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师修愣愣地看着周莫群,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努力地回忆周莫群说了些什么,却都是徒劳。当时,周莫群的声音很低很轻,突如其来的雷鸣掩盖住了一切声音,又让韩师修分了心。那是很短很短的两句话,印象中每一句都只有三个或者四个字。韩师修想象不出到底是什么能让眼前的人显得如此伤感。
——过了很久之后,韩师修才回过神来,手里还拿着伞,周莫群就这样走了。
他追出走廊,空荡荡的走廊里并无一人。
只有窗外夜雨依旧。
——恍恍惚惚地,韩师修想起,刚才周莫群抱紧自己的时候,鼻端似乎嗅到了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
35、忧虑
韩师修回到寝室以后呆呆地回想刚才发生的事情。
周莫群看起来,明显与平时大不一样。
请假一周,将雨伞弄丢,冒雨来到这里,临走时突然抱紧自己……
想来想去,韩师修觉得,大概是周莫群的父亲或者母亲重病了。
所以,他才会这么反常。
过了一会儿,韩师修给周莫群发了一条短信:“周莫群,虽然我不确定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一切都会变好的。”
几分钟之后韩师修收到了回信:“谢了。我没事。”
晚上韩师修辗转反侧了整整一夜,一想起周莫群当时的样子就觉得有些压抑和疼。他很后悔,一时走神,没有说话,周莫群竟然就那么离开了。
与周莫群的上次见面,是在一周前。
当时周莫群给自己打来电话,约定了时间和地点,商量两人合作的那篇论文。
见面的时候韩师修脑袋打结,苦苦思索,仍然如坠迷雾。
现在想来,那个时候周莫群就有点不对劲儿。计算的时候总是出错,这根本就难以想象。在韩师修的印象中,周莫群推演的式子永远那么正规,一步一步,教科书一般精确。总是出错这样的事,怎么可能发生在周莫群身上呢。
而且,那一天,周莫群好像还有些心不在焉。有好几次,韩师修咬着笔头抬起头来,却都看见周莫群正沉默地盯着自己看。发现自己的目光之后便又垂下眼睛,将精力重新放在论文上。
现在想来,当时周莫群就已经对即将发生的事情有所察觉了?
然而,自己竟一无所知。
……
韩师修在床上一直折腾到天亮。
周莫群一定是遭遇了什么变化,才会这样的。
韩师修决定去找周莫群。
虽然找到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毕竟,对方一个字都没有透露。
但是韩师修还是会想,既然对方昨天来到了这里,就说明,自己还是可以起到一点点作用的?
在这样的时候,只要能起到一点点作用,就应该站在周莫群身后。
——韩师修给周莫群打了整整一天的电话,短信和邮件也发了无数,却再也没有任何回音。
他还专程又去了一趟P大,同样没有见到周莫群。
从周莫群的师弟那里问来了教师公寓的地址,韩师修摸着上了。
在门口深呼吸了好几次,才举起手来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半点声响。
韩师修一下一下地敲,最后对着门又捶又打,却只是将周莫群的邻居给吵了出来。
到了晚上,韩师修又去了一次,那门却还是紧闭着。
周莫群……也许是去医院陪护病人了。
或者,已经回到了父母家里。
总之,一定不会再住在教师公寓里了。
真傻,韩师修想,自己真傻。
周莫群现在一定很忙。
他昨晚需要人,不证明现在也需要。在这种与时间的较量中,自然无暇分心,不接电话,不回短信,不看邮箱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是朋友的话,就安静一点,不要再闹他。
但是……果然还是会担心。
——韩师修给周莫群发了最后一条短信:“周莫群,我试着联系你,还去了教授公寓,可是也没有见到。我知道你一定很忙碌,只是想说,不要失去勇气。不需要回复。”
点击“发送”之前又想起一件事,于是又补上一句:“我有些积蓄,需要就拿去。”
然后韩师修将手机小心翼翼地放在枕头边,想着周莫群也许会给自己回上那么一言半语。觉也没睡踏实,没多一会儿就会醒来,在漆黑的夜里摸过手机看看是否有未读消息。但那一栏总是空空如也,韩师修有一些怅然若失,继续迷迷糊糊地躺下去,片刻之后再次睁眼,发现也才过了半个多小时。就这样睡睡醒醒,最后天边终于透出蒙蒙的亮。
早上醒来之前,韩师修还做了一个梦,梦里他漂到了一个古色古香的地方,池塘里荷花开的正好,水波清澈见底,韩师修从没见过这样好的景色。对岸是一大片盛开的花,那么漂亮,一个挺拔的身影站在那头。也不明白是为什么,韩师修知道那是周莫群,于是叫道:“周莫群!”周莫群抬眼看见了自己,却没说话。韩师修又问:“父母还好吗?”周莫群的笑容模糊,看不真切,隐隐地说了一句:“都没事”。韩师修又发出生涩无比的几个字:“那你呢?”周莫群却没有回答,转身就走。韩师修急了,一边叫着周莫群的名字,一边淌进池子,想要追过去,但周莫群却越走越远,最后进了越来越浓的雾里面去了。
起床后韩师修精神疲惫,依然打不起精神。
——不知道周莫群的父母到底好一些了没有。
整整一天,韩师修都在想着这件事,就连晚上邹思久过来,韩师修都没有心思去接待。
“邹思久……”韩师修早早地合上了书,小声地问:“邹教授……还有师母……身体都还好?”
