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真心地说出这句话的,那种包容的眼神,像是惺惺相惜,像是深知彼此的知己,光华明烈,笔直
没有曲折地落入心底。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为什么听起来那样的温暖?
久远以前,相伴的黑暗与孤寂,被清扫一空,眼睛泛起湿润,唇边流泻出微笑。
他侧眸看他:“苏优,我习惯一个人。”
从当初到现在,他是一直这么坚持的,一个人,一个人走过空旷的街道,离于爱者,无忧无怖。
维以不永怀,维以不永伤,且容我爱你,如风行水上。
风过了然无痕,水静波止。
所以,一个人在这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生活下去,看着身边的人们过得快乐,他其实希求的并不多。
自己,还真是一个简单的人呢。
宋璟眼神坦荡地看着苏绛:“我很喜欢苏优呢。只是,习惯一个人的日子,似乎是改正不过来了。”
“不急的,小璟。”苏绛眉眼清袭雅致,目光温柔平静,“我们有很长时间,我可以慢慢地等待。总
有一天,你不想一个人了,就回转身来,后面是我。”
宋璟抿了抿唇,笑得温馨,眼神光芒明亮,难怪女孩子喜欢听自己的男朋友说这些话,海枯石烂也会
陪伴在你身旁的话——其实真的听到了,即使自己同为男子,心中也是莫名地感动,宛若暖风袭来,
春暖花开。
有一个人,不论你爱他与否,不离不弃地默默等待。
这样的事情,虽然觉得煽情了,不切实际了,理想主义了,但在苏绛说来,就不会让人去怀疑这句话
的真实性了。
宋璟轻轻点头:“我知道了。”
苏绛倾身吻吻他的额头,声音如酒般醉人:“我会好好待你,不让你受一点的委屈。”
说完,他抽离开身子,朝宋璟柔柔地笑笑,转身离去,留下宋璟一人悠远地笑着,远目碧蓝色的天空
。
小狼远远地看着,忽然觉得怅然若失。
干净澄澈的眸子闪过一丝迷茫,自己总是在小璟哥哥身上接受宠溺,却没有想到,小璟哥哥也是需要
呵护关心的人。
自己总是接受小璟哥哥赠与的保护,却没有能耐为小璟哥哥撑起一片天空。
死死地咬住下唇,小狼在心中拼命地大吼,你不是北斗贪狼一脉的传人吗?不是会成为北斗七星君的
传奇男人吗?你快点恢复记忆好不好?让当年那个睥睨众人,站在巅峰的小狼回来。
现在这样子的小狼,自己都受够了。
恢复了记忆,接受了传承,就可以不用担心死亡后见不到小璟哥哥,就可以有能力保护小璟哥哥,与
他站在在同一山峰,俯视脚下飘渺云雾。
小狼眼神无神,怎样都好,卑微的请求,要怎样做自己才能恢复记忆?
不被察觉的,眼中银芒一闪即逝,小狼身子晃了晃,忽然倒下。
宋璟一眼瞥去,忽然脸色骤变,身子诡异地消失,随即出现在小狼的身边。
抱起倒下的小狼,宋璟慌乱地拿手摸摸小狼的鼻息,发现还有气流回转,这才舒了一口气。
自从知道小狼生命所剩无几,他便有些神经质了,生怕哪一日,小狼就是真正地倒下,再也醒不过来
。
安置好小狼,飞快地去请回白郎瑛。
宋璟站在门外等候,知道傍晚白郎瑛推门出来,他才轻声询问:“小狼还有多少日子?”
“本来早就不行了。”白郎瑛说得很直接坦白,没有一丝隐瞒的,“自从来到京城,我就开始为他治
疗,所以才拖到现在。”
“还能延长多久?”宋璟眼神沉着坚定,“如果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那一天,你一定要告诉我。我要
在最后的时间,带小狼回北斗。”
“你要做什么?”白郎瑛好笑地看着宋璟,“你还能威胁北斗人,把贪狼的一颗心脏给小狼不成?他
们那样严酷残忍的筛选手段,可不是选择一个人畜无害的贪狼君。”
宋璟面无表情:“杀光贪狼一脉的人就好,这么多年的争斗,他们内耗不少吧?或许现在,只剩下几
人活了下来?只要有一丝希望,我都要让小狼活下来。”
“你很执着。”白郎瑛神色玩味,“你这么喜欢他?”
宋璟垂下眸子:“不单单是喜欢。当年有一个朋友,将小狼托付给了我。我失信于任何人,都不想失
信于他。”
白郎瑛轻笑:“你真多情,宋璟。”
宋璟诧异地看他,眼中疑惑。
白郎瑛摇头低声笑了出来:“说着玩而已。如果不发生什么意外的话,我大概还能保小狼半年的时间
。毕竟没有了心脏,人是不可能违反常规活下来的。我现在做的,只是延长北斗家族秘术的作用时间
而已。当秘术到期,小狼只有死路一条。”
“拜托你了。”宋璟干涩地拉开唇角,“小狼今天忽然昏倒,是生命不济的原因么?”
