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余生——酥蓝

作者:酥蓝  录入:08-18

“呵呵……融洽……融……洽……”

云舟表情僵硬,余生则是眉开眼笑,神清气爽,小墨站在他俩的中间,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只能重重地叹了口气。

唉,看来以后这个家是没安宁日子了……

其实余生选择搬到后山,是出于三点考虑。

其一,完颜均此人身份可疑,怕云舟和他住在一块儿会有危险,所以干脆搬过来,时刻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也可以暗中保护云舟小墨的安全。

其二,江海县内抓捕进出过树林的青年,再加上前些日子他们惹上了灵蟾教这一身腥,怕早晚会被官府抓了去,所以寻个清静地方好躲一时风头。

其三,这也是出于私心,他实在是不甘心云舟将一个冒牌货错认成江海大侠,所以他这个真正的江海大侠决心主动出击,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等着吧,他一定会把云舟抢回来的!

这天晌午,完颜均借口打猎早早地就出去了,云舟和小墨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突然听见有人嘟嘟嘟地轻叩柴扉,云舟揉着惺忪的睡颜亲自去开门,却看到门口站着一个驼背、头发花白,脸上长着一颗痦子的花甲老人,用低哑的声音问他:

“年轻人,你们家可要买些柴火?”

云舟有些奇怪为何这深山老林地会出现这么一个老人,不过他还是礼貌地摇摇头:“谢谢您老人家,不过我们家不缺柴火,后屋里堆了半间呢。”

谁知那老人听了以后非但没走,反而一把拉起他的手,一边使劲将他朝外拉,一边口中咕哝着:“年轻人,先别那么快做决定,随老身过来瞧瞧嘛,你那些柴放了那么些时日早潮了,我的柴可不比别家的柴,都是新伐的,又便宜又易着,还帮你堆得整整齐齐地,就放在不远的地方,你随我出来瞧瞧嘛。”

云舟莫名其妙被拉出很远的距离,可无奈那老头力气很大,他想挣脱也挣脱不了,只能嘴里焦急地说着:“老人家,不要这样,老人家……”

“嘿嘿,你这声老人家我可承受不起啊。”

当他俩来到一处密林之中的时候,那花甲老人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音调变了,一双眼里透出年轻灵动的调皮光彩,在云舟瞪大眼睛的同时,只见他一手扯住下颚的皮肤,朝上一掀,整个假皮就跟金蝉脱壳似地掀了起来,露出原来的相貌,然后他再解下头套,拿下背上垫的一只笸箩,笑吟吟地看向云舟。

“你……你……”

亲眼见到这一系列画皮似地动作,云舟瞠目结舌,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余生的脸看,生怕他这张脸上面也藏着一张假皮,恨不得亲自摸上一摸真假才安心,实际上他还真那么做了,只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顿时为自己情不自禁之下的动作感到脸皮发烫,羞愧不已,好似指尖都要烧了起来。

“咳咳……你是怎么做到的?装得那么像……”

为了掩饰尴尬,云舟红着脸发问。

余生笑说:“这些天在山里采集了一些草木灰、树脂还有蜂胶,放到锅里煮沸,再用花瓣碾碎调色,放入模子里等它凝固就做成一张人皮面具了,下到贩夫走卒,上到皇宫贵胄都可以易容,都是些行走江湖的歪路子,改天要是你有兴趣,我可以教教你。”

“哦……”

云舟细细瞅着手里那薄薄一张人皮面具,上面有鼻子有眼地,看上去栩栩如生,在感叹造物之神奇的同时也对“行走江湖”那四个字产生了极大的憧憬,只是他出身书香大家,自小被教育不可与三教九流为伍,所以无论再如何向往都只能装出副嗤之以鼻的样子,满不在乎地说:

“我才没兴趣呢……”

“有没有兴趣这些咱们来日方长,只是当下里,有件事要央求于云公子。”

