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舟(一)——楚寒衣青

作者:楚寒衣青  录入:08-16

“我们走吧,真扫兴。”顾正嘉说。

“嗨,一个男人——”张少先嗤了一声,但接着就看见顾正嘉脸色不好,想想还是转了口风,“好吧,今晚就听顾少的,顾少说什么就是什么。”

“回头我让大哥给我们介绍个更好的地方。”顾正嘉随口胡诌安抚两人,掉头就往外边走去,一边走一边琢磨是不是干脆打个电话给顾沉舟,找个理由让他早点走算了。

但这个愿望注定不能实现。

星光娱乐城背后的秘密赛车场上,顾沉舟、贺海楼,以及其他一些赛车手已经换好衣服带上头盔,完成最后一道检查程序,一一登车了。

开圈赛车的发车顺序是随机安排,顾沉舟穿着蓝色的赛车服,抽到左侧第三的位置。

他坐在驾驶座,双手松松扶住方向盘,目光从几乎和身体等高的车轮、左右的车辆、前方的道路上逐一扫过。

高高伫立的五盏指示灯逐一亮起,5,4,3,2……

“吱——”

轮胎疯狂摩擦地面,浓浓夜色下,数道彩影离弦冲出!

第十六章:0.5秒的抉择

0′00″000,0KM/h

0′01″116,54KM/h

0′03″715,103KM/h

0′05″458,200KM/h!

马达的轰隆声是此刻所有参赛选手唯一能听见的声音。

六秒之内从0加速到200,自然产生的作用力像一双无形的双手,死死按住顾沉舟的肩膀,将他压在座椅上。数秒之前还温柔缠绵的轻风瞬间换了一张面孔,露出狰狞凶狠的模样,呼啸着纠缠在他身畔,只等窥个空隙,就将身躯化为利剑,划开他的肌肤与血肉。

咚!

咚!

咚!

心脏就在耳边鼓噪,血液泊泊的流动声被放大到他能听清楚的地步。他张嘴想要深吸一口气,却被饲机涌入的风把嗓子眼堵了个结实。

他开始大笑,很大声很大声地笑,很放肆很放肆地笑,没有长辈评估的目光,没有平辈挑剔的目光,没有男女追逐的目光,没有敌人仇视的目光。他精神高度集中,又完全放松;有些车辆被他追上,有些车辆又将他甩开。

风的怒吼变成了尖叫,刚才还响彻耳际的马达隆隆声在不知不觉中远去。

最早的弯道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噙着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笑容,将油门一踩到底!

银蓝的赛车和灰红的赛车在弯道中第一次并驾。

两位车手如同心有灵犀地在这一刻侧头一瞥。

是同样的笑容。

一瞬的分神,贺海楼将目光重新转向前方,同时脚下用力,赛车如同暗夜中的闪电,雷霆射出!

同一时刻,顾沉舟的目光扫向自己赛车的表盘,时速的指针已经超过数字300的位置。他感觉心脏在胸腔内快速的跳动,前方一段笔直的赛道在极致的车速下仿佛发生了轻微的扭曲。理智揪住他的耳朵大喊大叫,疯狂却抓住他的右脚,狞笑着将其狠狠朝油门压去!

看台上的众人正关注比赛情况。

陈少拿了一架望远镜,仔细地看了好长一会,连坐在他旁边的专注看着赛道的温少都分神侧目:“用这玩意看着更刺激?”

“没,”陈少收了望远镜,慢吞吞说,“我就图个新鲜。”

温少无语:“你真有意思哦!”他还想吐槽两句,赛场上却开始报时——已经有赛车冲过第一圈终点了!

温少连忙将目光重新投向赛道,刚好看见灰红色的赛车紧追着银蓝的尾巴冲过线,他看了一眼大公告牌的时间,几乎惊叹地说:“还不到两分钟!这两个疯子,居然敢把速度飙成这样子!他们真以为自己是职业赛车手?”

