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您后悔将籍儒送人吗?”
我嘴角轻轻地勾了勾:“孤从来不做后悔的事,若是孤不把你送给父皇,你不会有今天的荣华,当年
你若是跟了孤,如今你仍会是燕王府中小小的优伶,一切都归于原点。昨日你行于路上,万人空巷,
这都是孤无法给你的……你难道就不开心吗?”
他轻轻地道:“殿下,您是在怪籍儒成了安君么?可是殿下,如果籍儒不做到这一步,您会正眼看籍
儒么?”
我望向他,忽然有一种拥他入怀的冲动,并非为了他,却是为了我自己,他身上,有我失落的青春和
朝气。
我已经疲惫于做戏了,可他仍然饱含者热情做他该做的事。看着他,就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从前。
可是,我现在却无法抱他,因为我手中握着剑,随时可能劈开这雾霭般苍茫的秋色。并非我怕伤到他
,只因我现在除了这件事外,什么都没想。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却听他又问道:“殿下……籍儒今日,能睡那间房么?”
我诧异地望了他一眼,我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哪间……那里有我和他的第一次。我道:“你说的什么话
?”
他忽然扑进我的怀里,我没有推开,因为已经没有必要了。
“殿下……皇上今晨带着戚夫人去云梦疗养了……以后,籍儒就是太子殿下的人了……”
我看着扑在我怀里的他,问道:“什么?”
他抬头道:“殿下,你不是要趁着皇上离京,率军进长安吗?”
我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籍儒,你可知你现在说的话,能让你死上以千回,灭九族。”
他伸臂抱紧了我:“我不怕……我只要太子殿下。”
我伸臂回抱住他,这次,我不会再放手,因为我已经没有什么能再舍弃了,属于我的,我全都会夺回
来,我亲吻上他的额头:“以后别叫我太子了,明天,我或者死了,或者登上最高处……”
他在我怀里,乖顺地点了点头。
面具渐渐剥落,这件事只有我、樊哙、母后和韩信知晓。
父皇名为游云梦,实则是去处理巨鹿郡的郡守陈豨的谋反,巨鹿是天下雄关,聚集着四海的精兵。而
陈豨的谋反,和历史上一样,是韩信教唆的。陈豨是历史上少有的,韩信的信徒。
历史上父皇去剿灭陈豨,母后就在宫中手刃了韩信,但如今情势已不同了。
母后让人传我秘信说,她和韩信达成了合作的协议。
韩信帮我将父皇调离京城,而我登位后帮他回复楚王的爵位和名誉。
母后对这项合作,欣然应允。并让我潜形匿迹,装作昏聩,还让我将樊哙贬到边鄙之地,让他在帝国
的远方,帮我练那二十万雄兵。
如今万事具备,是我回长安的时候了。
没有想到的是,母后居然让籍儒给我带来了最后动手的讯息,因为他的鬓角,别着一朵约定的花——
第三章:天下乱
我好生安顿了籍儒,告诉他我会在明早发兵的时候,带他启程。
父皇在巨鹿据说受到了陈豨猛烈的狙击,一切都似乎像一个套,缓缓地张开,再缓缓地合拢。
我坐在闭室中,排排恢弘烛光里,不禁想起之前的事。
刘建如今已经长大了,历史上他便以彪悍着称,如今看着,他虽只是少年,却已身长近六尺。
