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来客——唇亡齿寒

“男人也喜欢听赞美的话。”

电梯上的数字开始跳动。

只剩下两个人的电梯间里，气氛有些冷淡。赛维尔觉得自己有必要说点什么来炒热气氛。通常和一个陌生人之间能聊的无非就这么点儿，年龄、工作、爱好。他已经问过年龄了。“你做什么工作的？”

年轻人酒红色的眼睛像精美的玻璃珠一样透彻。“我没有工作。”

“学生？”

“唔……”年轻人想了想，“算是吧。学生。不过我不去学校。”

“那你怎么上学？请家教吗？”

“没错。”年轻人咧开嘴，似乎家教这个话题勾起了他愉快的回忆，“有位夫人专门负责教导我。还有另外一个老师，不过他不常来。”

看来自称凯因斯的年轻人家庭条件不错，否则请不起专职的家庭教师。不过这样一位小公子怎么跑到午夜酒吧来，还同意和初次见面的男人上床呢？叛逆期吗？

叮——

电梯到达指定的楼层。

赛维尔先走出电梯间，循着墙上的示意图找到了房间。他用房卡打开门，还没来得及开灯，便被人从背后拥住。

“你……别这么着急啊。”

赛维尔拽开凯因斯的手，心想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这么急色，他们还没商量好上下呢，就急着要上了。他转过身，要安抚这躁动的孩子，却对上了一双异样的眼睛。

酒红色，宛若鲜血。

走廊上的灯勾勒出年轻人身体的轮廓。他举起戴着黑手套的左手，咬住手套的中指，将它褪了下来。

他手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没有疤痕，没有纹身，五指修长，指甲也修剪得整齐漂亮。

赛维尔没来由地感到了恐惧。恐惧从身体内部涌出，仿佛奔腾的洪水一样刹那间流过血管，冲击着内脏器官，使每一个细胞、每一寸神经都在咆哮：“快逃走！”就连灵魂都在为之颤抖！

但是他动不了。他呆滞着看着年轻人将左手按上自己的额头，四肢却好像不是自己似的，无法支配，不能动弹。

“没的选，正巧遇见了你。”年轻人耳语道，“所以就是你了。”

赛维尔浑身发冷。那一瞬，他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剥离、被抽走了，像将他的肉体沉入深海，而将灵魂放飞到了外太空，因为截然不同的压力而瞬间破碎——有什么东西，被年轻人的左手吞噬了。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昏过去了。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衣着整齐地躺在床上，那个人还记得帮我脱鞋，真是感谢他。我本来以为他是个强盗，用什么迷药迷晕了我，趁机抢劫，但是我身上没少东西，钱包也没动过。所以我想大概是我贫血或者神经紧张，突然昏厥了，那个年轻人觉得很无趣于是就先行离开了。”

“推理的不大正确。不过事实部分和淫魔说的一样。”

赛维尔眯起眼睛：“怎么？难道你怀疑我说谎？”

路易起身走出房间：“你怎么会这么想？要怀疑也该是怀疑淫魔吧。”

赛维尔突然觉得脸颊发烫：“我要说的都说完了，现在可以放我走了吗？或者至少让我打个电话吧！”

“谁说你可以走了？”

路易回来的时候手上捧着一台笔记本电脑。他把它扔到赛维尔身上，好像在扔一袋土豆。

“你现在可以开始工作了。”他又坐到床上，这次还变本加厉地爬了上来，靠在赛维尔身边。

“工作？”赛维尔不解。

“写一封辞职信给你的老板。”路易帮他把笔记本端正地放在膝盖上，“现在。”

“什么！需要这么急吗！”

“当然急！我都快急死了！恨不得现在就把你带到学院里！”路易冲着他的耳朵大吼。赛维尔的耳膜都快被他的声波震破了。

“可以我要怎么写！”他敲了敲屏幕，“难道我要写‘亲爱的老板，因为我是灵媒体质会遭到恶魔附身，所以我不能再工作下去了，我要辞职去退魔师的学校念书’吗？”

