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之后,安杰一脸若无其事的下车、打开后门走进Rive Gauche的厨房──脚步有些轻飘飘的。他
戴上隔热手套,从预设定时烤箱里取出热腾腾的可颂、马芬。他各拿了几个,然后走到前场的咖啡机
前,动
手做了两杯Cafffeelatte,靠在吧台上,和威廉一起安静的吃早餐。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愉快的享受早餐了,嘴角不由自主的溢出微笑。
「Bonjour。」
安杰正在吃第二个可颂时,突然前门打开,安德烈走进店里,一见到他便高兴的打招呼。
「今天兴致那么好,到店里吃早餐。」安德烈脱下外套,经过安杰身边时,开玩笑似的顺手抢了他吃
一半的可颂塞进嘴里,「你的脖……」
安德烈侧头看见一旁的威廉,顿时眼神防备、脸也沉了下来。「有客人?」
「我来介绍一下:威廉是店面的房东。」安杰微笑着帮两人引见,「安德烈是Rive Gaucbe的金牌咖啡
师。」
「Commentsava(你好吗?)」威廉半举起咖啡,似笑非笑的问好。
「Salut.(嗨。)」安德烈冷冷的响应。
两人对瞪了片刻,气氛微妙的紧张。威廉又说:「Ilestpopulaire.(他很受欢嘛。)」
安德烈也毫不客气,「vousn‘avezaucuneidee。(你根本毫无概念。)」
之前的寒暄词组安杰听得懂,而这两句话已经超过他的法文程度,连忙追问:
「你们在说什么?两个母语法文的小子,尊重一下我这个法文白痴好吗?」
「没事。」
「随便聊聊。」两人同时开口。
安德烈率先转过身,指着安杰的颈子,「你的脖子上有吻痕。」说完,便大步走到后面准备换制服上
工。
安杰顿时满脸通红,立刻双手遮着脖子快闪进厨房里。
第十四章
「定时器坏了。」穿着灰色连身工作服的技师扶了一下眼镜,摇摇头对安杰说:「温度控制感应器也
烧掉了。现在这台烤箱只有最高温,换个角度想,还是能烤披萨啦,哈哈。」
安杰搔搔头,他是甜点师,又不做披萨。
「没办法修吗?」
「这台烤箱的机型太旧了,就算你想送修我也没零件换。当初就跟你说过,买二手的容易遇到这样的
问题。」
安杰叹了一口气。这台有预约定时功能的双层大烤箱对Rive Gauche而言非常重要:每天晚上,他或安
德烈或当值的服务生,必须在打烊时将预制的生可颂面团和马芬分别放进烤箱上、下层,设定预约烘
焙,隔天早上开店时就可以直接出炉上架。省下不少精神、时间,非常方便,他正是看上这些特色,
在开店之初坚持投资购置。
「即使是二手的,机龄也没几年吧?怎么那么容易坏?」安杰怜惜的拍拍金属银的烤箱外壳,最简单
、上下烤箱分置扭转控制板的阳春型,价格却没有想象中便宜,「当然不是也说,旧型的功能比较简
单,反而耐用?」
「对啊。你难道不是每天用,也用好几年了吧?够久了。」
安杰无言。技师一耸肩,「现在科技日新月异,专业的预约定时大烤箱早就用微电脑面板,像这种老
式旋转面板的机型根本都停产了。」技师从工具箱中抽出一本型录,「不景气,市场竞争反而激烈,
价格调降不少,是买东西的好时机。上个月新出的几台专业多功能烤箱,市场反应很不错,你考虑看
看。」
技师提着工具箱离开之后,安杰翻阅着烤箱型录:正如技师说的,专业厨具市场推陈出新,最新一代
的多功能专业烤箱不但能预约定时、有多区段微调,还附设微波加热、素材调理、蒸气烘焙功能;而
