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思久只淡淡地说了一句:“韩师修喜欢。”
“这样。”那同学憨憨地一笑:“你的车还在我家呢。咱们先回去,那地方离我家蛮近的,你们就自己开吧。”
“嗯?”韩师修问:“车?”
“邹思久当年花1500买的破车,那可真叫一个破……”
“……”
“后来回国之前就将它送给我了。我也没太开,一直放在那。”
——计算机博物馆其实更让韩师修感到兴奋。
他在里面窜来窜来,整张脸上都泛着红光。
“邹思久!”一进大门,韩师修就狂扯邹思久的胳膊:“世界上第一台打孔卡片计算机!”
“你看,”韩师修细细地看着,脸都要贴上去了:“看到这数字和转轴了吗……真厉害……这是动能储备装置……这是传动装置……看这结构图……唔……”
韩师修没有再说下去了。
因为他看不懂。
他学的是计算机……
邹思久站在那看了一会儿:“真是奇思妙想。”
“咦?”韩师修很惊讶:“你能明白?”
邹思久有点奇怪地看了一眼韩师修:“我是学物理的。”
“哦……”
走了两步,韩师修就又很激动地说:“微软的window 1.0!1.0呢!1.0呢!”
“……”
“东芝的T1000!”
“……嗯?”
“这可是人类第一次将DOS带入了便携式机器当中。”
“Cray-1超级计算机!”
“……”
“这可是第一台基于晶体管的超级计算机,Seymour Cray亲手设计了Cray全部的硬件与操作系统。你能想象吗,Cray-1没有出过任何错误。 Cray他……他也是从小就对科学十分着迷,极少参与社会活动,别人曾经形容他是一名”实验室隐士“。曾经带着30几个人深入密林深处,整整四个春秋谢绝一切社交往来,埋头绘制图纸、制作零件,终于赶在咄咄逼人的IBM之前推出了运算速度达每秒300万次的机器。当时人们根本不理解,一个只有30几个人的小组,怎么能击败IBM?”
说着,韩师修的眼睛亮了亮:“他是一个努力的天才,我也想成为他那样的人。”
邹思久看着韩师修,没作声。
“这里还有Cray-2和Cray-3!”
韩师修又趴了过去:“美国国家航天局航天飞机的风洞实验,用的就是Cray-2呢。那个时候,因为跟公司高层矛盾逐渐激化,已经自立门户了,还是在密林里,建了一间简陋的厂房,还有几个死心塌地的助手,又是在艰苦的环境下,研制出了革命性的产品。人称‘密林隐士’……”
“那Cray-3呢?”
“Cray- 3……”韩师修的声音渐渐变得小了:“80年代,PC的发展如火如荼……超级计算机收到了冷遇……Cray-3研制成功后,在商业上遭到惨败。后来,由于意见分歧,Cray黯然退出,另外成立企业,全力研制Cray-4。但是……Cray-4并没有最后完成,Cray在95年宣布了破产。第二年,已经年近 70的Cray想要发起最后的冲锋,再次创建公司,然后……遭遇了严重车祸……其实是后面两辆车有了冲突,其中一辆为了躲避,撞上了Cray的车门……Cray死后不久,公司被SGI收购。”
韩师修说到这里沉默了几秒:“他是科学方面的天才,但是,因为不擅与人沟通,在事业方面,还是遭遇的挫折要更加多吧。”
邹思久看了看韩师修,知道他在想什么,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他的头发:“……你还有我呢。
韩师修摇了摇头:“没事……我靠自己可以的。我并没有想进入业界,兴趣不在那边。一直留在学界的话……我相信只要比别人更加努力,付出几倍的辛苦,一定没问题的。”
邹思久笑了一下:“嗯。”
因为Cray-1超级计算机而引起的伤感,在随后的参观之中渐渐散去了,因为紧接着仍然是一波接一波的惊喜。
“Apple I!”韩师修看见看见Apple I,立刻又飞了过去。
“还有Google的第一代网络服务器!”
