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青汉回头对他笑了一笑:“先不回家。”
“不回家去哪?”
几分钟后,柯青汉与洪微就站在了有信二爷家的院墙外。
“你是要,”洪微问道,“去偷……摘月季?”
柯青汉对他点头:“他家院子里那么多月季,又长了许多草,摘几个枝子,不会有人发现。”
“可是这要翻院墙才……”洪微的话没说完,柯青汉一个纵身就攀上了墙头。
洪微吓了一跳,忙道:“青汉哥,你翻人家院子,要是被逮到就坏了!”
“没事。”柯青汉不在意,坐在墙头对洪微吩咐了一声,“你等着。”便是跳了进去。
院子里很多草,月季挤在一起,占了快半个院子了。柯青汉小心地拈了几根枝子,月季茎上都是刺,不太好折。想了下,他对墙外扬声道:“小微,把你的镰刀递过来。”
“哦。”
自墙头上接过镰刀,柯青汉把自己看中的几根月季枝子,一根一根小心地割断,大约折了八九枝花后,他翻到墙上,把月季都送到了洪微手上:“放到篮子里。”
说完,他便又落进院子里,用镰刀把之前自己折掉的几根枝子,从根处割断,捡起茎叶藏到了堆积在墙根处的腐木堆里。
等柯青汉回到了船上,洪微跟在他身后,还心惊胆战地开口:“青汉哥,刚才我真担心有人会看到。”
柯青汉回道:“我之前看到他家人都在田里干活,这半上午的路上也没几个人。”
洪微左右一瞧,见确实没人,便欢喜地拿了一朵月季:“真漂亮。”随即又有些犹疑,“我们偷摘人家的花,不好吧?”
柯青汉说道:“他家那一院子月季,根本没人打理,看样子也不太稀罕。今晚我送几条黄鳝给二爷喝酒。”
洪微笑说:“哪有你这样强买强卖的!”
“再顺便问二爷挖一棵月季秧子,回头给你栽在家门口。”
“青汉哥,你真是太奸诈了。”
柯青汉没再接话。不问自取,即为盗,自然是极不好的行为,但是他喜欢看洪微欢喜的模样。虽说送黄鳝让有信二爷家挖棵月季肯定没问题,但秧苗子今年估计是开不了花的,若让他开口说再摘些月季花……他一个男孩子,实在有些奇怪。
“小微,上船。”
柯青汉撑起竹篙,他们家的船平时都是靠在稻场边,还得再往前走一截路才到。
洪微笑盈盈地坐在船上,摆弄着月季,挑了一朵还没完全开放的花,用镰刀割掉了底下的茎,插在了自己的辫子间。
看着洪微满足的笑脸,柯青汉不由得也微笑了,随即又有一种莫名的心疼——表面看来,洪微爱美的程度似乎有些过了分。
柯青汉却是在洪微一次无意间说起的话里,推断得出,这几年,关于这人的流言太过难听,而洪微几乎没有能说话的人,所以疲累了或者空闲了,便开始喜欢对着镜子打扮自己,沉迷于一个人的世界,才能够忘掉疲惫与不快。
“这几朵花,回家放在脸盆里养着。”洪微说道,“其实这茎插到土里,搞不好还能活的。”
柯青汉摇了摇头:“没必要,晚上我给你讨一株秧子,月季也不难养,明后年就能长一大簇。”
洪微听了,便是咧开嘴:“那我在家等着。不过你阿爷要是知道你把黄鳝送给有信二爷,会不会骂你?”