天花乱坠的广告宣传文字介绍只差没写「只要把面粉放进去,烤箱里的小精灵就会帮你做成各种蛋糕
喔」──安杰讥讽的想,随手将目录放在旁边。
他要的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预约定时烤箱而已。
正如生命中的许多事物,安杰的要求向来相当简单;简单的东西有时反而最难完美。在感情方面也是
如此,他要的不多,只要知道对方把他放在心上就好;他不求刻骨铭心风花雪月,只要在他结束工作
回到家时,可以看到心爱的另一半在餐桌上摆好晚餐笑着等待他,哪怕只是一盘西红柿意大利面,饭
后一起看个电影、上床相拥入眠。如此而已,只要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简简单单的幸福,他就心满
意足了。
然而世事难料。现实生活中,和他同居的是个小他七岁的少年:连烧水都不会(或懒得做),更别提
下厨;在家时经常赖在沙发上玩电视游乐器、上床之后如果不骚扰他一阵绝对不肯睡觉。而那小子最
新的把戏是蹑手蹑脚的到厨房从背后袭击,偷咬他的肩窝,耳朵或颈子,他得缠斗一阵之后才……
安杰无奈的摇摇头,嘴角却露出微笑。他又拿起目录,研究哪一款烤箱最符合经济效益:甜点师没有
烤箱毕竟不行。
就像人毕竟不能没有爱情。
瞪着机芯设计图,威廉双臂抱胸、伸长双腿、几乎摊平的坐在椅子上,叹了一口气。
全身穿着毫无用处的防尘衣,因为根本没在工作,他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在无尘室里应该可以叹气
,不会有微尘问题,因为会被FFU吸收过滤……
问题不在此。
威廉非常迷惘。机芯设计图上近百个构成零件突然在他眼前自动分解:游丝、擒纵叉、摆轮……大大
小小的齿轮失序错位,跳脱钳接到不相干的位置,并且更牵动其它零件、如此越运转越混乱,他的思
绪也随之失控。
一开始,他是怀抱着相当的野心进行这个机芯的设计,并且充满期待:除了借机接近里昂之外、更希
望这番成就能让里昂另眼相看,然后一举征服里昂的心。
但是,因为一个开玩笑的尝试而出现了错置,连锁效应越转越大,他恐怕那个无心的失误就快要取代
初始概念,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威廉皱起眉,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
顶级机械表不仅只是个品味或审美的追求,更牵涉到功能技术等实际问题。设计机芯时,必须精心调
配、面面俱到:追针、飞返、三问时、万年历、月象……如何在一个小小的空间将一切审慎而巧妙结
合,除了创造力之外,更需要高超技术,和清晰的头脑。
而他的机芯设计图,每个零件分开时都是好的,但组合之后就是不对,他也说不清哪里出错,反正就
是很怪。
威廉烦了,干脆收拾东西,换装离开无尘室。
经过里昂的办公室,探头看见主人在,立刻走进去。他告诉里昂目前遭遇的设计瓶颈,有点诉苦撒娇
的意味。
「……每个细部设计独立看起来都不错。」里昂仔细看了设计,然后指着一个扇形图笑着说:「……
逆跳秒针!我记得最早的设计里面没有,你加了新的元素?」
威廉挑高眉头,「好玩嘛。本来用传统秒针,突然想开个玩笑,就设计成逆跳式。」他叹了一口气,
「大概就是因为这个破坏了整个和谐。一个失败的设计。」
里昂却不以为然,「我倒觉得是神来一笔,和其它组件配合很巧妙……雏形表的实际运转有问题吗?
