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沉老人被嘣飞的椅子砸了一下,整个坐倒在地,曲凤言连忙去扶她。裘生则跪在毕留身边想要将他扶起。
然而裘生自己右腿残疾,下盘不稳,又因不想伤了毕留而不敢擅用内力,如何扶得住强烈挣扎,力道过人毕留?
不过片刻工夫,地上两人便挤成一团,毕留挣扎间掩着眼睛的丝巾掉落下来,露出他一双泛红的双眼,显然疼痛极深。翻滚间毕留将裘生压在墙角,整个扑在他身上。裘生见毕留似乎已经发狂,一时间竟想不起用武技挣脱或向屋外的裘梓和古非求助,只促声道,“你醒醒!”
之后喉头一紧,已经被毕留掐住了喉咙。毕留此时手劲极大,扼住裘生喉咙后略一施力,裘生的颈骨便微微发出响动,竟然以一手之力,便可拧断一个成年男子的喉咙。
正当裘生疼痛难当之时,忽地听到有人沉喝一声“定!”,颈间的力量突然松开了。
裘生蜷在地上痛苦的喘息半晌,才抬起头来,见裘梓按着仍然在挣扎毕留,而古非和曲凤言正一左一右,将山沉老人抬到床上。
山沉老人歇息半晌,轻声道,“我已经将蛊王强行拘在毕留体内,接下来只要将血河草制成的药……咳咳……”
古非道,“师父请歇息片刻,我和曲凤言知道怎样做。”
曲凤言冷冷瞥他一眼,却不说话,取出装有血河草制成药丸的瓶子,倾出一粒递给裘生。
裘生已挣扎着站起,见曲凤言的意思,自然是要他喂毕留吃药。
裘生撑着脚,向仍然挣扎不休的毕留走去。
走近些,能看到毕留涨红的脸色和脸上纵横的泪水,想必对于蛊王而言,被强行拘束在一个身体里的滋味并不好受。
裘梓见他过来,拉开毕留脑后的丝巾,露出还在不停流泪的毕留的眼睛。
被掩住许久,终于得见天日,第一眼便见到了这些日子最信任的人,毕留全身虽然仍在痉挛,可表情忽地沉静下来。
过了片刻,才微微带着哭腔道,“裘生!”
裘生心中一软,上前将毕留揽回怀里,一时间也忘了适才掐着自己脖子的是谁了。
两人抱了一会儿,裘生将药丸递到他嘴边,柔声道,“吃了它。”
裘生普受大难,又见到裘生,不疑有他,张嘴便吞了药丸。
裘生低头看着毕留,见他服了药丸后,眼睛眨了眨,不一会儿便睡去了。
直到毕留整个人倒在裘生怀里,山沉老人与她的两名弟子,才真正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毕留醒来后,却一改以前孩童般的性格,反而沉郁起来。裘生一个上午便见他坐在窗前,似乎在沉思,又像在休息。毕留不说话,裘生便不好再去打扰,呆立片刻,突然间发现自己竟不知要做什么。
忽听门外一阵轻笑,循声望去,见古非和裘梓坐在树下,两人似是说笑,互相靠在一起,四目相对,之间更流露出一种奇异的情愫。
裘生呆了呆,这种感觉,竟是当年看到曲凤言和花蕊一起时才感受到的。
回头看了看毕留,见他仍然在窗前一动不动,天光从他身前射过来,勾勒出一道恍如石像一般的身子。裘生更觉无事可做,只得到一边去整理这几日换下的衣衫。
正整理时,却看包袱里不知什么东西泛着红光,微微在眼角处一闪。
裘生拨开包袱皮,却见一个白玉小瓶,里面盛着绯红色的液体。裘生握住小瓶,向外走去。
山前的小屋里,山沉老人干枯的手里握着鹤君赠与的那个白玉瓶子,有些浑浊的眼睛在瓶子上来回扫了一眼,冷笑道,“鹤老头儿倒明白,会做人情给蛊王。”
说罢,将小瓶掷回裘生怀里,阖上眼睛,靠在椅中休息了。
裘生拿着小瓶,光滑的玉质在手里微微沁出凉意,见山沉闭目不语,曲凤言也在里间不出,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问道,“师父的意思是这个可以给毕留服用?”