他正跪在我的面前,摇曳的灯光打伏在他的脸上,勾勒出跳动的烛火如鬼魅,有些骇人。我却知道,
这晨烛雾霭下的容颜,早已变得沉着而面无喜怒。
他当我死士许多年来,只有一回落泪,那次我和他对饮,却醉倒在他的房中。我因太子之位被废而颓
丧,他静静地靠在我身边,双手环着我的脊背,似乎那时最坚强的是他,而他应该保护我。
我靠在他怀里笑着有,多少真情,多少假意。
我似乎第一次意识到,他是我弟弟,如今唯一在我身边,和我血脉相连的亲人。
我那天想了很多,前世的事,此世的事,过去的事,将来的事,想着想着,就醉了,酒不醉人,人自
醉。
那时,我失神地望向他,却见他一脸担忧地望着我,眼圈是红的,眼角还有一点晶莹。他声音嘶哑地
跟我说:“燕王殿下,你别喝了。”
我嗤嗤地笑了,伸手描摹出他的面庞:“别……别叫我燕王。你以前叫我什么,就叫什么……”
他的眼睛很深,怔怔地看着我:“哥哥……”
我笑了,便靠着他缓缓地睡了过去。
也许从那一次开始,我才意识到,我对这个弟弟,却是有感情的。别说人了,就是小猫小狗,养时间
长了,还舍不得杀呢。
如今我却要将他送入死地。
如今,整个房中都亮堂的耀眼敞彻。他似乎拿了所有的明烛燃烧,因为这里,他誓不再回来了。
“到时你随着那人一道去,可让籍儒远远地瞧见你,但万万不能让他近身。”
刘建点点头:“我知道,他了解殿下得多,怕露出破绽。”
我一只手牵着刘建到恶来面前,再次仔仔细细地看了恶来的容貌,果然,跟镜中的我,一模一样。
我转身将昨夜收到的父皇旨意交在恶来手中,上面写着,父皇狩猎云梦,让我去助他。
按礼,所有被敕封的诸侯王皆要去在云梦,父皇尚在战中,却只要我我率兵助他夹击巨鹿。
父皇此举我看着有两个目的,一是将我引至云梦,再作打算,他终究是不放心我。二是将我带去支援
的二十万军马收编。
昨夜我拿到书信的时候,刚向籍儒说了那番豪言壮语,再看到信笺,目光便有些呆滞。
我怔怔地接了旨,跪在地上,半天未起,身形似乎僵硬。
还是籍儒过来扶着我:“殿下,您怎么了?”
我将父皇的诏书拿给他看,上面写着清清楚楚,让我去云梦援助他。
我沉默地看着这封信,半晌没有言语。
抬眼望向籍儒,他的神情告诉我,父皇似乎早有防备。
“太子殿下……您去,还是不去?”
我一直没有说话……
他也不言,便静静地看着我。
我终是开口了……孤怎么能不去……我说。
其实我又何尝不知晓,一切的一切,都是大局中的一步棋而已。
父皇早就不相信我了,他让籍儒来,本便是试探我的。籍儒的消息从来便不是来自母后,却是来自父
皇。、父皇或许只透了那么点意思,却被籍儒猜到了八分。他这是两边下注了,他既遵从父皇的意思
,来试探我,也向我表明心迹,说他支持我。
其实他在这件事中的存在,本便是一件没有价值的事。
父皇的意思,若是看得透,其实也简单,无论我军行何处,只要我带着籍儒和他去云梦会和,他便能
认定我没有反;可若是我将籍儒留在燕地,他便忖度我有了反心。
至于籍儒跟我说的那些话,都是籍儒自己自作聪明而已。
曙光渐渐地铺上了燕国的大地,原本便集结完毕的二十万整装待发的军队,在樊哙的一声令下,往巨
鹿开去。
恶来扮成我的样子,坐在銮驾内,这几年来,我让他不断地模仿我,如今一般人等,已看不出丝毫的
破绽。刘建和樊哙站在他的身后,就像曾经站在我的身后一样。
卢绾据说坐在另一辆车里,他一定想跟去,只为了看据说是受了箭伤的父皇。
陈豨的谋反和历史上太不相同了,历史上的陈豨不久便为父皇的军队剿灭。