」
威廉一耸肩,「别提了。雏形表的摆轮震频不符合我的期望。」
里昂沉吟片刻,缓缓的说:「威廉,我想你必须先弄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又来了。威廉皱眉看着里昂,「为什么又这么说?我知道自己要什么!」
「你『以为』自己知道。」里昂温和的说:「不过,就像爱因斯坦说的『如果我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就不需要研究了』。」
威廉依旧固执,「我不懂。」
里昂体谅的笑了。「我说这些话其实没什么说服力,因为我也曾经盲目。但是,如果你不知道自己想
要什么、其它人也没办法告诉你,你必须自己体会。」
威廉不耐烦的重呼一口气。「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强调,「那只不符合要求的雏形已经送人了
。我决定重新进行设计……」
威廉挥了挥手上的无尘实验室磁卡,露出顽皮的笑。「意思是我得拿你的磁卡再借用无尘室一段时间
。」
「尽量用吧。」里昂毫不在意,爽朗的说:「用完记得把磁卡交给查特教授保管就好。」
威廉的笑容僵住,「什么意思?」
「从明天开始,我会离开一个月左右。」
「一个月?」威廉瞪大眼睛,急忙追问,「你要去哪里?」
「和伊森一起去瑞典。到处走走,同时也得参加皇家工学院的一个研讨会、发表论文和领奖。」里昂
轻松的说:「伊森从来没去过北欧,他非常期待这次的旅行。」
威廉傻了。里昂要和那只野山猫一起去渡假?而且,一直拖到出发前一天下午才告诉他?而当里昂宣
布这件事的时候,眼角那几条细细的笑纹又是什么意思?
「算了。」威廉非常不爽,「我是因为你才来的。你不在的话,我也没必要再借无尘室。」他赌气的
将磁卡交出来、放在里昂面前,好象这么做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压迫对方表态似的。
里昂却神色泰然的将磁卡收进抽屉,什么也没说。
见里昂没反应,威廉更闷闷不乐,「不打扰你了。」干脆背起Gucci计算机包,转身就走。
「威廉。」
当威廉走到门口,里昂终于开口叫住他。抱着最后一丝期待,威廉立刻回过头,只见里昂露出淡然但
别具深意的微笑,「我会把最新出炉的论文寄给你。该寄到哪里?」
「寄公司吧。」他失望的叹了口气,随便一摆手,垂着头走出办公室。
离开校园,威廉按下手机的快速呼叫键。刚来到停车场,司机已经在出口处等待;威廉上车之后,司
机立即将车驶往纽约。
威廉一路沉默,只是皱着眉头、无意识的望向车窗外。透过深色玻璃,映入眼帘的视界一片昏沉灰暗
,更教威廉心情晦涩沮丧。
进入市区,司机熟练的将方向盘一转,继续朝安杰的住处前进。还没到路口,威廉突然开口:「……
先回公司。」
「遵命。」司机看了照后镜一眼,机伶的将车调头。
威廉又拿出手机,从通讯簿里翻找出几个久没联络的号码:「……最近混得怎么样?……是啊,我现
在在纽约,当然是无聊到爆。怎么样,今晚我开party,带些『动物』来吧,好好high一下……」
结束通话,车刚好到达目的地。北美营业处上下都为了旗舰店的工程进度落后而忙得焦头烂额,威廉
左右看看,公司里没有足够空间开party、旗舰店面正在装潢,考虑片刻,他转而联络亨利。
『那天你先出院了也没说一声,然后就音讯全无,甚至不练飞了,教练问了我几次,是怎样?』电话
接通后,亨利省下寒暄废话,劈头就抱怨;威廉一言不发的听对方啰唆。大约唠叨了五分钟,亨利终
于也累了,最后不经意似的补了一句:『……偷偷搬出总统套房,下落不明。你做了什么坏事,心虚
吗?』
威廉眉头一挑,「屁啦。」他找了借口四两拨千斤的搪塞:「最近旗舰店工程严重落后,我当然比较
忙。」
『是喔。说真的,旗舰店装潢也拖太久了。』亨利似乎接受了对方的借口,顿了一顿,又问:『对了
,你找我干嘛?』
