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第一声,如在平静的湖面中投入一颗小石子,激起阵阵涟漪。我随意地拨弄着琴弦,晶莹如玉的手指优美而灵巧。开始,只知道机械地按照琴弦的排列拨下去,拨下去。在记住了音符的排列顺序后,我霎时毫无顾忌地弹奏起古曲《高山流水》来。我感到倾泻的音符仿佛从我的指间淌过,如此的自然如此的美好,像是身体与生俱来的本能一般,与我的情绪产生了强烈的共鸣。腹间的白色丹丸越转越快,似乎也在响应着这美妙的音乐。悠扬的琴音洗炼着整个庭院,引得树间的小鸟也静静伫立,转动着黑豆似的眼睛聆听着。
季樾的神情也在不断变化,从初始的微微蹙眉,到后期的惊讶,及最后的赞叹……一曲毕,我呆滞地坐在原地,看着自己那双带来魔力的手,突然觉得,有什么被改变了?
“啪……啪……啪……”鼓掌声响起。我抬头,看到季樾微笑的脸:“弹得实在太好了。苏樵少爷,没有想到你的古琴功底如此深厚。最关键的是其中蕴含的感情,空灵唯美,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你学了几年古琴了?”
“啊?我……我是第一次弹……”
第七章:宝石耳钉和聚会
自从那天很老实地回答了季樾的问题后,我便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古琴、古筝、琵琶、箫、二胡、笛子……等等,不一而足,她都试图给我弹奏一遍。然后在我成功地奏成一曲后很不顾形象地捶胸顿足,说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世界上要出现这种天才啊……不过,之后她还是会很负责的就是了。
真的……很负责。
满头大汗地研究着手中“文字版”乐谱,我无奈地想道。季樾把这些据说是她家祖传的中国古乐谱扔给我的时候,脸上带了一种很扭曲的神情,可是言语依然信誓旦旦,很有神棍的潜质:“苏樵少爷,如果你想要让你的音乐真正大成的话,就必须领悟到音乐中那种古雅的风韵。你当前虽然已经做到了,但是程度还不深,火候不足,所以请先看一下这些乐谱吧!”
于是我就沉浸在了所谓的角、宫、商之中。这一世的我,似乎记忆力也比过去好了很多。看过一遍的东西几乎不会忘掉,但是在钻研学习的时候我还是喜欢拿着本书装装样子。吴伯是那个男人派来的管家,其他不寻常的事情让他报告给那个男人也就算了,若是我拥有“过目不忘”的能力也让他知道的话,情况就不太妙了。从以前开始就习惯与人交往时留一张底牌,更何况是现在。
虽然呢,我只想过平淡的生活,与音乐相伴。奈何人生之中不可能事事如意啊。
带着这样的感叹,我在季樾小姐的魔鬼训练中度过了一周。周日,我和那群小屁孩们见面的日子又到了。我乘上专属的劳斯莱斯,身后跟着吴伯,依旧是一袭古装的白衣从容赴会。听吴伯介绍过周日的聚会制度后,我已经开始有些期待这次的见面了。因为条例规定,所有来参加聚会的孩子必须穿这他平时在居处穿的衣服,不得擅自缺席。联想到那天对于苏打的猜测,我的唇角也带起了一抹云淡风轻的微笑。希望他们不会让我失望啊。