“赛道五千米还是六千米?”陈少一边接话一边看后头那些才一圈就几乎被甩出两三个弯道的赛车,忍不住说,“如果是我,我还真没脸继续开下去。”

这话才落下,一辆赛车就砰一声撞到护栏上。

刚要接话肯定的温少哑了哑,和陈少对视一眼,说:“这个压力……确实有点大……”

车道旁随时待命的工作人员立刻上前抢救,看台上的人瞅瞅那个车祸的家伙还能动弹,就继续把注意力放在赛场中。

这是没有淘汰排位制度的比赛,但仅仅两三圈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就刷下了除顾沉舟和贺海楼之外的所有赛车手:这并不奇怪,真正值得奇怪的是居然有业余赛车手敢把速度逼近到专业级人士的地步。

真是为装B不怕死!这一刻,看台上的几乎所有人都在心里这样嫉妒谩骂。

但事实上,赛场中的,真正把速度飙到300以上的两个人反而没有心思思考这么多。极致的速度下,顾沉舟几乎分裂成两个人格,一个在专心致志地开车加速,一个则占据更高位置,冷冷地评估这场比赛。

弯道,弯道,又一个弯道!

银蓝赛车和灰红赛车在经过小半圈的追逐反超之后,在又一个弯道距离过近差点擦上后,开始有意识的变换方向,压迫对方的前进空间。

“总共跑多久?”看台上的温少问。

“没按规矩,总共跑二十分钟。”这回换陈少紧紧盯着赛场,自从顾沉舟和贺海楼以远超众人平均水平的速度甩出其他赛车足足一圈之后,至少三分之二的赛车先后开出赛道,以示自己退出比赛。

温少看一下手表,距离开始已经近十七分钟了,“这时间过得忒快了。”他嘀咕一声,又问,“你觉得这两个哪个能赢?”

“不好说,博运气?”陈少说。

“也许吧。”温少不置可否。

风叫嚣太久,尖利的狂笑变成喑哑的呼喊。

顾沉舟的后背紧紧贴着座椅,长长吸气,长长吐气,但还是没法压下胸口渐渐升起的郁闷感。

轻微的缺氧状态。

他想着,方向盘向左猛地一打,车轮紧贴着赛道边缘从银蓝赛车的里边斜刺出去。

这一刻表盘速度不减反增,顾沉舟差一点没能稳住赛车,但好在只是差一点。

车道两旁的照明灯齐齐开启,面前的道路纤毫毕现,与此相对的,却是视线尽头的那一片诡谲漆黑。就好像走投无路的困兽抱着最后希望慌不择路向前,却一头栽进恶魔的港湾。

仅仅几个长呼吸的功夫,落后一个身位的银蓝赛车又冲上来,顾沉舟视线不动,仅用眼角余光就能瞥见那抹在黑暗中尤为突兀的色彩。

最后一个弯道和坡度……

顾沉舟手套里的双手汗津津的,头盔像铁块一样沉重地压在脖子上,一开始的疯狂和恣意褪去,被热血盘踞的脑海重新冷静下来,还附带感觉到了浓浓的疲惫。

如果是平时,这样的疲惫下,顾沉舟已经放缓速度,慢悠悠开过终点了:他不是职业赛车员,不需要这样或那样的荣誉或者拼搏到最后一刻的体育精神。

玩牌、喝酒、赛车,或者交流或者放松,全是他实现某种目的的手段而并非目的本身。他会玩,但并不强迫自己玩到什么程度;他用这些巩固自己在圈子里的地位,却不依赖这些博取圈子中的地位。

我在使用工具,不是工具使用我。

但今天可以破例,就偶尔一次。

疲惫使他微微眯了眼,思维仿佛也慢上一两拍。

但赛道上,灰红赛车和银蓝赛车依旧快得如同暗夜幽灵,行驶时的声响犹在耳边,车身却早已一头没入黑暗。

最后一个右弯道。

并驾齐驱的两辆赛车斜刺而过,足足玩了五年的赛车,顾沉舟凭借技巧再甩开贺海楼半个身位。但弯道之后就是斜坡,速度冲得太上的两辆赛车一前一后地飞过好长一段距离,才重重落回地面。

剧烈的震动让顾沉舟连人带车晃了好几晃,右脚几乎滑下油门。旁边速度冲得比他还高的银蓝赛车车轮碾过赛道边线好长一段距离。

这时候,终点的红线已经映入视线;这时候,看台上的观众目不转睛;这时候,银蓝赛车因为失误至少需要两三秒的时间调整。

一秒已经足够!