柯青汉皱了下眉:“他这两天都没回家。”听母亲的话,这几天父亲手气好,赢了不少,那些个牌友自然不愿歇下,就拉着他一直继续赌,甚至晚上就在那里过夜。
洪微一听,也是沉默了许久。
船靠了稻场边,柯青汉搬起水泵,洪微也帮忙,将水泵抬到板车上,随后一人拉板车,一人帮忙推着,一同回了家。
当晚,柯青汉给有信二爷家送了两条七八两重的黄鳝,果然讨来了月季秧子,还不止一株两株,全都给了洪微。
洪微高兴得立马就在前门和后门,各栽种了几株。柯青汉帮着一起种花,等回了家,柯母就为黄鳝的事情唠叨起来。
恰巧醉醺醺跌回家的柯父听到一句:“将近两斤的黄鳝哎,能卖三四块钱了,怎么说送人就送人了。”当下怒火上头,顺起一把笤帚朝柯青汉头上砸去。柯青汉只是微微偏开了头部,左肩膀被狠狠地打中。柯母吓得连忙扶上柯父,两人推推搡搡地进了房间。
面无表情地在肩膀上捏了一下,柯青汉拾起了笤帚和被不小心砸翻的簸箕,把地上的东西清理了下,也便回了自己的屋。
日子跌跌绊绊地过着,自柯青汉初中毕业,已经过了大半年。大雪都下了好几场,马上要过年了,虽说冬天农活轻,但年底事情多,修葺房屋、打扫内外,什么事情都是柯青汉与他母亲二人做,每天也是忙得脚不沾地。而柯父,依然是除了吃饭、睡觉外,几乎不着家。
这半年多,柯家的重担子,都落在了柯青汉肩上,好在他能吃苦、力气大,以往也没少干活,屋里屋外什么事都会做,倒没有不适应。不太忙的时候,他还是不顾柯母的反对,总会去洪微家帮忙干些力气活。
而洪微,对柯青汉也是更加地贴心,拿着当初的五十块钱,在赶集时买了毛线、布料,用自家种的棉花,给他自己与洪父做了新棉袄、毛线衣外,也给柯青汉从头到脚做了一套。
这两个十几岁的少年,不经意间,仿佛成了彼此唯一的依赖。
寒风呼啸。
柯青汉提着猪肉,脚下踩着泥巴一深一浅地走过前屋巷子,就见到洪微站在自家门口,似乎是在等待什么。
“青汉哥,”几乎在这同时,洪微笑着对柯青汉招了招手。
“等一下。”柯青汉对他说了声,便先回了自家。
还有两天就是除夕,东头一户人家杀猪,他家订了十五斤的猪肉,柯青汉正是取这猪肉回来,一进屋,柯母一边忙着切面,一边吩咐他道:“拿秤称一下,看是不是给了十五斤。”
柯青汉拿起自家的秤,勾起猪肉:“是十五斤。”放下秤后,他把猪肉放在篮子里挂起来,洗手擦脸后,就再次出了家门。
洪微给柯青汉又织了一条围巾,替对方围好后,说道:“差点给忘了。还好之前毛线买的多,还剩了一些。”
柯青汉垂眼看了看胸前的围巾,无意识地瞟了眼堂屋——洪父每到冬天,腿脚更是不灵,这样的冷天都是在床上度过的——压低声说:“你穿上靴子,我们去一趟你家的稻场。”
“稻场?干什么?”
“去了就知道。”
洪微略歪着头,打量了下故作神秘的柯青汉,眼珠子转溜了几下:“好吧。”
洪微家稻场离后门也就二三十米的路。天寒地冻的,外面没几个人。柯青汉带着洪微来到草堆一旁堆积的碎瓦前,便弯下腰,把盖在上层的几块瓦揭开,身体却是猛地一僵。
“怎么了?”洪微瞧着他神色不对,不解地伸头看去。
柯青汉盯着碎瓦间的空隙,半天不说话——那里,还有几块红殷殷的碎肉。
洪微瞧了一会,也就明白过来,顿时笑得前俯后仰:“青汉哥,你真憨!”
