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王．天王——溯雪

此刻牧少纪正蹲坐在向少悠最爱的电脑椅上，背向着向少悠，嘴里叼着百力滋，双手於键盘上飞舞，眼睛贼亮地紧盯荧幕，紧张得咬断了百力滋，饼碎洒满键盘，自法无视了从背後而来，足以杀人的目光。

最终向少悠按捺不住，上前一把拔掉电源，冲不明状况一脸无辜抬头仰望的牧少纪一阵怒吼：「新年都过完了，你干嘛还整天窝在这里啊？！」

「整天就只会打电玩！你不是要拍甚麽电影的麽？！为甚麽都没见你出门啊？！」

「……」

牧少纪完全是一副无端被冷水倾盘浇下的呆呆酷酷的，搞不清状况地眨眨眼。

向少悠一看，火就更旺了，提高了声量：「你知道现在的记者怎样抺黑你吗？！说你跟那个甚麽老太婆有一腿呢！」向少悠转身拿过报纸冲牧少纪扬了扬：「还说，你母亲当年乱——」

牧少纪刹那间夺过报纸，将之发狠地揉成一团丢向废纸箩，在向少悠瞠目结舌戛然消音间转身进门，用力关门。

牧少纪夺报所扬起的冷风狠狠地拂过向少悠的脸，向少悠怔呆着，脑里满满都是牧少纪刚才紧抿如钢般冷硬的唇，直到砰门声将他震回现实。

怎样也不应该说到他母亲……

於是自知说错了的向少悠惴惴地来到房门前，一边用手指在门板上画圈圈，一边小声小气地说：「对不起……我说错你……嗯，你就开门，原谅我……好不好啊？」

CH31

两日，冷战。

自从向少悠窝在自己房门前死缠不休仍不得其门而入後，他也犯上了倔性子，决定不再理睬怕窝在房里的人。何况，那人就真的一直只窝在房里，从不在向少悠在家里的时候出现。

——既然他已经讨厌自己到不愿再看自己一眼的话，那就不管不见好了！省得闹心！

向少悠抱着这种想法，也赌气地无视房内的某人。

双方倒是很平静地渡过了互不干涉的两日。

周三，清晨，为庆祝终於赶完高考intensive class的笔记而在外和同事玩了个通宵的向少悠昏昏然打开家门，迎面就看到西装笔挺，风姿俊朗的牧少纪时，诧异地迟疑着眨眼，又甩了甩头，眼前的景像很蒙糊，可是是一个穿着西装的帅哥没错。

向少悠再一次眨眼，拍了拍脑袋，想是喝酒喝多了。

眼前的帅哥仍在，而且很像是那个酷酷的纪少牧，那张冰山死人扑克脸居然还在微笑，自己一定是做梦了。

向少悠傻呼呼地跟着冒出一抺笑，伸手揉着纪少牧的脸，想：穿西装的样子果然是最棒的！

这酒的效果不错，待会要多喝！

正想着，眼前的帅哥伸手，摸了摸向少悠的额，说：「喝酒了吧？」

……咦……？！

有体温，有触感的？！那不是梦喽？！

向少悠瞬间怔凝着脸上的傻笑，想到刚才自己的表现行为尽入纪少牧的眼底……！

他立刻收回捏着牧少纪脸蛋的手，振作精神，冷着脸，以一副非常清醒的姿态倨傲地将对方从下而上地审视一番，爱理不理地说：「上街啊？」

「嗯，电影记招。」

闻言，向少悠愕了愕，然後，一脸的不愿意地问：「要我送你去吗？」

现在牧少纪负面新闻缠身，一旦被记者发现了，能不能顺利到达会场也是个问题。

知道向少悠在别扭地发表着对自己的关心，牧少纪一笑，意外地从容洒脱，在向少悠目夺神迷发呆凝视间揉了揉他满是彩纸碎的鸟窝：「你还是先睡一会，养好精神再看我的直播吧！」

