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叔 上——疏月

这辆车他不久以前见过。

那时刚吃完饭，电视里介绍宝马最新限量版车型，他多看了两眼，妻子从身边经过时说：“有什么可看的？像你这么老实巴交的大叔，这辈子有机会摸摸它就不错了……”然后她一边叠衣服一边感慨，“你那些朋友叫你大叔真没叫错……做事一成不变，没有一点冲劲，脑袋也不灵活，被人骗了也不知道……就算有什么事发生了，也算是自作自受吧……”

电视屏幕里的画面已经换成洗发水广告，妻子的声音仍在继续。

“所以说你这种人，别说那种限量版名车，就算是普通的国产车也不容易啊……”

“砰砰砰”……林凯双手交替拍打眼前这辆限量版名车，像突然得到新鲜玩具的孩子一样兴奋，“老子摸到了……摸到了……”接着他做出凶狠的表情，“我打死你……打死你……”

“谁说老子是大叔了？不……我是大叔，我是林大树……嘿嘿……大叔……大叔……”他语无伦次。

大叔这个称谓，已经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

以前他是真的不在乎别人叫他大叔。他觉得，朋友也好，同事也好，这么叫他表示关系的亲近……生活中，有绰号的人多了去了。况且，他自己也承认，生活比较公式化，对时下年轻人的活动提不起兴趣，他们也没叫错……

可他喜欢这样的生活，安稳、平淡，有什么不好？老婆孩子也会安心……曾有一个什么调差结果不是显示很大比例的女人认为老实可靠的老公最适合过日子吗？

问题是妻子那天的话，分明透露出对他这个“大叔”的不满。她看不起他，他的妻子看不起他……因为这个原因，她给他带了绿帽子，更让他给人掏心掏肺的养了几年便宜儿子……

“老子不是大叔……不做大叔了！不做大叔了！”林凯的醉酒，给了他发泄怨念的出口。

某些喝醉酒的人是不可理喻的。林凯以前从没醉过，没人能够预料到他喝醉会做出什么样的事，骆白当然也不能，不然，他不会将林凯一个人留在沙发椅上……

平日里老实巴交，醉酒后恶向胆边生！

林凯把所有的怨念都发泄在这辆穷其一辈子也买不起一个边角的名车上。

只见他鬼鬼祟祟的四处张望两下，没看到什么人影，脏不拉几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古怪的笑意……接着，他拉下裤链，对着车子掏出下面的某个器官，开始最原始最畅快的排泄！

“让你看不起老子……让你看不起老子……哼……”

“你在干什么？！”正舒坦间，突然，阴森森的声音鬼魅般的响起，吓得他一个激灵，没尿完的一半给活生生憋了回去！

接着下巴挨了狠狠一拳，被揍翻在地！

不是很痛，但是说不出话来。林凯微弱的挣扎一下，头晕得厉害，干脆破罐子破摔，瘫在地上不动了。

简凌风铁青着脸。

车头到处都是零星的秽物，一些液体顺着光滑的漆面滴落到地上，让人恶心欲呕的古怪气味扑鼻而来……把视线移到躺在那里要死不活的男人身上，简凌风只觉得气血上涌，抬起脚就朝地上那团烂肉踢去！

“等等……脚下留人！脚下留人！”

那只脚没有丝毫停顿，结结实实的踢在屁股上，引起一声闷哼。

简凌风自忖有过人的自制力，生意场上，股东会议，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早就练得炉火纯青，可今天晚上却着实气得不轻。这团烂肉，方向朝上握着下面的玩意儿，把尿液当成洗车的自来水似的洒得欢快！车子被人这么糟蹋，不就等于尿盆子往自己头上扣吗？！

“喂！你太过分了吧？没听见人叫啊？”骆白气喘吁吁的跑过来，一晚上的不顺畅让他憋着一肚子火，不管三七二十一，张口就骂，“妈的！不就搞脏你的车吗？用得着对人拳打脚踢？信不信我告你故意伤害罪？！长得人模狗样的，对没有反抗能力的人出手，你他妈是不是男人？”

歇口气，他蹲下来查看林凯的情况，见他蜷缩成一团，身上乱糟糟，裤链是敞开的，那玩意儿软趴趴的探出一个头……嘴里嘟囔着什么，紧闭的眼角还有泪水渗出……模样可怜又可气。骆白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抬头张嘴继续开骂，“你他妈没看见他……”猛然打了个寒颤。

只见那男子冷峻的脸上面无表情，阴沉沉的看着他，全身散发出摄人的寒气，冷得他顿时透心凉，没骂完的话被硬生生的憋回肚子里。

在心里暗骂着自己没骨气，骆白僵硬的把话接下去，“他喝高了，自己做了什么不知道……你的车我会负责清洗……”这人的气势太可怕了……老天，谁来帮帮他，让他舌头恢复正常？

好在对方总算大发慈悲的转移了视线，拿出手机，“老杨，开车来接我。”