山沉道,“曲凤言你不敢见,古非也跟着和你有仇了不成?”
裘生大窘,急忙垂首道,“不,弟子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古非和裘梓在一起……在一起……”
他一连说了两个“在一起”,却不知要如何接下去才好。
山沉老人却张开眼睛,轻轻叹息道,“罢了,你不用说下去了……”
裘生见山沉直视前方,似乎看着自己,又似乎穿过房门,看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阿非这小子虽然有点混蛋,却和他爹一样,看准了什么人,这辈子再也不会变,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山沉老人似乎在叹息,又在怀念什么。
房间外,也跟着传来一声清幽的女子叹息。
裘生脸色微变,长身欲立。能够无声无息侵入到他身后两丈之内,却无丝毫声响气息,这样的高手他尚未见过。
山沉却道,“不必惊慌,坐好。”
山沉老人原本疲惫苍老的神情一整,肃颜直坐,向门外道,“你来得好快。”
门外那人道,“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裘生这一辈子,听过许多女子的声音,云夫人温雅柔和,云岚清脆甜美,花蕊在病前,也有一副美妙的嗓子。
可跟这个女子的声音比较起来,却莫名的都略逊了一筹。
她的声音有些懒洋洋的,语调也带了写漫不经心,可一字一句扣在心口,回味时都带了几分沉重。
裘生缓缓回过头去,恰好看到房门被推开。
一条纤细的皓腕,上面还套着几个宽窄不一的镯子,上笼轻纱。细长白嫩的指尖触着房门上黑黝黝的老木,慢慢进入了屋子。
后山之中,古非远远见裘生拿着什么东西去了前山,对裘梓笑道,“怕是瞒不过。”
裘梓见古非笑容可掬,两只眼睛都弯成月牙一样,哪有半分不情愿的意思?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是你不想瞒。”
古非歪在裘梓怀里,定定注视屋中的毕留,过一会儿方道,“不知蛊王这次,是成了大人却在做孩子的梦,或者仍是孩子却在做大人的梦呢?”
裘梓道,“无论如何,尽力便可。”
古非摸索着找到裘梓的手紧紧握住,叹息道,“多谢你的安慰,也望蛊王也好,毕留也好,至少能抓住这次重生的机缘。”
前山房中,已然悄无声息的走进了一名女子。
薄纱覆面,依稀能看到面纱下诱人的白,身材苗条,举动中满是风情。
裘生却没有注意这些。
他在意的是,即使这个女子已经站在他的面前,他也不能确定这个人是否真的存在。
那女子站在那里,就像幻影一样,仿佛一只手拨过去,就会像泡沫一样散为虚无。若不是裘生一直集中注意在她身上,只需微微一个闪神,她便如背景一般,隐入四周了。
山沉老人道,“蝶夫人,你来了?”
裘生大惊,眼前的女子虽不见面容,却仍可判断为二十岁左右的少女,却没想到,她居然是二十年前就在南疆一代称王,年龄至少在四十五岁以上的蝶夫人。
当然,蝶夫人让他最为印象深刻的,当为折磨了云娉婷极久的蝴蝶蓝。
蝶夫人缓缓开口,仍是带着微微的倦怠。
“婆婆,好久不见。”
蝶夫人移步走向山沉老人对面,翩然落座。
行动落座时,竟是一点声息也无。
山沉老人道,“你竟然会来得这么快,实在是出乎我之预料。”裘生听到耳里,心里蓦地一沉,她之前已经说过这样的话,此时再提,若不是蝶夫人来得真的极快而让她惊讶,便是已经疲惫至极。
蝶夫人轻轻发出笑声,如同轻叩银铃。裘生缓缓凝神聚气,随时准备出手。
蝶夫人笑了片刻,凝目望向山沉老人,“婆婆,你老啦。”
山沉老人道,“老糊涂了,你却这么年轻。”
蝶夫人抬手拢了拢头发,柔声道,“我接你回去养老吧,这里穷山恶水的,有什么可呆?”