苏家孩子的聚会地点是森林边缘的五星会室,一幢可以媲美香格里拉般豪华居所的俱乐部形建筑。从上空俯瞰,会发现它的形状是五角星形,内设会议室、聚餐厅、健身房、图书室、娱乐馆等应有尽有。然而如此豪华的建筑所起到的作用也只有让孩子们“聚会”而已,每周真正重头戏的“考验”才是重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不知道应该如何辨别,考验往往隐藏于众多孩子们平常的交往中。一个细小的动作,或者一句富有意味的话语,都可能为你的成绩册上平添一笔。所以,即使明知道自己在被父亲默默注视着,一群孩子也没有因为考验而伤了和气,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样的事才能算得上“考验”。而在这种情况下,唯一脱离群体的两个人:苏行之、苏络音,却是少数的反抗者,也是所有孩子中的佼佼者。
“啊,好期待呢。”我看着面前越来越近的巨型豪华建筑笑道。
汽车驶入五星会室内部,我毫不意外地发现停车场内没有一辆车。今天我选择的到达时间原本就离规定时间相差一个小时左右,我也只是想要借由这个难得的机会好好参观一下会室内部而已。恭候在车库内的侍者为我打开车门,我刚要走下去时,却被背后的吴伯拦住了。
“少爷,等一下。”
我转头,疑惑地望着他。他从前排司机手上接过一个包装得十分精美的小盒双手递到我面前:“少爷,这是老爷送给您的礼物。老爷吩咐过,希望您今天戴着它出席。”
“是吗?”我心中暗暗一凛,伸手接过这个紫色的小盒子。轻轻打开后,看到一枚指甲盖大小的耳钉静静地躺在盒子里的白色天鹅绒上。散发着天蓝色光泽的宝石,上篆着落叶般曲折细碎的花纹,散发着优雅的气息。
不等我开口,吴伯已经为我解释起我的疑惑来:“老爷知道少爷您一直很思念索菲亚小姐,而且索菲亚小姐是老爷众多女人中仅有的已死之人。所以老爷特地命人找到了索菲亚小姐在雪地中的墓碑,并且用小姐的骨灰做成了这颗蓝宝石,镶成耳钉送给少爷您。希望少爷您能够借此睹物思人,以慰相思之苦。”
拿着耳钉的手指蓦然一颤,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起来。苏朗轩……苏朗轩!你好!!母亲安然睡在那个地方,你也要去打扰吗?还做出这样的举动……父慈子孝,你想演这出戏给谁看?!我陷入了满腔的悲愤中,连耳钉的刺掐入了肉中都不自知。直到一个怯怯的声音响起:“那个……请问……?”
我缓缓抬起头,唇角绽放了一个如山茶般温柔的微笑:“怎么了?小莹妹妹?”
苏莹担忧地看了看我和身后的吴伯,说:“我来了不久,就看到你的车停在这里,可是你一直不下来……所以想……抱歉,打扰到你了吗?”
“没有。我只是想到要戴这个耳钉,觉得有点痛而已。”我取出手中的耳钉,不着痕迹地擦干了手上的血迹,向苏莹安慰似地笑了笑:“你有没有针之类的东西呢?”苏莹今天穿了一件白底勿忘我花色的浴衣,半挽着及肩的发丝,两只眼睛水汪汪的。搭配着粉红色的脸颊,倒是十分可爱。
“有,有的!”她急急忙忙地从衣袖里取出一个针线包,拔出了里面的一根针递给我:“这……这个可以吗?”
“当然。”我接过针,动作迅速地在左耳上钻了一个洞,又直接把耳钉穿了进去……很痛,但是现在的我,需要这份疼痛来维持我的清醒。我看着站在原地局促不安的苏莹,安抚地摸了摸了她的头,完全忽略了我和她身高不差多少的事实,然后牵起她的手,说:“我们一起进去吧。现在还早,你能为我带路参观一下这里吗?”
“好的……”
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再理会吴伯。
五星会室不愧为那个男人的产业之一,当中科技之先进,装潢之豪华无法简单概述。走在长长的走廊上,我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无悲无喜,万念皆空。
“那……那个……”袖子被轻扯了一下。
我不解地看了看身旁的苏莹:“怎么了?”
