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打算,要你抓奸在床,这样你说不定会为我吃醋,这样我才能感受到原来你真的在乎我,真的…
…喜欢我。」
换我深吸了口气,我感觉一切都乱了,就连我和今纯像这样坐着对谈,也令我觉得荒谬。恋爱应当是
再单纯不过的事,我也一直认为,比起那些游戏人间的男男女女,我和今纯心意相通,彼此忠诚,世
界上没有比我们再更地道的恋人。
什么时候,我和他之间,也变得像办一场婚礼那样复杂到惹人生厌?
「除了做爱……」
我试着理出头絮,但说出的话还是很没逻辑:「就因为做爱?就因为我……不常和你做爱,所以你无
法接受我……?」
「当然不是!」
今纯立刻反驳,他长长叹了口气,彷佛也觉得累极了。我注意到他始终没有穿上衣服,就这样赤裸裸
地面对着我,这彷佛也像我们的关系,今纯总是太直接地向我曝露他的想法,从来不懂得将自己的思
绪穿上衣服。
而我面对那样的赤裸,总是没来由地感到恐惧。所以我往后退,从来不敢正视他向我展示的一切。
「我和你之间当然不仅仅是做爱……应该说也包括做爱,但那不是唯一的。这点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
楚才对,成,你不是那么迟钝的人,我对你有多少感情,你应该全部感觉得到才对,你要确认我的心
意太容易了。」
今纯说得没错,某些方面这或许是我经常肆无忌惮迟到的原因,我茫然地想。
「但是我不是……我常常感觉不到你喜欢我,我需要安心感,你的个性不可能一天到晚挨着我说爱我
,这我也知道,我也没有强求你这样的意思。」
今纯说:「但相对的我就需要另一种保证,你知道,另一种寻求承诺的方法……我想要的是那种感觉
。」
我其实明白,我忍不住抬起头来,今纯依然苦涩地笑着。我知道自己这时候该安抚他,说些我真的爱
你什么的。但不知为什么那些话哽在喉口,怎么也说不出口。
至今我才终于明白,原来说「我爱你」这种事,也是需要习惯的。
「成,我的工作,每天都在帮人离婚。」
见我没有说话,今纯也闭上了眼睛。
「我每天都看着不同的男女,因为不同的原因而分道扬镳。每次看到一对怨偶被拆散,我心里都觉得
好庆幸,庆幸我遇到的人是你,而不是那些糟糕透顶的男人女人。这么多年来,我始终认为你是最好
的,我以你为荣。」
又是这样,如此轻易地把这些话说出口,我一边听一边想着。
「我其实问过很多人,男人女人,同性恋异性恋,问你为什么不跟我做爱,可能是什么原因之类的。
」
今纯忽然从地上站起来,光着身子走到卧房的窗边,就这样掀起窗帘,看着街道上的景致。
「他们的回答也有很多,有人说是你不够喜欢我,或其实你并不喜欢我,只是习惯和我在一起,只是
把我当朋友,诸如此类的。」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我依然紧抿着唇坐在地上。今纯又继续说:
「也有人说你应该不是同性恋,是我硬把你当成同性恋去爱,把你直扳成弯的。仔细想想也的确有可
能,你交过一个以上的女朋友,提到你妹妹的婚事时,也是一副可惜爱怜得不得了的语气,让人在旁
边听得都快拧出酸来了。」
听着今纯的抱怨,我多少有些意外,我不觉得自己有这样在意二妹。但或许他说得没错,我心底深处
一直反对二妹和别的男人在一块。
「但这些我都不相信,我认为你至少还是有点喜欢我的,也对我有欲望,只是某些地方拐不过弯来而
已。不是吗?成,你常会忽然盯着我的某些地方看,看得我心头都发烫起来。要是我真让你如此厌恶
,你连接近都不会想接近我,你就是这么爱恶分明的人。」
今纯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坐在我身前,一手扳着我的肩。他的话虽然如此笃定,嗓音却在发抖,像要确
认什么似地直视着我,半晌把额头抵在我的肩上。
「对吗?成……我说的对吗?」
我像是被什么封印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能用沉默应对今纯的哽咽。
我的视线又移向今纯的唇,那双唇瓣,好像刚被那个男人咬过似的,除了丰厚,还多了些肿涨的痕迹
。想到今纯竟然这样被别的男人碰过,还是刚认识没几天的男人,我就觉得作呕。我下意识地别开了
头,不和今纯正面相对。
我感觉今纯的视线仍旧追随着我,直到我闭上眼睛。
「……呐,我们分手吧,成。」我听见今纯说。
虽然早就有预感,这样闭着眼睛去听,今纯的声音是那样柔和、安稳。就好像平常对我说:『我们去
吃义大利面怎么样,成?』那样,平静的令我好没有真实感。
「钥匙……不必急着还我,你可以留着,我有一阵子不会回来这里。你要住在这里也无妨,如果你不
在意这里有其他男人气味的话。」
「我可能会回家乡一趟,因为要处理父亲的丧事,不用担心我。」