……
——从始到终,邹思久一直都没太说话,就只是看着韩师修,看着韩师修高兴的样子。
从计算机博物馆的大门出来之后,韩师修还是一直沉浸在刚才的回忆当中。
“真可惜,必须要回去了……”韩师修意犹未尽:“真没想到,我可以看见这些创造了一个又一个传奇的东西。”
韩师修想想就觉得感动。
那么多有才华的人为之努力着,耗尽了几代人的心血,终于把这个世界推向了信息化的时代。这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变化,过去几十年的飞跃,是之前几千几万年也没有过的,而无数的像自己一样的人,依然置身于这个浪潮当中。不知道在很多很多年后,后世会如何评价这个创造出了电脑和网络的世纪呢。
“我要把这些照片上传到微博上去,”韩师修说:“让其他对计算机有兴趣却暂时不能来这个博物馆的人也都看一看……”
正说着,韩师修突然听到了“砰”地一声闷响。
“咦?”韩师修问:“怎么了?”
“……”邹思久把着方向盘,不说话。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撞上了。”
“……嗯?”
“车屁股擦到后面的车了。”
“咦!”
韩师修连忙回头去看——果然,后面紧贴着有一辆车。
因为离得非常近,又在韩师修这一侧,邹思久停车的路边是一个斜坡,刹车一松开,自己往后滑了一点,撞上了。
那车里下来一个黑人,嘴里喊着什么话,总之就是让邹思久下车的意思吧。
邹思久让韩师修待在车里等。
两辆车都擦到了一点点,都不严重。
韩师修听见那黑人说:“我没时间打电话给警察和保险公司。我现在非常忙。你给我200美元,私下解决。”
声音挺大。
邹思久说什么韩师修听不清。
过了一会儿,邹思久回来,坐在驾驶座上,打开钱包,留下了110,将剩下的钱都塞给韩师修:“揣好。”
“咦……”
邹思久没再多说,又打开车门出去了。
两分钟之后,与那黑人各走各路。
“最后怎么了?”韩师修问。
“给了110。”
“嗯?”韩师修问:“我听到他管你要200……值200吗?”
“差不多。”
“那最后怎么只给了110?”
“还价还到150。”
“……”
“然后告诉他现金只有110。”
“……”所以,邹思久才会拿着个只有110的钱包出去,将其余的一股脑塞给自己……然后,对方也很干脆地答应了……
“他肯定是想要钱。”邹思久说:“估计过后他还是会叫保险公司,算成不明第三方的擦痕,保险公司付一大半%,他付一小半,再从我这要去一些,里外里还是赚了。”
“……”
“其实刚才如果叫保险公司,这110也不用陪。但咱们同样没时间,而且按照美国的规矩,以后会增加我同学的保费,算他的责任。”
“这样……”
“他还想留我的联系方式,或者将现场拍照。我没同意。告诉他这是一锤子买卖,到此为止。”
韩师修看着邹思久,好像突然有点明白了做生意的人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这个,大概,就叫“人精”吧。
……
48、生病
——第二天上午,邹思久的另外两个本科同学又带着他们去参观了Facebook和Apple。
Google,Facebook,Apple三家都是面试时狂做题的公司,韩师修对这样不怎么看中吹牛拍马的企业很有好感。
出来的时候,韩师修一扭头,也不知怎么的,颈椎就是一阵剧痛。
紧接着,韩师修就发现,脖子不能动了……
稍微掰一下都做不到,只要前后左右地晃一晃,就疼得忍不住想嚎,难受的地方好像不只是颈椎,甚至还有肩胛骨。韩师修没有尝试硬要去掰,他很清晰地感觉得到,脖子好像是一动都动不了了,哪根筋变短了一样,而且变短不是一点半点,似乎稍微一使劲,便会断掉一般。
韩师修僵着身子,也没告诉邹思久,直挺挺地走来走去,想看什么了,就整个人都转过去,之后再整个人都转回来,进行着一系列标准的向左转和向右转。
“怎么了?”邹思久问:“像个机器人。”
“没事……”韩师修说:“我好得很呢。”
韩师修本以为很快就会变好,可事实却并不是如此。
坐了几个小时的飞机之后,不只是没有变化,而且还又新增了头晕、眼花和耳鸣。
连邹思久的声音都越飘越远了。
耳朵里像有什么堵着似的,放佛隔着墙,什么都听不清,却偏偏有着根本就不存在的嗖嗖的风声,刮得可凶猛着呢。
就连胸口都阵阵地发闷,还伴有恶心感。
邹思久看了看韩师修,问:“你到底怎么了?”
