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变+番外——尔玉

今天把最后一些杂碎的东西送到乡下。上车之前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那辆车安静的停在那边。

程苏安了心。

车上一如既往的全是人。程苏努力地往后挤，透过被泥水和灰尘污得看不清楚地后挡风玻璃看到那个紧紧地跟着的车子。

等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程苏出来，看见了那辆车，只是那辆车里黑洞洞的，没有人。

程苏傲娇的没有停留，先走了。

晚上回到店里，程苏在吧台那边盘点，眼皮子总是跳个不停，还老算错账。程响水将凳子什么的摞好。

这样一个安静的让程苏有些不安的晚上，静谧的空间里，白色的电话机刺耳的炸响，程苏手中的签字笔猛地在纸上划出了一道黑色狰狞的痕迹。

程响水看着爸爸，他呆呆的望着缺不接电话，疑惑的问：“爸爸，接电话啊。”

程苏抖着嘴唇说：“我、我不敢。”没由来的心慌，好像只要接了这个电话，天就要塌下来一样。

程响水哭笑不得：“又不是午夜凶铃……”于是接起电话。

程苏看着程响水僵掉的脸，心中更是震荡的厉害。

“宋叔叔出车祸了……现在、现在还在抢救……”

程苏呼吸一滞，绝望的同时还抱着侥幸，问：“哪、哪个宋叔叔。”

可是程响水的回答就像将他凌迟了一般：“宋凌。”

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让程苏感觉神志不清。他是被程响水架着走到手术室门口的。那盏亮着的手术灯让程苏狠狠地抖了一下。他无措的看看宋莳和宋朕，眼神急迫的追问他们情况。宋朕说：“他是从乡下回来的时候，和大货车撞上的，挡风玻璃破碎的厉害，叔叔的伤口很多，失血很多。”

程苏浑身过电般得颤抖，单薄的就像秋风落叶。他身形不稳，踉跄了一下直接撞到了墙上。程响水大惊，赶紧过去扶住父亲，让他在椅子上休息。

程苏想要说些什么，想要发出声音纾解一下，可是一张嘴却又发现什么都说不了。他无助地用双手捂住脸，一双眼睛干涩疼痛，终于忍不住泪水的汹涌，湿了一双手。

自己不应该一声不响地先走，他一定是见自己不见了才这么着急的。如果自己不那么自私，如果自己不那么坚持，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他就不会像这样生死未卜地和自己分的这么远？

都是自己不对、都是自己的错！！程苏垂下头，像个受伤的小动物，双臂抱着自己，浑身颤抖。

程响水俯下身抱住自己的父亲，小声安慰：“叔叔一定不会有事，你振作点啊爸爸。”

程苏什么都听不到，整个身心浸在深深的自责中。他很诧异自己会如此心痛，随后也就释然了。

如果自己不那么别扭，早点原谅他，早点承认自己还念着他、离不开他，这种事就不会发生……

十年前的恩恩怨怨，四年前的痛苦痴缠，像走马灯似的在眼前晃过，但随后就变得无影无踪了。程苏泪流满面地苦笑，自己还真是顽固不化，这些只不过是回忆而已，怎么有那个人健健康康地在自己见面前活蹦乱跳来的实际？

自己爱他啊……即使痛的那么深刻那么委屈，可是一想到那个人很可能永远离开自己，看不到那辆车默默地跟着自己，看不到那个人大型犬一样摇尾乞怜的模样，心中就像被挖了一块，呼呼地漏着风。

求求你、求求你啊……求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只要你平平安安，我什么都愿意做，不会给你冷脸看，不会拒你千里之外，不会打你……相信我……求你了……小凌……

