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照长川 上——三颗心

戈剑锋推开门，沉声道：“自己掌嘴。”

“爹……浩儿不敢了。”

“掌嘴”，戈剑锋大喊。

戈浩抬起手来，扇向自己的脸，他用力不猛，但也不敢轻落，转瞬二十几个耳光，戈浩的两颊肿陇了起来，父亲还不喊停，他也不敢住手，眼泪止不住落下来。“王爷”，路铮看不过去，跪在戈浩的身边，“都怪属下多言，我也自己掌嘴”，他刚要抬手，戈剑锋道：“停。”

戈浩放下胳膊，小声抽噎着。

“我就知道，光用嘴跟你说，你是记不住的”，戈剑锋走到他面前，踢他一脚，喝问，“现在记住了吗？

“记住了。”

“大点声。”

“记住了”。戈浩喊出来。

“记住什么了？”

“爷爷是长辈，不管他怎么对你，你都不能对他不敬，你要是敢胡说八道，目无尊长，就等着进祠堂挨家法吧。”戈浩大声把戈剑锋的话背了出来。

“记住就行，要不要今儿晚上再把这句话给老子写上一万遍，明天早晨拿过来看啊？”

“不用了”，戈浩直视前方，大声道：“浩儿今天晚上不睡觉，默念一万遍，爷爷是长辈，不管他怎么对你，你都不能对他不敬，你要是敢胡说八道，目无尊长，就等着进祠堂挨家法吧，爷爷是长辈，不管他怎么对你，你都不能对他不敬，你要是敢胡说八道，目无尊长，就等着进祠堂挨家法吧，爷爷是长辈……”

“闭嘴”，戈剑锋憋住了笑，“你这是默念吗？”

戈浩不再出声，但双唇上下动着，分明就是还在说着那句话。

“那你就默念吧，跪这儿默念，不到一万遍就别起来，路铮，咱走。”

两人刚一出门，戈浩就从地上站起来，往床上一躺，嘴里仍是念念有词。

晚饭时分，戈剑锋守在父亲门口，戈振威咳嗽了一声，打开门，“爹爹，剑锋在花园摆了宴，请爹爹一起过去用饭。”

“嗯”。戈振威在儿子的引领下，来到花园，晚宴已然摆好，宫灯也都点亮了，戈振威坐在正座，看了看桌上的菜肴和周遭的环境，说道：“王府是够气派的，怪不得你不想回‘幻清海阁’了呢？”

“爹，儿子刚在京城落了脚，还没来的及回家看望您和大娘，二娘呢，请爹爹见谅。”

“算了，爹知道你忙，我也不是怪罪你，只是爹老了，总希望家里人聚在一起，看着也热闹一些。”

戈剑锋一笑，没有说话，给戈振威夹了些菜，“爹爹，请。”

父子两人静静吃饭，戈振威忽道：“剑峰，仗打完了，你也做了王爷，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成亲啊？

“我不成亲。”

“你说什么？”戈振威皱起双眉。

戈剑锋却不再多说，他挥手喝退下人，只给父亲倒了杯酒。

“你……还是喜欢男人么？”

“是。”戈剑锋的回答很干脆。

“那也就是说，你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

“应该是吧。”戈剑锋笑道：“男人不会生孩子。”

“这也没什么？”戈振威道：“你大哥和三弟都有我戈家的血脉，你大哥的儿子隽起都十六岁了，武功文采在江湖后辈中，也算出众的。”

“是，我听说过，都是爹爹和大哥教导有方。”

“我听说……”戈振威顿了一顿，“皇上封了你世袭瑞靖王，可有此事啊？”

“有。”

“那……你若没有子嗣，将来要谁来继承这个封号呢？”

“浩儿，您见过的，他是我的养子。”戈剑锋答着，心里已经完全明白父亲的来意了。

“你收他为子，可有经过为父同意么？”戈振威说着，脸色很难看。

“爹，我们先不提浩儿，您想要儿子做什么，直说无妨。”

“我要你把世袭之位，传给隽起。”

“这样不好”，戈剑锋道：“浩儿的名字，我已经报上去了，千宗府的大印都盖上了，现在要改，儿子很为难。”

“你是在拒绝为父么？”戈振威把酒杯重重扔在桌上。

“儿子不敢”，戈剑锋站起身来，低头道：“隽起我没见过，浩儿是我一手带大，文采武功也不输人，我父子相依为命十几年，他重情重义，又没有父母家人，若父亲容得下他，他必会以戈门为家，谁来世袭，结果都是一样的。”

“那不一样，隽起才是我戈家的嫡亲骨肉，戈浩不过是个外人。”

“对您来说，浩儿是外人，对剑锋来说，浩儿却是亲人。”

“他是亲人，隽起不是么？”

“爹爹，我们能不能不再说这件事？”戈剑锋也有些激动了。

“剑峰，你……是不是还在恨爹爹？”