“我……”韩师修说:“我不行了……”
“……”
“我脖子动不了……”韩师修很难受地说:“还有头晕、眼花和耳鸣。胸口也闷……”
邹思久皱了皱眉:“怎么搞的?”
“不知道……”
“去医院。”
“不用……”
“你打算挺着?”
“先挺着试试……”
“……”
韩师修说:“明天还不行的话,再去医院……”
……
——到了第二天,怪病一点也没下去。
这回不需要邹思久说,韩师修自己就翻出了保险卡。
幸亏有保险卡……
邹思久带着韩师修去了市中心的一家公立医院,到前台问了一下,前台将他们给指到了急诊室。
在急诊室门口等了三个小时,终于被领进去做了初步检查。
出来之后到了一个小窗口去交钱,那人扫了一眼韩师修的保险卡,说:“你这个是自己交100,剩下的由保险公司支付。”
“这样,”韩师修说:“之后我一分钱都不用拿了是吗?”
那人说:“是。”
韩师修又问了一句很幼稚的问题。
他问:“那,要是没花到100呢?”
结果遭来了一个白眼:“不可能。”
“哦……”
又等了一个小时之后,又人叫韩师修进去。
这次时间不算太长,就有了一个实习生过来,叫韩师修做各种检查。
“胸透。”
“要胸透吗?”韩师修有点不明白:“我是脖子痛……”
“快去做胸透。”
“哦……”
“然后再验血。”
“要验血吗?”韩师修再次质疑道:“我是脖子痛……”
这回,那女实习生阴沉沉地看着韩师修。
韩师修一想,反正是保险公司拿钱,那,弄就弄吧……
做完一堆检查后,韩师修又被遗弃在了急诊室的小房间里面。
左等右等,又是一个小时,才有一个医生模样的人进来。
他看了看韩师修,问:“为什么颈椎疼?”
韩师修认认真真地思考了一下,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不知道我为什么颈椎疼……”
那医生面无表情,又继续问:“你要吃什么药?”
“咦……?”韩师修又认认真真地思考了一下,再次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不知道我要吃什么药。”
医生扫了一眼韩师修:“以前用什么止痛药?”
“嗯……”韩师修说:“没有用过止痛药……不过,我知道有一种叫……叫……对不起,我不晓得英文名字是什么,你稍等几秒钟,我查一查。”
说着,韩师修就拿出了智能手机,打开浏览器。
那医生说:“你先找着,我等下回来。”
后来的事情,连韩师修这样的人都预料到了。
——那医生一直不回来。
整整几个小时,将韩师修丢在急诊室最靠外的一个小房间。
这个小房间角度有点巧,坐在里面能看到对面几个小房间的情况。
那些医生们大部分的时间是闲着的,但,就是不管韩师修,也是,是要留下人手等待可能出来的危急患者吧。
有一次还真的出现了一个。
那人呼吸急促,一直快速但短促地努力呼吸着。一群人围着他,“呼啦啦”地推进了对面的小房间,然后一位医生拿着一个大针筒,“噗”地一下就扎进了那人的颈部动脉。由于这个扎的过程太过迅猛,韩师修看得头皮一麻,脖子好像更疼了。
然后,一秒钟之后,所有医生又“嗖”地一下全部都消失了,一个不剩。
韩师修用科学家的头脑飞快地思索着:这种情况就说明……要么,就是没事了,要么,就是死了……
刚想到这一层,对方就悠悠醒转……
韩师修一看表,距离自己告别邹思久进来,已经足足过了六个小时……
邹思久,难道还在外面等吗……
看看手机,并没有邹思久的来电。
他可能以为自己正在接受治疗……
于是韩师修给邹思久打了一个电话。
“怎么样?”
“不知道……”韩师修说:“一直在等。”
“嗯,我猜到了。”
“邹思久。”韩师修问:“你还在外面吗?”
“当然。”
“哦……”不知怎么的,竟然莫名其妙地安心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