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
邹教授又找了一阵子,还是没找到,于是念叨着:“思久,我放在最上面的师修的论文,好像不见了。”
邹思久走过来看了一眼,回忆了一下,说:“哦……在我房间。”
“哎?”邹教授说:“放在你房间干什么?”
邹思久沉默了几秒,没说话,走了出去。然后过了不到一分钟,就进来,手里拿着几张皱皱巴巴的纸:“在这。”
韩师修呆呆地接过自己的作业,看见了很多明显的折痕。
在这之前,自己的宝贝,一定被叠成了很小很小的一块……
这折痕这么深,上面肯定还放置了重物——
“你……”韩师修咬着嘴唇,说:“你把我的论文拿去垫床脚了是吗?”
邹思久明显愣了一下,看着这样的韩师修,终于用不大的声音吐出一句:“不好意思……”
“……”
“这是上学期的作业,我以为,已经用不着了……”
韩师修低着头,很用手很用力地去抹平那些痕迹。
可是不行,根本就没有一点效果。
他觉得,自己的眼泪已经要出来了。
这是他最珍爱的东西——
这个邹思久,不但胡乱用了自己的名字,还把自己最重视的论文拿去垫床脚——
他最讨厌这个人了。
最讨厌了。
……
——晚上一回到家,韩师修就捧出从邹教授家里借来的专业书,开了灯,开始如饥似渴地阅读。
读着读着,突然从书页里飘出一张纸。
韩师修捡起来一看,是一张画的龙飞凤舞的表格,表格分为几列。
第一列是年份和季度,比如,2011年第一季度,2011年第二季度之类的。
第二列是填满了数字,对应着年份和季度。最上面那行写着:营业额。
第三列跟第二列差不多,不过换成了:净利润。
韩师修经过仔细的研究,终于明白了。
这个,是邹思久对公司会赚多少钱的预期。
不对,应该说是美好的期望。
2012年第四季度后面是一个天文数字。邹思久将字写得很大,下笔很重,末了还在数字周围画了一个大圈圈,一看在写这个的时候就很激情澎湃。
韩师修自然明白这种人的想法。
脑袋里全都是赚钱,算账算到最后,激动得不能自已——
韩师修觉得,自己终于扳回了一城。
他发现了邹思久不切实际的想象!就是那天师妹说的什么,对,YY!
6、露营
向邹教授请教完的第二天,韩师修就向周莫群下了挑战书。
他给周莫群发了一条短信,上面是韩师修自以为铿锵有力的四个大字:“我想见你。”
周莫群倒也不是懦夫,很快就回了过来:“好啊。在哪里?”
韩师修很怕周莫群再给自己买咖啡之类的东西。那样的话,就又要浪费掉了。于是想了一想,韩师修说:“就在你们学校小花园的石桌石椅那里吧。下午三点见!”
周莫群又答:“行。”
——再见到周莫群,韩师修第一件事就是将对方的衣服还给他。
然后韩师修就坐在凳子上,掏出本子,说:“上次你的那个设想,我又想过了……虽然理论上可行,但实际操作的时候可能还会遇到不小的困难……比如这一步,还有这一步,就经常容易出现与预想不一样的结果……有经验的学者都会尽量避开……”
韩师修写写画画,将昨天邹教授告诉自己的一一道来。
周莫群默默地听着,之后看着韩师修,眼睛里全是韩师修不懂的东西。
周莫群说:“这几天你一直都在想这个问题?”
“咦……?”韩师修说:“对啊。”
这不是很正常的吗?
既然已经开始研究这个问题了,就要了解得全面透彻。
半途而废、不求甚解怎么行呢。
可是这个周莫群干吗用这种眼神看自己?好像想把自己吃下肚一样——
周莫群还是看着韩师修:“你是我见过的对学术最专注、最投入的人。”
“……嗯?”
周莫群却没有再继续下去。他摇了摇头,笑着说:“……没什么,不说这个了,我们还是继续讨论刚刚的东西吧。”
“好。”韩师修这回高兴了。
从下午三点一直说到夕阳西下,除了中间被女学生打断的三次,韩师修和周莫群都一直在探究。韩师修的本意是想告诉周莫群,他这个想法非常不可行,赶紧放弃才是最聪明的选择。结果到了最后,也不知怎么回事,就变成了,帮忙周莫群一起思考消除负面影响的最佳方法。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师修。”最后,周莫群一边收拾桌子,一边说:“这篇论文要想到能发表的程度,还需要解决很多难题,以后也经常交流一下怎么样?”