「我大概……也会找新的工作,毕竟刚失恋就要替别人离婚,实在太悲惨了。找到新工作的话会通知
你,可能也是和婚姻相关的工作吧。」
我听见开门的声音,又听见衣物被拾起的悉苏声,然后是皮带扣上的声音。我仍旧没有睁开眼睛,但
感觉他站在门口凝视着我。
「……到了这种时候,你还是不愿说一句我爱你吗,成?」
喀哒一声,我听见门关起来的声音。
我终于睁开了眼睛,触目是无边的黑暗与宁静。
我和今纯分手了。
我一直到渡过了废人一般的周末,回到Vermillion上班时,才渐渐醒悟到这个事实。应该说和今纯分
手这件事,才慢慢地流到我人生的排程里。
和一个人交往这么多年,然后分手,那种感觉实在很不真实。就像你听到世界明天就要毁灭一样,由
于从来见过世界毁灭是怎么样,所以反而不如听到明天汽油要涨价十块那样惊慌。
感觉就只是茫然,无边的茫然。
我有个学姊说,她从不跟男朋友交往超过三年,除非她认定那人是她一生的伴侣。
三年,足以把一条鱼从水生变成陆生,以至于永远无法回到过去栖息的大海里。
仔细想起来,我没有真正和什么人分过手。以前交往的两任女友,一个是她嫌我太无趣自行劈腿,劈
到全宿舍都在传我戴绿帽,后来女生也不好意思再见我,自然就分手了。另一个是大学毕业后莫名其
妙地渐行渐远,连谈分手都用不着。
我仍然像平常一样去Vermillion上班,做为资深的员工,我仍旧是女职员仰赖的上司,是许多渴望着
幸福婚礼女人的最佳顾问。
然而下班之后,我提着公事包走出公司,竟乍然不知何去何从。
我在街头上徘徊了一阵子,想要就此回家,但另一股不想回家的情绪又拉扯着我。等我回过神来,我
已经像往常一样,漫步往钟楼的方向走。
我穿梭过和往常一样多的人群,路边的情侣双双对对,和往常比起来有增无减,没有人注意到我形单
影只。这令我莫名地生起气来,虽然这种怒气是毫无道理的,但就是觉得生气,就连擦肩而过情侣笑
闹的声音,也让我觉得烦躁。
我偶然抬头一看,那个『穿上婚纱嫁给我吧!』的广告已经被撤了下来,准备换上新一季的广告,
Vermillion一直很重视这种看板广告。
我走到钟楼旁的大街上,远远望着钟楼的方向。天气逐渐转凉,还是有不少苦等另一半的男孩,边包
紧大衣边靠在钟楼的墙上。
第七章
我走到钟楼旁的大街上,远远望着钟楼的方向。天气逐渐转凉,还是有不少苦等另一半的男孩,边包
紧大衣边靠在钟楼的墙上。
我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影子,那背影高大挺拔,像极了今纯。我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想都没想就跑
了过去,靠近那个人,几乎就要脱口叫出他的名字。
然而这时有个女孩从另一个方向跑过来,对那个人招了招手,那男人就直起身来,我才发觉我认错了
人,那个人根本不是今纯,而且差得远了。
女孩挽着男人,男人笑着摸摸她的头,两个人就这样有说有笑地走了。
我留在钟楼下,怔怔看着他们的背影,又转回头来看着钟楼。
「抱歉,我来迟了吗?」
我开口,对着空荡荡的高墙。
我知道这次我是真的来迟了,等我的人,已经不在这里了。
永远不会在这里了。
那天晚上我一路走回家,一路开始大哭,哭到周围的人都对我侧目。但我无法克制,我是第一次这样
哭,就连爸去世的时候,我也不曾这样歇斯底里地痛哭过。
我并不是觉得后悔,也不是生今纯的气,我只是埋怨自己。埋怨自己为什么不能再多包容今纯一点,
多喜欢他一点,如此我就能毫无芥蒂地躺在那男人身下,任由他从我身上索求他所需要的一切。
我想满足他,满足他的保护欲、他的性欲,他的独占欲和支配欲,我想成为他理想且唯一的对象。想
到自己竟无论如何办不到这一点,我就不由得自我厌恶起来。
相比我的情况,二妹的婚礼倒是相当顺遂地进行着。
各种杂事尘埃落定,婚期终于定在下个月的黄道吉日,我频繁地来往我和二妹的新家,后来由于二妹
的新家和今纯家比较近,我就干脆真的短暂停泊今纯家。
今纯也如他所说,那之后再也没回那间套房,我想我多少存着佼幸的心理,想说继续赖着不走的话,
今纯会不会有一天忽然就回来了。
但是今纯就像他的个性一样,平常温柔大度,一但决定了什么事,就像牛皮糖一样怎么也扭不回来。
我开始每天开门时都会期待,但经历几次失望后,期待变成了不期不待,我的热情也渐渐熄了。
我在一天晚上偶然发现了今纯的搁在架上的日记,日记整整写了七年分,刚好是我们交往的年分。
我没有天人交战太多时间,总觉得今纯会答应让我借住,应该知道我迟早会翻到这本日记。我们都太
了解彼此了。
我翻开日记,今纯的日记很特别,是资料夹活页式的,这样他想到什么马上就可以添进去,里面还夹
着票根之类纪念性质的东西,乱糟糟的一大本,的确很像是今纯的风格,我压抑住涌上喉口的酸意,
开始一页页翻动起来。
『200x年7月8日 晴 我遇见他了。』