又过了一个小时，程响水蹙着眉依偎在宋朕的怀里，头一次这般接近死亡的窒息让他抑郁的难以纾解。宋朕搂着他，一下一下的安抚着他。

宋莳一脸极其严重的疲态，可是精神上一点都不疲倦。他在过道里坐了个遍，烦躁的心理不言而喻。

程苏，一直静静地坐在那边，双手交握，指节因为太过用力而变得苍白，手背上还有暴突的青筋。他不停的默念着，祈祷上天能够听到他的祷告。

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三个匆忙的身影快速的向这边移动。为首的老人满脸愁容，花白的头发在被照得苍白的过道里越发的苍凉。

宋朕和宋莳异口同声的叫道：“奶奶，爸、妈。”

程苏浑身猛地一震，没有勇气抬起头，只好无力的垂着。

宋氏夫妇看了看宋朕搂在程响水腰间的手，欲言又止。

宋母的目光在程响水和程苏之间逡巡，最后停在程苏纤瘦单薄的脊背上。她缓缓地走向程苏，小声地问：“小苏是吗？”

被点了名，程苏终于有了反应。本来想站起来，可会双腿已经麻木没了知觉，只好微微抬起头，沙哑着嗓子恩了一声。

宋母看见了程苏脸上纵横的泪痕，忍着自己心中的不安，强打起精神说：“没事的，小凌他命硬，不会有事的。”

程苏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好垂着头不回答。

宋母见他没有反应还在疑惑，抬头看见几个孩子脸上奇怪的表情，心中一怔，有种不好的感预感。她难以掩饰心中的惶惑与不安，试探着问：“程先生……小苏……你已经、已经原谅了小凌，对不对？”

虽然她老了，可是她知道这个程苏对自己儿子来说是多么的重要。如果说到现在程苏还是没有原谅自己的儿子，她狠难想象小凌以后的日子会怎样。

这话一说，程响水、宋朕和宋莳均是愣着，忍不住放缓呼吸。

程苏无言以对，本就被握得僵直的手现在更加的苍白。他抖着身体不知道怎么应对面前这个苍老的人。

他缓缓地抬头看了看依旧亮着的手术灯，心中五味杂成。不是犹豫怎么回答，而是羞愧。

宋母显得异常的局促，皱着眉静静地等待着答案。她希望这个男人点头，她不希望也难以面对眼前这个男人还没有原谅儿子的事实。

程苏终于抬头直视宋母，看着满眼沧桑老者急迫的神情，心中嚯得开朗。

他为什么要这样跟自己过不去呢？他的前半生由索然无味到甜蜜，再到无尽的痛苦，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一个过程，目的，是幸福。熬了这么多的日子，幸福明明就唾手可得，可自己却执拗地为了过去而让自己活着受煎熬。而那个人，他受的苦也已经很多了，够他痛苦难受了。自己还何必这么执着。

他仰着头，面无表情，但是却放松地说：“是的，我已经原谅他了。”

第二十九章

命是救回来了，但是宋凌依旧昏迷不醒。医生说不会有事，但是需要留院观察。

宋氏夫妇先回了C城，宋母留在了A市照顾儿子。程苏一方面不放心宋凌，一方面觉得宋母一个人会吃不消，于是就带着东西也住进了医院，衣不解带的呆在宋凌身边，晚上在沙发上将就一晚，白天给他喂食，不停地给他按摩等等。

程响水拎着保温瓶给程苏送饭过来，经过挂号处的时候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正好转过身，也看见了程响水。

既然看到对方了，程响水也就大大方方的走过去：“文楠，你生病了？”

“嗯，胃不好。你呢？你怎么会在这里？”看了看他手里的保温瓶，问，“家里出事了？”

程响水想了想，现在爸爸原谅了宋叔叔，那就是说宋叔叔也算自己的爸爸，也就是家里人了，于是回答：“嗯，不过现在没事了。”

“哦……”

程响水看着文楠这样憔悴又心事重重的样子，突然觉得很不习惯：“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啊？看起来很疲劳的样子。”

被戳中心事，文楠又有点局促，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

程响水把他拉到一边问，试探着问：“有关宋莳大哥？”