“哎?”
“最后你当然也是主要作者之一。”
“唔……”
可以发表论文,这个诱惑还真是蛮大的——
不过,不可以,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周莫群是自己的竞争对手,怎么能够和对手站在统一战线上呢?与敌人合作,那岂不是太没有骨气——
韩师修一阵纠结,到最后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周莫群看见韩师修这样,也没立刻逼着他下决定,而是突然转移了一个话题:“韩师修,我想知道,除了对学术,你还会对其他的东西感兴趣吗?”
“……嗯?”
“你还会将精力放在别的事情上吗?”
不知道为什么,韩师修觉得周莫群的声音有点怪,就是努力在装作平静的那种感觉。
“我……”韩师修张着嘴:“我不知道……”
周莫群看了韩师修半天,然后才又开了口:“那……我换一种说法,你过去……有没有特别在意过某个人?”
“……?”
“我是说,以前……有没有人能让你特别地关注?”
韩师修傻傻地看着周莫群:“不只以前,现在也有啊。”
“……现在也有?”这好像是一个周莫群完全没有预料到的答案:“……谁?”
“……哎?”
周莫群脸色有点不好看,笑容也显得僵:“我能不能知道那个人是谁?”
韩师修纠结了一会儿,觉得说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于是涨红了一张脸,说:“就是你——”
周莫群愣了一下。
“你,你是我最大的敌人……”
同一领域同一方向的竞争对手——
“……”过了好一会儿,周莫群才又忍笑似的说:“谢谢了。……这样也不错。”
刚才的阴霾一扫而光。
而韩师修,觉得周莫群好像并没有因为自己的挑战而紧张非常,有点不高兴。
他一定是根本就未曾把自己当做一回事——
那么,他一定会为这种轻视而付出代价——
“韩师修。”周莫群突然又转移了一个话题:“偶尔,也做些别的事情吧。”
……什么?
别的事情?
不,韩师修觉得自己并不需要做别的事情。
周莫群一定是想瓦解自己的精神力,他韩师修才不会上这种当呢。
“我们明天会去露营。”周莫群又说:“其实也不算是露营吧,会住在一个小木屋里,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韩师修想也没想,便把头摇得像一个拨浪鼓:“不去。”
开玩笑,哪有那个时间去露什么营。
“去的都是我们院里的一些年轻教授。”周莫群的声音好像带着蛊惑:“到时我可以介绍你和他们认识。”
“唔……”
“李教授、彭教授这些人都会去。”
——好吧,这两个名字,让韩师修彻底输掉了。
“请……”韩师修低着头说:“请一定要介绍给我认识……”
“嗯。”周莫群说:“当然。”
于是第二天,韩师修就背着一大包的东西,跟周莫群等人一起出发了。
韩师修觉得周莫群很讨厌,前一天晚上发来了无数条短信,告诉自己,要带这个,要带那个,有没有这个,有没有那个,要不要我给你带这个,要不要我给你带那个,我给你带了这个,我给你带了那个……
总之,像中年妇女一样,还打断了韩师修数论文的乐趣。
韩师修每天晚上都要数一遍自己论文有多少篇,虽然数来数去,都还是那么几篇。
——到达目的地已经是傍晚。
一行人商量着先吃烤肉,再去木屋。
韩师修自然是什么都不会的,幸好也没人提出要韩师修帮忙。
于是韩师修就在那里呆呆地看着,看周莫群用很熟练的动作去生火、烤肉。
在那一瞬间,他觉得有点自卑。
周莫群,会很多东西,而自己,除了写论文和做专利,就什么都不会了——
不行不行,不能这样想,韩师修又赶紧告诉自己,怎么能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
周莫群很快就弄好了第一串,递给韩师修。
然后,第二串、第三串、第四串……也都递给了韩师修。
“喂喂喂……”有些爱开玩笑的女老师看不下去了:“偏心可以,也别太过分啊。”
“哪有。”周莫群笑着,又低头弄他的炉子。
韩师修吃着手里的肉串,觉得……还真是不错……
他没怎么吃过好东西,因为,他所有的摄食,都是在学校的食堂里。
去饭店要花很长时间,韩师修才不干呢。
现在,吃着肉串,韩师修觉得很罪恶。
——自己好像要被贪婪的食欲给击垮了。
——这样怎么行呢?