父皇也因为轻视陈豨,而带上了刘如意和戚夫人出征,本是打算顺便游玩云梦的美景。
而如今,父皇却败报频传,不知道他意识到没有,他这次的对手究竟是谁。
韩信,似乎在父皇启程后,便被母后悄悄送到了巨鹿。当然,做这件事的人,同样是当年我让恶来帮
我练的死士。他们挖通了一条地道,直直地连接着皇宫和楚王府。
当年我还未讨伐匈奴的时候,一共做了两件大事。当时看着不觉什么,只是日常,更何况那时我心浮
气躁,心中只有美人和迤逦,还有些征服别人的欲望,并没有把那些小事放在心里,只是按部就班地
做着。
如今,它们却发挥了巨大的功效。
第一件事,便是操练死士,我让恶来除刘建外收养了大批流浪的孤儿。用更为严厉的方法训练他们,
不求生存,只求功成。传授的皆是些狠辣的武功气门。
第二件事,便是我一直心念荡平诸侯王,练兵布阵等,便都是能战胜他们的法子,却不想我确确能战
胜他们,却无法挡不住匈奴的飞骑。
为了这件事,我曾在燕王府反省了很久,我究竟是不是该把我的士兵,磨砺成,善于步兵作战攻城,
却不善旷野冲杀的军阵。但如今他们总算发挥了效果。
大幕缓缓地拉下,它动用了几乎所有的楚王党、曾经的太子党,和一切对父皇称帝不满的人最深处的
筹码……
我脱离了军队,带着一万骑兵沿着渭水前行。
我相信,在刘建还未到达大帐的时候,父皇就会收到长安被袭的消息。当然,这个消息并非是我制造
的。
却是有人鼓动了梁王彭越,梁王见几大诸侯王囚的被囚,杀的被杀,早就坐不住了,如今只是梁王府
中又多了几个善谋划的幕僚,便撺掇着梁王趁着吕后一人把持朝政,陈平共守,长安空虚时,发兵攻
打长安。
而那个投奔梁王的幕僚,本来是楚王的人。他涕泪满面地向梁王说了楚王自从被贬后在长安的非人待
遇,再者彭越本来便有心,便真的在这个当口,起兵反汉,率三万急行军,直逼长安。
而父皇,如今被韩信困在巨鹿。他身上本有箭伤,我记得,历史上他似乎便是因为箭伤而操劳过度而
归西的我常想,也许历史上,他并非不知道吕后在揽权,却是他的身体已然不他大强度的劳动;其实
并非他不懂权谋,但在他晚年,在意朝中无人,军中无将,威望甚高的文臣武将们,早已被他一一剪
除。
在这一年中,便如历史上一般,萧何因为他的猜忌而下过一次大狱,许多重臣因触怒他被贬谪……
梁王彭越的军队,似乎就成了雅思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所有在汉不得志的人,都像水一样汇集到了
梁地,成了梁王彭越起兵反汉的助力。
母后在宫闱最深处煽起的风;韩信在天下最隐秘的地方点起的火,如今已成燎原之势。非人力所能止
。
原本天下忌惮着刘家的两个主子,都能带兵打仗,忌惮着太子太傅韩信的兵略。可是如今却不一样了
。
这和历史上微妙地相似,却不仅相同。
历史上,父皇对于每个诸侯王都是或骗,或诈,一点一点地剪除。
可如今我来到了此世,每个诸侯王的灭亡,都是以战争为结束,以身死名灭为下场。
若是我默默无闻还罢了,可我和韩信,甚至母后,在天下人的心中,却都是正统,如今却被废庶。
高下之势,大乱之源,早已初现征兆。
每个人心中都有不安分的心,和乱世中投机的念想,仿佛时光又回溯到了楚汉争霸的时候,人人都开
始为自己打算,急着站队,私练兵马。蠢蠢欲动。
韩信如今被母后送往巨鹿,他虽然只有一个人,但自此巨鹿的兵甲却因他的到来,而虎虎生风。
