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莱曼斯不顾性命地相救,身上留下的那个永远难以抹去的伤疤,便是让茉朵永远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的魔咒。
茉朵,也是一个死心眼的人。
要是林叶秋和他的立场交换一下,他自己是否真的能大度地看着长久以来深爱的人跟别人在一起,尤其当族人亲人都以为他们是一对,他也为此不断改变自己提高自己,严苛要求自己,只为了能配得上那人,结果却发现原来一切不过是一厢情愿,原来所有的付出,都是笑话,那他还能大度得起来吗,还能潇洒地放手吗?
也许,答案是不能,至少即便最终能放手,但这会是一个很长久的过程,注定痛苦而孤独的一段旅程。
林叶秋发现,这次的相遇,他们虽然都对过去的过节闭口不提,看似很和平地相处着,但茉朵却自始至终都未曾将视线对上过他……
然而现在没多余时间想这些事,林叶秋强按下这些纷乱的思绪,抬眼问莱曼斯:“那个瘴气随着时间的推移会不会蔓延到地面上?”
“还很难说。”
“那我们需不需要再度让族民大批撤离?”
莱曼斯略略沉吟:“暂时还是按照你原先的想法,让附近的族民先撤离部分,至于更加外围的么……我先下去看看,然后再说。”
赫佐瞧了莱曼斯一眼,说:“你留在地面上,下面我们去就可以。”
莱曼斯却摇头拒绝了,改让最为年长的两位长老留在地面上指挥调度,自己率先展翼飞向空中,朝前方黑洞洞的大坑俯冲直下。
林叶秋不由自主追出几步,雨水打在脸上,冰冷而生疼,视野里已经没了那抹白色的身影。
几位长老也都先后展翅跟着飞了下去。
赫佐离开前对林叶秋说:“我会把他平安带回来。”
“嗯。”林叶秋回视他,点点头,“父亲也请小心。”
“孩子你也一样,那孩子能拥有你,是他的福庇。”赫佐说完追寻着前面人的轨迹而去,转眼便消失在黑暗中。
林叶秋握紧了双拳,旋身继续做自己的事。
莱曼斯是狼族数一数二的强者,而且同时去的还都是实力深厚的长老,肯定不会有事的。
良久后,费科长老上来了,背上还带着一个惊恐无措的小狼崽:“在大洞壁的岩体上发现的。”
林叶秋忙接过吓坏了的小崽子,仔仔细细检查了翻,索性只是惊吓过度,外加一些皮肉伤,倒奇迹似地可以说一点事都没有。
费科才再度飞下去时,另一位长老也带了个雌性上来,伤得有些重,半昏迷着。
“母母!母~!”小狼崽呜咽着扑过去,细弱的嗓子模糊不清地想要发出“母亲”的音节。
那伤者意识似乎清醒了些,微微垂眼看着在自己颈子里不断拱来拱去的小狼崽,满是悲痛的眼里流露出怜惜,咬紧了嘴巴,似在强忍泪水,可终究还是失声痛哭出来。
林叶秋为了确定他的清醒程度,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赛、拉……”那雌性哽咽着道。
“有没有觉得头晕胸闷,呼吸困难?”
赛来摇摇头。
林叶秋颔首,看来没收到瘴气的侵蚀。
“这是你的孩子?”
赛拉勉力伸手摸了摸小狼崽的脑袋,点了点头,看着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爱怜:“他叫赛达,今年刚开始跟着他父亲学习变身。乌尔达希望他可以提前开始学本领……”说到这里泪水就止不住扑簌而落。
孩子的名字分别取自父母的名字,可见这一对是多么相爱,然而现在却……
林叶秋说了句安慰的话,可经历过这般变故的人的伤痛,并不是说一两句不痛不痒的安慰就起得了作用的,便也不做声了,专心替他治伤。
“本来乌尔达是可以逃出去的……”赛拉掩面,泣不成声,“事情发生得太快,才察觉地面开始摇晃,我们就已经往下坠落了,乌尔达虽然被崩落的石头擦过而受了伤,但他本来还是可以变身后飞上去的,可是我们不行……”
赛拉抬头望向虚空:“坠落的过程里他一直把我们牢牢护在怀里,闪避着泥土岩石,他想带着我们飞上去,可是太高了,加重的伤势让他渐渐力竭……可他却不肯放开我们,怎么都不肯……”
赛拉神情痛楚。
林叶秋哀伤地看着他,大概已经明白了事情的经过,那个叫乌尔达的兽人为了保护自己的雌性和孩子,自己却受了重伤,而且那洞下深处本来就有极强的引力,在这样的情况下将人送上去,有着极大的困难,看来最后他是保全了家人却牺牲了自己了。
“乌尔达知道他可能最终没法把我们带上去,用最后的力气将我们放在洞壁上的一个小小平台上。”赛拉再度痛哭,“可是那平台太小了,实在太小了!只够堪堪容纳一个人,乌尔达他……给了我和赛达,可他已经气空力尽了!他,他——”
赛拉再也说不下去,林叶秋却已然明白接下去发生的是什么。
虽然从未谋面,但这个乌尔达却的的确确是一个勇者,一个好父亲,一个好丈夫。
“乌尔达只是希望你安全,希望你幸福。”林叶秋最终只能说这么一句。
“我,知道……”赛拉拥着赛达泣不成声。
林叶秋替他包好了伤口便转去救治其他伤者。
时间分分秒秒过去,外围侥幸没掉下去的伤者也不计其数,巫医们穿梭在各处,忙得焦头烂额,可匆匆环视一圈,伤员人数竟然有增无减。
到处可见哭泣的孩子,痛失爱侣或家人的幸存者的悲恸哭号,残屋断橹,尸体横亘,一片人间惨剧!