……
吃完肉串,韩师修也跟着那群教授四处溜达。
他想找机会与李教授和彭教授讨论一下前沿问题,无奈总也找不到机会……
正苦恼着,在一个小土坡上脚底一滑,直接摔了个大马趴。
周莫群看见韩师修这样,笑了一笑,将手递过给韩师修。
韩师修并没多想,便将自己的手也伸了过去。
——然后就被紧紧地握住了。
7、21点
晚上韩师修跟着周莫群去了要住宿的小木屋。
一进房间,韩师修就找了张椅子坐下,掏出带过来的书,捧着厚厚的一本,翻到上次读到的地方,开始如饥似渴地阅读。
过了一会儿,周莫群走过来,说:“出去和大家玩会儿吧。”
“我不要。”韩师修说:“我今天都没有看书,这在我的记忆里,还是第一次。”
“一刻钟之后就回来。”周莫群蹲下身子,轻握着韩师修椅子的扶手,仰起脸看着韩师修,说:“你今天一直没和李教授还有彭教授说上什么话,这会儿是个好机会。”
“那……”韩师修有些犹豫:“玩儿什么?”
韩师修不会玩儿。
他很怕在李教授和彭教授面前丢脸。如果李教授和彭教授觉得自己很笨,说不定,就不愿意教自己东西了。就像有一次,去和学校其他优秀论文的获得者聚会,聚会的时候大家三国杀,韩师修却不会,之后,那些人,就再也不叫韩师修了。
“21点。”周莫群笑了笑:“会吗?”
韩师修摇了摇头,随即又问:“是用4个数字列出一个算式,最后结果等于21吗?”
“不是。”周莫群笑着说:“出来吧。我给你解释一下规则。”
——最后终于坐在桌子旁边的时候,韩师修有一点紧张。
别人发牌给韩师修,韩师修就呆呆地看着,然后自顾自地纠结着还要不要牌。
但是,没多长时间,韩师修就发现,这个游戏,是可以用算术来赢得比赛的。
也就是说,根据对手的明牌,还有自己手里的点数,来计算对手赢过自己的可能性。看看对手想要赢的话,暗牌需要在几点以上和几点以下,才能又比自己大又不会爆掉。关键点就是这个范围有多大,对手摸到的几率是在50%以上,还是50%以下。如果大于50%,韩师修就下小注,如果小于50%,韩师修就下大注。
凭着这种计算能力,韩师修很快就赢了李教授和彭教授的钱。
他觉得很有些丧气。
李教授和彭教授,都是自己尊敬的人,他不想这样的。
他真正想压住的是周莫群。
可是周莫群老奸巨猾,韩师修压他不住。
“师修。”李教授突然说:“你在算牌是吧?”
“明显嘛。”彭教授说:“还有莫群也在算。”
“哎,真是老了。”李教授又说:“懒得费脑子,全凭感觉来,哈哈。”
彭教授又接道:“只有这些年轻人才耍得起这种把戏。”
其实,李教授和彭教授也才三十四五而已。
“其实这个也靠不住。”周莫群低头看着牌,笑着说:“风险太大,与回报期望不成比例。波动很高,不能下大赌本,只能随便闹闹而已。”
韩师修听着,又感到有点自卑了。
他没想到那么远,没想到这个standard Deviation的问题,还为发现了窍门而沾沾自喜。
——又玩儿了一小会儿,韩师修便下了桌。
他总是惦记着看书。
一会儿不看书,就觉得心里慌得很,特别不踏实。
没想到,周莫群竟然也甩了牌,与两个教授又闲聊了几分钟,就跟在后面进了房间。
韩师修不理他,洗漱完毕之后就爬上分给自己的那张床,捂好被子,要看书了。
翻开之后看了两行,韩师修侧头看了看坐在旁边椅子上的周莫群。床边的小台灯散发出柔和朦胧的光晕,周莫群整个人都好像被这种温暖所笼罩着,好像正在想些什么事的侧脸显得比往常稍加温柔。
其实周莫群好像在大多数人面前,话也不多,但奇怪的就是人缘好。
韩师修放下书,忍不住打断周莫群的思绪:“周莫群,你都不看书的吗?
周莫群愣了一下:“……嗯?”
“难道你不是每天都要看书?”
“……当然看。”周莫群抿了下唇,说:“但是今早走得急,糊里糊涂,忘了带。”
“哦……”韩师修觉得周莫群有点可怜。
他韩师修当然知道没有东西读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