军事上,年迈的父皇,已不会是他的对手。
父皇如今,军中无臣,朝中无将,因为曾经属于他的臣和将,都跑到了他的反面,和他作对。
并非是父皇不圣明,却是时机已过;这个情形,和历史上差之厘毫,却谬以千里。
韩信将父皇在巨鹿围得向铁桶一般,刘建假扮的我,和樊哙的援军,虽只日可到,却无法救援父皇。
他们和韩信在巨鹿的军队,有天然的默契。
而此时,长安已经危难。
我率着我的一万轻骑铁甲,奔驰长安,只为救援。
是谁说过,天下大乱,是新主之资。
圣君明德,都诞生在百废待兴和动荡不安的荒芜中。
时势造英雄,我并非英雄,时事却已经在那里等好了。
我当时在匈奴的败绩,如今却是我对上梁王彭越的胜机。我为了剿灭诸侯王而训练的军队,对上匈奴
是速败,对上诸侯王却是速胜。
所谓,攘外必先安内。确确,是我没有将匈奴放在眼里,这才着了他们的道。
车辚辚。马萧萧,弓在背,箭在腰。
樊哙给我的尽是那二十万军中全部的精锐,樊哙曾对我:“殿下,您带去的部下和军士皆为崤山以南
的人,他们虽然身在燕国,却思念故土,无一不跂足而望归长安,他们这份思乡之情,便是刀锋所向
,殿下可以凭借这个,挥师南下,争夺天下。”
我带着他们在夜风中疾驰,如今,真能如如此罢……
远远地便看见了梁王的军队,他带的也是梁国的精锐,但我军长矛,都比他们正好长半寸,我军的战
车车轴上包裹的铁甲,都比他们多一分。
前面只看见了梁王的步兵,正围着长安高耸的城垣,城垣之外,是一匹匹战马,马掌激起尘土,飞扬
在夜色中。
只见漫山遍野,从那近月的山丘的弧线之顶,直至山崖间我军顺而来的古栈道,全是人,马,还有火
把,装满辎重的战车。
对于诸侯王的心思,我早便埋下,留驻在京城时,不是读兵书,便是练兵。那时心大志大有些大意了
。直到困在燕地,我这才痛定思痛,所练之兵,却已然不得施展……如今梁王,正好用来为我军试刀
磨刀石。
远远地,却见有人在叫阵,我让人出去怒喝:“燕王殿下奉诏讨贼!尔等还不快快下马受降?”
一人身着华服锦袍,灰白的战甲,纵马列队而出,朗声笑道:“孤道是谁,却竟废昔之太子殿下……
真没想到,皇上居然还愿意用你。他放心么?”
我微微一笑,父皇自然不愿再用我,我说的奉诏,奉的,自然是我自己拟的矫诏。
我朗声道:“梁王殿下,我父皇待你不薄,你为何趁我父皇出京之际,行谋逆之事?!只要你现在投
降,父皇仁爱遍于天地,定不会追究你的罪责。”
他坐在马上,面容隐在月色里,向北边抱拳长声道:“皇上让孤南面称王,孤本万分荣幸。孤思归顺
朝廷的心思,便如如瘫痪之人,不忘起身,便如目盲之人,不忘睁眼一般迫切。但孤在荥阳之战中,
却和韩信一样,向皇上索要了梁王之爵。此乃孤的第一条罪状。众臣都赞成贬斥楚王时,孤却向皇上
上书,去保韩信的爵位,这是孤的第二条罪状。孤起兵而反,和燕王殿下您作战,争这旦夕之间的活
头。这是孤第三条罪状。
文种、范蠡没有一条罪状,功成之后,却一为君弑,二为君逐;今孤有三罪,却欲求得苟活于世,又
能得否?况且,连有功太子都能废黜的皇上,又有何得孤效忠的缘由?孤素来敬慕燕王殿下……实在
不愿和燕王殿下开战。”
我倒是一怔,他不仅没有因为我军的突然到来而显现出惶恐,却竟在这当口,劝降我了。
只可惜,他说的句句在理,我却不能听分毫,在天下的大局中,他是一个必定要死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