「记着，是十时四十五分。」

说着，他留下似睡似醒的向少悠独个儿在原地发怔，掩门离去。

确实，是应该收拾心情，重新出发了。

窗外灿烂的阳光，沿着长廊璀折，照洒着挺拔颀长的姿影，光华流转。

AC Hotel，the Grand Hall花园广场外，衣香鬓影。

长廊尽头，黑压压的遍是喊得声嘶力竭的举牌粉丝，还有令现场镁光灯闪过不停的记者。

远处，陈列着来宾们尽极奢华气派的房车。

作为国际注目的电影，无论是幕後随便一位灯光摄影，抑或是幕前任意一位绿叶配角，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足以牵动着影迷的心，惹起娱圈的热议，何况是全剧审备定案记招的这等大事！

今天的这个记招，将会公布的是除了三大主角以外的角色人选！那些在读者幻想中完美无暇的角色们，将会在这一天有所定案！而连日来为选角而出的海选、争议都将在这一天尘埃落定！

现场到处都是粉丝们滔天的呐喊声，彷佛仍在为他们支持的偶像打气助威，彷佛他们这麽一喊，角色的定案将会有所改变。

然後，在一片沸腾中，牧少纪从房车内步出。

黑得发亮的皮鞋，一半的鞋跟刚被裤管盖过，剪裁合身的西装，纯黑的西装手袖尽处露出一厘米长的酒红色衬衫袖，银白的领呔，张扬而华丽，放狂而潇脱，从容不逼的站在那处，依然是架着副墨镜，接受镁光灯的洗礼。

全场的呐喊在窒息中冷寂下来，在一片镁光灯的卡嚓声中感受着牧少纪逼人的气场，那份与生俱来令人朝拜的魔力，令被高举着的各式横额纷纷下垂，只有他的粉丝们以唯我独尊的姿态大喊着：「牧少！牧少纪！」在万籁中惊人的划一而撼动人心。然後，八公子候选人各派的粉丝们彼此互视，彷佛都在彼此眼中读到决心，又再一次奋力大喊自己偶像的名字。

而记者在一轮镁光轰炸後，便是连串的追问：

「牧少，你连日来足不出户，都藏在哪里？」

「你不出现不回应，是不是默认你和陈婉娴的关系？」

「你是被遗弃在哪家孤儿院的？」

「你母亲有跟你说过你父亲是谁吗？」

……

面对连串恶意攻奸的质问，牧少纪只管跟着保安的护驾不疾不徐地缓步步入会场，甚至连一个微笑一个点头也不屑给予。

他不会浪费任何时间精力与无关紧要的人事上，重要的是，他想要的，都能得到便是了。

譬如这个角色。

CH32

除了三位已定主角外，其他的主要角色都是按出场名字笔划先後出场，揭晓当选的演员。

牧少纪负责的角色排行第八，离出场还有一段时间，站在专属休息室内，临窗而立，瞥眼，可以看到场内是一片蓝色的海洋。

那全都是张子高的灯牌，海蓝色，是张子高的颜色。

他的粉丝认为，他代表着海洋：温柔、深沉、神秘，疏冷而带着淡淡的忧伤，眼角眉梢的风情，骤然一看，还以为是八公子秦相映，那样的纤秀淡漠，却有着牺牲的觉悟，脆弱而坚强。