“不是。”白郎瑛轻叹,“我还没有告诉你,小狼失忆的原因吧?”
“是没有告诉。我想,应该是剧烈碰撞后,导致失忆的吧?”
白郎瑛微笑:“贪狼君继承人怎么可能犯那种低级错误?”
“那是……”
“是强迫忘记,类似逃避一样,自我封锁记忆,自我选择放逐,将自己从之前的生活中彻底抽离出来
。”白郎瑛眨眨眼睛,“简单来说,就是他自己把记忆深埋,不愿意提起。逃避现实的做法。”
宋璟愕然:“怎么会?”
白郎瑛继续解释:“今天大概是,他忽然产生了找回记忆的强烈想法,于是与之前选择忘记的强烈信
念矛盾冲突,精神冲击巨大,才昏迷了过去。”
“找回记忆?”宋璟眯缝着眼睛,“小狼怎么突然这么想了起来?以绝决的态度选择了忘记,为什么
现在又非要不可地想要回忆起来?”
“我怎么知道?”白郎瑛扭了扭脖子,“真累,我去看白离了,顺便休息休息。
小狼的事情,我会尽力而为。”
宋璟目送他离开,这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067.偶尔会遇上一个人
小狼安静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干净漂亮的面容显出不确定的神色,像是挣扎疑惑着什么。额头上
的银白色火焰痕迹越发威严尊贵。
目光在小狼的面庞上轻轻滑过,宋璟沉默片刻,转身离去。
为什么忽然想回忆起忘记的东西?
又是因为什么人或是事,要选择逃避,自我封锁之前的记忆?
宋璟心情低落,找到水原芜,询问最近有什么未完成的工作。
水原芜低头想想,给出确定的回答:“最近的事情,发生在京城之中的,只有一件正在收尾的恶性事
件。”
“是什么?”宋璟问。
“一个半吊子修士,在城东人口密集区埋下了众多爆裂符,被韩白露的人及时发现,阻止了她引爆所
有符咒的想法。”水原芜无所谓地笑笑,“现在咒符都该排除了,队员们也应该正在抓捕那人。”
宋璟折身离开:“我去看看。”
这些日子起伏不定的事情不断发生,他宛若坚冰深湖一般的心境开始慢慢不受控制地兴起波澜,焦躁
惊慌,本来早就拒绝的负面情绪接踵而至,心态再也平静不下来。
想狠狠地揍谁一顿,想把一个人扔过去又扔过来,想用力地抡起谁来往地上摔。
诵经不得不承认,他需要发泄。
这样的情绪,不适合他长时间地藏在身体里,让它们慢慢发展壮大。
城西是京城百姓最密集的地方,一旦发生攻击性法术事件,一定死伤惨重。
不过听水原芜的口气,那个半吊子修士不值一提,这件事情也快要完满结束。
那么那个罔顾百姓性命的家伙,自己就是动手教育教育他,那也无所谓吧?
细长的眸子里一片冰冷,冰冷中翻滚着急于发泄的负面情绪,春水的昏迷、夏雨的憔悴,小狼的死亡
阴影,舒锦绣的步步相逼,还有苏优的……难以承受的温柔……
宋璟的心思很乱,乱到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
宋璟的心思很乱,乱到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
头一次这样的内心动荡不安,像是翻天覆地地在叛乱,情绪如潮,再也不听自己的指挥。
于是内心也头一次产生了强烈的暴力冲动,疏不如导,就让那个修士成为自己的发泄口好了。
宋璟像一阵风,路上行人知觉身边吹过清凉的风,什么也没有看见地自顾自走着。
直到来到了城西,宋璟仔细地感应了灵力波动的位置,便飞快地赶了过去。
被十来名后宫队员围住的,是一个满脸沧桑的男人。
宋璟看着他的眼睛,觉得他的年纪应该已经很大,活得够长但是疲惫不堪。
“队长。”身边的人行礼。
宋璟抿了抿唇:“就是他么?怎么还不拿下?”
队员垂首回答,声音直板冷硬,像是没有自己的情绪:“队长来的时候,我们才将此人围困在此。”
宋璟冷冷地看向平静望着他的男人:“我心情不好,你自求多福。”
男人平静的神色像是被投入了小石子的湖面,忽然打破,眼神惊异而奇异地看着宋璟:“你是?”