柯青汉无奈地站起身,怕这笑的人别呛着风,轻拍了拍洪微的后背,眼睛却依然瞄着碎瓦处:他原本取了自家订的猪肉,想到洪微家肯定没称肉,就偷偷地割下了一大块肉,绕了一大圈子的路,先把肉藏在了这里,只等着把猪肉送回家,再带着洪微过来取,结果……
“你难道不晓得,这附近很多狗猫啊!”洪微慢慢止住笑,“把猪肉藏在这,肯定没一会儿就给人家的狗猫给叼了。”
柯青汉苦笑:“我知道。”但是天气冷,也没见到有猫狗在外跑,他还以为……哪知这一小会儿的工夫肉就没了。
洪微轻轻靠在柯青汉身上,不再取笑他:“青汉哥……你对我真好。肉没了就没了,前些天大塘分鱼,我家也分了十几斤的,而且今年杀了一只鸡,过年伙食不会太差。再说,我家虽然穷了点,总归不是吃食堂的年代。”
柯青汉想到被狗或猫叼走的肉还是有些遗憾,但眼下如此也没了办法,再回家偷割猪肉,总共就十五斤,怕是很容易被父母发觉。
“你太瘦了。”瞅着洪微尖尖的下巴,柯青汉叹气道。
洪微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拽起柯青汉的手臂往家走:“我要不瘦点,青汉哥怎么会心疼我呢!”
“……”
“哎,明天你会上街吗?我家还有点东西要买。”
“嗯,我帮你带?”
“不用,明儿一早你叫上我,我跟你一起去。”洪微说道,“现在除了准备过年的事,家里也没别的好忙的。我们上街,你要请我吃包子和馍馍。”
“好。”
第五章:年少轻狂
腊月二十九,这个破落的老街,人来人往,有些窄一点的地方拥挤得都不能通行了。柯青汉与洪微起了个大早,幸运地赶在人多前先买到了东西。
柯家过年需要的东西早就买好了,但前次柯母在上完街回家的路上,把炮竹与红纸给弄丢了,柯青汉只得再去街上跑一趟;至于洪家,虽说过年不像别人家那样大办,总归是还得要买炮竹,以及祭祖用的裱纸与檀香。
两人在一家杂货店买完了东西后,才去街边的早点铺吃早餐。柯青汉果真是请洪微吃了包子与馍馍,随后也没在街上多停留,就抄了近路往家赶去。
天气阴沉沉的,好在没下雨。二人走到路过的村庄子时,柯青汉把篮子交给洪微后,自己找了户人家的茅厕解手。等他再出来找到洪微时,眼前的景象让他愣了愣:篮子倒翻在小路旁,洪微背对着他站在路口,有三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子挡在了前面。
“妈的,你敢抓老子,骚娘们!”
三人中间的男孩骂出这一声粗话,让柯青汉立马晓得了发生什么事。他便是皱紧眉,把篮子拾起来放好,走到洪微身边,盯着那个人问:“狗子,你这是在干什么?”
“哟,咱们队的柯秀才来啦!”被唤狗子的男孩油腔滑调,言语轻浮,“老子干了什么?不就是看到你家娘们站在路边,好心关怀了他几句,”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颊,“看到没?这,是你家娘们抓的!真他妈的泼辣!”
柯青汉几乎是隐忍着怒气,等对方把话说完。这狗子,是同生产队里的人,正是幼年带头欺负洪微的男孩,这人也早早地辍了学,结交了一批狐朋狗友,整日不着家,就在街头鬼混。
毕竟不是当年不通世事的孩童,柯青汉虽然愤怒,但也没想在这年关惹出麻烦。不过事实总不如想法来的理想。
“你他妈的说谁是娘们!”
洪微显然也气到了极点,脸上憋得通红,眼睛也似瞪出火来。
“小微,”柯青汉轻拍了下洪微,略作安抚后,也是横眉冷眼,看向狗子几人,“狗子,都是一个队里的人,又是大过年的,别闹得不痛快,大家还是相互尊重些好。”
就见狗子哈哈笑了:“尊重?”暧昧又猥琐地在柯青汉与洪微之间来回扫视,“他每天把自己打扮成娘们,还不就是想被男人干呗!柯秀才应该尝过他的滋味吧,你这么宝贝他,难不成这娘们真比别的女人带劲?搞得老子都心痒了,就是想摸他一下,也算给他面……”
狗子的话没说完,就被柯青汉一拳揍上了脸。这一拳力道极大,狗子整个人都猝不及防地往后连连跌退,被一旁的同伙连忙拉住,才没摔倒。
原本作势要再动手的洪微,也是一怔。
柯青汉恶狠狠地瞪着那几人:“给我把嘴巴放干净点!”
