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像是没听见似的,继续搅拌咖啡。我只能默默等着她搅到手酸。
后来她停下来,端起杯子以干啤酒的姿态将咖啡毫无形象地灌下去,抹了把嘴,下巴扬起,眼神清醒犀利,带着我所熟悉的不可一世的傲气。
“不客气。”她说,语气冷静下来,一扫刚才的萎靡,开始交代我正事儿,“照片不知道是谁放进总行行长办公室门缝里的,行里忌讳这个,肯定得找人调查这事儿,你们看看有什么东西该收拾的收拾,最近别见面了,尽量少联系,别让人抓住把柄,万一有什么问题,记住,打死不承认。对了,知道你和韩帅哥关系的人多吗?”
“算你四个,我还没有傻到满世界宣扬。”
小李瞥我一眼,“够聪明怎么会让人拍到那种照片……”
“……”
“保证知情人可靠,千万告诉知情人守口如瓶……再者,你有女朋友,就是我,等这事儿过去了,咱再散伙。”
说完人家拎起包就往外走,我赶紧叫她,说送她回家,她在门口停下来,慢慢转身,哽着声音问我:“一点儿机会都没有吗?我?”
那个曾经把看不上我,讨厌我挂在嘴边的人,以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决绝姿态望着我,渴望又绝望。
很无奈,我想我会努力回报她待我的好,以各种形式,唯独,不包括爱。
“对不起。”我说。
小李离开后,我马上给暮雨打电话。他平平静静的声音,是抚平焦躁的良药,我絮絮叨叨地将这‘精彩’的一天描述了一遍。照片的事我告诉暮雨不要担心,只要咬定了‘醉酒’俩字,又有曹姐和小李的帮忙,该是没有什么问题,毕竟单位不是警察局,他们所谓的调查也就是侧面地了解一下,他们本身并没有更加深入调查的权利。暮雨那么聪明这些事根本就不需要解释,他知道这么做对我们两个都好。
后来说到小李儿的告白,我想起小李介绍我买房子时暮雨那个貌似吃醋的情景,这家伙难道早有察觉?
“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小李儿喜欢我?”我问他。
“不是,我并不确定,感觉像。”
旁的人都有感觉,怎么就我没感觉呢?难道真是旁观者清?
我不满地抱怨,“你说你咋不提醒我一下呢?搞得我很被动啊。让我欠人家这么大人情,你说万一我被感动了,你不得悔死啊?你知道么,她说……”我把小李那些话大体给他重复了一遍。
我觉得他听完怎么也得紧张一下儿,结果人家没啥反应,就来了句千篇一律的评语, “李会计人真得挺不错的!”
“哎,你都不担心的啊?”我有点不爽,“那怎么也算个情敌吧?”
暮雨倒是实在,“其实不怎么担心的,反正,你喜欢的是我。”
“你就臭美吧。”我笑。虽然今天各种险象环生,我还是能在跟暮雨的谈话里安定下来,只要他在身边,我就觉得其他的事都没什么了不起的。
暮雨后来说让杨晓飞把我放在江南水郡的东西给吴越,然后再让吴越转交给我,不管有没有必要这么麻烦,都尽量避人耳目,
我叹了口气,“小李说最近最好别见面了,我觉得我肯定忍不住……”听着他的声音,我便感觉到有种强烈的欲念在血管里横行,这种欲念驱使我的手想要拥抱他,我的唇想亲吻他,我的身体想念他的身体和温度,我的心想念他每一个醉人的眼神,“暮雨,我现在就想你!”
“安然。”温柔清润的声音漫过来,我指尖微微麻痹着,呼吸一下就乱了。所谓痴迷也就是如此了,随便的一声便让人魂与神授。
“也不是一定不能见吧……”暮雨接着说,“正常的办理业务应该没问题……今天金老板给我张支票让我明天存上,等钱到账给工人发工资用。”
不得不说,这个金刚是越来越会找清闲了,转账这样的事都交给暮雨去做,真是信任。这样倒是还好,正常办业务旁人也说不出个啥来。只是,这样隔着防弹玻璃的见面远远满足不了我的需求。
聊胜于无!
“好吧,”我无赖地纠缠他,“可我现在想你怎么办?”
