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别！——我是幽篮

“十六，起床了。”九师姐捏着她柔细的嗓音趴在我枕边吹气，“睡得很香嘛！”

动了动脖子，感觉有点硬硬的，身上也有些凉，“师姐，你怎么这么早？”

“早？”某师姐邪邪的一笑，“的确是早，那你继续睡吧——不过，千万不要后悔哦！”

我想起来了，昨天师傅说好了今天要帮我和九师姐举行还俗礼，否则，是不可以嫁人的。

“师姐，你真的打算和流年在一起么？”

九师姐眼睛一瞪，“谁说的！我只是陪着你凑凑热闹罢了，你不要造谣！”

我，“……”

九师姐风风火火的拉着我到庵堂，就凭她如此热情同时又过分主动的态度，我实在搞不懂她为什么不能承认自己的感情。这并不丢人。

师傅和众师姐已经结束了早课，看样子正在等我们。

“师傅早。师姐（妹）们早。”

“嗯，你们两个过来。”师傅仍旧闭着眼睛坐在蒲团上，“你们两个本身是俗家弟子，其实行不行还俗礼并不重要，但是，入我佛一日，便是我佛门中人，你们明白吗？”

我和九师姐对视一眼，似懂非懂的点头。

师傅又道：“一旦还了俗，你们便是红尘世俗之人，有些事情就不能再以佛言而语，不可亵渎了神灵，明白吗？”

师傅的禅语实在是太深奥了，我不懂，不过还是跟着九师姐一起点头。

师傅的神情很肃穆，口中念着我们听不懂的经文。我不知道在她老人家肃穆的神情下，是否真的已经接受了我们即将嫁为人妇的事实。

出了庵堂，我有片刻的茫然，这个我生活了十七年的地方，我竟然真的要离开了么？

九师姐感叹一声，“十六，我忽然舍不得了，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舍得’吗？”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

“十六师妹、十六师妹——”十三师姐匆匆而来，“师傅在禅房等你，快去。”

师傅找我大概是为了书的事情。

推开禅房的门，迎面一股茶香扑鼻，“师傅——”

“悦儿吗？你过来。”师傅的声音有些不对劲，听上去有些沙哑，她老人家怎么了？

我在她身边坐下，轻唤，“师傅——”

师傅睁开眼睛，眼角微微地泛红，“书看了？”

师傅她这是舍不得了！我低下了头，不敢泄露自己的哀伤，“悦儿已经看过了，很多地方不大懂。”

“悦儿是否想问，你的太太姥姥明明没有嫁人，又怎么会有了你们？你还想问，这书里根本就没有记载与治病有关的内容，对不对？”师傅她老人家果然不愧为师傅啊！

师傅苦笑道：“悦儿，你还没有发现吗？一旦成亲嫁人，你可能只剩下十年左右的寿命，你真的愿意吗？”

我敛下眉目，这些我早已知道，也早已接受。

师傅长叹一声，“悦儿啊悦儿，你何必如此执着？你可知，即使你嫁了人，也不能生养孩子！难道你想亲眼看到自己的孩子遭受着和你同样的折磨吗？”

现在猛烈地收紧，绵绵的疼痛涌上来。这是我疏忽了的，是我一生都无法面对的事情！那个晚上，叶昀之所以会有那样的神色，那样的言语，是否代表他早已经知道了？却仍旧一心一意的要与我成亲！

“师傅，悦儿是不是应该后悔？是不是应该放弃？”

但是，我不舍得。纵然只有十年，那也是十年的欢愉。十年以后，他、他可以再去娶旁的女子，生一个属于他们的健康的孩子……

“悦儿，值得吗？”师傅哽咽着声音，“用你的生命去成全他？”

我坚定地抬头，淡淡微笑，“值得的，师傅！值得！”那个人对我的好，足以撑起我那短短的十年时间，已经足够。

三天，再过三天，我便又可以见到你了，叶昀！

此生只为君活，死亦足惜！

第十四章：提亲（五）

三天之后，叶昀出现在了庵门口，他穿着一袭白衣，显得清爽雅致，唇边夹着淡淡的笑容。看得我的心脏‘砰砰砰’的跳起来。

师傅已经带着众师姐在偏堂等候，站在一旁的九师姐一个劲儿的朝我使眼色，我看不懂是什么意思。师傅瞥她一眼，道：“哪个是叶昀？”

我抽了抽嘴角，这里只有一个男子，何况，师傅她老人家明明是见过叶昀的，这这这，唉——

叶昀朝师傅行了个揖，“弟子叶昀见过师太。”

师傅‘哼’了一声，“就是你勾引了我们家悦儿？”

勾、勾引？师傅您老人家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叶昀淡定地回道：“弟子与悦儿两情相悦，这才有了白首之约，请师太成全。”

“白首之约？”师傅冷笑道：“你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我们悦儿能够‘白首’吗？”

师傅一声声的质问，如响雷一般震在我心里。师傅她老人家究竟是怎么了？她到底要干什么？明明已经决定了的事情，难道她是后悔了么？

“师傅——”师傅您这是将悦儿置于何地？

师傅没有理睬我的意思，继续冷声质问道：“怎么不说话了？说到底，受到伤害的人最终是我们家悦儿，你站在这里说话不腰疼！年轻人，你就这么点定当吗？”