狗子推开扶着自己的二人,手掌抹了一把嘴,呸了一口:“柯青汉,你还以为是小时候,敢打老子!阿虎、成威,给老子揍死他。”又不怀好意地看向洪微,“这个骚娘们老子亲自来解决,妈的,再抓老子看看……”
狗子发令时,那二人就从兜里抽出不知哪里弄来的弹簧刀,冲着柯青汉就刺了过去。而另一边洪微已经和狗子打上了。
顿时是一片混乱。
柯青汉虽气质上带有一点书生味,但他继承了柯父的身板与力气,加之长年劳作,体力又好。那两个持刀的混混,看似凶猛恶狠,真对打起来,却是不如柯青汉手脚利索、动作灵活。
村庄的小路不宽,柯青汉三个人混乱的打斗时,拳脚都有些施展不开。柯青汉闪身避开了长发混混的刀,顺势伸脚扫了另一个人的腿,再狠狠地踢上对方的腿弯,那人腿上承受不住,身体一斜,便是踩空,扑进了小路靠南边的小沟。
小沟有一米多深,本是干涸的,前两天下了雨雪,积了一点水和泥巴,还散落着石头,那个混混半个身体都浸进了泥水,肚子又跌在了石块上,好半天动不了。
少了个人,柯青汉便是轻松了,也不再避开长发混混的攻击,直面反击,意图夺过弹簧刀,这时忽听到洪微一阵低叫,心神微乱,忙分神回头看向洪微与狗子,正见洪微被狗子按在地上,长发被狠狠地扯住——当然,洪微也是不示弱,一只手死命地掐着狗子的颈脖,另一手挥舞着往对方脸上再度抓去。
柯青汉心里一慌,脸颊被弹簧刀割出一道伤口,火辣辣地作痛,顿是怒火炽烧,又因着担心洪微的处境,神智不再冷静,拳脚完全放开。在那混混正为划破了柯青汉的脸而有些得意时,他偏头、低身,一拳捶中了对方的腋下,趁对方呼痛的时机,左手猛力握住了那人持刀的手腕,一个使力,将其手腕给拽脱臼。
弹簧刀掉落,柯青汉把人推开,捡起刀,转身奔向洪微处,一把掀掉压着洪微的狗子,左手揪着这人的头发,对着旁边的石头,直把对方的头用力地磕了好几下。看到了石头上的血滴,他才停下动作,将人按在地上,右手把弹簧刀抵在了狗子的脖间。
“杀人啦!杀人啦!”
从水沟里爬起来的混混,一看到柯青汉拿着弹簧刀,就吓得大呼。另一个捧着脱臼的手腕的混混,已经吓得双腿酥软,整个人僵坐在地上,动弹不了。
洪微大骇,不顾浑身的狼狈,扑到了柯青汉身边,瞄见弹簧刀反射的刺眼白光:“哥,别!”
而被按紧的狗子,恐惧得嚎了起来,却不敢有丝毫的挣扎。
柯青汉左手又收紧了点力道,厉声问道:“你以后还敢不敢欺负小微?”得到的是对方呜呜不清的声音,便又把弹簧刀往对方脖子上送了送,“要是不答应,我今天就用刀子在你身上刻个记号,以后见你一次打一次。”
“青汉哥,”洪微急得眼圈泛了红,瞅到柯青汉脸颊渗出血的伤口,眼泪都快涌了出来,又见刚才那个混混乱喊,真把人叫来,好几个大人朝这边跑来,害怕得忙是说道,“人来了,快松了他啊!”
等几个大人赶到时,柯青汉已经起了身,站在路旁,任由洪微拿着手帕小心翼翼地擦去脸上的血。来的几个人看到还趴在地上干嚎的狗子,以及两个恐慌不已、浑身哆嗦不停的混混,再见到一身狼狈的柯青汉与洪微,顿时就知道大事不妙,有人立马溜回去。
没多久,这个庄子的汉子都来了,持着锄头、钉耙等把几个人堵在了路上,没过一个小时,派出所的人就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