说这话的人是宁玉麟,他和张狂早已在密林里等候多时,眼见他们再打情骂俏下去黄花菜都凉了,于是就自行走了出来。

“你们是……”

云舟看到他们两个,神情疑惑之中还有一丝防备。

宁玉麟首先彬彬有礼地抱拳,含笑说:“小生宁玉麟,乃余老板手下一小小画匠是也,素来听余老板夸赞云公子谦谦君子,风度翩翩,今日一见果然谈吐不凡,幸会幸会。”

云舟见此人脸上的表情总是笑眯眯地,两撇小胡子一动一动,而且举止挺有礼的样子,于是也就回了一礼,随后他看向张狂,一看到这个汉子的脸就觉得他长得凶神恶煞,再加上面无表情,看上去尤为吓人,而且恍惚里,他总觉得他的脸很熟悉,怎么着都像是曾经见过的样子……

“你看着我干什么?我叫……”

余生抢先一步打断张狂的话:“他叫张三,原是隔壁村里张屠夫的儿子,后来来我这里帮忙抄书。”

张三……印象里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大概是他多疑了吧,可是为什么老是觉得此人似曾相识呢……

张狂一听余生自作主张将他的名字改成张三这么个诨名儿,还将他说成是屠夫的儿子,气鼓鼓地大为不满,趁他发火之前,余生抢在前头对云舟说:

“云舟,此次我们几个是有件事要求你帮忙,此事事关张三一个朋友的性命,所以恳请你一定要帮我们。”

张狂见提到营救丽娘的事,一下就激动了,大力抓住云舟的胳膊大喊道:“你一定要救他!作为报答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请你一定要救他!”

云舟被他抓得生疼,挣脱又挣脱不开,后来还是宁玉麟喝住了那莽夫,叫他松开手,回头对着云舟又是一阵赔礼道歉又是一番解释:

“云公子,是这样的。我们这位张兄弟的一位朋友是喜乐班的花旦叫丽娘,因为生得好看唱戏又好,所以被吴知县看上了,要强抢他献给大太监刘仝作为寿礼,我们这位张兄弟为了他命也拼了,板子也挨了,最后还是架不住丽娘被抓走了。现在人就被关在吴知县府上,吴知县作风荒淫无道,偏偏这个丽娘又是个性情刚烈的主,我们怕他会有不测,所以决定尽快救他出来,到时候会由余生扮成送柴老者的模样混进府中,先打探清楚丽娘关押的方位,然后我们再里应外合,只是如今我们万事俱备,却还欠缺一名帮手的人选,而这名人选除了云公子就再无他人合适了,如若云公子不伸出援手,丽娘就有生命危险,希望云公子慎重考虑,我们三人在此多谢了。”

“是啊,云舟,求你了,好歹也是一条性命。”

看看宁玉麟,看看余生,再看看神色焦急的张狂,云舟沉默了……

早在听他们诉说的时候,他就已然动了恻隐之心,山底下吴知县干的荒唐事儿就连身在山上的他都有所耳闻,那个丽娘既是名伶,定是位风华绝代的佳人了,这般人物落在吴知县和那大太监刘仝的手里不是羊入虎口么?若是能尽点微薄之力救他,他也是愿意的,更何况……他先前已经欠了余生那么多次的人情,正愁没法还呢,这回帮他一个忙,算是相抵吧,不然老背着一身债,他心里也不舒服。

“我可以帮你们……”

听他说愿意相帮,三个人都十分开心,只是随后,余生提出了一个要求:

“你要答应我,这件事情不能让那个小朱知道。”

虽然不明白他提这个要求的用意何在,但云舟本身也就没想让小墨小朱他们为他担心,所以没怎么怀疑就同意了:“好。”

等一切商议妥当,尘埃落定,云舟仿佛这才想到问清楚自己的任务似地:“请问,你们要我做帮手,可是都没人告诉我,我这个帮手究竟要做些什么?”

