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普格拉妄想症候群 上——钟晓生

作者:钟晓生  录入:08-19

他知道苏黔现在精神不太正常,也许已经没有正常人的逻辑思维能力了。他见过谈判专家哄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什么大道理都不能讲,家人朋友他根本不记得,就只能像对小孩儿一样连哄带骗。

苏黔低下头,眯起眼看他。脸上的表情是梦幻的。

杨少君不知道他视力恢复的怎么样了,生怕他看到自己的脸又会像以前那样发疯。但是现在他无可遁形了,只好把高领毛衣揪上来一点,尽量遮住自己的脸:“苏黔,你听到了吗?能去帮我拿一件东西吗?那件东西……那件东西是苏维想要的,他今天晚上就能回来了!”

苏黔听到苏维的名字,猛地睁圆了眼睛,脚用力一蹬阳台,跳了下去。

杨少君瞳孔猛地收缩,下意识地往前跨了一步,伸出两手,做出想接人的姿势。但是苏黔并没有跳下来,他的手还紧紧抓着阳台的护栏,身体悬在半空中荡啊荡。他仰头疑惑地看着自己的手,很想要松开,但是就像被焊在上面似的,松不开。现在他整个人都不受理智的控制,也不知道到底受什么控制,心里一片漠然,脚自己跳了下去,手却死死抓着。

杨少君的脚软的像面条似的,喉结滚动,想要再说些什么稳住他,却一句话也不敢说了。他的理智和情感完全被撕裂,这时候警队里学过的安抚当事人的一套套全都忘记了,只剩下一个撕心裂肺地念头:不!!!你不能死!!!

一辆车在院子外面停了下来,两个人下车走进来,看到杨少君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老孟提着一袋菜走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哎,你干嘛呢?我路上碰到二少爷,正好一起接回来了。”

而跟在老孟身后走进来的苏维则一跨进院子就僵住了,仰着头,死死盯着悬挂在阳台上的人。

老孟没有得到杨少君的回应,疑惑地顺着杨少君的目光抬起头,失声叫道:“先生!”

苏维冲上来:“别刺激他!”

老孟这些天一直照顾着苏黔,对于苏黔的情况了若指掌,所以用了最短的时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而苏维对哥哥的情况已经有所耳闻,也一下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老孟慌张地喊道:“先生,你看谁回来了!是二少爷啊!二少爷回来看您了!”

杨少君心头一紧,恨不得捂住他的嘴不让他提到苏维。但是出乎他意料的,老孟说到苏维,苏黔却并没有受刺激的样子,只是低头往他们的方向看,目光没有焦距,痴痴地喃喃道:“回来了吗……”

苏维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快,我稳住他,你们快上楼把他救下来!”

老孟拔腿就往别墅里冲,拔出钥匙狠狠往锁眼里捅,就像抗日时期革命战士用刀捅日本鬼子一样凶狠。而杨少君则还是站在原地,颤声道:“我腿软了。”

苏维仰着头,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喊道:“哥,你在干什么?是在找东西吗?”

苏黔喃喃道:“找……东西……”

苏维说:“你在找什么?”

苏黔喃喃:“找什么……我想找……”

苏维问道:“你是不是想找小颐的PSP?”

苏黔想了想:“PSP……嗯……”

苏维继续循循善诱:“PSP在房间的柜子里,你先进房间,打开橱柜,把压在上面的被子搬走,打开下面的格子,东西就在里面啦。”

苏黔垂着眼不应。几秒钟后,他似乎有些抓不住了,手指滑动了几分,身形又开始晃。

杨少君再也控制不住,多年来积在他心里的压力和愧疚完全爆发出来,当年苏维跳下去的一幕,几年前队友满身是血死在他怀里的一幕,偷看到父亲和后母在床上翻滚的一幕,甚至当年小黑屋里的老鼠,全都让他颤栗,疯狂。他崩溃地喊道:“苏黔!我求求你,进房间去!你进去!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

苏维惊讶地看了眼杨少君,心思很快又被空中的苏黔揪住,绞尽脑汁想着下面的说辞。

苏黔突然松开手,身形急速下坠。他身上穿着黑色的睡衣,脚下没有穿鞋袜,看上去就像一个巨大的黑色的垃圾袋,被人从楼上抛了下来。

苏维和杨少君同时尖叫:“啊!!!”