山沉老人道,“谢谢你的好意,只是这里我住得习惯了,徒弟孝顺,也算儿女双全。”
蝶夫人道,“你儿女双全,自然乐不思蜀,可惜我七岁的女儿和刚生下的儿子,却不知被人抱到哪里去……我追了二十多年,才找到他们的踪迹。”
山沉老人道,“那自是恭喜,不知蝶夫人现在可与他们相认了?”
蝶夫人道,“我倒是想与他们相认,却可惜当年偷走我孩子的恶人,令我的儿子认贼作母之后,更肆意挑拨,阻拦我们相见。”
山沉老人道,“此人确是可恶,然而蝶夫人既然手持隐蛊,去哪里不都是轻而易举?”
蝶夫人道,“他们都相信那个抱他们走的恶人,哪里会认我。”
山沉老人道,“凡可怜之人必有可恶之处,蝶夫人不妨想想,当年那人为何要带走你的一双儿女。”
蝶夫人道,“婆婆,你当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自蝶夫人进入房中,这是第一次提高声音说话,然而原本懒洋洋的声音,在重了语气后,竟然恍如大锤,直击耳膜。若非裘生一开始便运气全身,蝶夫人说话时气随意动,直接护住双耳,恐怕即时耳朵便聋了。
山沉老人身形不动,双耳却缓缓流下血丝。
裘生惊呼道,“师父!”扑上去欲看她情况。山沉老人却一把推开他,向发出声音的里屋房门叫道,“不准出来!”
此时房门已打开,露出曲凤言惶急的脸。
山沉将裘生推入房门,曲凤言咬了咬牙,将裘生拨至身后,手却把着门框,并不关门。
蝶夫人看了看曲凤言,轻笑道,“当真是关心师父的好弟子……”话音未落,曲凤言脸色已是大变,全身竟然颤抖起来。蝶夫人面纱下的双眼明亮清澈,可与她四目相对,却让曲凤言痛苦难当,透过那轻纱遮掩下的乌黑双目,里面盘旋的似是花蕊病重将死的往事。
曲凤言明知不可再看,却无论如何转不过头去,不过片刻工夫,竟然汗透重衣,跌坐在地。
蝶夫人这才收回目光,对山沉老人道,“伤了婆婆的弟子,我与婆婆赔礼了。”
山沉道,“凤言学艺不精,尚需磨练,蝶夫人愿意教他,老婆子还要感激,哪里能怪罪。”
回头向裘生道,“扶你师兄入房里去。”
裘生依言扶起曲凤言与花蕊并躺在床上,却依旧不关房门,回身仍然自己立于门畔,一双眼睛,只看蝶夫人的双肩以下,凝神戒备。
山沉老人叹道,“蝶夫人要杀我,何须费这般大事,你也回去吧。”
裘生道,“请师父让我陪着吧。”
山沉看着他,眼中微微露出怜爱之意,轻声道,“你们这群傻孩子……”
蝶夫人道,“虽是傻孩子,却也是好孩子。”
她垂下面孔,“我的孩子若没有被人带走,也要长这么大,会这么护着我,陪着我啦……”
山沉老人默然不语,室内一时俱静。
她们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后山中,古非和裘梓仍在谈笑,裘梓忽然“咦”的一声,指着毕留道,“他动了。”
古非连忙抬起头来,见窗前已经没了毕留的身影。
两人匆匆进屋,和打开房门的毕留撞了个正着。
毕留见他二人前来,眼中微微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古非道,“你还好么?”
毕留缓缓看向他们二人,仿佛第一次见到他们一般。
过了片刻,他沉声开口道,“唤吾蛊王。”
一时静默,古非道,“你……好了?”
蛊王道,“隐蛊在附近。”
古非眸光一闪,突然拉着裘梓道,“师父!”
