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就只有这短短的五个字。勿念……不要想念……看来那人是真的被他伤到了,连想念的资格都不给他……
张狂颓然地松开手,坐回椅子上,拆开那封没有封口的信,里面夹着一方白纸,纸上只有一行隽秀的字迹——“君若无意吾便休”。
薄薄的一张纸上,盛满了那人的心酸与决意,抚摩着那块玉佩,将它按在胸口的位置,那里涩涩地,有一种钝痛。云舟将这个七尺汉子失意的样子看在眼里,就是再迟钝的人也猜得到其中的缘由了,想到云川临走时恋恋不舍的神态,再看到眼前这人的心痛,不禁感叹天意弄人,只听他叹息道:
“张兄弟,我这个弟弟的性情我自小看在眼里,他向来坚忍自持,看似柔弱,却勇于追求自己的所认定的东西。这块玉佩是叔父叔母自小留给他的,如若不是认准了一个人,他绝对不会将它假手于人的。张兄弟,不管你有怎样的苦衷,我这个做哥哥的私心里总是希望弟弟能够得到幸福,所以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清楚,多给各自一点机会,切莫错失了这一段良缘。”
张狂疲惫地闭上眼睛,喃喃道:“我知道的,我都知道……”,他转而抱住自己的头,好像很痛苦的样子,许久之后,才听到他从臂弯里发出闷闷的声音:“你走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多说无益,自求多福,云舟也就不再劝了,摇摇头,带着小墨一块儿回去了。
今天一天发生了太多事,心情到现在还没有平复下来,可是身体却已经严重透支了,云舟打发小墨先去睡,自己揉了揉酸痛的筋骨,打算进房先将身上擦干再说,谁知一掀开帘子,就猛然看到窗边矗立着一个高大的黑影,一片漆黑之中一双锐利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吓得他差点没喊出来,在即将喊出第一个音节之前被那黑影风一般地掠在了怀里,紧接着,一双大手捂住了他的嘴,带着从外头带来的森冷气息。
“是我。”
熟悉的暗哑嗓音,是属于完颜均的。
“你……你怎么回来了?……”
明知故问,但是云舟也确实问不出什么其他话来了,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上次那件事发生之后,他只要和面前这人在一起就会感到巨大的压力。可是接下来完颜均的一句话,却叫他愣了一下:
“我走了。”
云舟心情复杂,毕竟住在一个屋檐下这些时日,不知是不舍多一些,还是解脱多一些:“什么时候?”
“现在。”
云舟只当他一个外乡人,流落到这里那么长时间,现在江海县不太平,也是该时候回去了,于是没多想,只嘱咐道:“也好,你快些走吧,不要再耽搁了。现在山下发生了哗变,出口都被封锁住了,你趁着夜色可能还逃得出去,到了白天恐怕就麻烦了。”
云舟原是一片好意,可是这番话听在完颜均的耳朵里可就成了另一番意思,只听他冷笑道:“你盼着我走?”
云舟低下头,不知该如何作答,完颜均却不允许他逃避,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对上自己的视线,声音沉冷:“说话。”,见云舟迟迟不愿开口,完颜均眼中的怒火逐渐转化为戏谑,他俯下身体,一口咬住了那人紧闭的双唇,在对方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之前,霸道地撬开他的唇齿,在他的口腔中肆虐。
被那浓重的血腥气直冲喉头,云舟差点克制不住就要吐出来,本能的抗拒使他不停挣扎着,找准他的舌狠狠咬了下去,只听“咚——!”一声巨响,腰背上传来尖锐的疼,整个身体已经被完颜均重重地甩了出去,撞在桌脚上。
“公子,你没事吧?怎么发出那么大的声音?”
刚才的声响吵醒了小墨,他端着灯走到了帘外,边打哈欠边问道。
云舟看了一眼完颜均的方向,透过门帘的光线正好打在他的脸上,明明暗暗,一张脸阴沉若水,嘴边还带着一缕血丝,可怕地就像地狱的阎罗,云舟打了一个寒颤,忍着痛,对帘外说道:“没事,我刚才不小心绊了一下,现在没大碍了,你先去睡吧。”
“哦,公子小心一点,这都后半夜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听到帘外的脚步声渐渐远离,云舟灵犀一闪,忽然叫住了他:“等一下!”
“公子,你还有什么事啊?”
云舟看到完颜均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嘴角上扬,那一缕血迹散发着诡谲的意味,云舟心头咚咚直跳,手心冒着冷汗,但还是镇定住心神,开口道:“我累了,明天一早若是起不来,你别忘了跟余老板说一下,前段日子我托他在山下帮我养的那几只猪,叫他别忘了帮我喂。”
小墨虽然有些不解,但他困倦地很,便也不作多想:“哦,知道了,公子你快睡吧。”
听见帘外又恢复到一片寂静的声响,云舟松了口气,可没一会儿,就感到头顶一沉,原来是完颜均将他的大手放到了他的头顶上,不同于余生温柔的抚摸,他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无形的枷锁,沉沉地压迫在头顶上,叫人连动弹一下的气力也没有,云舟看到他的面孔在自己眼前逐渐放大,眼睛里透出捉摸不透的色彩。
“云舟,问你。”
他的中原话不标准,和他们同吃同住两个月里也学会了一些简短的用语,云舟可以从零碎的词句中推测出他的真实用意:“你想问什么?”