“宋璟,蛇蝎队队长。”
“我是柳修。”男人忽然温和地笑了起来,过于沧桑的面容像是镀上了一层阳光,很喜悦的模样,眼
中带着淡淡的怀念与温馨。
“我管你叫什么名字!?”宋璟冷笑,不再多说,抬手就是割玉刀。
男人从容地避开他的攻击,并不像是水原芜口中所说的半吊子。
宋璟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水原芜那边的情报有误,这次要不是自己来了,说不准来还真的拿不下这
人。
柳修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柔和,也越来越明显。
宋璟直觉,他像是怀念起某个人,某个他真心重视的人。
那样的表情,很悲哀很绝望,但是因为想起了最美好快乐的情景,所以又觉得内心欢喜。
忽然不忍心下手,宋璟发现,心境不平静之后,自己的心也开始变得柔软。
柳修看着他,轻声道:“如果你不来,这里会死很多人,宋璟。”
“为什么?”宋璟沉静地看他,“他们把爆裂符已经全部取了出来。”
“可是他们急着追赶逃离的我,并没有时间去销毁。”柳修淡淡笑着,“完好无损的爆裂符,数量巨
大,全部集中在他们身上。”他指了指宋璟身后的蛇蝎队员。
队员们脸色瞬间煞白,显然柳修说的是真的。
有时候,在做好一件事情的时候,会忽视掉接下来的步骤。
就像他们,在花尽心思找出爆裂符,并小心翼翼取出后,正好是松了一口气,完全放松心神的时候,
谁还会考虑那么多其他的事情。再加上柳修出人意料的逃窜,更加没有给他们时间去思考,其中有没
有陷阱的存在。
于是,情况成了现在这样子,进退两难,立场局面瞬间大逆转。
“我只要引爆了那些爆裂符,不只是你们,那样的威力,怕是会危及整条街道。”柳修像是说得无足
轻重地事情,“不过,我改变主意了。”
他看着宋璟:“你很像他。尤其是你刚才见面时跟我说的话,完全和他一模一样。”
“我只是暂时心情不好。”宋璟眯缝着眼睛。
“我知道。”柳修神色忽然寂落,“他是个急性子,火爆脾气。见面的时候,他心情很不好,正想找
个出奇地地方,就遇上了我。”
他像多年至交好友一般,兴致勃勃地对宋璟讲述起来。
“那时他也说,‘我心情不好,你自求多福’,然后飞快地通报了他的名字,像是等着我之后去报复
一样。我想和他结交,于是说了我叫柳修。他却很不耐烦的,‘我管你叫什么名字’,然后一言不发
地冲上来就打。”
柳修唇边带着细碎阳光般的笑意:“你跟他不一样,我看得出来,你只是短暂的一时的冲动,平素的
你,绝对不是那样性子的人。可是我看着你,为什么就觉得看见了他?当年情景,忽然历历在目,清
晰地像正在发生。”
“他人呢?”宋璟忽然问。
“死了。”柳修还是在笑着。
然后接着笑道:“我也要死了。”
068.偶尔会忽然柔软
“你并没有伤害到百姓姓名,我们会惩处你,但是不会杀你。”宋璟眯缝着眼睛,飞快的思考着对策
。
“你们杀不了我。”说着死亡,柳修却从容的笑着,“只是我还是会死去。”
局面像是在掌控中越走越远,柳修说的话根本就听不明白,宋璟皱眉:“要死就快点去死,神神叨叨
说那么多干什么?”
他挑起割玉刀,向着柳修攻去,刀身却在半空中被一层透明结界拦住,发出刀剑碰撞的清越鸣声。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立下的结界?
宋璟心惊,听见柳修声音怀念而悠远:“明明知道你们绝对不可能是同一个人,但是为什么,你说话
的神情还是语言,都能让我想起他来?‘要死就快点去死’,这么不客气的话,他生我气的时候,也
总是这样子说。”
“你到底要做什么?”宋璟不喜欢有人透过自己去找寻另一个人的身影,不喜欢自己被作为思想上沟
通人鬼关系的工具。
尤其是,柳修明明占据了主动,却偏偏闲话家常的扯到不相干的地方,像是在闲聊着,无干争斗。
柳修眼睛明亮,笑的释然:“其实,我本来打算引燃爆裂符,让你们蛇蝎队的人陪着我一起死去。但
是看见你——忽然不想跟他那样相似的人,那样年轻的生命和我一起消逝……”
“所以,”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像是放下,“所以就让我一个人离开,宋璟,你要好好活下去才是。
”
“你到底在说什么?”宋璟咬牙,灵力灌注,硬要破开结界。
“论起来,我和你的父亲算是一辈的人,修为自然高出你们不少。”柳修淡淡开口,“你拼尽力气,
也是伤不了我的。”
“你……”宋璟握紧了割玉刀的刀柄,实在是琢磨不透柳修的想法,但是他的眼神很沧桑,又很温暖
,既是是透过自己追忆过往,也让自己触摸到了那一份轻柔。
“能在死之前,回忆起初遇种种,历历在目,或许是命数在满足我的最后一个心愿。”柳修朝着宋璟
孩子气的眨眨眼,“刀放下吧,我待会儿就要死了,你也奈何不了我,就听我说说话,可以吧?”
宋璟怔了怔,在这样的目光下,不知何时,之前焦躁不安的心情已经慢慢的平复下来,他静静收回刀
,回首命令蛇蝎队成员离开,再看向柳修。
柳修任由蛇蝎队的人离开,等他们走的远了,才笑着开口:“我以前,有一个朋友。”
宋璟安静的听,目光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