气氛冷了下来，众师姐皆闭目不语。

叶昀低叹一声，打破了沉寂，“师太希望叶昀说什么？”

情势不对，我毫不犹豫的跪倒在地，“师傅，悦儿知道您舍不得，可悦儿说了，这是悦儿此生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心愿，请师傅成全了悦儿吧！悦儿今生今世都不敢忘记您老人家的恩情！若有来生，悦儿定当结草衔环，以报师傅的大恩大德！”泪水滴在地板上，溅起清亮的水花。

叶昀伸手将我扶起来，用指腹一点一滴地抹去我颊边的泪珠，“不许哭！悦儿哭起来便不好看了，像一只脏兮兮的小花猫。”

这句话不轻不重，带着不露痕迹地宠疼。他转身对师傅轻声道：“师太，叶昀有话要说，可否请师太换个地方讲话？”

我抹着泪拉住他袖摆，“叶昀，你要做什么？”

他紧紧地握了下我的手，淡淡的笑道：“悦儿放心，我自有分寸。”身体缓缓靠过来，“我只想我和悦儿的姻缘，即使得不到全天下人的祝福，至少也不能被至亲的人质疑——那样，我便一辈子不得安心。”

他是懂我的，他是那样在乎我的感受，连同我在乎的一并在乎！此生，我李悦儿有夫如此，还有何所求！

师傅冷哼一声，道：“我倒要听听你能说些什么？”师傅竟然同意了叶昀的请求。

九师姐忙忙的招呼着其他的师姐们出去，又回头来拉我，“十六，你还呆怔着干什么？”

我也要出去么？我用眼神询问叶昀，叶昀轻轻地颌首。我越发好奇了，他到底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连我都不能听呢？

木门重重地关上九师姐急急忙忙地问，“叶昀带来的聘礼呢？”

聘礼？我和众师姐翻眼。

十一师姐挪着胖胖的身体过来，裂开嘴笑道：“都在师傅的禅房里呢，是我拎过去的。”

九师姐立刻哭丧起脸，愤愤地瞪我，“十六，你没有提醒他要将聘礼分开的么？那我的那一份呢？”

我戳起手指，“那个，实在是不好意思，九师姐，我忘了……”

“什么？忘了？”某财迷师姐失声尖叫，“这么大的事情你竟然都能忘记？！你你你，李悦儿，你究竟是不是故意的？”

九师姐的表情实在是太狰狞可怖了，我很怕她在一气之下，做出什么不可控制的事情来，忙缩到众师姐身后。

六师姐责怪道：“九师妹，你一个道姑怎可成天把这些红尘世俗之物挂在心里，岂不怕亵污了神灵！”

九师姐伸出食指晃了两圈，“六师姐，你九师妹我现在已经是红尘世俗之人，世俗之人喜欢世俗之物，有什么矛盾的吗？”

九师姐的能言善辩简直叫人无语。

七师姐‘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她道：“九师妹，你应该跟师傅索要聘礼，师傅她老人家说不定便给了你呢？”

七师姐这招高啊！九师姐此女，她就是再生出两个天胆，也绝对不敢做出这种事情啊！

我不时地朝偏堂望两眼，师傅和叶昀到底在说什么，这么长时间了还不出来？

正想着，木门由内打开，一袭白衣胜雪的叶昀含着笑意远远地锁住我，看样子他已经成功的说服了师傅。我即喜又伤感：喜得是，我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和他在一起了；伤感得是，终究到了要离开的时候，心中难免不舍……

师傅的身形慢慢地出现在门口，她老人家眼眶红肿，双手拢在背后，洪亮的嗓音宣布道：“为师决定，三天之后便是悦儿出门的日子，众徒儿这几天可不必上课，好好儿地陪陪你们的十六师妹……”说着说着，她眼眶再度泛红。

我抬头看向叶昀，“你到底和我师傅说了什么？她老人家的态度为什么有了这么大的转变？”

这里是罗英山的后腰处，从这儿可以看到晨间的朝阳缓缓的升起，可以看到傍晚的西霞徐徐地落幕。

叶昀揽我在他胸前，用他的身体替我挡去吹过的山风，“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师太她接受了我们的关系，悦儿，你高兴么？”他又低低的在我耳畔加上一句，“悦儿，我很想你。”

现在又开始不规则的跳动，伴随着窒闷的感觉，令我头晕不能呼吸。我反手搂住他的劲腰，没有说话。

叶昀，我也想你，很想很想！想你已经成了我每天每时每刻都在做的美梦！

还有，叶昀，我想告诉你——我爱你！

不是爱师傅的‘爱’，不是爱师姐们的‘爱’，是一个女子对心仪的男子才会有的的爱！可是我现在还不想告诉你，我想将这份甜蜜的秘密，留到我们成亲的那一刻再公布。

我知道，你一定会很欢喜！

第十五章：成亲（一）

终于要嫁人了，我曾经以为自己会平平淡淡的度过一生，殊不知这一切冥冥之中早有定数。我要嫁的这个男子，他虽不是世上最完美的，却是我心底里最坚实的依靠。从今以后，我与他的命运将紧紧地纠缠在一起，至死才能方休。

