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如此,随后走进来的李炎枫却是没有听漏分毫,微微一顿,还是停下了准备打开套间房门的动作
,对那个不算问题的问题给予了回应:“你在指谁?”
到底是双胞胎,想了解彼此的心思并不算多么困难的事情。所以两人间的对话往往更是一针见血,直
指最关键的地方。当然旁人大多数还是会听得有些云里雾里。
李承宇端起茶几上的热茶,也不急着把话题继续下去,而是慢悠悠吹开瓷杯上空氤氲的白气,接着轻
轻啜了一口。
他向来喜欢喝淡茶,泡的话只要放几片茶叶就够。
真像是老头子才会有的爱好,不过人家喝的大多是浓茶,有些人啊,画虎不成反类犬。
——若干年后,某红毛如是评价道。当然,他也会因此得到应有的“惩罚”。
“我以为你知道他不是那个人。”在没有外人的时候,李炎枫的寡言特性会得到不小的颠覆,可惜这
种改变到目前为止再无第三者知晓。
突然没了继续喝茶的心思,李承宇合上双眼,盖住了眸中瞬间闪过的一抹异色:“我知道。”
可他到底指的什么?是知道“他不是那个人”,还是知道自己该做何事?这点恐怕连他本人也无法回
答。
归根结底,这个话题能让房间突然安静下来,不过是因为涉及一个人罢了。
一个他和李炎枫自十二岁起,便无数次出现在脑海中的身影:血红的发,血红的瞳,俊美的脸孔,身
上穿着绝不是这个时代会有的衣物,腰间则佩戴两把样式简单的双刀——无论神情是喜是怒,那人总
会将右手抚上双刀,然后勾起唇角,满是邪气的笑。
可一切也仅止于此。
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不知道对方的居所,不知道对方为什么总频繁扰乱自己的记忆。
直至五年后,两人听说了父亲即将要领一个“哥哥”进家门的消息。
虽然内容讲得是很有些不清不楚,可十七岁的少年早就脱离了懵懂的年纪,何况又生长在并不普通的
家庭。
母亲几近扭曲的脸色、父亲内疚且躲闪的目光、管家了然的眼神,这些比一切冠冕堂皇的说辞都要来
的真实。
不过两人心里也并不感到气愤,至于想要为母亲鸣不平的打算就更没有了。
当然这种反应也是事出有因。
不知为何,两人打小便没有真正融入这个世界的感觉。仿佛灵魂与周遭格格不入,总会恍惚间觉得某
些东西不该是现在这副模样,可若去细究,那些朦胧的认知却又有如水中倒影般无法掌控。
尽管最开始会有困惑和惊惶,但两人很明白有些话是说不得的,特别是处在父亲性子软弱,母亲野心
太大的家庭环境中。
然而习惯的力量是如此强大。久而久之,即便那种感觉不曾淡去,两人从外表来看也没有任何异样。
反而因出类拔萃的容貌与卓尔不凡的能力,他们不断被家庭寄予着各式各样的厚望。
可谁知道,在李承宇温和有礼、李炎枫淡漠寡言的表象掩藏下,其实极少有过正常人的情绪波动呢。
于是日子依旧按照本来既定的轨道前进着,直到李逸然的到来。
两人当时正坐在前厅,乍见李逸然后,可谓是第一次有了猛然吃惊的表情——父亲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竟有着与“那个人”相同的脸孔!
除了发色与眸色外,简直是一模一样!