“儿子不敢。”

“峰儿”，戈振威道：“爹是对不起你们母子两个，但世袭之事是一件大事，你是戈家的子孙，不能把戈家的利益随随便便就给了外人。”

“爹，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们都别再提了，隽起不去世袭也是戈家的继承人，而浩儿孤孤单单的，什么都没有，那一个封号对隽起有这么重要么。”

“有，当然有，就算不给隽起，也不能给戈浩，我可以承认他是戈家的养子，但他不能世袭你的封号。”

“爹，如果隽起真的很优秀，我可以帮他在军队立足，一官半职绝对没有问题，但是世袭之事，您就不要再和儿子争论了，我已经给了浩儿，不能对他食言，言而有信是我戈家的传家之义，您不是要儿子违抗祖训吧。”

“剑峰，你……，你敢……”戈振威气的说不出话了，想他在戈家从来都是说一不二，没有人敢违背他的意愿，而戈剑锋居然如此断然的回绝了他，而且是搬出了戈家的家规祖训。

“爹，您觉得世袭封号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浩儿还不一定放在眼里，您善待他一些，他会感激您的，会把你当成亲爷爷来孝敬的。”

“可以”戈振威喝了一口酒，“那我就在你这王府多住几日，看看这个浩儿是不是真的像你说的那么好，那么重情重义。”

戈剑锋心一沉，又道：“爹，浩儿还只是个孩子，请您不要太过分了。”

“哼”，戈振威冷哼一声，把酒杯摔在地上，拂袖而去。

第十二章：世袭之争（3）

转眼几天过去了，戈浩老老实实的呆在笼屋里，哪儿也不去，这日午后，他正在狼吞虎咽的吃饭，手里还翻着一本书，边看边吃。

“有人吗？”听到门外的喊声，戈浩‘曾’的坐直了，他把筷子放下，用袖子擦了擦嘴，整整身上的衣服，快跑过去，打开门，站在门边，微低着头道：“浩儿见过爷爷。”

“嗯”，戈振威没有移步，说道：“看来，剑锋并没有教过你规矩。”

“您说的是什么规矩？”

“你这样堵在门口，是不想让我进去么，要是在我戈家，你早被吊起来打了。”

“是，是，是，对不起”，戈浩走出门去，站在戈振威侧后方，躬着身子，“爷爷，您请进。”

戈振威背负双手，走进笼屋，环视着这间简陋的房子，满目的白色让他心里很不舒服，尤其是那两根白蜡烛更是刺眼，他走到桌边，皱着眉道：“你很喜欢白色吗？”

“不是，原先我有病，看见红色的东西会发狂，所以屋子里都是白色的，要是您觉得不好，我和爹爹说，换了别的……”

“不用了，我也不会经常到这里来。”

“哦”，戈浩想要给戈振威倒水，可桌上的茶壶是空的，“我……我这就去给您沏茶。”

“我不渴，你坐吧”，戈振威坐在屋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抖了抖衣摆，问了句，“你……叫什么来着？”

“戈浩，您也可以叫我浩儿。”

“浩——儿——”，戈振威念着这两个字，“你原来姓什么？”

“我不知道，爹爹捡到我的时候，我大概三岁，太小了，什么都不记得。”

“他在哪里捡到你？”

“中原和蒙古边境。”

“这么说，你父母是逃难的流民？”

“我不知道，可能是吧。”戈浩始终低着头。

“流——民——”，戈振威笑了笑，“浩儿，你知道天下第一剑戈家吗？”

“当然知道，不是您……家里么？”戈浩有些奇怪，不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

“戈家是江湖中的名门望族，你爹收养你的事情，我先前并不知道，也就是说，你爹收你为子，并没有经过我的同意。”

戈浩不言，只是抬起了眼帘。

“所以……”戈振威接着说道：“你能不能姓戈还不一定呢？当然，你也可以姓戈，戈虎不也姓戈么？”戈浩压抑住心底的气愤，说道：“浩儿有一事不明，请爷爷赐教。”

“什么事？说吧。”

“戈虎的戈和您戈家的戈有什么不同？”他竭尽全力得让自己的口气恭敬又恭敬。

“当然不同，戈虎原来也不姓戈，是我赐给了他戈姓，他虽然是个下人，但也不是出自小门小户，我戈家的戈是决不会赐给一个流民之子的。”

“是么？”戈浩横了他一眼，：“那除了戈虎的戈和戈家的戈，天下就没别人姓戈了么？”

“当然不是。”

“那就行了。”

“你什么意思？”戈振威问。

“没什么意思”，戈浩心中暗道，“小爷我还就叫戈浩了，就当翻书翻出来的姓，用的着你管。”如果没有戈剑锋那般严厉的警告，他这番话早就说出口了。

戈振威看出了戈浩的抗拒，又道：“长辈问你话，你就是这样回答的么？”