047.也许是无情……
雨渐渐小了,一度被雨声模糊了的哭泣哀鸣声却清晰了起来。
举目望去,幸存者们与亲属三三两两抱着依偎在一起,劫后余生让他们的情绪一时难以平复。
更多是却是痛失至亲爱人的哀恸哭嚎。
继赛达两人被救上来后不久,莱曼斯也带了个人上来,只可惜不刻便断了气,连遗言都没来得及交代。
林叶秋让人将尸体另外放到远离水源的地方,一回头就发现雪狼神情不对,心中一急:“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莱曼斯摇摇头:“诺尔他们说大概下了五六百米左右才遇到瘴气,可我们刚到五百的时候就已经遇到了——”
“瘴气在扩散!”林叶秋一惊,“刚才至今也不过一小时不到,照这样的速度恐怕——”
莱曼斯颔首。
林叶秋旋即又微微皱眉:“一旦蔓延到地面,它的扩散范围会多大?又要如何阻止?”
“情况不太妙,除非——”莱曼斯仰头望向苍穹,却没再说下去,回头看着林叶秋,当机立断,“总之现在先让周围十里的族民尽数撤离,将所有伤患转移到外围,让体能最佳的兽人们志愿留下参与剩下的救助行动,所有巫医和一系列相关后勤人员尽量往外围转移,所有志愿留在这里的都报备做下记录,清点人数,以免最后撤离时有遗漏。”
林叶秋点头便要转身跑去传达,莱曼斯叫住了他:“等会你也一起撤到外围去。”
林叶秋一愣,回首微微一笑:“你忘了,我说过同进退的。”
“我没忘,但——”
林叶秋走过来搂住了狼头,在他耳边低语:“我是你的伴侣、狼族之后,你没有权利将我驱逐开这里。”低缓却坚定。
“小秋——”莱曼斯一怔,动了动身子,抬起前脚想要将他推开些。
“我会自己注意安全。”林叶秋却将他抱得更紧了,“正如同你不愿我处在危险的境地,同样地我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在这里冒险。就让我们一起尽到各自的责任,然后为了对方再好好地活着,一起回去。嗯?”
莱曼斯又动了动,这才微微拉开些距离,紧紧盯着他——平时一副大大咧咧死不正经偏又恃强凌弱一看到麻烦事就躲得远远的、只会对他大吼大叫外加拳打脚踢的人,此刻却意外得严肃强势,可望着他的目光竟温柔认真得不可思议,却又带着不容置辩的坚决。
究竟是要怎样的心境才能有这般复杂又矛盾的神情?可莱曼斯却又明白,这是一种不顾生死的同进同退!
莱曼斯心中震动,原地抬抬放放的前肢显示出他心中强烈的挣扎矛盾:“我怕失去你,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把你一直放在自己眼皮底下,可我必须再下那里去探查,看有没有什么补救措施——”
林叶秋将手指轻轻放在了他嘴巴上,微微一笑:“我都明白。没事的,相信我。”
“秋——”
“相信我。”林叶秋微微低头亲吻了他的狼嘴,一下一下轻抚着他的脖颈,将湿乱的毛发仔细梳理过。
莱曼斯嗯咛一声,上半身往前靠过去,伸出舌尖舔了舔他的嘴唇。
对方的心意,他们都能感受到,正因如此,林叶秋不愿也不能丢下他,而莱曼斯也无法再说出其他什么拒绝的话。
耳鬓厮磨中,两人最终不得不按捺下心底的强烈不舍,没再言语,各自错身,往自己应去的方向奔驰。
没有回头。也不能回头。
期间其他长老们又陆陆续续带上来几个人,可惜都等不及救治便已断气,甚至连亲人都没见上最后一面,达成最后遗愿。
罹难家属不肯撤离,死死守在原地,每看见有人被挖出来或带上来都会挤着往前看是不是自己的亲人,拦都拦不住,有些人乍见亲属被救出来喜极而泣,不过片刻又哀恸失声,一幕幕生死离别,为这片大陆染上了浓重的悲凉色彩。
现世发生汶川地震时,林叶秋只是从电视上网络中听到种种消息,那时虽然感到哀伤,出于同胞之情而参加了捐款,可回头还是照样做自己的事,但此刻却是身临其境,周围人们的哭泣此起彼落,可他们的救援行动却没产生多大效益,死亡人数不断增加,让他真正感受到这是一份炼狱之灾。
不管是现世还是异世,高科技还是异能力,在自然的面前一切都显得薄弱无力。
林叶秋才真正体会到生离死别离他如此之近、如此之沉重,却又避不开躲不过,此刻他不能说完全了解这些不幸者究竟是种什么心情,不久前可能还跟亲人谈笑吵闹、顷刻却成了永别,这种永失所爱的挖心之痛和无能为力,悲伤到极致,恐怕已不是任何语言可以形容和诠释的。
他也不知道如果自己成为这些痛哭失声的人中的一员会如何,他不敢想象,也无法去预想这种可能性。
但不管如何刻意放宽心,不去思考所谓的万一,心底的慌乱却随着时间的无情流逝而剧增,忍不住不时环顾四周,却再也没见那抹白色身影上来过:“多少时间过去了?”