“江海余生……和你,什么关系?”
云舟张着嘴,哑口无言。
江海余生……这个属于他私人的秘密,为什么会有其他人知道?!他明明……他明明任何人都没有告诉……不对,会不会是他之前偷偷写的时候被他发现了?怎么可能呢……这真是……真是……
将他震惊的表情理解成默认,完颜均笑了,他揽过云舟僵硬的身体,就像是抓着一只脆弱的小鸟:“你,和我一起走。”
从最初的震惊中缓过来,云舟坚决地吐出一个字:“不!”
从没有人敢忤逆他的意思,更何况是像云舟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完颜均的眼中闪过一丝严酷,加大手上的力度,将云舟纤细的骨节捏得生疼,满意地看到云舟即算是痛得眼眸泛起雾水,也依旧倔强地咬着唇,绝不松口的表情,完颜均的心中滑过一丝奇妙的思绪,不知怎的,他觉得他这个很吸引人,喜欢到……他恨不得咬上他的脸,再把他撕碎了,一口一口吞到自己的肚子里去……
在被按住后脑的同时,云舟心中一慌,接下来疾风暴雨一般的亲吻落在他的脸上,那粗暴的吻就和啃咬没有任何区别,疯狂到让他无法呼吸,云舟惊惧无比,用尽全身力气抗拒着他的动作,可是体力相差悬殊,他根本就不是完颜均的对手,在推搡的过程中听到布料被扯碎的声音,不知是他的还是对方的。然后,在满目的漆黑之中,他的余光无意间看到了一截古铜色的手臂,上面一片平坦,没有任何痕迹,没有咬伤,也没有齿痕……
“你是我的。”
在听到这声孩子一般的赌气之后没多久,云舟就感到后颈一痛,视线开始模糊,接着就陷入了一片漆黑……
第22章
第二天一大早,当小墨发现云舟失踪之后魂都吓没了,把整个山头都找遍了也没找见相依为命的公子的身影,顿觉人生无望,坐到地上哇哇大哭了起来,隔壁的三人听到他的鬼哭狼嚎进来察看情况,就只看到满屋的狼藉,还有坐在云舟床边痛哭流涕的小墨。
“呜呜呜呜呜……我真笨!昨天晚上就应该察觉到公子被掳走了呀,呜呜呜,全是我的错!我是个傻蛋,不折不扣的大傻蛋!”
宁玉麟负责屋内的线索,张狂跑到屋外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云舟下落不明,余生比谁都要在意,因为跑得匆忙,身上的伤口都裂开了,使他的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但他还是保持镇定的神色,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小墨说:“别哭了,现在不是干着急的时候,仔细回想一下,昨天晚上你家公子有没有什么比较奇怪的地方,或者有没有留下挟持者的讯息?”
小墨抽抽搭搭地,努力回想了一阵昨晚的情形,突然灵光一现:“我……我想起来了!昨晚公子很古怪,他的房里先是发出了一声响声,我起身问他,他一开始说没事,但后来又叫住了我,说有句话要我跟余老板说。”
余生忙问:“什么话?!”
“他说,他和余老板前段日子在山下买了几头猪,叫余老板别忘了去喂。”
“猪?”
