时间，

太不是时候。”

可是，今天看到默鸿宇猩红的眼睛，他明白，也许，他真的喜欢上绮弦了。

被默鸿宇喜欢，真不是一件好事。

第七章

赵御第一次见到默鸿宇的时候，赵御只有四岁，默鸿宇也不过六岁。先生把默鸿宇拉过来，说，这位

是默将军的独子，以后就在宫里陪您读书习武了。

练武的时候，赵御不管怎么样也打不过默鸿宇，就算用阴招也是如此。最后，赵御忍不住了，跑去问

默鸿宇，“鸿宇哥，为什么不管怎么样我都打不过你，你是怎么练武的？”

默鸿宇挽起自己的袖子，露出满是伤口手臂，“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渐渐大了些，赵御才知道默鸿宇的生活。

世代为武将的默家，不是那么简单的。

赵御从小就发现默鸿宇有那么点心理不正常，可能是在家被父亲拿着棒子打着练武造成的。他不爱说

话，更不爱笑，除了练武几乎没有任何爱好。刚开始只是觉得他很闷，直到有一天，赵御看见默鸿宇

对着墙角，发泄似地一拳一拳打着墙面，赵御才感觉到，他压抑得太久了，他其实也只是个小孩子罢

了。

小时候默鸿宇还没有官衔，默将军是他父亲在朝中的称号。当默鸿宇自己也匹马上阵并且建功无数的

时候，这个头衔就成了默鸿宇的。而父亲的称呼，也加上了一个老字。

七年前，怀王叛乱，勾结番邦，默老将军战死，夫人殉情，至此，默鸿宇再也没笑过。

两年前，默鸿宇带兵平定怀王。打到最后，怀王自知已经弹尽粮绝，但是却在大兵来袭的前一晚，发

密函至京城最后的几个心腹：杀了默府全家。

而此时，默府只有为数不多的下人和姬妾。

默鸿宇对怀王的恨是由来已久，可到最后的时候，赵御下旨不可杀人，务必活捉，气得默鸿宇差点抗

旨。就在默鸿宇气得正红眼的时候，营帐外有一个怀王府上曾经的琴师求见，他便是绮弦。按照规矩

，绮弦这样的家丁大多是被充军的。绮弦跪在地上，祈求默鸿宇，“求将军不要让我充军，我想跟在

将军身边，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绮弦出现的太不是时机，默鸿宇把所有原本是针对怀王但是此时无处发泄的愤怒全都发泄到绮弦身上

。当夜，绮弦几乎被默鸿宇打死。绮弦被打得嘴里全是血，连求饶的声音发不出来，只是死死抓着默

鸿宇的袍子，想求他不要让自己离开。看绮弦快死了，默鸿宇一挥手，叫下人把绮弦扔出去。

有时候，看似弱小的人，往往生命力更强，绮弦全身是伤躺在雪地一天一夜，竟然还有微弱的呼吸。

军队里有些老医生实在看不下去，把他抱回来简单治疗，算是捡了一条命回来。等默鸿宇气消了一些

，该带兵回京的时候，有人上报，说那日前来的琴师还活着，头脑清醒时第一句话就是要来找将军，

求将军收留他。

默鸿宇从来没见过绮弦这样的人，就好像一个记不住打的小孩，都鬼门关转一圈了，居然还想到回到

他身边受虐。充军有那么可怕么？跟在他这样的人身边，不是更可怕么？

但是默鸿宇还是把绮弦带回来了。其实他也很好奇，绮弦到底是不是真喜欢上自己了。有时候，觉得

绮弦是个傻子，记不住打，不知道疼，无条件逆来顺受各种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拳脚的侮辱。有时候又

感觉绮弦很深不可测，不知道他心里再想什么，只不过是见了一眼，就能喜欢一个人到这样的地步？

管他呢，好歹现在他是自己的人，死心塌地爱着自己的人。

小念用草药敷了半天默鸿宇的眼睛。绮弦还是没有醒过来，迷迷糊糊偶尔说着梦话。

“将军要是累了就早些休息吧，这里交给我就好。”苏梓云道。

“交给你才不放心。”默鸿宇说，“苏梓云，等有一天你在皇上那失宠，我一定第一个杀了你。”

“看来我还真是不讨人喜欢，皇后娘娘等着杀我，现在将军也是如此。”

“你确实很讨厌。”

默鸿宇眼睛刚好了一些，就又到床头看看绮弦，原本惨白病态的脸有些不正常的潮红，“他脸怎么红

了，没什么事吧？”

“发烧了。很正常，毕竟那么大的伤口。”苏梓云一边说一边摸着绮弦的额头，“这一晚多用药擦额

头，出汗了，明早差不多退烧了。”

“要怎么做？”默鸿宇看着床头上的几瓶药。

“用这个白色瓶子的，擦额头降温。蓝色瓶子的给他吃下去，将军，你早点睡吧，这事因为我，我会

照顾好他的，要是有什么不对，将军尽可拿走我的人头。”

“这些药今晚就够了是不是？不会有什么差错吧？”

苏梓云一愣，“将军的意思是？”

“你走吧，若有什么意外我叫小念去叫你，今晚我在这就好。”

“将军你在开玩笑么？”

绮弦的脸色稍微有些好了，默鸿宇一直守着绮弦身边。发现绮弦嘴唇干得都有些裂开了，才想起绮弦

还没吃东西没喝水，就吩咐小念去准备些吃的。小念照例端来了清粥。默鸿宇扶着绮弦的头，让小念

喂下去。

绮弦吃不下，还没咽下去又吐了出来。默鸿宇也不嫌脏，直接用手接着绮弦吐出来的食物。

“要是将军平时也能对绮弦哥这么好，绮弦哥也不会总是哭了。”小念说。

“他经常哭么？”默鸿宇抱着绮弦的脖颈，“我怎么不记得我见过他哭。”

小念撇着嘴，“那是将军你没注意，你总是打他，打得那么重，是谁都会掉眼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