也许他们找到了那把钥匙,那把开启真相所必须拥有的钥匙。
可惜在多次有意无意的试探之下,两人终于失望了。
枉费李逸然的容貌和“那个人”如此相似,谁知性子却完完全全继承了父亲,软弱到了令人扼腕的地
步。
害怕接触外界,仿佛每时每刻都想将自己隔离至另一个空间里似的,绝不与旁人交流。后来因为母亲
的缘故,竟然连饭也要躲在卧室里吃,学校也拒绝再去。
而对于经常过来“联络感情”的李承宇和李炎枫,李逸然更是避若蛇蝎。
——这绝不是他们要找的人,那双眼眸中蕴含的,应该是无所畏惧的傲然,而不是畏畏缩缩的惧意。
自此后,两人退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再不去特别关注李逸然,只当名义上还有那么一个哥哥。
事实上他们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琢磨其他事情。高考在即,为了能考上理想的大学以及将来顺利继承
家业,除去完成既定功课外,也必须进行多领域的知识涉猎。于是两人越发忙碌起来,甚至经常熬到
深夜才熄灯睡觉。
没有谁是生来就能取得成功的天才,被夸赞聪明不过代表着能少走些弯路而已,该付出的一点都不会
少。
这并不值得讶异,因为两人之所以会如此拼命,大部分也是出于私心。
李逸然不是“那个人”这件事虽然令他们失望,但却完全不可能打消两人的决心,他们想要知道真相
,想要破开那层阻隔。
而关键也是唯一的线索必定就在“那个人”身上。
唯今之计,只有等羽翼丰满后,再动用其他途径去寻找了。虽然目前根本无法确定这种方法是否能够
取得成效,毕竟听起来无异于大海捞针,但他们并没有别的选择。
原计划进行的滴水不漏,高考结束,两人果然成功考上了A大。
接下来他们就能顺理成章地离开S市,彻底杜绝母亲试图控制他们未来的可能性。
但变故一向来得突然。
办完手续,应付好家宴,以最快速度飞往A市,这本该顺利进行的日程安排,却让李逸然的“反常”表
现所打乱。
事实上,李承宇从未对李逸然会下楼参加家宴有过期望。
近几个月来他听说那人自闭症的严重程度已经到了一定境界,身体健康也每况愈下。许是下意识的避
开吧,他和李炎枫只偶尔自一些零碎传言中才能了解到李逸然的状况,到后来忙得脚不沾地时,更是
连偶尔的留意都做不到了。
反正不是要找的人,他们何必继续去浪费多余心神在不必要的事情上?
推开前厅门的那一刻,瞬间将屋内景象尽收眼底的李承宇立刻看到了坐在饭桌旁边的李逸然,但他除
了微有些惊讶外再无其他情绪,毕竟是极少举办的家宴,也许就算身份尴尬也得强制出席吧。
可李逸然接下来的举动却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如果只是低头沉默倒无所谓,可大大咧咧在别人都不曾动筷的时候,自己就神情自若的开始夹菜,特
别是那堪比饥民的速度……简直可以令所有人跌破眼镜。
不要说他没能保持住脸上一向完美无缺的笑意,就连在外人面前从未卸下过淡漠面具的李炎枫,脚步
也出现了刹那的停顿。
然后自己像傻瓜似的唤了声“哥”。
明明憔悴的容貌已经没有了“那个人”的影子,可心神却依旧会不自觉地受到影响。
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在周围人绝对称不好善意的目光下,竟还能镇定自若地往嘴里填食物,而且连
母亲的低声讥讽也完全无视掉了。
座位估计也是随便坐的,否则他们两人如何会被分开隔在了左右两侧?
以及那绝对上不了台面的吃相,虽然不粗鲁,也没有发出令人厌恶的咀嚼声,但有谁会在每道菜刚上
来时就立刻往自己碗里夹,还颇有点动物般的护食倾向?
印象中总闪烁着茫然与惊惧神色的眸子,此刻却只剩满足这一种情绪,仿佛不是在吃饭,而是正处在
世间最美妙的享受当中。
家宴很快就进入了尾声,对于父亲的询问他心里也早已有数,只要最后继承家业方面不出岔子,其他
一些细枝末节双亲根本不会在意。
但他没想到父亲竟会明确表示出想要补偿李逸然的意思,而李逸然肯定的回答就更值得玩味了。
到底在搞什么花样?