她脸霎时涨成了红红的苹果:“我……我……可以问一下,你的耳钉……”
“是父亲送的。”我毫不在意地摸了摸那颗天蓝色的宝石。
“是……是吗……父亲……昨天也给我送来了妈妈的信呢,感觉好高兴……”
“父亲……以前都不会这样的……最近……好像变了……是不是因为苏樵哥哥呢……”
“现在终于有感觉,那个人是我们的父亲了呢……”
看到她有点雀跃的脸,我冷冷一笑,轻声呢喃:“是吗?也只是,像一个‘父亲’而已……”无论造成了什么样的错觉,那个男人依旧还是那个男人。冰冷,残忍,喜欢玩弄人心。世人为他如昙花一现般绽放的温柔着迷,却不知道他下一秒就会把你打入地狱……所以说,我过去还是太天真了,以为可以平平淡淡地过一生……即使不去追逐什么东西,他也会逼着我去追逐的吧?用夺走我心爱东西的方式!
“呵……所以我才不想相信任何人的……”我低低的自语起来。
“哎?”旁边的苏莹停止了碎碎念,歪头看我:“哥哥,刚才有对小莹说什么吗?”
“没有,什么都没有。”推开面前挡路的门,任由水晶吊灯刺眼的光射在脸上。前方擦得发亮的铜制墙面上,我看到了映射于其中的自己的身影。白衣胜雪,末梢微卷的黑蓝色发丝,那张精致美丽的巴掌大小脸上,银瞳冰冷得仿若千年不化的寒霜。左耳边的天蓝色宝石耳钉下血丝微现……
黑暗中
“老爷,您这一次做得有点过分了。”吴伯看着躺在沙发上欣赏着摄像画面的苏朗轩说。
男人饶有兴趣地看着镜头上的小人,挑眉:“哦?我倒是觉得很有趣。当一个合格的父亲……呵呵,实验一下的感觉也不错。接下来,又会怎么样呢?今天的考验,可不简单啊。”
第八章:蕾丝洋装和鬼屋
我设想过身着各色服装的众人赶到会室中央大厅时的情景,却没有想到其趣味之处远远超出我的预料。相较于我白袍宽袖的儒雅,苏莹浴衣的娇美,更多人在各自住宅中穿的衣服令我大跌眼镜。苏行之那一袭研究员的简洁制服可以理解,苏寒衣的普通服饰也能够预测。但是谁能告诉我,为什么苏络音的衣服是一身这么能吸引怪黍黎的猫耳+蕾丝洋裙女佣装?
“啊~那个啊,因为她和我一样,选择的别墅是动物系列的。我选择猩猩住的树屋,而她选择的是猫屋,所以就,哈哈哈~怎么样,我帅吧?”注意到我的目光,肩膀上扛着一根粗大木棍的苏打转过身来,一头堪比茅草的蓬乱棕发,湿漉漉的棕色眼眸,笑起来时露出一颗小虎牙,更添了几分稚气。让我无语问天的,不是苏打如此凌乱的面容,而是他身上那一件仿佛是从史前生物上趴下来的兽皮衣,那上面的气味令我想起了自然……
周日的聚会提供了孩子间交流的良好机会。平时的各自为营,到今天便可稍见成效。之前有提到过,由于苏朗轩对于“完美”的扭曲执着,32个孩子虽然每个人都拥有残缺的完美,在资质、总体容貌上却良莠不齐。除了苏行之一类的对自己要求严格的天才,更多的却是普普通通的没有什么自制力的孩子。故而有一句话说得很对,人若能重活一次,每个人都是天才。作为一个这样的天才的我究竟该庆幸抑或感到不幸?我不知道。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我不后悔。我的经历不允许我像那些普通的孩子一样浑浑噩噩地活着,因为我无法忍受自己的生活为他人所掌控。
“哈啊?络音你又在读书啊?”众多石头中的一颗,苏沃用看怪物的眼神盯着坐在沙发上安静阅读的苏络音。女孩垂着长长的眼睫,头上毛绒绒的猫耳朵地一动不动。往日高傲的面容此刻有了一种恬静俏皮的味道。只是,她一开口,就又恢复了他人对她的蛮横印象:“干嘛,不行啊?行之也研究出了一个游戏的软件呢,怎么没见你们去烦他。”不屑地撇撇嘴,陈述性的语气中没有嫉妒也没有不满。然而那种傲气却深入骨髓,让人难以亲近。