这问题一出,气氛就古怪了起来,只见他们三个人互相交换一个微妙的眼神,最后终于由余生出面,清了清嗓子,时刻着云舟的神色,一字一句,小心翼翼地说出了四个字:

“卖……身……葬……父……”

“什么?!”

……

第15章

原来余生的计策就是先打扮成送柴樵夫混入吴府之内,打探清楚丽娘关押的地方,然后再由张狂委屈一下扮作尸体,云舟则扮作外地流落至江海县卖身葬父的小孝子,再由宁玉麟乔装打扮成看热闹的路人,发挥三寸不烂之舌的威力吸引到足够多的围观者,诓骗到那个狗官买他入府,将人安置到府中之后张狂负责搞定守卫,救出丽娘,然后两人一同藏进棺材里,趁着云舟跟着一块儿去送葬的时候再迷晕抬棺的人,如此这般,整个计划就天衣无缝了。

在所有的环节之中,这个卖身葬父的人最为关键,首先,这人必须是从没有跟吴知县打过照面的,也不能让围观民众认出来。其次,这人身上要有一种柔弱的、楚楚动人的气质,这样才能那个狗官“见色起意”啊,光是凭着这两点,江海余生团队的几个糙爷们儿就全军覆没了,思来想去,就只有云舟最为合适,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他不来卖身,谁来葬父啊?云舟起初是一万个膈应,但是经历了一番挣扎,再加上救人情急,只得同意了。

这天大中午,云舟借口跟小墨说要集市上买些笔墨纸砚,于是匆匆跟着余生他们下了山,就选在吴府门前,披麻戴孝,头上插着小草标,跪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云舟就后悔了,而且是极其的后悔!他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要来淌这趟浑水呀?害他现在在众目睽睽之下接受那么多人的指指点点,耳边还能听到他们的议论声,云舟的头越来越低,越来越低,耳根子都跟着发烫,他只感觉手指都纠结在了一起,整个人呈僵硬的状态,简直是丢死人了……

“这位小哥,你何苦要沦落到这江海县来卖身葬父呀?”

头顶上响起宁玉麟看热闹的声音。云舟知道计划开始实行了,但是低着脑袋看着一双双鞋子在眼前晃啊晃,他只感觉浑身不自在,像是蚂蚁在身上爬,以至于事先余生教他的几句说辞都说得磕磕巴巴。

“我……我家原是青州一户种枣的农户,一个月前,我随我爹到江海县贩枣……却……却不料我爹突染恶疾,昨日便西去了……我为了替爹病花光了钱,如今盘缠用尽,又没有银两安葬我爹,所以……所以只得沦落到卖身葬父的地步……”

“哎哟,原来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孝子,看看,看看,此等孝心,真是孝感动天啊!这位小哥,打算卖几两银子安置你爹啊?”

宁玉麟的声调上扬,说话语气也故意搞得很夸张,不过他这样也确实能带动周围的气氛,可不?已经开始有人窃窃私语地讨论起来了,交头接耳地说多难得的一个大孝子啊,其心可悯啊之类的,云舟听得头皮发麻,当下就巴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他只得硬着头皮说:

“我没有在爹生前尽到孝道,更不忍他死后曝尸荒野,我爹就停在西郊的义庄内,我只要一口薄棺安置我爹,让他入土为安,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的,只要……只要十两银子就够了……”

宁玉麟听后连连摇头:“啧啧,十两,这可不是小数目呀,我看你这小哥细胳膊细腿儿地,粗活重活都干不了,买你来到底能做些啥呀?”

“我……我什么都能做的……只要能……只要能安葬我爹,我什么都可以做……”

眼见着这里的人越来越多,人群围地里三重外三重地,宁玉麟一边演戏一边偷偷地往吴府大门口瞄,左等右等,总算看到那扇朱门被打开了,一身便服、大腹便便的吴知县带着几名贴身小厮从里面走了出来,两旁的衙役开始拿着棒子赶人,嘴里嚷嚷着:“走开!走开!”,把门前围观的人清出一条道来,那吴知县见到云舟插草跪在那里,没好气地问:

“这是在干嘛?挡在本官府前存心要闹事啊?”