说完,电话出现了预料中的沉默。我在脑中细致地描绘暮雨此时的表情,带着让人沉溺的浅笑,有些无奈,又有些纵容。
“不知道,我也想你想得不知该怎么办……”
“……”
如此,那就这样吧,能枕着你的想念入梦,我便不怕将要到来的明天是哪一款。
第一零三章
后来的几天,特别风平浪静。我完全感觉不到压力,依然跟着曹姐整整报表,写写反洗钱报告、大额动态,甚至核算pos机刷卡量什么的,我原来的岗位由一位姐姐暂代,等有新人来了,便交给新人。所有人该干嘛干嘛,除了小李表现有点刻意的粘腻之外,都很正常。以至于我怎么用心观察都看不出谁像那个做贼心虚的偷拍者。
那天暮雨来交支票,当时我正帮小李整理硬币。附近有个早点铺才开业没多久,整天往我们这里交硬币和零钱。要是以前我们还能收点手续费,自从变态的人行下了文件不许银行对收、换零钱收费之后,那交零钱的简直就是肆无忌惮。一个前台柜员一上午啥都不干也收不完两千块的钢镚,我跟小李一边50个一捆的整理一边小声儿抱怨,奶奶的政府机构不知民间疾苦啊,开银行也是有成本的,银行拿这么多工资养着咱白白地义务劳动,真当银行是机关事业单位,它就是企业,以营利为目的企业。
曹姐严肃地说任何单位和个人都应该有社会责任感,我们沉默着翻白眼。
暮雨进门时营业室好多人跟他打招呼,因为洗车的原因,他跟我们这些人混得很熟。小李仍是满腔热情地接待,就像以往,我仍是不情不愿地看着俩人如无其事的说话,心想你俩怎么这么能装呢?暮雨不时飘过来淡淡的眼神儿,办完业务还会过来和我说两句话,那么自然,让我恍惚觉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平时照常上网聊天,想得紧了就给暮雨打个电话,有时打杨晓飞的号,让暮雨接。握着手机时每分每秒都想揪着他的温柔不放,才发觉以前那么恣意的享受真是挥霍啊挥霍。
吴越除了担心还有点儿开心的,他说,安然,你总算是有时间陪陪兄弟我了,就说是吃饭喝酒都有点儿心不在焉,两句话不离弟妹吧,起码是个活人陪着我,而且开销还能对半儿分。
就这么玄玄乎乎地平静了一个多星期吧,那天杨晓飞过来了。别人都装得挺好,单他一进门就躲躲闪闪的,恨不得把自己肥硕的身体藏到人缝里。
我开了扩音器招呼他,他极为别扭的蹭过来。
“安然哥。”皮笑肉不笑地样子。
“干嘛来了?”
“帮金老板转支票……”
靠,现在这金老板是越来越心宽啦,支票随随便便给个谁都行,“这事儿不都是你韩哥过来吗?”我接过支票和卡开始帮他填进账单。
“他忙……”
“哦!”
杨晓飞走了,我怎么想怎么觉得别扭。肯定有事儿!
下班后打暮雨的电话,居然关机。我立马联系杨晓飞,他说他韩哥手机坏了,出去修手机了。我问怎么坏的,杨晓飞说不小心摔的。暮雨那款手机是以结实着称的,想‘不小心’摔坏了还真不容易。最主要的杨晓飞说话那个没底气的劲儿,我平时怎么埋汰他那他都得算我半个家人,他那点儿小动作我还是看得穿的。
“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我问。
“没有,好着呢!什么事儿都没有。”
“是吗?那我等会儿去找你们啊!”我说。
“啊,”杨晓飞有点慌,“你可别来!”
“为什么啊?”
“那不是有调查的吗?你就别捡这个时候惹事儿了。”
“调查的找你们了?”
“……”杨晓飞开始吭叽。
“是不是?”他的迟疑基本上证实了我的说法。我还奇怪怎么就这么平静呢,敢情浪头没在我这边儿,“杨晓飞你快点儿给我说实话,怎么回事儿?”
“……好几天前了,就有你们单位的人拿着你的照片跟小区的保安的打听,问你是不是比较频繁进出这里、都跟谁来往、会不会经常在这里过夜,其中一个保安是我老乡,这都是后来他告诉我的。我老乡还说,这帮人带着你们总行的工作牌儿,说是了解员工八小时外生活的。你们单位的人还跟他们小区物业经理搭上了,不知道给了什么好处,让他同意把门口摄像头拍到的录像调给他们看,也赶巧了,那摄像头刚好被门口去年挂的灯笼给挡了大半儿……我跟我老乡说了,而且让他转告他那些兄弟,以后谁再来问啥都说不知道、不清楚、不记得。这帮人倒算是好的,手段是有点烦人,但也只是旁敲侧击的问问看看,不会瞎说什么,到最后我老乡还不大明白地问我,他们查自己员工怎么查到别人小区来了……最恶心的是另外一伙儿,直接去工地找韩哥……”
“谁?什么时候?”我一愣,这事儿暮雨一个字儿都没跟我提,天天都联系,他居然不告诉我。
“去过三次了,就你们行里的王行长带头,其他的人我不认得……我靠,去了就直接就大喊大嚷的,搞得很大阵势。你也知道,那些常年累月在工地跟水泥、沙子、土坷垃打交道的工人,难得有个热闹可以看,他们这么一闹把人们都惊动起来,耽误事儿不说,就他们当着韩哥说那话就别提多难听了,张嘴闭嘴就是问你们有什么不正当关系,怎么会有艳照之类的,我操,还艳照,韩哥懒得搭理他们,他们就拿你的照片问周围的人认不认识,是不是经常来找韩哥,还问韩哥那手是不是为你残的……说什么兄弟哪能好到这个地步……要不是韩哥拉着我,我早就抽他了……第二次来更过分,都没找韩哥,直接拉着工地的工人就问话,还录音,什么玩艺儿啊,他妈的当自己是公安局的啊,还好六哥当时在旁边,拿铁棍子给轰走了……最近一次是前天……”
“前天?”前天晚上他还给我打电话了。
“前天突然改变战术了,人家一个人儿来的,找到韩哥还特意拉他到一边儿,我哪能放心啊就过去偷听,结果那孙子说你在开会的时候说的你跟和韩哥不熟,就是一般的朋友;还说你看着什么照片恶心了半天,说自己很后悔,还他妈假兮兮地说替韩哥不值……”
握着手机的手指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冰凉的……然而心却要被怒火烧爆了……真行,这种招儿都使得出来,我到底是跟你有多大仇怨啊?!