与此同时,四楼突然伸出一双手,拉住了正在下坠的苏黔的双臂,把他拖进房间里。是老孟。

杨少君双膝一软,跪到地上,眼前一片惨白,彻底虚脱了。

第三十章

苏维把杨少君扶起来,两人赶紧上楼去看苏黔。

苏黔被老孟搬到了床上,眼神麻木,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杨少君走到门口,先是看到苏黔赤裸的冻得微红的双脚,突然心口痛到无法呼吸,于是停下脚步驻足不前。

苏维冲进去,扑到床边,握住苏黔的手,颤声喊着:“哥……哥……我回来了……”他突然一哽,无法再说下去。

苏黔失焦的双瞳转向苏维所在的方向,缓缓抬起手,摸上苏维的脸。从额头到鼻梁,再到嘴唇,最后是脸颊。他苍白的脸上绽出一个微笑,轻声道:“阿维,你回来了……”

苏维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自从出国以后他已经一年多没有哭过了,但是这一刻他忍不住了。他抬眼望天花板,可泪水还是滚了下来。他扑进苏黔怀里,抱着苏黔,泣不成声。

苏黔慢慢把手搭上苏维的后背,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别哭……”

杨少君掉头走出去,抬手擦了下眼睛。

老孟两眼通红地站起来:“二少爷,您先看着先生。我去叫医生。”他走出门口,看到杨少君靠在墙上,眼睛睁得大大的,正注视着天花板。他轻声问杨少君:“你不进去看看吗?”

杨少君摇头:“有苏维在就够了,我就不进去给他添堵了。”

老孟看了他一会儿,叹气,径自走了。

杨少君站在门外,听着苏维隐忍的呜咽声,掏出口袋里的zippo,缓缓摩挲。几秒钟后,他把zippo放回了口袋里。

医生很快就赶来了,一起赶来的还有苏谢元和苏颐。众人忧心忡忡地在门外等着,医生做完全身检查以后走了出来。钟骊说:“没什么大碍,只受了一点轻伤,脚踝扭伤,手臂软组织挫伤,身上有几处擦伤,这些都没什么,养几天就痊愈了。重要的还是心病啊。”

苏谢元焦急地拉着钟骊问道:“他已经有自杀的念头了,怎么办?”

钟骊说:“你们家人还是多陪伴他,给他理解。多给他吃点含钙多的食物,鱼虾牛奶之类的,含有咖啡因的东西绝对不能吃,酒精也不能碰。抑郁症患者充满厌世情绪,你们陪着他多说说话,让他感到理解和关爱,唤起他的幸福感。另外多陪他聊一点对未来的美好的设想,让他心里拥有希望。”他看了眼苏维:“二少爷是主攻心理学的,多开导开导他。”

苏维低着头不语。

钟骊说:“他现在的情况,最好24小时都能有人看着他,防止他再次有自残行为。如果诸位很忙的话,可以考虑雇人来照顾。”

苏维抬起头:“不必了,我现在没有工作,可以照顾他。我们可以轮流。”

苏谢元走上去:“对了,还没有问你,跟你在一起的那个孩子呢?”

苏维说:“他还在希腊,我急着回来,他留下来处理事情。”

苏谢元揽着他的肩膀:“小维……你这次回来就不要走了吧。过段时间,把那个孩子也一起接回来,这里有爱你的家人,没有人会干涉你和那个孩子的。你回来,多陪陪你哥哥。”

苏维犹豫了一会儿,说:“以后再说吧。”

送走了医生,苏颐去房里看着苏黔,其他人被杨少君叫到大厅里。杨少君说:“正好大家都来了,我有件事情想说一下,关于苏黔那瓶被人换了的安非他命的事。”今天去会戴煜之前,杨少君去了趟警局,得到了最新的调查结果。

苏维问:“犯人找到了?”

杨少君默了一下:“算是吧。”

苏维皱眉:“什么叫‘算是’?”

杨少君说:“换药的是一个叫张慈的女佣,你们记得她吗?”

老孟皱眉:“是她?她是去年才来的,老家是安徽的,来上海打工,她和她老公的身份证都扣在我这里。我查过她的家境,算是清白的,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杨少君说:“一整瓶安非他命,价钱可不便宜。她是被人指使的,刘裕勉,你们知道吗?”

几人纷纷肃容。苏谢元严肃地说:“刘裕勉,天龙企业总裁刘昆的三公子,一个纨绔子弟。怎么,是他做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杨少君点头:“根据张慈的供词,刘裕勉给了她十万块钱,让她换药,并且告诉她这是他们公司新出的保健产品,是因为苏黔看不起他的产品才想了这种法子让苏黔吃下去,日后好借此来嘲笑苏维。他给张慈看了成分分析报告,保证对人体没有害——当然,报告是假的。他还当着张慈的面吃了两颗,证明这种药无害。”

老孟猛地拍桌:“开什么玩笑!这种狗屁理由那个蠢女人也信?”