裘梓负着古非在山道上疾驰而去,蛊王却双手背后,足不弯,腿不动,整个人恍若御风而行,速度竟不下裘梓全
力施为。
不过片刻,三人便到了前山门外。
透过半掩的房门,略可看见里面坐着山沉老人和一名女子。那女子虽是只有一个背影,却十分曼妙清丽。
听得三人入内,那女子缓缓起身,转过头来面向他们。
古非“啊”了一声,道,“蝶夫人?”
蝶夫人点头道,“你认得我?”
古非道,“敢将隐蛊配在身上的人,又有几个?”
蝶夫人轻笑道,“果然是聪明的孩子,婆婆将你教得极好。”
蛊王道,“交出隐蛊。”
蝶夫人道,“你随我回南疆去,我自然将隐蛊还给你。”她转了转眼睛,清澈如水的目光在蛊王身上转了转,“不但将隐蛊还给你,我还会帮你找回情蛊和金蛊,让你三蛊归身,仍然是南疆至高无上的蛊王。”
蛊王冷冷道,“情蛊和金蛊我知道在谁的手上,不必你去费心,将隐蛊给我。”
蝶夫人笑道,“蛊王果然尚未经世事,你不肯随我走,我又何必将东西给你?”
蛊王眼中闪过一道凌厉的光芒,狠声道,“找死!”
第 5 章
蝶夫人笑道,“蛊王果然尚未经世事,你不肯随我走,我又何必将东西给你?”
蛊王眼中闪过一道凌厉的光芒,狠声道,“找死!”话音刚落,便抬手指向蝶夫人,一缕白光从指尖透出,直击蝶夫人。
山沉老人急道,“不可!”立起身来,却晃了晃,胸口一阵气血翻腾,再度跌坐回椅子,无有余力出手。适才蝶夫人那一声,已然重伤了她的肺腑。
蝶夫人眼睛眨也不眨,微微含笑立在当地,似乎蛊王出手对她而言直如小孩子玩闹一般。
剑光微闪,于蝶夫人身前三寸之处停住,堪堪截住了那缕白光。
原来蛊王出手之时,古非便用力推了裘梓一把。两人心意相通,裘梓如何不明白古非的意思,便顺势出手。是以蛊王攻的固然快捷无伦,裘梓守的却也恰到好处。
蛊王面色微沉,冷冷道,“你们要帮这个女人?”
裘生上前一步道,“你……”
他本欲说“你稍等等,师父自有计较”,可刚刚出口一个“你”字,蛊王便恶狠狠的瞪向他,依稀仿佛仍是从前孩童撒娇一般的模样,倒让他出了神,不知说什么好了。
古非缓缓上前,去看山沉老人伤势。他如此上前,必要经过蝶夫人身侧,裘梓剑尖一偏,正巧抵在蝶夫人喉咙处,警示之意不言而喻。蝶夫人却毫不在意,任由古非来去自由。
古非为山沉老人诊脉过后,向裘生道,“师父经脉受损,待会儿还得请你和裘梓帮她诊疗。”
裘生道,“自该如此。”
蝶夫人道,“婆婆所练武功与你等不同,贸然施救,只怕反而坏了她的性命。”
古非道,“既如此,还请蝶夫人教我。”
蝶夫人低声轻笑,不理裘梓的剑锋,翩然转身,向古非走去。
蝶夫人背对裘梓,裘梓看不清她做了什么,只发现古非随着她走近,缓缓皱眉。
裘梓略紧了紧剑柄,无声无息,透出一缕剑芒,直射蝶夫人后肩。
同时身形一展,整个人随着剑芒向前而去。
这一招两式,乃是啸龙剑法中难得的偷袭暗算之招:敌人若避得剑芒,匆忙之下便难以应付裘梓的后招,极为阴险。昔日对战毕留,裘梓尚未使出这招,今日见古非危急,便也顾不得许多,然而剑芒所指之处,仍是不伤性命的肩胛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