他的粉丝相信，他就是秦相映，所以，在这场选角发布会上，他的灯牌成为一片海洋，要在宣布他出演秦相映的刹那，发出呼啸。

然而，牧少纪只是很随便地瞥眼而过，便来到房的一端，稍稍掀开帘幕张望。

张子高正坐在外面的休息室里，紧张地低着头。而牧少纪的助理小明则一直站在休息室门外悄悄地打量着张子高，完全没有看到更里面的牧少纪正在扬手。

牧少纪一皱眉，推开房门，走到小明跟前，吩咐他送来咖啡，便转身准备返回休息室。

「等等！」张子高站了起来，扬声。

其他的候选角色全都暂时搁下自己紧张的心绪，纷纷好奇转头观看。

牧少纪回首，仍是一贯的冷淡，瞥了他一眼。

张子高秀致的眉轻折，隐隐便是一种婉约优雅的姿态，双眸不安地扑闪着，抬眼一向正一脸不耐的牧少纪，嗫嚅着说：「你不要误会，我不是想和你争的。只是，只是……」

「我没有误会，也不关心你是不是在和我争。」牧少纪见他挣扎着还是没能说完，随手接过小明递上的咖啡，就回到自己的休息室里。

不知道为甚麽，第一眼看到他时，便没有甚麽好感。

他对畏畏缩缩一脸女气的男人没甚麽好感。

突然，他心里浮起了向少悠那张秀气至极的脸。

想起他被欺负到哭的样子。

其实就某方面而言，向少悠的性格举动更像女生吧？

不过为甚麽就不讨厌呢？

只是想捉弄他。

正想着，第七位的角色已经介绍完了。

接下来，便到秦相映的角色。

想着，牧少纪悠悠地呷了口咖啡。

CH33

早上，十时四十五分，因为笔记完成而给了自己一个藉口回家睡觉的向少悠被闹钟吵醒，惺忪地抱着杯热巧克力，裹进被窝里呆呆地瞪着电视。

现场是一片蓝色星海，自然，是代表张子高的。

向少悠握着马克杯的手指用力了些，苍白得近乎透明，眨了眨眼，人慢慢随着身体本能的紧张清醒过来，似乎终於醒悟自己一早醒来便打开电视，到底是为了甚麽了。

是为了秦相映的选角，当然，他是支持张子高的，他由始至终都这样认为着，理所当然又大张其鼓地宣扬张子高的气质外貌是多麽多麽地相像。然而，现在，看到现场被包覆在一大片蓝色星海当中的一撮「牧少」灯牌，他还是小小地嘀咕了一下，莫名地就有点担心。

他解释为对於弱势的同情。

虽然牧少纪的外形、性格、作派都很偶像，可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实力派演员，如非电影宣传，从不出席公开活动，更别提影迷活动了，上次为了电影而出席角色专辑的签名会，已经是最贴近影迷的活动。故此，他的影迷层面虽既广而深，却也只是会在看到电影宣传海报时，自发进场观赏而已。他们更多的是发表影评，只有很小的一部份影迷会像一般偶像粉丝那样疯狂追星。故而，在这场发布会里，粉丝自然远不如张子高。

向少悠明知道牧少纪的影迷与一般偶像粉丝的差别，却还是禁不住忧心。

他想到，近日牧少纪连串的负面新闻，记者锲而不舍的恶意追问，而牧少纪不但没有澄清，更没有回应，只是一直保持沉默。即使纪少纪再不屑於去理会记者，但也该有个底线吧？现在这些传闻，已经严重影响到牧少纪的操守名誉了，但却连他的经理人公司也不出面澄清。

该不会，也影响到这次的选角吧？

过去的一个月，只见牧少纪一直躲在他的家里，足不出户，也不知他到底怎样向导演、监制、作者证明自己的能力。但反观张子高，一直都和制作组保持联络，一直都维持着极高的曝光率，一直都和秦相映拉上关系……

想着想着，向少悠愈发的紧张，原本撑不开的眼睛也瞪得圆圆的盯着电视，不时心急地又望望挂钟，想着怎麽还不到公子映的角色公布呢？又看看电视，努力找寻牧少纪的身影。

自然是连影儿也见不着了。

然後，终於，好不容易，主持人说接下来公布秦相映的人选了，却居然被插播广告！

X！

向少悠在心里狠狠地爆了粗，将马克杯搁在几上，赤足下床，拿起手机，一面踱步一面拨号。

「喂。」电话那边，牧少纪淡如松柏的声音响起。

蓦地，如一道暖流淌过，平抚了向少悠焦忧的心，连窗外吹过的冷风也温暖起来，徐徐地渗着春风的温柔，向少悠一笑，心满意足地挂断了电话。

电话那边，牧少纪愕愕地盯着电话好一会，默默地呷了口咖啡。

CH34

广告过後，便是场外记者分析秦相映一角最有可能人选，由最开始的海选一直数到大热张子高，还有最近负面新闻缠身的牧少纪。

向少悠盘膝坐在床上啃着吐司，想着这吐司我都弄好来吃了，却居然还没说出个人选来。

「切……就一个演员发布会嘛，弄得像场秀似的。」

向少悠郁郁地瞥了电视里满场蓝色星海一眼，百无聊赖地撕了一块吐司，丢进口，一边嚼着一边後摊在床，闭上眼睛。

天知道他是为了谁才特意牺牲可贵的睡眠调了闹钟准时收看的！

发布会现场。

随着秦相映役角快将公布，苦候已久的张子高粉丝们渐次呐喊着张子高的名字，一浪接一接地，如涛，在场内激荡，黑暗里满场都是起伏着的盈盈蓝光，场面震憾得连见惯国际大场面的导演何宝辉也不禁略微掀起墨镜，瞥看那些疯狂痴迷得面容扭曲的粉丝一眼。