杨少君耸肩:“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十万块钱。她亲眼看着刘裕勉吃了那个药,还夹在食物里给自己的邻居吃了几颗,看他们都没有什么事,于是认为后果并不会有多严重,财迷心窍做下这档事。张慈应该是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东西的,但她没想到安非他命对苏黔会造成这样的伤害,现在那个女人还在派出所里痛哭流涕。局长对这件事很头大,只是把人扣下了,而你们是否准备起诉,这案子怎么结……”他沉吟不语。

苏维显得比较冷静:“刘裕勉为什么要这么做?派人行刺大哥的人是不是他?”

杨少君摇头:“那些动刀动枪的家伙跟他无关。他为什么这么干,张慈说不知道,我们目前也不清楚。”

过了一会儿,老孟说:“有可能是因为那件事……”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到老孟脸上,老孟叹气:“那家伙就是个游手好闲的垃圾,正经事不做,吃喝嫖赌抽,没什么他不干的。他是幺子,刘昆总是纵着他,几次犯事都给他压下去了。先生看不惯他很久了。有一次他主事,办了个宴会,先生碍于情面去了,结果他们一群男男女女的在那里嗑药,先生根本不知道他们给来宾的开胃酒里都放了摇头丸,也中招了一次。事后先生很生气,到刘昆面前把那个小畜生狠狠骂了一通,刘昆给先生面子,听说后来管了那个畜生几个月的钱,没收了他的车,还把他收拾了一下。后来先生再遇到那个小畜生的时候,小畜生当众骂他给脸不要脸,是个假正经……唉……”

杨少君一贯知道有钱人家是很乱的,苏黔的私生活简直干净的不正常。他自己平时也没和这些名门公子们打交道,见过各种丑恶的形态,如果不闹出人命,他这个刑侦队长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候还得给他们装孙子,毕竟钱多砸死人,做底层的人总是无奈得很。

苏维的手紧紧握成拳:“简直不知分寸!”

杨少君说:“这个案子目前就是这样。局长的意思是,你们要不要告,要告谁,商量一下吧。”虽然他也恨刘裕勉恨得牙痒痒,但是他动不起那个人。如果真的要把刘裕勉拉下马,那涉及的水就深了,这势必是苏家和刘家拼背景拼实力的大战争了,其结果一定是两败俱伤。以前这些公子哥们之间闹出点矛盾,一般解决的办法就是拉一个炮灰下马,犯错的那一方割肉多赔点生意,事情就算完了。这件案子里的炮灰显然就是张慈。刘家不可能保她,苏家要整她,这件事闹起来判她一个终身监禁是没跑了。

所有人都沉默了。如果以前苏家出了这样的事,有这个魄力拿决定去解决的必定是苏黔,可如今苏黔气息奄奄的躺在床上,连亲人都不认了,又该指望谁?请出父母亲出山么?而且苏家的生意,在场的苏谢元、苏维、苏颐三姐弟几乎都没有插手,该怎么处理,谁也不知道——他们被保护的太好了,简直有点不知社会险恶。

过了半分钟,苏谢元重重地叹了口气:“我明天让小惜过来,她对这些事情有能力处理。现在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快点治好小黔。”

过了一会儿,众人散了,有的回家处理事情,有的则去换班照顾苏黔,有的先进房休息了。杨少君心乱如麻,拿了包烟,走到院子里去抽。

他抽完一根烟,刚点上另一根,听到后面响起脚步声,一回头,看到是苏维过来了。苏维走到他身边坐下,杨少君下意识地把刚抽了两口的烟掐了,丢到地上。

苏维说:“我刚才看你的态度,关于行刺大哥的匪徒的事情,你好像还知道点什么?”

杨少君不动声色地把球抛回去:“为什么这么觉得?”

苏维说:“我这么觉得而已。你不说,一定有你的道理,所以我没有在台面上问你。但如果你知道什么,最好能告诉我,我……担心哥哥。”

杨少君叹气:“多的现在还不能说,背后的水很深,上面在放长线条大鱼,暂时还不到收线的时候。你相信我们警方——相信我,我会保护好你哥哥的。”

天已经黑了,院子里没有灯,只有皎洁的月光映出两人的身影。苏维迎上杨少君的目光,他的眼睛在黑暗里很亮,看的杨少君有种无处遁形的羞愧感。苏维缓声问道:“少君,你和我哥哥,是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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