——无所谓,就当为以后的生活添了个玩具吧。
没有人比他们还要了解彼此的想法,所以这件事在两人的支持下最终定案了。
“你不也表现的有点过分关心么。”李承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将问题抛还了回去。
顺势坐上了沙发的李炎枫迟疑片刻,道:“我也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会立刻招来家庭医生,为什么会按住那人的手臂,为什么看到那人动作艰难却还是不再帮忙,
只因为觉得对方应该有着极强的自尊?
“算了,”李承宇深深吐出一口气,“来日方长。”
他相信李逸然会答应去S市的目的并不简单,但结果已成既定事实,没必要对此多费心神。
“嗯。”李炎枫应道,仅凭一个人能翻起多大风浪?见招拆招就是。
……
可问题在于,某只红毛是向来不按常理出牌的主,所以两位以后自求多福吧。
07.误解
等鬼车再度醒来时已是下午六点钟了,看来他之前着实被胃炎折磨得不轻。
窗外的天空正逐渐染上墨色,屋内也因此而笼上了一层淡淡的阴暗色泽。
鬼车慢慢爬坐起来,胃部还有点钝钝的感觉,四肢也很有些酸涩,不知是病痛后遗症还是睡眠过久的
缘故,他现在整个人懒洋洋的,完全不想动弹。
其实他也使不出多大劲儿,以身体目前的承受水平来看,即使灵魂之力的修复速度再快,他睡前定下
的那个融合方案最起码也得到明天才能奏效。
拉高枕头垫在自己背后,睡饱了的鬼车无事可做,就半靠在床柱上开始发呆。
说是发呆倒也不尽然,视线虽然是盯着前方一动不动的,脑袋里可没闲着,从诞生想到穿越,从异世
大陆想到地球,可谓是把自己的人生大致想了个遍。
略略捡了印象比较深刻的经历出来进行回忆,暗自琢磨了半天,鬼车抑郁了。
当然他不知道什么叫抑郁,他只觉得情绪不像平时那样高涨,反而兴味索然。
——他发现值得自己回忆的事物实在是少到可怜。
太漫长的生命使得鬼车从未去珍惜过某样东西,何况异世大陆也没什么可惦记的,无非就是些打打杀
杀的镜头,以至于他现在心血来潮想总结一下过去,却猛然察觉到那里是一片荒芜。
不错,令他满足的战斗场面确实很多,多到数不过来,但其中一大半对手从此后见了他就躲,仿佛在
躲瘟神似的,其余的家伙则是全体失踪。
当然这只罪魁祸首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问题,反而只怪那些胆小鬼不会享受,真真无趣。
于是为了让心情愉悦起来,无奈的他只好去扩大寻找交战对手的范围。
这一来二去的,最后就到了地球,虽然来的原因不太光彩。
接下来便过了一段很新奇但也经常挨饿的日子,然后又因为某个照旧不太光彩的原因,误入陷阱的他
如今以人类身份开启了新的生活。
但这一切都好没意思,疲倦的感觉有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他总是一个人,连个愿意作伴的朋友都找不到,只能永远藏在自己高高筑起的封闭空间里。
是了,一个人呆着才不觉得害怕,才不会感到不安。
从小就是这样。
没有经历过同龄人通常都会有的美好童年。自记事以来,半夜里母亲总会经常哭泣,为了另一个男人
,一个有家室的男人。
早就和别的亲戚断了来往,因为母亲是不光彩的第三者,把孩子偷偷生下来且被抛弃了的她会丢家里
人的脸面。
为了养活自己,母亲不得不到处找工作,以至于没几年便积劳成疾,病的不成人样。
可高烧昏迷时,嘴里却还喃喃喊着那男人的名字。
终于,没能撑过多少时日,她就在痛苦中死去了。
该感谢母亲还记挂着自己么,临死前将自己交到了“父亲”手里。
该感谢父亲还算有点良知么,见不得光的情人死了本该一了百了,但还是因为歉然答应领回自己。
但幸福始终是和自己无缘的。
因为周围人都在用异样的眼神注视自己,那种轻蔑的、不屑的、厌恶的眼神。
为什么他感觉不到善意?为什么母亲会跑掉?为什么他是身份低贱的私生子?为什么他生来就要面对
这种不幸的命运!