文楠诧异地望着程响水，但也只好无奈地点点头问：“宋莳他……最近怎么样啦？是不是，是不是他老婆回来了？”

其实程响水想嘲笑嘲笑文楠这个样子，明明对对方有感觉了，还死撑着，不知道在坚持什么。但是看他病恹恹的样子，也只好应着：“他老婆回没回来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最近年关，酒店会很忙，没有联系你是很正常的。”

文楠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点点头，转身走了。

宋莳不是弯的，所以程响水心里并不觉得他们可以长久，看样子，宋莳已经放弃了。

推开病房的门，看见爸爸拿着棉签给宋凌擦嘴唇，宋莳坐在沙发里小憩。只听见了声音，程苏就知道是自己儿子过来了，也不看他一眼，只专注于手上的事，轻声说：“搁桌上吧。”

程响水走到沙发边坐了下来。宋莳抹了把脸，有气无力的说：“弟媳你来啦。”

对于弟媳这个词，程响水很无奈，宋莳从见到他开始就没有改过这个称呼，宋朕也没阻止过，对这个称呼似乎也是满意的很。

“最近是不是忙疯啦？”程响水问。

“还好。”宋莳倒了杯水醒醒脑子，然后促狭地笑道，“心疼你老公了？”

程响水心疼是一回事，被宋莳这么一说反而觉得害羞，连忙转变话题：“我刚刚看见文楠了。”

“楠楠？他怎么会在医院？生病了？生了什么病？严不严重？有没有买到药？有没有人陪着啊？”

“额……”机关枪似的抛出这么多问题让程响水都没记住几个，只能自己说了几个重点，“他胃不舒服，过来配了些药，刚刚才回去。”

“他怎么这么不懂照顾自己……”自言自语。

“宋大哥，你是不是很久没有联系文楠了？”

宋莳沉默了。自从那次把他带回家吃过早饭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文楠。不是不想联系，只是……

“半个月没有联系过他。”

“你……是厌倦了，所以放手了？”

“没有，我只是在想，我是不是因为一时新奇才那样追求楠楠。这两天我还没有想通。”

有句话叫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宋莳这样也好，至少对得起自己对得起文楠。程响水是这么想的。

下午宋母过来，拉着憔悴的程苏让他躺在沙发上睡一会儿，程苏不肯，宋母也不干了。等儿子醒过来发现自己让儿媳累着了，他不得跟自己急啊。

于是在宋母的威胁下，程苏在沙发上闭上眼睛。

快天黑的时候，宋莳过来接奶奶回去，程响水和宋朕也送了食物过来。程响水跟着宋朕回去，当程响水说他先去宋朕那边住几天的时候，程苏没有反对。程响水很开心，因为程苏终于不反对他跟宋朕在一起。于是，当天就很欢快的收拾东西住进了宋朕家里。

华灯初上，医院里也安静了。程苏慢慢的握着宋凌的手仔细的擦着，然后又仔细地给他擦上护肤乳。他身上很多细小的伤口都结痂脱落，新长的肉比一般的要淡得多粉的多，看得程苏很心疼，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骂着他笨蛋。

后来了解了情况之后才知道，车祸的原因并不在于那个货车，而是宋凌超速，超车的时候才会和货车撞上。好在那辆货车车速不快，而宋凌也猛切方向盘堪堪躲过去，加上安全气囊，才没有致死。

听到警察这么叙述的时候，程苏正握着宋凌的手，然后再松开的时候，手心全是汗。

最后的时候，警察递给他一个纸袋，打开一看，是很多沾了血迹污渍的明信片以及很多旧的泛黄的信。

上面的字迹很熟悉，全是出自宋凌。

后来程苏仔仔细细的看过每一张，一字一句的看完每一封信。这些迟来的东西让程苏欲哭无泪，不对，是哭笑不得。

他想起来，宋凌走的那年，村子里的每户的门牌号码都换过了，而这个傻子不知道，也不知道把这些信送到哪边去了。

他没有忘记自己，从来没有……孩子的事，他在信里提到过，那时的他在信里说：“我只想跟你结婚，只要你一句话，我绝对会抗争到底……”