“后天把车送回这里。”冷冷的丢下这句话，简凌风重新走入了酒吧。

骆白大大松了口气。他奶奶的，看起来差不多的年纪，怎么气势上强了自己这么多？如果再被盯得久一点，他毫不怀疑自己会冻成冰棍……

视线从一片狼藉的车头转到一片邋遢的林凯身上，骆白哀嚎……

“我这是招谁惹谁了？大叔！我看你改名叫祖宗得了！”

第3章

按说林凯这性子，堪称循规蹈矩的典范，让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还不如一刀宰了他来得痛快。偏偏就是这么一个人，醉酒之后的行为足以媲美流氓无赖，连骆白都为之大跌眼镜，囧到极点。

骆白咒天咒地，咒完林凯再自怜一番倒霉，拧着眉毛将那玩意儿重新塞回林凯的裤链里，替他拉上大门。心里还感叹着，大叔这个家伙的尺寸倒是不错。然后看着那台昂贵却狼藉的车子，气就不打一处来，恨不得就让这祖宗睡在地上自生自灭！

然而看这祖宗蜷缩的可怜样，只能认命的处理一系列遗留事件。一边处理一边暗暗发誓，以后坚决不和林凯来酒吧！谁知道他不喝则已，一喝则“惊天动地”？！想到林凯今晚之后所要面临的家庭矛盾，心里这才好过点。哼！看你这个好男人怎么和老婆交代！

骆白自然想不到，会有女人毫不留情的将如此模范的老公抛弃掉，并扣上一顶大大的绿帽子。

他们那群朋友，嘴里说着林凯是个老婆奴，没有男子汉气概，实际上多少有点羡慕这种平淡稳定的生活。只不过男人的自制力通常一碰到诱惑就会打水漂，像林凯这样的，实属极品。朋友们的老婆或者女朋友不止一次的羡慕林凯老婆，找了这么个贴心的老公。

可这个贴心的老公被人踹了，一颗淳朴的心碎得七零八落，骆白想不到，其余人想不到，林凯更是打死也想不到。

有句话说得好，轻易得到的不会珍惜，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说的就是林凯老婆这种人。

骆白今晚被折腾得够呛，林凯却早已醉死过去。

……

林凯再次醒来，是被电话铃吵的。

挂了电话，他慌忙从床上爬起来，快速刷牙洗脸剃须……和往常一样，出门时也不忘检查身上是否带好钱包、手机、钥匙等物品。

然后一路小跑到路边拦计程车。

“到XX医院。”

刚才那通电话是林妈妈的邻居打来的，说林妈妈扭秧歌时闪到腰了。这已经是今年第三次出意外了。

说起他这个妈，林凯就头疼。和林凯的循规蹈矩、小心谨慎完全相反，林妈妈人老心不老，整个一热情好动的老太太，社区里的活动她最积极。可人老了就是老了，适当的运动叫锻炼，活动幅度太大，身体就遭了殃。

前两次是崴了脚，这不，这回又闪到腰了。

林凯赶到病房时，林妈妈躺在病床上，正和两个老太太磕牙。

“哎，林凯来了？来得真快，我打完电话才一会。”一位老太太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刚进门的他。

“妈，闪到哪了？严重吗？医生怎么说？”林凯快步走过去。

“没事没事，不小心扭了一下，躺两天就好了。”林妈妈毫不在意的说，精神头显得很好。

林凯放下心来。他转头对另外俩老太笑了笑，“李阿姨，张阿姨，谢谢你们把我妈送医院来……我妈一个人住在那边，多亏了你们的照顾。”

“这么客气做什么？咱们也就是几个老太婆互相解解闷，谈不上谁照顾谁。”

“可不是，别这么见外了。”张老太转向病床上的林妈妈，“你可真命好，有个孝顺儿子，接了电话这么一会儿工夫就赶来了。”

林凯笑笑，“我这会刚好没事。妈，您以后悠着点，不是不让您跳，但也不能老受伤啊……动作小点，别逞能，您看这都是今年第几次了？现在还躺着不能动。”

“谁说我不能动了？这臭小子，竟然教训起你妈来。”林妈妈不乐意了，手往床上一撑，准备坐起来，结果“哎哟”一声又倒了下去，吓得林凯和俩老太太手忙脚乱的上前扶住她。

旁边床位前一位正给人吊水的护士说话了：“我说这位阿姨，您老就消停一会吧。医生说了，这几天躺着不能乱动，再这么搞，小心以后落下病根，到时候成天喊痛还不是您自个受苦？家属多注意点她的情绪，别让老人家激动。”

“是，我会注意的。”

林凯礼貌的应完这一声后，看了看林妈妈不太好的脸色，暂时陷入沉默。

这时，李老太转移话题，打破了沉默，“林凯啊，小华呢？今天是周末，怎么没带小华来？看到孙子，你妈心情包管好。”

“小华他……”蓦地住了嘴，林凯瞬间苍白了脸。

张老太接过话头，“小华这孩子我有一段时间没见了，怪想念的。老林，你可真好，儿子孝顺，孙子乖巧……唉，哪像我家那个臭小子，到现在也不肯结婚，说啥不来电，快三十岁的人还自以为很年轻……我啥时才能抱上孙子啊……”