他气鼓鼓地盯着路易，路易也盯着他。

“听起来很有说服力。”金发男子说。

赛维尔把笔记本往旁边一扔，路易连忙将它护好：“这个可贵了！别毛手毛脚的！”

“哦，我忘记你是个贫穷的退魔师了。”

“你可以在信上写，你辞职的原因是因为要搬到另外一个地方。”路易小心翼翼地将他的宝贝电脑轻轻放到赛维尔的大腿上。

“你就不能想个更好的理由吗？我过的好好的为什么要搬家呢？”

“因为你要结婚了。”

“结……”赛维尔的脑袋里突然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结婚？！和谁？和你吗！”

“当然。”路易搂住他的肩膀，“除了我之外你还能和谁结婚呢？”

“别开玩笑了！”赛维尔再次将笔记本扔到一边，“我们才认识两天，我根本不了解你，也不喜欢你，我为什么要和你结婚？”

他翻身下床，却被路易拦腰抱住，又拖了回去。

“我又没说是现在。”路易一边将他拖回床上，一边哼哼道，“我们可以先交往，了解彼此，增进感情，然后……”

“为什么是和你！”

“为什么不能是我？”路易将他压在柔软的床铺里，“你也说了，你不了解我，那么为什么不等你知道了我的为人之后再做决定呢？”

“我可是全听见了！”赛维尔咬牙切齿，“我想起那个恶魔离开前所说的话了——你只是中意我的身体对吧？”

路易翠绿色眼睛中的瞳孔一瞬间缩小了。

“哦，你……”他失神地说，“你怎么会这么认为呢……”

“凭你的态度和行为，我有充分的理由这么认为。”

赛维尔拼命挣扎，想挣脱路易的怀抱，然而金发退魔师很快恢复了神智，将他死死压住。

“你怎么能这么想！你宁可相信那个淫魔？”他把头埋在赛维尔的颈窝里，不断磨擦。赛维尔闻到了他头发上洗发露的香气，薄荷味的。“你觉得我想和你在一起，只是为了性？”

“难道不是？”

阿斯蒙蒂斯的声音回响在赛维尔脑海里：“汝其实相当中意这具身体吧！汝想要他对吧！汝食髓知味，离不得他了对吧！……为何不遵从你内心的欲望，退魔师！”——这还真是遵从了内心的欲望！

路易想和他在一起，只是为了性。

不知道为什么，赛维尔竟觉得有些难过。

路易放开了他，回头把位于床边缘摇摇欲坠的宝贝电脑抱了起来。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种蠢想法。”他强硬地再一次将电脑塞给赛维尔，“假如你真这么想，那么为了得到你的信任，我可以发誓，在你爱上我之前，我不会和你做爱的。”

“……啊？”

“和性无关，柏拉图之恋，纯粹精神的恋爱。”路易做了一个花朵盛开的手势，“到时候就算你求我，我也不会和你做爱的。”

赛维尔哑口无言。路易的执拗程度真是超乎他的想象。他要是把这种死缠烂打的精神用到工作而不是私生活上该有多好。那样世界都能和平了。

但是仔细权衡一下，辞职还是必须的。他已经一只脚踏进了不同寻常的领域。继续待在普通人的世界里，迟早会对曾经的朋友和同事造成不良影响，路易有一句话说的很对：如果下一次附在他身上的是个杀人狂魔怎么办？

他很害怕。他很担心伤害到周围的人，不论是身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他十八岁的时候离家出走，伤了父母的心，自那以后，他就一直在畏惧这一点。他害怕伤害周围的人，更害怕他们失望的目光和指责的话语。