“那您要我怎么回答？”

“我再问你一遍，你是什么意思？”

“那我再答一遍，我没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想说，你姓的那个戈既不是戈虎的戈，也不是我戈家的戈？”

戈浩不答，脸上挂满‘知道了还问？’的神情。

“就凭你现在这个态度，我就可以让你爹把你赶出门去？”

戈浩闻言，无奈说道：“爷爷，您千里迢迢赶到这里就是来找我麻烦的吗？浩儿怎么得罪您了，您给个痛快话，您究竟让我怎么做才能满意？”

戈振威一愣，他没想到戈浩居然如此坦白，他所见过的江湖名门之子是绝不可能有如此性情的，戈振威淡淡一笑，“没什么，你怎么做都行，随性就好。”

这话说得戈浩一头雾水，他搔着脑袋，不知道戈振威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会儿阴一会儿阳的让他头疼。

戈振威走到戈浩身边，将手放在他的肩上，戈浩向后一躲，“你不用怕”，戈振威微微笑着，从他肩膀上拿下一颗米粒。

“谢谢爷爷。”，戈浩笑着掸了掸肩，情绪松弛了很多，却见戈振威忽然向门边跨了一大步，一掌拍出。

“啊”，门外，路铮一声闷哼，飞了出去，横着倒在了院子中间，一口鲜血自口中喷了出来，他奉戈剑锋的令保护戈浩，本无意偷听，刚在门外徘徊片刻，就被重重击了一掌。

“路叔叔”，戈浩飞奔出去，戈振威跟了出来，喝道：“好大胆的奴才，敢偷听主子说话，可是找死么。

“喝罢，一掌拍向路铮的右肩，这掌若是挨上，路铮右身定会残废，戈浩不及细想，运功抬左臂去拦，那掌硬生生拍在他的身上，戈浩胳膊痛极，但还是咬牙用右手把路铮推出戈振威的掌风之外。

戈振威收回手来，一握拳，那手已经疼得麻木，但他不愿显示出来，只是怒视着戈浩和路铮，冷笑道：“看来，这瑞靖王府真的是一点规矩也没有。”

“什么是规矩？”戈浩气道：“平白无故的打伤别人就是规矩么？”

“小王爷”，路铮连忙拦他：“算了，都是奴才的错。”

“路叔叔，你不是奴才，我爹都不把你当奴才，他凭什么打你，在门口站一会儿就要挨打，这是他娘的哪门子的规矩。”

“你……你敢口出秽言？”戈振威听着，气得抖了起来。

“小王爷”，路铮低声道：“别说了，他是老太爷，别忘了王爷的话。”

提到戈剑锋，戈浩猛地心生畏惧，他咽下了怒气，扶起路铮，躬身道：“爷爷，浩儿说错了，请您息怒，浩儿送爷爷回房休息吧。”

“不敢当，你是小王爷，我惹不起，我做不了你爷爷，我戈家没有你这种以下犯上的孙子。”说完，戈振威大步走出院去。

“随你便，谁稀罕。”戈浩小声嘟囔一句，他扶着路铮，说了句，“路叔叔，您没事吧？这戈家的‘爷爷’也太狠了，竟然下这样的重手。”

“小王爷，你挡的那一下也不轻，他的手怎么也要肿上两天，他不告你状也就罢了，不然的话……

“不就是挨打吗？我豁出去了，路叔叔，您怎么没跟着我爹去上朝。”

“王爷让我在家看着你”，路铮叹道：“我倒给你惹了祸，其实我也不知道他在里面，知道的话，我也不会走的这么近。”

“这有您什么事啊？他想找我茬，让您跟着倒霉了，也怪我，我这门外头就没少过人走动，我也没这么小心过。”

“你还是小心点吧？”

“小心也没用，我算明白了，他就是冲着我来的，”戈浩道：“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有本事放马过来，小爷我奉陪到底。”

晚饭桌上，戈剑锋看着父亲的右手一直攥着，只吃了几口就要回房，他装作看不见，让人把饭送到父亲房里，路铮早就告诉他白天发生的事情，他清楚戈浩的功夫，也知道父亲很好面子，既然没起什么大的冲突，他也不愿意点明挑破。只是路铮伤得不清，让他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书房之中，戈剑锋将真气输入路铮体内，“小铮，对不住了。”

“没什么，老太爷够厉害的。”

“他和浩儿说了什么？”

“我没听见。”

“那你这掌可挨得够冤的。”

“谁说不是呢。”

“浩儿没受伤吧？”

“应该没有，您去看看他不就知道了？”

“不给他那脸”，戈剑锋叹道：“是我太纵容他了，我从小长在戈家，连上茅房都要请示回复，我养了浩儿，想让他活的自由些，就惯了他一身的臭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