愤恨一层层累积叠加起来,眼看着就要冲破记忆的闸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两道赤芒蓦地闪过,将眼前景象击了个粉碎。
……等等,这些都是什么玩意?这绝不是他记忆里会有的桥段。
鬼车突然激灵灵打了个寒战,立刻收回了游离在外的心神。
按理说除了失去力量这件事有点烦人外,别的暂时还都顺心,他怎么会突然有心思去悲春伤秋,而且
还像个少年一样觉得自己孑然孤独?
难道他受到了人类的影响,连思维也渐渐向着人类转化了么?
鬼车轻轻戳了戳额头,放在被子外面有些发凉的指尖终于令他清醒了过来。
好险,刚才他差点走火入魔。
没想到这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竟有如此多的负面情绪,使得在暗处窥伺的心魔早就等着占据主导地位
了。
只可惜让他先得了便宜,想来那魔物只能继续等,等着自己灵魂出现一瞬间的松懈时,不着痕迹的侵
入然后强行下手。
幸好最后的幻象被打破了,魔物也跟着灰飞烟灭,再无法捣鬼。
不过那两道赤芒,怎么想都像是双刀封印解开后刀身染上的红色……鬼车一怔,难道双刀不是被他遗
失了,而是融进了自己的灵魂里?
最初他的确是和双刀一起被卷入了时空漩涡,但身受重伤的他根本无暇去解开封印,也就是说,当时
双刀与普通兵器并无差异,如果在乱流中被绞碎也是极有可能的。
鬼车心下陡然一凉,他不是没想过这点,但每当结论即将往不好的结果上偏离时,他都会硬生生中断
自己的推测。
可刚经历过险些被魔物占据心神一事,现在的他终于无法再回避这个问题了。
若作为天羽和破风寄宿体的双刀已毁,身为刀魂的两人本应回归异世大陆,重新度过磨合期,然后以
中间力量的身份再一次具象化。
然而返还的前提是双刀依旧无主。
所以和鬼车结下了契约的刀魂绝不会在主人死前就自行消失,那么最大的可能性便是天羽和破风失去
寄宿体后,力量削减,于是凭借契约的效力躲进了自己的灵魂。
可是还有一处说不通,按刀魂的来历,强大到令鬼车都难以驾驭的他们怎么会突然虚弱至此?自己数
次召唤也不曾现身,明显是陷入了沉睡之中。
鬼车心底的凉意一点点扩散开来,仿佛身体破了一个大洞一般,冷风嗖嗖地往里灌。
怪不得重伤的他能安然避过时空乱流,原来竟是天羽和破风替他接下了所有的伤害么,鬼车不由蹙眉
。
强行突破封印必然会被契约认定为背叛,照这样来看,额外承受了契约反噬的刀魂会有什么下场简直
是显而易见。
将事情猜了个大概的鬼车深深吐出一口气,那双向来灵动的眼眸里首次浮现起茫然的神色。
世间生灵在他的认知中只被分为两种:一种是值得交手的强者,一种是可以忽略的弱者。除此外再无
其他。
但那把双刀是不同的,具有自我意识的刀魂严格来说并不是生灵,自然不会被他划分类别。
长久跟随在自己身边的天羽和破风更像是另一层意义上的同伴,虽然有点煽情,但事实如此,骄傲如
鬼车也不得不承认——
他们是他无可替代的同伴。
天羽总能轻易点破他的想法,偶尔自得一下马上就会被泼冷水,破风则是经常与他针锋相对,从来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