“已经快一个小时了,王他们怎么还不上来?”
林叶秋微微皱眉,心中再也淡定不了,可面上只是平静问道:“人员撤离得怎样了?”
“周边族民已经撤得差不多了,一些体力已然出现透支症状的救援者们也退出了危险地带,可到现在为止大多数伤患还是来不及带离——”
“参加援助的后续人马还没到吗?”
“族里最强的兽人们多数已经参加了救援,剩下的不多人员都留守在各族,实在分不出人了,而还有些能力颇强的兽人不但是独子也还没有子嗣,也不能参加,所以——”
林叶秋皱紧了眉宇,接下来要怎么办,已经到了穷途末路了吗?难道真的要放弃……
不,不行!
但是目前留下来的兽人还必须保持一定体力,如果挺到最后一刻,万一瘴气扩散出来,留下的巫医和其他雌性们还需要兽人带他们离开……
突然一阵轰隆闷响,众人一震,环顾四周,赫然只见北方尘土弥漫,灰白色烟雾往上升腾,不刻又往下落去。
“怎么回事?”人群起了些不小的骚动。
“大家不要慌!”林叶秋忙大声喝道,“没记错的话那片地域并无人居住,应该不会造成什么伤亡。”暂时算稳住了族民的情绪,他心中却十分不定,刚才的情况,莫非又发生了一次坍塌?如果这样的话下一次的坍塌又会发生在哪里?
“殿下,要不要派人去查探?”
“请让我们去!”
林叶秋看着自愿请命的两人,微一颔首,又叮嘱:“不可靠得太近,了解大概便立马回来。”
“是。”
两人才离开了不久,便突然有人惊呼:“殿下!那是什么?”
“坑里似乎有什么黑色的烟雾冒出来了!”一人跌跌撞撞跑过来喊。
林叶秋一惊,抬眼瞧过去,果然大坑中央隐隐可见几缕黑丝袅娜而上,心中不禁一慌,难道瘴气扩散出来了?速度怎么变快了,可莱曼斯他们还在下面……
“殿下,我去看看。”
“不,别去!”林叶秋回头,却是果断阻止了,逼迫自己立马镇定下来。
侍卫一愣:“可王和长老们还在下面!万一出了什么事也好接应!”
林叶秋微微侧过身子,垂下了眼眸,神情看不分明,却当机立断道:“传令下去,所有人员立马撤离!越快越好!”语气竟前所未有的低沉却又毅然决然。
“那王——”
“没听清楚吗!所有人员立马撤离!”林叶秋前额处微长的刘海垂下,遮住了眉眼,看上去竟显得无比无情冷酷。
所有人一震,纷纷面面相觑。
“那是我们的王和历代长老,难道你想就此丢下他们?”有人提出质问。
“我去找王他们!”
林叶秋豁然抬头,厉声道:“一个人也不许去!”
“什么!”
气氛霎时紧绷起来,林叶秋紧紧盯着众人,毫不松口:“马上奉、命、行、事。”
“哼!我不会弃王于不顾!”僵持片刻,有人转身便要展翅飞走。
林叶秋负手而立,喝道:“放肆!你想抗令?”他微微眯眼,“抗令者永远剥夺勇者资格,逐出狼族!”
“殿下?”众人纷纷惊疑不定,一些长期随侍在狼王殿附近的守卫由于向来见到的都是这位狼后殿下的亲和随性,便更为他今日展露的如此迥异于往日的严厉凶狠而惊诧,有些人则从这不寻常的态度中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但是下达不许任何人去接应王和长老的命令未免也……
“该隆,你冷静些!”有人夺身飞去挡住了违命者的前路。
“你凭什么!”该隆龇起了牙,背毛根根直立,盯着林叶秋的眼神十分凶残,狼的本性暴露无疑,似乎下一刻就会发动攻击。
林叶秋却好似浑然不见,长身而立,竟全然无所畏惧,掏出老早以前莱曼斯就交给他的可以号令全族勇者的狼王令,高举过头顶,铿锵有声:“王离开前曾授令我处理一切事务,而你作为黑狼族勇者,难道要公然挑衅王的权威,为黑狼族抹黑!”
该隆竟一时被慑住,扑扇着羽翼犹疑不定。
“可是殿下——”其他人虽然未曾公然违抗,但心中却也不是百分百的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