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绍谦对此的反应不强烈——不管父亲的态度是什么,都不会改变他的决定。
令他疑惑和难过的总是成衍的态度。
即便看到了初恋照,他还是去让人和季家联系了。成衍应该明知道是他打发了季如蓝,之后几天还是没联系。
即便看到了那张刺眼的初恋照,他还是去让人和季家联系了。成衍应该明知道是他打发了季如蓝,之后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戏照拍,晚会照去,危机过去,歌舞升平。
成衍打电话到夏家的时候,夏绍谦正是一肚子气。
祝非清在电话里告诉他,遇到成衍了,提点了他几句。
夏绍谦的声音平静到有点阴恻恻:“提点什么了?怎么提点了?”
祝非清与他说话没顾忌:“我看你很不好过,今天看到他,也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就多说了几句。”
夏绍谦强忍住咆哮的冲动:“多事!”
他就想看看成衍到底敢憋多久,是不是真动了趁这时候断了的心思。
成衍心情有些惴惴,他想到了夏绍谦或许会生气,但没有估计到生气的程度。
“我能过来吗?”
夏绍谦简洁明了地说:“你过来,我们谈谈。”
成衍去的时候不想太扎眼,就坐了杨老师的私车,让杨老师送自己过去。
杨老师委婉向成衍问起夏绍谦的态度。
“他什么也没说,就是叫我过去谈谈。”成衍温和地说。他已经将自己调整到了心平气和的状态,这两天他想了很多,觉得当时自己是太紧张了,分手的想法有些反应过度。
但是他与夏绍谦之间问题确实不少,应该好好谈一谈。
杨老师却用有些怜悯的眼神看着他,还不住地说笑话为他解闷,兴致勃勃谈起最近在接洽的工作。成衍就知道他又误会什么了——一定是以为夏绍谦约他谈分手的事情。
成衍起初觉得有些好笑,后来越近夏家,他心里越是有一种难以描述的不安。
第六十六章
成衍没指望小别胜新婚,但是也没料想夏绍谦小别之后就来审他。
夏绍谦看着比之前更瘦了,人到了中年之后稍微胖些反而容易显年轻。成衍一看到他的样子,就感觉呼吸一窒,心里又酸又涩,不由自主就想过去抱住他,安慰他,抚摸他。
“坐下。”
然而夏绍谦生硬的声音,将成衍定在了那里。
两个人分别坐在两张单人沙发上。夏绍谦的头发梳理得纹丝不乱,戴着眼镜,扫过成衍的目光锐利得像最严厉的法官。成衍一紧张又想咳,咳了两声硬憋下去。夏绍谦看他的脸色才稍微好了些。
“喝茶。”他说。
成衍越发觉得自己像是在被押过来交代罪行的。坐下,喝茶,接下来就该直切正题了。
果然夏绍谦一张口就问到了江啸。
“你跟江啸大学不同校,是怎么认识的。”
“是跟我的同学,带我去他们学校玩,就认识了……”
“什么时候?说具体点。”
成衍愣了一下,然后回答:“是大二下学期。我的一个同学,说江啸的学校美女多,于是拉上我们宿舍几个人一起去联谊……他约的女生正好是江啸班上的,阴错阳差就玩到一起去了。”
“然后呢?什么时候确定关系的?”
成衍不想再回答下去,他温和说:“我和他那时候年轻,整天就是玩。在一起也没想过要长久……真没什么好说的。”
夏绍谦突然显出厌恶和烦闷:“玩着玩着就把你玩得想做演员了?”
成衍默然。是江啸第一次带他到片场,是江啸第一个对他说“你有天分”,还是江啸离开时候也不忘鼓励他要坚持。这些他都不想告诉夏绍谦,他们之间的事,与他人有什么关系?夏绍谦要自虐,他不想奉陪。
“说话!”夏绍谦的声音已经含了怒意。
成衍抬起头,目光柔和:“他就是那么一个契机罢了。我是真喜欢这一行才干这一行的……这你总该相信我吧?”