只是这封信从来没到过自己手里，宋凌以为程苏不再理他，一气之下结了婚还有了孩子。

这到底是怎样的乌龙啊……程苏苦笑。老天爷的这个玩笑开得实在是好玩。好在，这次老天爷没有再跟他们开玩笑，没有带走宋凌。

“笨蛋，快点醒好不好？都几天了，你怎么这么能睡啊？”

“你看我，才几天，白头发多出来这么多，都是你害的，你要赔我！”

握在手里的手动了动，程苏霎时僵住了身子，连呼吸都停了，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那张被灯光映射的异常英俊恬静的睡颜。

宋凌睁开眼，看到的是一片模糊的影子。慢慢地转变视角，看见模糊的影子渐渐清晰，然后就觉得自己在做梦。他又闭上眼睛，心想就这样睡着，不然醒过来就见不到小苏了。

程苏见他把眼睛闭起来，心里咯噔一下，然后便是咬牙切齿地说道：“宋凌，你醒了就给我睁开眼，装尸体也不看看是在谁面前装！！”

“不要……”宋凌有气无力地说，“一睁开眼，你就会不见了……”

程苏一愣，然后毫不客气地“呸”了一声，然后用力的捏了一把宋凌的手臂，恨恨地说：“你要是在不睁开眼，我就会永远不见了！！”

宋凌被手臂上的钝痛刺激地瞪大了眼睛，然后就看见憋红了脸的程苏。

“小苏……”宋凌不可置信地喃喃，直到程苏忍不住一把扑上去趴在宋凌身上搂住他的脖子。

“你这个死人！你这个混蛋！！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程苏想在他身上狠狠地咬一口，可又舍不得，只好用力搂住他。

不知道为什么程苏会这样，但是主动地投怀送抱，温香软玉在怀，他宋凌是脑袋抽筋了才会拒绝，于是一手搂住身上老男人的腰，一手拍着他的脊背低声温柔地说：“对，我是死人，我是混蛋，我是人渣，害我们小苏担心了，乖，不哭了好不好？”

宋凌刚刚醒过来，声音有些低哑，很性感。程苏抬起头，泪眼朦胧地说：“你以后不准开车了知不知道？”然后无比脆弱地伏在他的胸口低声说，“不要再让我担心了好吗？我怕……”

宋凌这回真的是彻底愣掉了。他小心翼翼的在心中措辞，然后小心翼翼地问：“小苏，你、你原谅我了对不对？你愿意、愿意回到我身边了，对不对？？”

程苏闷闷地嗯了一声，抬起头在宋凌的唇上轻轻地一点，然后额头抵着额头无限委屈地说：“不能不原谅你啊。你母亲都那样问了，我没脸在拒绝。”

“我母亲逼你？？”宋凌的心狠狠地一沉。他皱着眉，然后缓缓地推开程苏，无力地说，“我不需要你妥协，我要的是你心甘情愿跟我在一起，而不是妥协的结果。”

程苏气得差点咬碎一口钢牙，可是看着他悲哀的神情，心里又舍不得，于是就放下架子，牛皮糖似的缠上去：“不是妥协，是心甘情愿。”把头枕在宋凌的胸口，听着他缓缓地却十分有力的心跳，说：“之前，是我自己太固执，总认为自己不应该无视过去的痛苦，抱着这样的心态拒你千里之外。其实我很清楚，我没有放下你，也没有累。我还是想跟你在一起。时间一长，我就不再怨恨你了。可是……我是个老男人了啊，不漂亮，身材也不好，我、我配不上你。所以后来我就想，虽然不能站在你身边，但是可以每天见到你，这样的日子其实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