“好着呢。”邹思久问:“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没事……”韩师修说:“只是突然感到,我们……还有我们身边朋友的父母,其实年龄都已经不小了。”
“嗯。”邹思久翻过了一张书页:“所以我每周都会回家里看看。”
“这样最好不过……”韩师修将桌子上的东西都收拾好:“邹思久,我困了……之前的两天,都没有睡好。”
邹思久沉默地看着韩师修。
韩师修低头扯出自己的毛巾牙具:“邹思久,我想躺下了,躺着再看会儿书,然后就要睡了。……你,你也回去。”
“我今晚不回去。”
“……咦?”
“你有点不对劲儿。”
“我,我没有……”
“你当我看不出来?”邹思久皱了皱眉:“一直都很蔫。”
“……”
“到底怎么了?”
“嗯……”韩师修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有一个朋友,这几天一直联系不上。我猜想,他的父母家人可能患了重病,我比较担心……”
周莫群和邹思久,真的是自己唯二的两个朋友了。如果能从周莫群那里得到一星半点的消息,韩师修都不会这么惦念着。
邹思久沉默了一下,说:“他会没事的。”
“希望如此……”
“我今晚不回去了。”邹思久又重复了一遍:“你和平常实在是很不一样。”
“哎?”韩师修摇了摇头:“不用……真的不用。”
“……”
“……我能有什么事儿呢?”
“……”
邹思久盯着韩师修看了半天,最后才终于点了点头:“那好,我先走了。”
“行……”韩师修说:“路上小心一点。”
——送走了邹思久,韩师修便去了盥洗室洗漱。十几分钟后回来,躺在床上看了看书,觉得兴致索然,这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韩师修以为是周莫群,一步跳起,抢过电话,看了看来电显示,却有点失望地发现是邹思久。
“我的手机在你那里。”
“……咦?”
韩师修回头看了看邹思久用过的桌子,上面真的躺着一个黑色手机。
“那,那怎么办呢?”韩师修问:“明天晚上你来取吗?”
“我现在过去。”邹思久说:“可能会有一个重要电话,不能没有手机。”
“……哎?”
韩师修知道,邹思久有一些在国外的合作伙伴。
“就住在你那,明早有会,直接从宿舍去公司。”
“……嗯?”
“我已经到家了,现在就拿着被褥过去,你那不是还有两张空床么。”
“哦……好……”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知道今晚这屋里还会有一个人……那种焦虑的感觉竟然稍减了一分。
36、同住
果然并没过多长时间,邹思久就来敲门了。
其实宿舍是禁止外人进入的,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邹思久从来没有被拦下来过。
“困了。”邹思久一进屋就挑了一张空床,将铺盖卷放上去:“你这晚上可真够冷的。”
“是啊。”韩师修钻回温暖的被子里,看着邹思久,说:“比较老,漏风。”
“嗯。”邹思久动作飞快地给自己垒了一个看上去很舒服的窝,被褥都很厚,邹思久甚至还将被子三面掖好,看得出来在睡觉这件事上很舍得下功夫。
“睡。”韩师修又起了身,将灯关上,蹑手蹑脚地走回床边。
“别多想了。”黑暗中邹思久突然说了这么一句:“那个朋友会没事的。”
“嗯……”
“所有不能毁灭一个人的挫折,最后都会使其更加强大。”
韩师修看了看邹思久的方向,似懂非懂。
“不要太过担心了。”
“嗯……”
韩师修侧过身子向着墙,闭上眼睛打算睡了。几秒钟之后却又翻了个身,向着邹思久的方向,这回总算觉得安心和踏实了许多。
“邹思久……”韩师修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晚安。”
邹思久没有回答,似乎是轻笑了一声。
……
——第二天一大早,邹思久就起来了。
韩师修看了看自己的被子,竟然还是被掖得好好的。换做以往的话,这个时候早已乱七八糟的了。韩师修依稀想起,昨天睡到半夜的时候,似乎有人过来,把自己放在外面的手脚都揣回了被窝里。可是记忆有些混沌,分不清是真实还是梦境。
邹思久也没收他的铺盖,只是整理了一下,就那么摆着,说:“我去公司了。”
“哦……”韩师修想了想,问:“要不要把被褥一并拿着?放在你的后备箱里?”