夏绍谦一直很喜欢成衍这种柔和的镇定,说话得体滴水不漏,感觉很聪明,很有趣,他有闲情逸致的时候,将话里的含义猜来猜去是一种情趣。
但今天不是时候。
夏绍谦只觉得那股暗火已经烧透了,变成了明火,就要喷出来了。
“所以在你心里他就是千好万好,谁都不如他,谁伤他都不行。我连听真心话的资格都没有,听了就是玷污他了。”
成衍错愕不已。
“夏绍谦,我以为你想好好谈。”
“我在谈,是你不肯说。”
“我们这是在谈?是你在审我。”
夏绍谦一副我就是审你怎么了的表情:“我问的难道是见不得人的事情?”然后他瞬间反应过来,成衍这点过去还真见不得人,立即改口:“你不肯跟说,就是心虚有鬼。”
成衍也来火了:“我跟江啸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你听了有意思吗!谁没点过去!你没过去?你为什么总是要把其他人拖到我们中间,你觉得江啸这个外人是问题?我不觉得。”
夏绍谦不说话。
成衍终于起身挨着他坐下,握住他的手:“夏绍谦……我们好好谈一谈。”
夏绍谦的手有些冷。成衍正在低烧,更觉得那只手冰冰凉的,他忍不住捂得更紧。
夏绍谦的目光终于不再那么冷硬。
“生病了?”他问成衍。
成衍摇头:“就是有点咳。”
“少抽烟。”
“我正想着和你一样戒烟……”
忽然又温情脉脉,成衍渐渐放松,与夏绍谦说着这几天在外面的事情。他开始感觉不错,他们需要敞开来,认真谈一谈,而不是争谁对谁错。
“前两天碰到祝非清了?”夏绍谦温和地问。
成衍点点头:“她告诉你了?我们聊了几句,说到了你父亲的事情……”
夏绍谦嗤笑一声:“别担心,他只是有些啰嗦。祝非清还说什么了?”
成衍认真说:“她劝我不要放弃,起码不应先你放弃。”
“噢。”夏绍谦听着。
成衍正专注在他手上,捂完了左手捂右手,没有看到夏绍谦的目光已经渐渐变了。
“走的那天我确实太紧张了……只是想着自己,”成衍垂着眼睛,向夏绍谦温柔剖白,“之后几天都很混乱,人越是只盯着自己,只感觉到自己的难过,就越容易自私。我那几天就是那种状态。其实我过去也常那样……虽然……”
他顿了顿,更加低声说:“虽然爱你,但也被自己的痛苦迷惑。”
他一鼓作气说下去:“但是祝非清说得对。为了坚持这段感情,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累,在难过,你的处境未必比我更舒服。她说‘只要你对他有一丝情意,就该不忍心’……”
“你累,你难过,但你不忍心?”夏绍谦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成衍隐隐觉得夏绍谦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他凝视着夏绍谦:“我心疼你。”
夏绍谦静静地。
猛然抡起胳膊就是“啪!”一耳光甩在成衍脸上。这一下又猛又快,成衍瞬间就被他掀到地上。
两个人都呆了。成衍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他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脑子里一阵轰隆作响的巨大噪音。过了一会儿他才感觉到自己是趴在地上了,脸上是火辣辣的疼,一刺一刺的。
不用回头,他都知道夏绍谦正在看着他。
他爬了起来,头有点晕,他晃了晃。
夏绍谦果然一动不动地端坐在那里看着他,依旧是挺拔的姿态。成衍忽然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似乎也是这样。夏绍谦坐着,他站着,羞耻到无地自容,还强作镇定。
可那时候他从来没奢望过和夏绍谦谈真爱!
“成衍……”
夏绍谦的面色苍白,这一巴掌也出乎他自己的预料。
“我没想到你会觉得累,”他的声音不是平常的低沉,而是有些轻和虚,使不上劲一样,“我什么都给你了……你怎么能,怎么会觉得累?”
成衍没有再坐下来,他站得稍远些,将完好的那半边脸对着夏绍谦的方向:“你看,这就是我们之间的问题——我的问题。”
“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累?”
成衍想了想:“很早……大概是你逼着我说‘我爱你’的时候。”
夏绍谦又一次受到了冲击:“我逼着你?”
成衍忽然涌上了一股快意。
“或许你没有感觉,但第一次确实是迫于压力。”
“什么压力。”
“你是金主。金主先说爱了,我不能不说。”
夏绍谦看上去有些茫然。但成衍来时怀着的那股柔和情感已经不复存在。他只盼望着夏绍谦是真的有那么一点爱他。因为,听到这些话,只要夏绍谦有一点爱他,就该感觉伤心。
夏绍谦又问了那个问题:“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成衍回答。
夏绍谦似乎难以相信这个简洁到等于没回答的答案。
成衍解释:“因为你只愿意,只需要被爱,所以我对你就只应该有这一种感情?对不起。我爱过你,也厌恶过你。你觉得我不该累,可我就是累了。”
“为什么?”
成衍觉得自己快坚持不下去了。他能感觉到体内的温度越烧越厉害,刚刚那一巴掌打得他现在还有些晕,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
“为什么,”他短促地笑了一声,“因为一开始就不正常……我们是在做一桩买卖。我还想问你为什么,你为什么会爱我?因为我比较符合你的要求和想象?还是你心里面已经认定了我受了你的恩惠,所以只会爱你,不会背叛你,不敢伤害你?你要性,我给你性,你要爱,我也只能给爱。对不起……我做得还不够好!”