「我想开party,能不能借你家饭店的场地?」
威廉原本以为亨利又会啰唆一阵、然后找借口刁难,没想到他却笑了几声,『哈哈哈,Party King,
你终于剥下人皮、现出原形啦?』他很爽快的答应,『没问题啦。老爸不在,我是大王:用一楼的
Ballroom吧。几点?』
亨利笑声中隐含着一股讥讽意味,听在威廉耳中,有种难以言喻的酸意。剥下人皮外衣,威廉再度回
到日内瓦的威廉,朋友口中的「The Party King」──派对国王。
他的派对很酷、很high,总能吸引大量的派对动物过来玩耍;而这正是他此时此刻最需要的:发泄。
让自己high得把一切抛在脑后,烦恼、理智、情感,他什么都不想顾虑。
到了约定的时间,威廉来到嘉宝饭店Ballroom。亨利已经叫人摆好长桌,威廉订的外烩已经将味美精
致的finger food纷纷摆上桌,还有party不可或缺的各种酒类,外带两名调酒师;DJ也已经就位。
「只有一点:饭店里不准嗑药。」亨利安排了几个保全,特别强调:「也不准闹事,别给我惹麻烦。
」
威廉一耸肩。他根本不嗑药,因为只会短暂的迷幻思考,什么都感觉不出来、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之后还会更郁闷;而他想彻底而明确的发泄。
不久之后,威廉的朋友带着一群群的动物进场:思春期的发情动物、早衰期的焦虑动物、装成熟的小
动物、装聪明的蠢动物、许多想变凤凰的小麻雀,和少数状况外的类人猿……个个经过精心打扮而花
枝招展,动物之间便彼此争奇斗艳。
长桌中央摆着由香槟杯层层堆叠而成的金字塔,侍者以银推车推看MoetetChandon Mumm──是Fl赛车
用的那种大容量瓶──出现,Party King威廉在众动物簇拥下走到香槟旁,撕开封条、让软木塞冲向
天花板;接着一个穿着Versace性感短晚装的金发美女踩着高跟鞋、抱着香槟瓶上了桌,将香槟从最高
处往下倒,顿时冒着白泡的淡金黄液体顺着香槟杯缘泉涌而下,好象瀑布一样壮观,现场立刻欢笑喝
采掌声此起彼落的向起,从这一刻开始,Party正式揭幕。
DJ播放流行舞曲音乐,轻快动感的节奏充满现场,打扮华丽性感的动物,看似漫不经心的散落、盘据
在各角落,人手一杯香槟、鸡尾酒,看似恍神的眼睛精明的追踪着猎物──富家子或有钱大小姐。
先是假装无所事事的漫游,选定目标后,就会像军舰鸟或红鹤似的,刻意昂首挺胸、摇曳生姿的靠近
。先随着音乐节奏晃动跳舞、趁机造成肢体上的接触;有感觉之后,便若即若离、有心无意的彼此勾
搭挑逗的玩暧昧。
威廉喝了几杯香槟、马丁尼,然后开始续杯Around the wolrd。每喝一杯,他就和身边的动物调情接
吻:男女不拘。
来者不拒的环游下来,酒精熏得他发晕,好象透过Rose酒瓶看世界,一切变得朦胧,环绕在一旁搔首
弄姿的动物们也温柔顺眼起来。
现场弥漫着虚幻颓靡的超现实氤氲。威廉不知道已经喝到第几杯Around the world,突然觉得自己变
身成马戏团里的驯兽师。几只狮子走过来,在他身边磨蹭,他伸手摸摸狮鬃。老虎也来了,跪坐在他
跟前舔着他的鞋。接着,一只不识相的山猫靠了过来,被他一脚踢开;然后是斑马,大象……这就太
夸张了。
威廉从动物圈中抬起头,突然注意到有张黑发灰蓝眼睛的脸孔,鼻梁、颚线、轮廓都让他想起某人。
那个人见到威廉,嘴角便扬起诱惑的微笑;威廉凝望两秒钟,接着他跨大步朝那个人走去,二话不说
的捧住对方的脸、吻住对方的唇。
即使威廉知道对方不是自己想象中的人,但在那一刻他一点也不在乎,好象找到排解寂寞的避风港,
他就一股脑的躲进去。
那个人不只同样热切的回吻,还将威廉一步步引到沙发上。两人相拥着、厮磨着,深陷在柔软的沙发
里;深吻的同时,威廉拉开对方的衬衫,将手从衣摆下方伸进,触摸着对方的肌肤,然后更将头埋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