“那暮雨说什么?”我努力控制着情绪,艰难地发问。
“他啥都没说,我真是服了韩哥了,安然哥你知道吗,就那些人这么闹腾,韩哥自始至终一个字儿都没赏给他们……”
我觉得自己都快压不住火儿了,奶奶的他也一个字儿都没赏给我。我想不出来,他前天晚上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温言软语地跟我聊着天气冷了,头发长了之类的话题。
“你说他怎么装得这么滴水不漏呢?”我近乎自言自语地问。
杨晓飞在那边儿继续说,“你那个脾气要是知道了肯定得闹腾,而且也就跟你打电话那会儿他还能撑得住,撂下电话他就回屋闷着,表面上也看不出什么,要不是我最近天天在垃圾箱里看见烟头儿,我还以为他真是铁打得呢……”
“烟?他抽烟我怎么不知道?”我又是一惊,这些日子,我到底是错过了什么?
“最近的事儿,那天跟我说,忽然想知道你抽烟的时候是什么感觉,然后就点了一根儿……那烟还是吴哥留下的那包小熊猫呢?”
“起步价这么高啊!”我发现我现在也需要一根儿烟,“那……那手机怎么回事?”
杨晓飞愤愤不平地再次开骂,“就我们这儿的一工人给摔的,操,气死我了。平时韩哥对大伙儿都特够意思的,不过,再怎么好还是有人看他不顺眼。”
“为什么?”
“嫉妒眼红呗……本来都是一样的干活,现在韩哥跟我们工头儿没什么区别,不用再受累不说,金老板几乎把工程的事儿都给韩哥盯着,盛安的项目部有事也直接找他安排,肯定有人看不过去的,往常想挑他毛病挑不着,现在出了这个事儿,他们还不趁机会发泄么?开始还只是指桑骂槐的,后来越来越直接,现在搞得啥样儿的谣言都有,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说韩哥跟金老板和盛安的经理都不清不楚的……操……什么玩意儿?就那么俩仨人,真他妈的膈应人。”
“……”我使劲儿揉着额头,半天说不上来话,“……手机呢……手机怎么坏的?”
“现在天冷了,工程在做防冻,杨秃子那边上的土层太薄了,韩哥跟他说这样不成,他爱搭不理的,后来正好韩哥电话响了,他接电话的时候杨秃子拿铁锹后把儿在韩哥手上戳了一下儿,当时手机飞出去磕在石头上,后盖坏了,电池也掉了。韩哥挺生气的,问他什么意思,那混蛋阴阳怪气地说不是故意的,还说不就一破手机吗,他给修。韩哥检查了一下那个手机链,又开机试了试,说没什么问题,也就没跟他呛呛,结果杨秃子来了句,这么宝贝,哪个相好的送的吧?银行的还是盛安的……本来韩哥还拦着我不让我揍他,听见这句直接回头给他一拳,然后就打起来了……”
“他一只手还打架?没伤着吧?”我发现韩暮雨背着我真是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安然哥,你不知道,其实韩哥打架挺厉害的,他从不欺负人,可要是别人太过分了,他也不怕事儿……再说有我在,能让他吃亏么?”
我恨地牙痒痒,“这么能打怎么不把那群调查地揍死?”
“他那不是顾及着你吗,要不是怕连累你,他至于这么忍着?……啊,韩哥回来了,不说了不说了,对了,不是我告诉你的啊……”
胖子急匆匆地挂了电话,剩我一个人在这边气得发抖。
我想起总行叔叔说我的话,他说,你太天真了。
那天他把我叫他家里去关上门张嘴就问我照片儿的事儿。我还奇怪呢,不说这事儿就总行行长、支行行长、还有我直接领导曹姐知道么?怎么没过一天我叔叔也听见信儿了?叔叔说,你太天真了,信息这个东西是分层次的,不同的层次之间信息会不对称,但是相同层次的人群中几乎没有秘密。他连骂带吓唬地问我怎么回事儿,我就直说了,然后我就看着我叔叔的脸一会儿白一会儿绿,在书房转着圈说我胡闹,他威胁我说要告诉我爸妈,我知道他不会,我妈有心脏病他也知道,最后他拿我没办法,又不能真的打死我,只能说让我近些日子无论如何都要安分,不该干的事儿别干,不该说的话别说,他会帮我走动,等过了这阵子再找我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