“够了!”夏绍谦的制止有些软弱无力。
成衍忽然觉得一阵轻松,然后他觉得腿有些软,退了几步顺着墙慢慢滑坐到地上,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成衍看了眼空荡荡的大床,心里异常平静。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那里似乎敷过了,还上了药,不碰就不觉得疼了。他再睡不着,打开电视,调到正在播旧国上部的台。
今天的两集已经快播完了。
周信春的妻子发现了丈夫与交际花的暧昧,心灰意冷又茫然地走在林荫道上。
这时候那首插曲响了起来,听到熟悉的旋律,成衍一怔,然后才想起杨老师已经同他说过,剧里会用轻慢佳人这首歌做插曲。
曾经小心翼翼
以为那就是珍惜
曾经强颜欢笑
伪装时刻都欢喜
原谅我
爱你到窒息
仍不觉爱有多美丽
……
成衍默默听完了歌,关掉了电视。
第六十七章
第二天下午成衍不得不顶着半拉子猪头脸去开工,到片场的时候带着帽子和口罩。他进了化妆室口罩一摘,杨老师就惊呆了。
成衍半边脸肿着,红得发紫,紫里透青,明显是被抽的。
杨老师捧着他的脸左看右看,低声问:“还伤了别的地方吗?”
成衍精神萎靡。虽然觉得杨老师这句话莫名好笑,却笑不动,只是摇头。
“怎么搞成这样……”杨老师知道这肯定是夏绍谦打的,但是还是不免惊讶——夏绍谦看起来并不是爱动手的,过去也从未伤过成衍;成衍也是有分寸的人,不至于死皮赖脸才对。
成衍想到杨老师虽然没猜中过程,但猜对了结果。终于无声地笑了:“你还真是乌鸦嘴……”他说着又要咳,十分难受又咳不动的样子。
杨老师担忧地看着他,觉得夏绍谦不仅打伤了他的脸,连他的精神气都摧折了。他劝慰了成衍几句,然后把化妆师叫过来问他怎么画能把伤盖下去。
成衍任他们摆布,脑子里还想着上午与夏绍谦的分手。
夏绍谦说出“我们暂时不要再见面”的时候,他若感觉惊讶,一定是因为自己没有丝毫轻松的感觉。之前他以为分手至少是个解脱,可实际发生时候,他没有解脱的感觉。
“这是分手的意思?”成衍平静地问。
夏绍谦穿着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更显得面色苍白严肃,他久久没有回答。成衍有那么一瞬间理解了等着上绞刑架的感觉。
仿佛过了很久,夏绍谦才说:“……是的。”
开头和结束都很潦草,成衍到现在都是一腔说不上来的感觉。一时难以相信就这么结束了,一时又觉得这一天,这个结果是必然。
“成衍?”
成衍抬起头,化妆师已经弄得差不多了,问:“你看这样行吗?等一下和灯光再打声招呼……”成衍端详着自己的脸,颜色已经完全看不出来,除了左半边脸看起来稍微有点宽。这是周信春的脸。
之前夏天的时候他一直在苦练小提琴,拍罗导的电影,拍完了电影正应该好好收心,调整到旧国的状态时就出了季如蓝的事情,分了他的心。之前蔡导照顾他,排的都是比较容易过的戏,也是为了让他慢慢带着进入状态,所以将重头戏都压后了。
成衍开始慢慢回味着自己的工作。旧国的拍摄,然后还有拍时尚杂的封面……系列公益广告的后续,罗导电影的宣传……他会很忙很充实。
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不是生活中最重要的部分,它甚至连必需品都称不上。
很早以前夏绍谦就非常理解这一点,所以他才会和一个女人结婚。年轻的时候他认为自己理智,冷静,取舍得当。
成衍问:“这是分手的意思?”
夏绍谦看到他的脸,被打掉了一半美貌,看上去古怪而可悲,无声地谴责着自己的暴行。
他突然理解了成衍所说的“累”。疑人与自疑,厌恶与自我厌恶混杂在一起,最后都汇聚成一个问题——还有必要继续下去吗?
他答应了分手。
看着成衍毫不犹豫地离开,他忽然想到很多年前,邱云楠和他离婚的时候说过的话。
她说:“你以为离了婚你就自由了?你这个人……即使具备了一切条件,也不会知道该怎么爱,享受爱。你不要有指望了。”
那时候他以为邱云楠是在赌气诅咒。现在他在想,究竟是偶然中诅咒成真,还是邱云楠真看透了。
成衍脸好几天才好彻底。之前出现镜头里都靠化妆,一出门就带上口罩和帽子,素颜一点不露,他这副样子要是被记者拍了也不用做人了。
但这样鬼祟,再加上即使化了妆,也只是遮颜色,还是能看得出有点肿,这立刻引起了一些敏感记者的怀疑。
不过不是猜他被家暴,而是怀疑他打针。这在现在的娱乐圈也不是新鲜事物了,若是哪个明星突然有个几天不能露脸,露脸之后就微妙地变了,美了,那十有是在脸上动过了。
成衍倒是宁愿他们往整容方向猜,也不愿他们猜到真相。
过了两天成眉打电话给他。
成衍对她心里有愧疚。季如蓝这事情,他担心影响成眉——她是老师,教书育人,学校家长对一个老师的风评还是很看重的,跟自己混的这个圈子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