可是他们根本就没有买过什么猪啊……余生眉头深锁,思忖着:猪……朱……?眼睛一亮,几乎是同时,他收到了宁玉麟投来的视线,看来这件事果然如他们推想的那样没错了。
“果真是那个家伙,可恶!都怪我当初错认了他,要是早点发现他的真实身份,云舟也不至于会被掳走。”
用拳头捶了一把桌子,余生懊悔不已,宁玉麟拍了拍他的肩,劝道:“发生这种事谁也不想,当务之急是早点救出小书呆,那家伙丧心病狂,指不定他把小书呆掳走会做出什么事来。他和你朝夕相对了那么多天,想必早已认出你来了,他心心念念我们三个为他所用,我们再留在此处必有风险,唯今之计只有尽快下山,江海县就这么点大,顺便也可以找寻小书呆的下落。”
这种时候,这也是唯一的办法了……
余生无奈地点点头,视线所及之处,看到方才自己捶击桌面的之时因为震颤倒下了一只绿色的花瓶,一滩清水之中静静地躺着一支早已枯萎多时的并蒂莲,而那原本是瓶底的位置放着一张折叠的纸,余生摊开纸,看到《江海余生》最新一章,纸上密密麻麻的小字,他的目光像被钉住似地停留在其中一句话上,一动不动。
“小舟愿跟随大侠天涯海角,生生世世。”
胸口蔓延开来的剧痛是一种名叫爱情的毒药,余生默默地攥紧那张白纸,默念着,小舟,等着我……
而另一边,昏迷了一夜的云舟悠悠转醒,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红木镂花大床之上,四周陈设精致富丽,调整好模糊的视线,他刚想试着爬下床的时候门就开了,从门外走进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侍女,手里端着脸盆和洗漱用具,一张嫩生生的瓜子脸,生得清秀可爱,只是面无表情,进来之后见云舟已醒,话也没问就自顾自伺候他梳洗更衣,云舟喝了一口她递来的茶,问她:“这是在哪里?”、“你叫什么名字?”,那女孩也恍若未闻,只是两眼无神地做自己的事,看上去颇有些怪异。
梳洗完毕,那小侍女端着脸盘就朝外头走,云舟喊她:“等一等。”,她也只当没听见似地,直到门外传来一声凉凉的笑:
“她不会答你。”
云舟朝门外一看,背光而立的那个正是完颜均,只是一夜过去,他换了一身衣服,从头到脚的打扮也都焕然一新,整个人看上去更是举重若轻,贵气威仪。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什么地方?”云舟不解地问,他感觉他快要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了。
完颜均笑而不答,他只是拉起房门前的一根细线,轻轻拉动了两下,不一会儿,从门口走进了七八个侍女,也包括刚才那个,看上去年纪都还挺小,全都有着秀气的面容,只是一水儿地面无表情,双目空洞漠然,看着就像是没有灵魂的木偶。
“跪。”,完颜均做了一个向下的手势,然后另云舟惊呆的是,那些侍女竟然全部跪下了!
“起。”,一个向上的手势,不到片刻功夫,她们又站了起来,一个个低着头,听话而顺从的样子。
“退下。”
完颜均一挥手,在那些侍女全部离开之后,云舟不可置信地问:“她们怎么了?”
完颜均说:“她们又聋又哑。”
云舟很吃惊,他完全想象不出刚才那些秀气可爱的小姑娘会是生来聋哑的人,一个可怕的假设在他的脑海里浮现,后背一片寒凉,但他还是不愿相信,试探地问:“怎么会这样……?”
“我下令的。”
完颜均的脸上里带上了残酷的笑,仿佛他丝毫没有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任何的不妥,相反,他认为这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正是他这种表情,看得云舟头皮发麻。
“为……为什么?”
“因为聋哑人安全。”,顿了一下,完颜均继续说道:“当然,死人最安全。”
就因为这个理由,所以他就可以残忍地将那些无辜的女孩毒聋毒哑?!云舟从骨子冒出一股森冷的寒气,使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他颤声问:“你……你到底是谁?……”
“完颜均。”
不需要任何反应的时间,也不需要任何掩饰,完颜均就连说出自己名字的姿态都是那么傲然。
完颜……他姓完颜……这个姓氏像是投放在脑子里的一记炸雷,轰得云舟茫茫然不知所以。
“你是关外人?”
“是。”
“你是皇族?”
“是。”
“你……你是为入侵中原而来?”
“不。”,完颜微微一笑:“不是侵略你们,是‘改造’你们。”
天旋地转,脑袋像是被当头敲了一闷棍……霎时间太过突然的身份转换让云舟无法接受。他当初一心一意救下的,竟然就是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大魔头?!什么叫引狼入室,什么叫引火烧身,直到现在才有了直观的解释,再多的后悔也无法回到过去重新选择一次,当云舟了解他自己犯下了多么严重的弥天大错的同时,他恨不得手边有把刀来马上捅死自己,不!先把面前这个男人捅死,然后再自杀谢罪……
“你究竟要我做什么?”
过了许多,云舟微弱的声音才再度响起,他喘着气,声音里有恨意,但更多的是虚脱。
“留下来,助我。”
云舟看到桌上已经预备好笔墨纸砚,上头有一张纸,开头第一句话便是“特诏:凡我治下之民,敬我主可汗,摈弃汉习,信奉灵蟾教,剃发易服,世世归顺关外,但有逆反之心,必诛杀之……”,云舟看得胆战心惊,别过头,强硬地说:“你休想!”
完颜均只慢腾腾地说:“你会干的。”,云舟瞪他一眼,他非但不动气,反而一副悠哉哉的派头,眼里闪烁着自信的光,只见他打了一个响指,像是催动了某个机关似地,云舟感到下腹一痛,身上忽然像是使不出劲来了,软绵绵地趴在桌子上,四肢经络滋生出细微的麻痒痛感,这种感觉很异样。
云舟心念电转,猛地反应过来:“刚才的茶里……”
完颜均似乎对他的敏锐感到十分满意,用粗糙的拇指拭去残留在他嘴边的水渍,笑说:“灵蟾教秘药,能让你听话。”
那药的效力很奇怪,不是那种刚猛的劲道,而是会一点点地蚕食身上的力气,颈骨里的痒痛虽是一缕缕地,但绵绵不绝,很难受,饶是如此,云舟还是倔强地咬着唇,说:“你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