不过，说到面容扭曲，牧少纪的粉丝也不遑多让，面对气势异常浩大的对手，他们自当拿出十二万分的拚劲，完全是声嘶力竭，挥拳握掌地大吼牧少纪的名字。

再不公布选角，双方都快要开架了！

主持人许永光见此，嘴角扬起意味深长的一笑，道：「现在公布秦相映的选角。」

如此简洁平述的一句，透过扬声器，传遍场内每一个角落，顷刻间，如被施予魔法般地，全场默静，屏息。万千对目光直直地紧盯着许永光，彷佛掌握生灵气息於一指间，许永光自若从容地启唇：「牧少纪。」

全场依然是寂然一片。

「秦相映一角将会由牧少纪担演。」许永光重述一片。

然後，顷刻，哗然。

在一片牧少纪粉丝的欢呼声喜极而泣声与张子高粉丝的怒骂嘘声混杂交织而成的浑沌中，一张相片徐徐显示在场内各处的荧幕上。

一片的白。

明明是黑夜，可是看到的，就只有白茫茫一片。

世界，被相中人眼里的虚无侵蚀了，只有令人绝望的空白。

银白的月华，覆雪的枯桠，遍地积雪，树下那人抬首仰望，回眸，低垂着眼帘，雪白的羽睫，彷佛天下所有的冰雪，所有的寒冷全都压在那双羽睫，压折了一双欲飞的蝶，渗着绝望脆弱无力。只是那对掩在洁白长袍里的手，紧握成拳，透着不甘。

所有的情绪，欲收敛却又无法掩藏地，在寂夜里悄悄渗露。

相片里的世界，因为他，显得那样的苍白，那样的空无，那样的压抑，冰冷得令人心醉。

是的，心醉。

那是一种美，令人为之颤抖。

场内所有的纷乱，如雪消融，世界再一次寂静下来，众人仰望着，摒息着，战栗着。

那是谁？

那眼那眉那神情那姿态……

观众不自禁地，研判着，对比着相中人和已经坐在主角朱将表旁的牧少纪。

照片里的，真是的牧少纪吗？

那个正在和朱将表交谈，嘴角挂着笑的人。

神采飞扬，一贯的俊眉朗目，和照片里那样精致清冷的人，真的是同一人？

然後，不知是那人从迷惑中清醒过来，大声嚷：「那真的是纪少！」然後，满场都跟着嗡嗡地交头接耳起来，传递着：「是纪少」「真的是纪少」，声音愈来愈大，终於滙成一片划一宏亮的呐喊欢呼：「纪少！」

那样疯狂的声音终於惊动到正谈得入神的牧少纪，他瞥向了那些欢呼的人，挑眉一笑，再一次站起来点头致意。

粉丝们呼喊得更是激动了，他们的偶像难得理睬他们耶！连只是冲着电影进场中立的观众们也掀动情绪，也站起身拚命的跟牧少纪挥手。

电视前，向少悠早已经被那张相片震慑着了，嘴巴大张得久久也合不过来，面包碎被他揉到满床都是，直到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令他回过神来，才低头盯着满床的面包碎，喃喃地嚷：「都怪他……今晚绝对要他给床清乾净！」然後又禁不住回头盯着电视里正微笑着牧少纪，咬了一口吐司。

秀色可餐啊。

CH35

不过当晚，牧少纪并没有回来，向少悠凌晨回家时，满以为牧少纪已经坐在灯火通明的家里等着让他吐槽了，结果开门的时候只有一片漆黑，当时心里，刺痛的感觉，大概就是失落吧？空落落的，像是丢失了甚麽。

不能否则，共同生活了月馀，他好像并没有意识到，牧少纪并不是一定会在他回家时待在家里的。

更没有想过，他会突然消失。

那一晚，他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等着，不经不觉间，就趴在茶几上睡了过去。

柔柔地灯光照拂在他酒红色的发上，柔软而温暖，如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