顾沉舟将油门一踩到底,瞬息越过银蓝赛车,朝数百米外的红线冲去。

几乎同一时刻,贺海楼也重新稳下方向盘,向终点冲刺。

太迟了。

同样的念头出现在两位赛车手脑海里。

数百米的距离,已经没时间让贺海楼弥补错误。

驾驶赛车的顾沉舟还没有放松,但他已经确定结果。只是他没有看见,谁都没有看见,这一刻,银蓝赛车车手脸上疯狂又放肆的笑容。

“吱!”

非常短暂又轻微的一声,只是轮胎稍稍转向所带起的响动,微不足道的一点点。

但这一点点之后,银蓝赛车如同炮弹一样冲向灰红赛车!

所有看清楚这一幕的人全都傻了。

顾沉舟没有傻,风声、马达声、汗水、疲惫、即将冲到终点的淡淡自傲……这一刻所有一切都离他而去,只有咚咚的心跳声,放大到无数倍,疯狂占满他的耳膜。

怎么办?

电光石火,这一个念头如同轻烟一般掠过顾沉舟脑海。

终点就在眼前,赛车也在眼前。

那么,怎么办?

“吱——”

“有效时圈:2′01″215。”公示牌上巨大的绿字将视线显示得一清二楚。

看台上响起长长短短地呼气声。

“贺海楼……”陈少开口说,声音有轻微的紧绷,“这个疯子……他真不怕闹出事情来?”

温少紧紧盯住终点方向。公示牌上,顾沉舟仅仅比贺海楼慢了0.3″压过终点线,在灰红赛车前方四五米,贺海楼从银蓝车子里走下来,往顾沉舟的车子走去。

“他肯定顾沉舟会躲。”温少说。

“你怎么这么肯定?”

“就凭贺海楼玩得舒服,大概还不想马上进监狱。顾沉舟是什么人?他开了五年赛车,没有两把刷子,会开到这个速度?”温少轻声说,“从小就在一个圈子里玩,你又不是不知道顾沉舟。你说他什么时候干过没把握的事情?你再看他这么多年来唯一闹出的是个什么事?他人都被送出国了,那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大家说归说,真信的有几个?”

“现在三年过去了,按说大家怎么也不一样了吧。结果才两个月,多少人就跑来看他们赛车?你说顾沉舟要是站出来喊一声办个什么事,能办到什么程度?”温少又问。

陈少不说话。

“看吧,”他说,“你、我,或者其他人上去,我不知道结果。但顾沉舟他躲过了,这是事实。圈子里的头一份如果这么好坐,为什么不是你我,沈家的,邱家的?”

“不过贺海楼就是个疯子,我赞同你的观点。”他最后这样说。

而这时候,贺海楼已经走到顾沉舟面前。

第十七章:碰撞

贺海楼以为自己会见到一张愤怒或者惊恐或者疲惫或者僵硬的面孔。

他甚至做好了迎面接到一拳的打架的准备。

但是当他来到顾沉舟车子前的时候,顾沉舟推门下车,非常有风度地主动和他握手:“恭喜贺少了。”

贺海楼顿了一下:“侥幸,侥幸。”他同时在观察对方的面孔,目光没有闪避,脸上的淡笑非常到位,矜持又不显冷淡,跟平常一模一样,完全看不出刚刚才经历过差点被撞的惊险一幕。

顾沉舟笑了笑,慢条斯理地说:“看来贺少也明白自己的缺点。”

贺海楼眉弓一跳。

“贺少开车毛躁了一点,要是我刚才没有及时避让,不就发生不尽如人意的事情了?”顾沉舟善意地建议,“接下去贺少可以找专业人士请教训练一下,加强一下技巧,下一次说不定就没有这么好运了——贺少是什么身份啊?为一个闲时玩玩的东西出了什么意外,可不是买椟还珠嘛。”

顾沉舟明面上是说贺海楼,暗里的意思其实再明显不过了:这场比赛我不和你争,不是怕了你最后那一撞,而是没这个必要——什么玩意也值得我涉险?