这边乔装过的宁玉麟见时机已到,便上前对他说:“知县大人,这位小哥原是跟随他爹来县里卖枣的农户,不料他爹染病身亡,他花光了盘缠,又无钱安葬他爹,于是就只得卖身葬父,大人,如此一个大孝子,我们不能坐视不理啊。”

那吴知县本就没什么心思管这档子闲事,他还急着去找牡丹楼的相好金凤去呢,可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当官的架子还是要摆摆好的,所以他睨了眼云舟,颐指气使地问:

“哦?既然卖身葬父,那你都能干些啥呀?就这小身板儿,背袋米都能压折了你的腰吧?”

云舟心里紧张,支吾道:“我……我……”

宁玉麟见状,忙在一旁煽风点火:“小哥,你这身板儿重活肯定是做不了了,但我看你细皮嫩肉地,两只手又细又长,想必面相也不错,不如你抬起头来让知县大人瞧瞧,没准他大发慈悲,收你当个贴身小厮在身旁,清俊小伙瞅着也称心不是?”

云舟听到要他抬起脸给所有人瞧,顿时大窘,别别扭扭地怎么也不情愿,本身要他跪在这里陪他们演戏就已经是极限了,难道要他当着大庭广众地跟戏子一样被人消遣吗?他咬着下唇,指节捏地发白,沉默不言。

宁玉麟看出他的心思,可无奈救人心切,只得委屈他一点了,他笑道:“看不出来这小哥还挺倔,你莫担心,吴知县是我们江海县的父母官,你只管抬起头来,让知县大人看看你的相貌,他一定会为你做主的。”说罢,就伸出手去,轻轻地抬起云舟的下巴。

“嘶——”

周围出来一片吸气声,其中也包括那吴知县的。

俗话说女要俏,一身孝,今天才知道这句话用在男人身上也一样合适啊!一身白色的孝衣更衬得肌肤苍白如霜如雪,虽没有绝顶的容貌,但那一脸屈辱的神情却看得人心头一凛,贝齿倔强地咬紧红唇,漆黑的眼眸里笼罩着一重烟岚,拼尽所有的努力不让泪水流下来,却在抬头的那一瞬,不慎滚落了一颗晶莹的泪珠。这样一副画面,直击人心。

就在其他人都啧啧称奇的时候,吴知县则在一边打起了如意算盘——别看这男子长得没那么惊艳,没想到别有一番风味,神韵间倒和那丽娘有几分相似。正好他干爹这些日子要来江海县,他是出了名的好男风,自己送上一个丽娘没准还无法满足他,不如将这名卖身葬父的男子也买下,两个凑成一双,一块儿送去给干爹做寿礼,到时候讨得干爹欢心,他就有多的好处拿啦……

“念在你初来江海县就遇上了这等事,又见你一片孝心卖身葬父,本官就做善事买下你。来人,去账房取银子来,去为他爹买口上等的红木棺,先抬到后院做场请人做场法事超度超度,等下午就抬去安葬。李管家,你先带他进去登记一下,换身衣服,洗洗干净,本官……本官晚上要来验收成果。”

吴知县的脸上克制不住地露出一丝淫、笑。

“是。”

众人一见孝子被这狗官买去了,想也知道落在他手里没啥好事,有人为他感到可惜,也有人抱着手臂嬉笑着看好戏。宁玉麟见云舟从头到尾一副木木的样子,便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拍了一下他的肩,在他的耳边说了一句:

“难为云公子了,等事情办成,回头我定让余老板好好感谢你。”

他这不提还罢,一提就气得牙痒痒。云舟刷红了脸,咬紧牙关,心里默念着:都是那个可恶的余生出的馊主意,这次真被他害惨了,等回去之后,第一个就要找他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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