今纯的日记都很简单,有时短到只有一句话,最长也不超过三句话。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工作忙成这
样,的确也没办法持续七年。
看到这短短一句话,做为日记的开头,我仍忍不住指尖一颤。7月8日是我们认识那一天,也是救国团
夏令营开训的日子,今纯每年都会提醒我一次。
『200x年 1月30日 我跟他说:我喜欢你。他没有回答,究竟是……』
今纯这家伙,在日记上反而没有口头率直,彷佛害怕跟自己坦白似地。事实上他跟我告白时,我心里
已经认定他了,只是我这个人,太不习惯把承诺说出口。
后面几页就是刚认识时的纪录,讲到与性相关的话题时,这男人意外地下流,什么「成今天侧脸的弧
线,让人看了好想咬一口。」、「好想帮成把那边的毛剃掉,太碍眼了。」还有什么「那件裤子实在
太紧了,真希望成不要再穿着他走路了,真折磨人。」
我看得脸颊发烫,今纯的日记上写的几乎全是我,对工作和生活则甚少着墨,我开始要怀疑他是不是
有另一本日记,而我手上这本是「今纯与成」之类的专属日记了。
「200x年 2月5日 吻了成。」
「200x 6月18日 和成一起去河滨公园骑脚踏车,成摔倒,紧急送他去医护室。」
「200x年9月9日 陪成去百货公司买弟弟新婚贺礼。」
「200x年 8月10日 牵了成的手,被成骂了。」
「200x年12月25日 成耶诞节竟然要参加公司的活动,唉。」
「200x 2月28日 超喜欢成新的西装外套。」
「200x年1月1日 过年了。新的一年,仍然和成一起渡过。」
如果不是我日记上熟悉的今纯笔迹,我几乎要以为这是我的日记,关于我的记载是如此钜细靡遗,彷
佛纪录者的眼睛,没有一刻离开他所纪录的那个人。翻着翻着,我忽然感觉到今纯的视线,七年来始
终捕捉着我、追随着我的灼热视线。
我甚至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当然门口空无一人。
或许就因为这样的视线,才令我觉得在今纯身边压力越来越大。的确今纯从来没有要求过我什么,但
是光是被用这样的视线看着,就会生出自己应当做什么回应那个视线的感觉。而当无可回应时,不知
不觉就会焦急起来。
我越来越焦急,而今纯越来越失望,这就是我们后面几年相处的写照。
我看着最近一次的日记,那是上个月的1日,我还清楚地记得,是今纯向我提分手的那一天。
「200x 9月1日 结束了。」
就这样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字迹工整,我却蓦地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我似乎可以看见今纯是以什
么样的神情,在这上面慎重地写下这三个字,然后选择离开。
结束了。
七年来写下这本日记的人说,结束了。
彷佛等了很久、熬了很久、忍耐了很久、努力了很久也尝试了很久……最后终于,找到一个出口,然
后结束了。
我把那本日记阖起来,看着已然泛黄的封皮,也轻轻告诉自己:结束了。
二妹要我在婚礼上做为女方代表致辞,这不令人意外,自从妈去世以后,三弟的婚礼也是我做主婚人
。
我到二妹家排演,她正在和公司设计师讨论婚宴上的发型,我坐在旁边背稿子。
「大哥,」岂料二妹忽然望着我,语气怯生生的:「……你还好吗?」
「嗯?很好啊……为什么这么问?」我吃了一惊。
和今纯分手的事,我没让任何人知道,应该说本来就没人知道我们交往的事,分手当然也无法跟任何
人说。
「因为大哥最近忽然变得很憔悴啊,是工作太忙了吗?」二妹难掩担忧地说:「二哥还在说呢!他说
大哥你这么久不见,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要我多注意你的身体。」
我一怔,我的确是很久没好好吃过晚饭了,以往就算工作忙,今纯也会盯着我把晚餐吞下肚。但是现
在他不在了,我也就放任自己工作到很晚,有时连午餐也会忘记吃。
二妹担忧的目光让我招架不住,我只能别过头闪避她的视线。
「我没事,大哥的事情,不必你们来操心。」我哽着喉头说。
二妹看着我,她头上还顶着整理到一半的发型,忽然悠悠叹了口气。
「大哥,其实我……很不安。」
我询问地看了她一眼,二妹便捧着颊,把头靠在我上臂上。「我忽然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结婚。」她说
。
我怔了怔:「什么意思?」
「嗯……怎么说呢,敏崇跟我求婚的时候,我是真的很高兴。我也觉得我应该是真的爱敏崇,爱到可
以毫无疑问地跟他过一辈子。」
她犹豫了一下,又说:「可是越接近婚礼……我就觉得越恐慌,真的会是这个人吗?要是我选错了要
怎么办呢?一辈子的东西听起来很美好,但也很恐怖,因为一辈子这么长,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