“十六师妹——”

师姐们聚在门口，依依不舍的与我话别。听说每个女子出嫁之时都会泪流满面，我觉得那是喜悦的泪水、是不舍的泪水、是对未来充满向往的泪水。

师姐们过来一一将我拥抱，她们的拥抱里饱含了最诚挚的祝福，我忽然就落下了眼泪，脸颊上却挂着浅浅的笑容——我只是换了一个生活的环境，多了一个更爱我的人，可是，我的师姐还是我的师姐，师傅她还是我的师傅，并无不同。

“悦儿。”师傅站立在门口，笑容慈爱的喊着我的名字。

我小跑到她老人家面前，看着她张开手臂将我环抱住，“师傅，悦儿会经常回来看您的，您不要太想念我了。”

“傻孩子。”师傅摸着我的头顶，“为师的有你这么多的师姐们陪伴，哪里有空想你！倒是你，少让别人为你操心便是为师的积福了。”

“师傅——”我撒娇似的挽着她胳膊。

“嗯咳！”师傅清咳一声，转而面向九师姐道：“王子冉，为师的现在就将悦儿交给你了，你可不能教坏了她！”这话听着怎么好像我要嫁的人是九师姐呢？

九师姐忙诚惶诚恐的冒出头来，“师傅您放心，弟子一定会尽心尽力、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十二师姐捂嘴笑道：“九师姐，刚刚师傅一来，你怎么就站到门后面去了呢？！”

说完，众师姐皆笑而出声。

九师姐不屑地道：“我这是给师傅她老人家腾地儿呢，知道吗？”

九师姐她实在是个宝贝，只恐她这一走，师姐们都要冷清了。

“师傅——”十一师姐气喘吁吁地跑来，颊边的肌肉很有弹性的颠着，边跑边喊，“新郎官儿到了——”

九师姐讶异道：“不是都有专门迎亲的人吗？叶昀他怎么亲自来了？”

师傅语重心长的道：“他只是不希望把这个机会白白的给了别人而已啊！”

那天叶昀究竟和师傅说了什么话？为什么师傅的态度会转变的这么大呢？连叶昀亲自迎亲的事情都知道！

来不及想这么多了，外面的锣鼓敲得震耳欲聋，一个媒婆打扮的女人满面喜悦的跨进房间，“师太，吉时已经到了，可否请新娘子上轿？”

师傅过来亲自给我盖上喜帕，大红的喜帕瞬间将我与这个世界阻隔了开来。师傅道：“悦儿，各人有各人的修行，各人有各人的命运，凡是不可太过强求。”

师傅的话听上去很容易理解，可我总觉得又饱含了另一层的意思，想不透。媒婆过来牵住我的手，将我一步一步带离庵堂，耳边听着师姐们念‘阿弥陀佛’的声音，泪水重又不受控制的落下。

师傅，众师姐，悦儿会想你们的！

九师姐走在我左手边，疑惑地道：“怎么没有见到那个死流年？”

九师姐这人就是这样，嘴上说着一套，心里又想着另一套，明明心里就惦记着流年，却又嘴硬的死活不肯承认；流年偏偏又是个大大咧咧的个性；这二人碰在一起，可真是应了叶昀的那句话：不是冤家不聚头！

我在盖头下轻声说道：“师姐，你可不能再欺负流年了。”

九师姐哼哼唧唧道：“我欺负他？明明是他皮在痒，欠收拾行不行？！”

我苦口婆心的提醒她，“你要是真把流年惹急了，兴许他哪一天便跑了，师姐，到时候你后悔都来不及。”

“得了吧！我要不折腾折腾他，只怕他会以为我生了什么病呢！唉——十六，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杞人忧天了？”

我无语，我这明明是为她好啊！

媒婆热情地笑语声，打断了我和九师姐的窃窃交谈，震得我耳膜发痒，“新娘子来了、新娘子来了——请各位让让道啊——”

人一定特别多，声浪一声高过一声，我有点紧张。

九师姐抽口气，压低声音，“十六，你想掐死亲亲师姐我啊！”

我尴尬地收回手。

盖头下，出现一双男人的红靴，我的心脏‘砰砰砰’的跳个不停，是叶昀！

媒婆大声笑道：“请我们的新郎官儿将新娘子背到轿子里头，好不好啊？”

看热闹的人齐声叫‘好’。

我羞得不知道该将双手往哪儿方才好，暗自庆幸：这盖头什么的果然有用啊！

叶昀不着痕迹的压低声音道：“悦儿不要紧张，一会儿坐进轿子里就好了。”

话是这么说，可我又怎么会真的一点儿也不紧张呢！叶昀说完，果真弯下了身子，后背露在喜帕的下面，他当真是什么也不顾了。我犹豫了片刻，终是将手缓缓地搭在他肩上，任他将我的身体托起，迈着稳稳地步伐走向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