贺海楼觉得动手的欲望大概顺着两人交握的地方,从顾沉舟身上传递到自己身上了。他微微一笑,似觉不过瘾,又开口大笑:

“顾少的金玉良言我一定听从!这次是顾少承让了,下次找顾少出来,顾少一定得赏脸啊。”

“一定。”顾沉舟抽回握得有些久的手,淡淡一笑。

“先失陪了,顾少忙。”贺海楼点点头,看一眼从刚刚开始就等在一旁的顾沉舟的人,转身离开。

离开的这一瞬间,两人同时沉下面孔。

“顾少!”站在旁边拿着顾沉舟私人物品的人连忙上前,“十分钟前二少打来电话过。”

顾沉舟脱了厚重的手套和头盔,交给专门负责他赛车的工作人员,向洗漱区走去,一边走一边问:“他说什么了?”

“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想早点回去。”对方恭敬地回答。

“告诉他我三十分钟后去接他。”顾沉舟简洁吩咐一声,走进室内,转过一面瓷砖墙,来到水池前,将双手放在水龙头下,仔仔细细地清洗起来。

水龙头哗哗的声响里,顾沉舟将手背、手心,手指,乃至每个指甲缝都一一清洗之后,才在水池中轻轻甩掉双手上的水珠。

旁边的拿着他物品的人很有眼色地递上一块沾了冰水的毛巾。这是顾沉舟在国外找到的人,姓林,外籍华裔,大学时学的就是管家专业,并且已经实践过五年,只是由于没有人脉,一直高不成低不就。

国外的后两年里,顾沉舟在一个不大的聚会上碰见这个人。当时他正着手接收自己母亲的遗产,但课业同样十分繁重,迫切需要一个可以信任的助手帮忙处理各种琐事,这位27岁的林姓男子在聚会上被前任服务对象介绍给他,他查了对方的背景,确定没问题之后,又试用了两个月,觉得顺手才用了下来,一用就是两年,并因为一直以来的满意而花大钱把人从国外带回国内。

如果没有意外,他也会像自己外公三十年如一日般带着自己的这位助手。

沾水毛巾的湿凉恰到好处地擦去心头最后的郁火。

顾沉舟呼出一口气,拉了拉赛车服的领口。二十分钟全神贯注的赛车,尤其是最后惊险的一幕,让他身上的汗出了一阵又一阵。方才赛车的最后关头,他的第一反应其实不是避让,而是冲刺。

但冲过终点之后呢?贺海楼难道就不会继续撞过来了?

——不管他会不会,一次赛车比赛而已,一口闲气罢了,难道真值得他冒受伤的危险去赌去冲?

如果这次是卫祥锦那一次,哪怕明知要受伤他也义无反顾加足油门向前冲。但区区一个贺海楼……就算这一撞能撞死对方,他也不会开上去。

值当什么呀。

况且,这仅仅是个开始。

顾沉舟的眼底掠过一丝冷厉。他将毛巾放下,对小林说:“准备一下。”

这个准备一下含义就多了,包括通知顾正嘉,跟赛车工作人员交流保养和下一次开车时间,关注有没有身份值得注意的大少来找顾沉舟……

总之等顾沉舟和几位来看比赛的大少寒暄过后,再换下比赛服洗了个澡,又走出秘密比赛场并坐电梯下了星光娱乐城二楼的时候,时间刚刚好过去三十分钟,顾正嘉和他的两位朋友正走出包厢大门,底下的门童也拿出车停好方向,只等几位少爷下去——

美中不足的是,之前带着美人在地下赌场玩桥牌的周行也刚刚好来到二楼,碰见了顾正嘉一行以及顾沉舟,还有和顾沉舟相伴出来的贺海楼。

推书 20234-06-23 :浮生若梦——陌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