苏沃和旁边的几个好奇的孩子面面相觑,转过头来无奈地说:“那不一样啊!行之做的游戏很好玩,大家都可以用这个来消磨时间。倒是你,书有什么好读的,一堆字,我们一个都不认识。再说了,爸爸会为我们准备好一切的,我们只要玩就可以了。”
哼,现在就开始出现纨绔子弟了吗?我抱臂站在不远处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正在苏络音开口想要反驳些什么的时候,一个带有金属质感的孩童声音插进这场对话中:“所以说你们这些人不是天才。连拥有一技之长的道理都不懂得,便开始对别人指手画脚。在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之前,最好先确定一下自己的定位比较好。”苏行之,这群孩子中占有领导地位的天才,厚厚的玻璃镜片反着光,配合着他的声音更显冷峻严厉。似乎是这种与生俱来的威严作用,苏沃和其他孩子都吓得脖子一缩,灰溜溜地钻回原来的位置,不敢再说上一句话。
“啊,大家吵架了呢。”苏莹担忧地咬着手绢。和她坐在一起的苏寒衣斜睨着刚刚发生的一切,最后的目光却定格在了我身上。唯有苏打依旧没心没肺地啃着水果,睁着大大的眼睛吐了吐舌头。
“啊?奇怪,小冥冥呢?”抓住企图在我的白衣上蹭上几下的猴爪,我看到苏打突然反射性地跳了起来。身后的猴子尾巴随着他的动作有节奏地跳动着,让我心中一阵好笑,遂问道:“怎么了,苏打?”
猴子搔了搔头:“我们中一个很内向的小朋友,叫苏冥。今天好像没有来啊?”
吴伯幽灵般从我背后冒出:“是,苏打小少爷。今天苏冥小少爷由于高烧休养在家。主人说过了,你们可以去探望他。”抿了抿嘴,我已经对他的神出鬼没见怪不怪了。于是仰起头不解地问他:“那么是有专车接送的吗?既然是大家都一起去的话。”
“是的,小樵少爷。”
“这样吗……”我眯起眼。“那么,你们谁要去?”对于大部分人瞬间苍白的面色视若无睹,我勾起了一个和煦的笑容。身后的苏打也在我的暗示下去邀请苏行之、苏络音那两个人了,只是眼前这群石头们却比较难解决。不过,没有关系。我的目的本来就不是他们。
“啊?苏冥?不要啦,他好可怕……”
“就是就是,我们这群人中只有他最不正常了。”
“不去,不去,绝对不去!”
果然,最后25颗石头都投了弃权票,留在会室里度过剩下的几个小时。我则和苏打、苏莹、苏寒衣、苏络音、苏行之一起乘上了通往苏冥家的专用汽车。我也有疑惑为何今天苏行之这么快就在苏打的牛皮糖攻势上败下阵来,结果他推了推眼镜,对我说了一句:“因为有研究价值。”说完,便急不可耐地查阅起电脑里的资料来。而留下我独自思考那句“研究价值”背后的深层含义。
当一行人终于到达苏冥的“谜洋馆”前时,时间已近黄昏。血色的夕阳下,这幢有早期哥特式风格影子的建筑似乎也变得阴森起来。“有点像鬼屋啊……”我喃喃自语着,却没有注意到身旁的苏行之镜片一闪。
一起穿过经久失修的花园,园中枯黄的草地上种植着大片大片不知名的美丽花朵,盛放在如此凄凉的环境中有种残艳的风致。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上,我牵着苏莹的手小心翼翼地绕过各种碎石砖瓦和野蒺藜。身前几米外带路的吴伯却步履沉稳,不紧不慢地走着。紧跟在我和苏莹后面的,是一蹦一跳的苏打,接下来是苏寒衣,苏络音,垫底的却是紧紧把电脑抱在怀里的苏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