“我家那个也差不多，婚是结了，两口子不肯要孩子，说时机不成熟……”

“唉，这些个不孝子！”

林妈妈乐了，“你们别急，快了快了，我家大树年纪大点，这不都年过三十了吗……说起我那孙子，确实可爱得紧。上回我崴了脚，他还有模有样的给我捏脚呢！还有一次，我给他买了个飞机模型，他说长大以后买个真的直升飞机带奶奶环游世界，小嘴甜到我心里去了……还有那次……”

“妈！我去洗手间。”再也听不下去，林凯失魂落魄的逃出了病房。

走廊里，林凯无意识的朝洗手间进发。先前刻意被遗忘的现实一股脑的冲上脑海……酒后醒来直接赶到医院，没来得及让他回想那些事，刚才他自以为还过着和以前一样的日子。

“小华”两个字轻易打破了魔障。

小华不是你亲生的……那时怎么连回头质问的勇气都没有？想到他妈刚才提起孙子笑成一朵菊花似的脸，林凯就恨自己那时怎么不先冲上去将那女人揍一顿再说！

林凯这人，现在想得好，真让他上前去揍那女人一顿，百分之八十做不出来。他也知道自己的斤两，因此更加沮丧惶恐，恨不得立刻消失，来个干净利索。

浑浑噩噩进入洗手间，下意识的站在小便器前，解裤链，掏家伙……排泄是不会受心情影响的，尽管心火上涌，脑袋胀痛，可林凯也没见出现啥尿痛、尿分叉的状况，那股液体从身体下面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形，发出与他心情不符的爽快声响。

一副画面忽然从眼前闪过。画面的内容是一个浑身邋遢的男人得瑟的尿着，画面场景是酒吧门口马路旁边……

剩下的尿意被硬生生吓了回去。

林凯僵硬着身子，傻站在那里，眼睛发直的盯着面前墙壁上一块瓷砖。白色的瓷砖上印着不起眼的淡绿色小花，边上有几点脏脏的水印。

直到身旁响起一声不屑的冷哼。

第4章

那一声冷哼让林凯重新回到现实当中，刹那间，全身的血液刷的冲向头顶。

他慌忙把握在手上不知道多久的东西塞回去，拉好裤链，毫不怀疑，旁边的人已将他当做傻子或者变态。刚才被硬憋了一半回去的尿意此时搞得下面一阵隐隐的胀痛，让他窘迫异常，低着头急于逃离，可抬步正待离开时，发现站久了的腿脚已经麻痹，这一动，身体便不听使唤的往旁边那人身上撞去。

“对……对不起。”身体刚接触到那人，道歉的话已脱口而出。可是还没等他站稳，对方一股大力传来，转眼间，他就被推开，狼狈的摔倒在地。

屁股被摔得生疼，地上未干的水迹透过布料凉凉的渗了进来，刚才的羞窘被恼怒取代，林凯下意识的骂道：“你干什么？神经病！”就算不愿意扶一把，也不用推人吧？

对方厌恶的俯视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便转身准备离去。

林凯这下真有火了，你推了人，还做出这副狗眼看人低的表情，给谁看呢？他爬起来两步追上去，抓住了对方的肩膀，“你不觉得应该给我道歉吗？”

对方转过头来。这是一个很年轻的男人，长相俊美，狭长的眉眼微微上挑，却带有冷硬倨傲之色，林凯的举动似乎惹恼了他，冰冷的气势散发开来，林凯的手不由缩了回去，随即想到道理是站在自己这边的，便鼓起勇气说：“刚才不小心撞到你，是我不对，但你不应该推我。”

“道歉吗？”男子的声音与他年轻的外表不太符合，稍显低沉，看了看林凯，眼神闪了闪，冰冷的神情换上一丝兴味的笑容，说，“我们俩到底谁更应该道歉？我的车还等着清理，没忘吧？”

这个年轻男人正是昨晚饱受蹂躏车俩的主人简凌风。

他目前带着一肚子气。今早的公司会议，新项目被一群自诩为元老的老头阻挡刁难，更有人玩了一出被气得晕厥的戏码，存心让他下不了台。简凌风刚接手父亲的位置没多久，公司里一些势力蠢蠢欲动，变着花样想把他拉下马，他心里气极，却又不得不虚与委蛇，等待时机一举将这些蛀虫全都清除出去。

简凌风有手段有耐心，好，那死老头要做戏，他就陪他演。可那老头仗着他现在不能撕破脸，想尽办法折腾，到了私人医院说对医生不满意，要到公立医院，到了公立医院又说环境不好……一直折腾到累，才停歇下来。简凌风好脾气的从头忍到尾，那些人想让他失态发脾气，好借题发挥，怎么能如他们的意？

心里虽明白，可火气是免不了的，因此在洗手间意外的见到昨晚蹂躏他爱车的罪魁祸首，当然给不了好脸色。不过，此时看到林凯压抑着愤怒的眼神，突然起了一丝捉弄的心理。

他看人眼色极准，这是个脸皮很薄的男人，既然他不记得自己了，何不好心提醒一下？

“车？和你的车有什么关系？”林凯怔忪了一下，狐疑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