他的朋友不多，能深交的更是少之又少。他有过许多情人，却一个也不能长久。他从不深入了解别人，因为怕对方也触及他的灵魂。相知越深，伤害就越大。

他安心地待在一个人的小世界里，龟缩在自己的壳中，直到有一天，这个小世界的门被人强行打破了。有个人闯了进来，强迫他和自己交往，还不由分说将他拖了出去，拖进另外一个大千世界里。

赛维尔害怕极了，像在黑暗中待久的人突然见到阳光一样，双眼都要被刺瞎了，周身的刺痛和灼热让他心生畏惧。他想回到他的壳里，却惊恐地发现壳已经破了，就算回去，那也无法保护他了。而把他拖出来的那个人却说，不准回去。他会和他在一起的。

他甚至说要和他结婚。

“这太愚蠢了。”赛维尔一边苦笑一边打开电脑，斟酌词句，艰难地给他的老板写了一封辞职信。不知道对方会怎么答复，如果同意了，他还得找个时间回公司收拾东西，办理一些必要的手续。路易肯定会跟着他去，他要怎么和同事解释这条巨大的尾巴呢？

稍微的……和路易交往一下，似乎也不错？

他对未来的美好畅想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他察觉一个灼热坚硬的东西抵在自己腰间。

“路易·尼斯维克先生，你发过誓在我爱上你之前不和我做爱的。”

“是的。我的确这么说过。”

“那你现在的反应是怎么回事呢？请你自己去厕所解决好吗？”

路易从他手里抽出电脑，将它随便放在了床头柜上，然后扳过赛维尔的头，在他嘴唇上啄了一下，“但是别忘了，更早的时候你答应过我要还给我一次的。我认为事情都该有个先来后到的顺序……”

尾声or另一个开始

鹦鹉尼克飞到电话旁边，用爪子戳下免提键。路易欢快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了出来。

“早上好，尼克！”

“早上好，路易。你拜托我调查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

“是吗！你的效率可真高！”

“谢谢你的赞美。我调阅了学院的卷宗，1987年的确有这么一个事件。5月6日一个退魔师小组追踪深渊魔灵‘梅丰提西奥’来到马洛-尼泽兰，最后在圣奥菲莉亚医院把它跟丢了。这是个无头案，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那你查过圣奥菲莉亚医院了吗？”

“当然。同一天赛维尔·迪亚纳在那家医院出生。”

“哇哦，看来我猜的没错。梅丰提西奥附在刚出生的赛维尔身上了，所以退魔师找不到它，而它的存在也掩盖了赛维尔的灵媒体质。”

“虽然不能保证你的推测百分之百正确，但我觉得这就是最有可能的真相了。”

“能得到尼克的夸奖，我可真是受宠若惊。”

“我可没夸你。”

“对了，关于那个能吞噬恶魔的人，你调查出什么了吗？”

鹦鹉回头看了一眼提亚斯·李，后者正在逗弄鱼缸里的金鱼。

“毫无头绪。”它对着电话说，“管理人说如果他得到什么线索，会告诉我的。”

“哦……好吧，目前也只能这样了。”

接着两人又商量了一下将赛维尔送去神枢学院的安排，达成一致后，鹦鹉挂断了电话。

“提亚斯·李，我为了你可是撒了一个弥天大谎！”一向诚实的鹦鹉说。

“我对你的帮助感激不尽，尼克。”

“那么你是不是应该如实告诉我，那个吞噬恶魔的人究竟是什么来头？据说他自称凯因斯·罗斯托克，如果真是那个人，他七年前就被罗斯托克家族宣布死亡了，怎么会出现在这座城市呢？”

“很明显只有三个可能。”提亚斯丢下一把鱼食，“第一，凯因斯并没有死，罗斯托克家族宣布了一个假消息；第二，凯因斯死了，那个能吞噬恶魔的人假冒了他的名号；第三……”

“第三？”

提亚斯凝视着浮上水面吞吃鱼食的小金鱼，唇角浮现隐约的弧度。“第三，两种可能皆有。”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