“不用。”邹思久说:“我今天会晚点回来。”
“……咦?”韩师修觉得很惊讶:“……回来?……回来?”
“嗯。”
邹思久也没多说,披上衣服就出了门。
只在临走之前又加了一句:“晚饭别吃太饱,公司旁边有一家包子铺,味道不错,我会给你带一些。”
“哦……”韩师修微低下头:“哦……”
……
——韩师修中午又去了一趟P大,仍旧没有见到周莫群。
P大校园里的那些猫还是那么慵懒,抓紧了时间,享受初春里不多的阳光。一只一只拖着肥胖的身材招摇过市。
周莫群实验室前面的台阶上就有两只这样的猫,一只是黄色,一只是黑白相间的奶牛猫。有时候,周莫群经过的时候会轻抚一下它们的背,或者随手给些可以吃的东西。现在,那两只猫也仍然趴在往常所在的地方,过着与过去并无区别的悠闲日子,周莫群在或者是不在,对它们的生活来说并没有什么大影响,它们似乎也并不关心。每天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了,多一个少一个,又怎么会发现呢。
韩师修走了进去,然后失望地发现,周莫群依然没有来学校。
就在前天,周莫群申请延长了假期。
可能……家人的病较为严重,真的让其无暇顾及其他了。
下午上了两节课,之后再回实验室,继续待到8点,临走前导师训斥了韩师修一顿,大意就是韩师修能力不足够,无法达到期望值,大学不是混日子的地方,更不需要把这里当作养老院的人,等等等等。一些话反反复复、反反复复地说,一直到没力气再骂了,才放韩师修离开。
韩师修在回寝室的路上,想起怎么都联系不上的周莫群,又想起刚刚仇教授的那些话,也不知怎么的,心里一阵发堵,一时间竟然像是喘不过气了一样。他大口地呼吸着晚上的空气,却被初春夜里的凉风呛得五脏六腑都变得冰冷起来,凉意直入骨髓。
——韩师修拖着步子回到寝室,非常意外地看见邹思久在提着一袋东西站在外面等。
“邹……邹思久……”韩师修拿出钥匙开了门:“快进来……你不是说有应酬,会弄到很晚吗?”
“已经结束了。”
“不好意思……”韩师修说:“等了很久吗?”
“也没有。”邹思久低头看着韩师修,问:“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
“仇教授批评了我……”韩师修低着头说:“他,他有点不待见我……”
邹思久沉默了一下,说:“你也不要只是干活儿干活儿,把自己放在自己的领域里。躲在那里不说话确实很舒服,但会泯然于众。”
“……?”
“我知道你会很厌恶我接下来的话。”邹思久说:“我建议你不要总是埋头研究,应该多和老板接触接触。事情要做,话也要说。”
“这……这……”这,果然是韩师修最不屑的东西。
科学,是神圣的,是纯洁的。
“和老板接触接触,也不是说一定要做些什么卑鄙恶毒的事。”邹思久说:“我举几个例子。比如,开会的时候写写笔记,之后整理一下发给所有的人。如果有人给你发Email说你做的不错,你就回信说这不是你一个人的功劳,是因为有大家的支持,然后抄送一份给你的老板。这很普通,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唔……”
“你也应该知道点其它的东西了。”邹思久并没有太多犹豫:“必须有人教你这些,教你这些是因为关心你。”
“我……”韩师修低下了头:“我试试……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