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公公日记（四十三）——八寨主

我心里虽也担心十三爷，但这里毕竟没我的事了，只得先行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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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在那絮絮叨叨说着，胤禛边仔细听，边紧紧扣着胤祥的肩头，即使察觉到他有不安地挣动几下，还是不肯放手。

等太医开完方子，胤禛直接甩到了守卫脸上，守卫陪笑着恭恭敬敬捧了下去。等守卫一走，胤祥犹豫开口道：“四哥……”

他这一说话立刻点燃了胤禛的怒火，翻手抓过胤祥的肩膀，有心要骂他，但顾及着他现在身体不好，压抑着声音，声线都有些发抖：“你到底怎么搞成这样的？！我嘱咐你的话你听到哪里去了！”

胤祥无话可说，避开胤禛的目光，半晌后才道：“也没什么，我……只是想帮四哥一把。”接着便听一声闷响，却是胤禛很拍了下地方，地上很多小碎石块，手上立刻划了道伤口，胤祥一惊，要去查看，已被胤禛甩开。眼看四哥脸色非常可怕，胤祥气势立刻弱了，加上身上不舒服，越发萎顿，抿着嘴不吭声了。

“谁要你帮了？！”胤禛现在的火气一阵阵往上冒，“你以为把自己搞成这样，我会感激你？！先顾着你自己吧！”骂了几句，见胤祥始终不吭声，胤禛更觉憋屈，火气更胜，不带停地继续下去，直到胤祥再度咳起来。

被他劈头盖脸骂一顿，胤祥心里也不好受。这几日回京途中，胤褆虽不至于故意给他罪受，但言语上也不怎么好听，胤祥心里早憋了股火，接着又受了寒，好在还不算太严重，这些胤祥都忍了。但胤禛这几句话却让他觉得很委屈，压抑不住，咳得喘不过气来。

这可把胤禛吓得不行，满腔的怒火顿时灭了，只剩心疼，抚着胤祥的后背直叹气。

胤祥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整个人更加没精神，额头抵在胤禛肩上，低声道：“四哥，我都明白……”

胤禛这次什么都没有说，只环住他的肩头，轻轻拍着。直到离去的守卫咧着笑僵的嘴捧着煎好的药回来，胤禛才放开胤祥，但仍扶着他的肩。

一见药，胤祥下意识皱了皱眉，他最讨厌的就是喝药，好在他身体好，极少有服药的时候，便是这时，胤祥也只觉得熬熬便过去了，于是道：“四哥，没事的，我觉得好些了。”

胤禛理都没理他，接过药碗，给了那守卫一记眼刀，守卫立刻点头哈腰地退下。胤禛扶了胤祥靠在墙上，舀了一勺药轻吹了几口，等它不再烫嘴，递到胤祥嘴边命令道：“喝！”

胤祥知道四哥还在生气，不敢惹他，只好张嘴咽了，立刻皱紧眉头，嘴里的苦味还未下去，第二勺已经来了，胤祥告饶道：“我一会自己来吧。”胤禛却不肯依他，仍执拗地一勺勺喂着，直到一碗药见了底才算罢休。

服过药后，胤祥又窝回干草上，但却抓着胤禛的手，不愿松开，片刻后问道：“四哥，皇阿玛那……怎么样了？”

听了这问题，胤禛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方才面圣之时，从康熙的表情口吻来看，对胤祥的怒气极大，怕是几年都消不了，胤禛这时也不好再细问胤祥到底做了什么事，只叹口气，反握住他的手。

见四哥这样，胤祥整颗心都沉了下去，闭了闭眼睛，又咳了几声。感到胤禛将守卫刚抱来的毯子盖在自己身上，便抽出手，道：“四哥，你回去吧，老在这呆着也不好。”

胤禛沉默，他也知道自己刚得了皇阿玛的旨意来看守二人，就跑来陪胤祥，着实不好，但现在走了，又如何放心得下。胤祥知道他心中所想，笑笑道：“我没事的，那帮奴才刚刚被四哥这么一吓，哪敢怠慢我？我怕是会住得舒服得很。”

勉强弯弯嘴角，胤禛最终还是站起身，临走前又回头看了胤祥一眼，幽暗中衬着胤祥的眼睛尤其的明亮，胤禛宽慰道：“好好歇着，过几日皇阿玛就会放你出去了。”这话也不知是对胤祥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

走出小屋，外面明明是艳阳高照，胤禛的心情却无比昏暗。

第二十九篇

康熙四十七年某月某日

十三爷已经被关了有些日子，随着时间的推移，四爷的心情越来越糟糕，见天脸上乌云密布，谁都不敢招惹他。

这些天，我感觉朝中发生了很多事，反正四爷几乎天天都往宫里跑，每次回来脸色都会差几分，看来局势并不乐观，便是福晋都要陪着小心，尽量少说话。

这次随四爷进宫，我在外足足等了三个时辰，我虽站得远，但仍听见殿门里皇上的吼声，竟带了点声嘶力竭的感觉，便是我在外面离得很远，都听得胆寒。接着我就见阿哥被架了出来，边走边回头喊皇上，喊了一路。外面的侍卫都是久经风雨的人，但一个个脸色都带着苍白，僵直着身子装木头人。

殿里又乱了一通后，四爷终于出了来。这天倒是个例外，下殿而出的四爷脸色不再阴郁，倒像是放松了几分。我急忙迎上去，紧接着后面又出来了几位皇子，中间一人是十四爷，他脸色很不好看，扶着五爷的手正一步一步往外挪，下了台阶方松开，向五爷道了声谢后，狠狠瞪了四爷一眼，讽刺道：“四哥刚才可真是镇定，兄弟我还以为你被定身法定住了，眼睁睁看着我被皇阿玛砍！”

四爷皱眉，淡淡道：“皇阿玛不过是一时气急而已，你不必当真。”

“你……”十四爷扭曲了脸。

最后还是五爷拉了他一把，有气无力道：“老十四你就别再找事了好不好！”方才把人拉走。

“咱们也走吧。”见十四爷走了，四爷对我道，神色带着急切，还没等我应声便率先大步而去。

我小跑地追上，问道：“爷，这是去哪？”

“接你十三爷去！”四爷头也不回道，声音中微微透着笑意。

我们又到了那个小破胡同，这次四爷的脚步不同于上次，而去轻快很多。到了那处，守卫头子早迎了上来，陪着笑，眉眼都挤到了一起。

四爷懒得理会他，直接问道：“十三爷呢？”

“十三爷刚刚已经走了。”守卫头子道。

“走了？”四爷一怔。

“是，皇上的赦令一到，十三爷就回了。小人……也不敢留啊。”

四爷紧皱眉头，想了想问道：“旨意里可曾说了什么？”

“这……小人记不清了。”

“快说！”

“是、是，皇上在上面说……”守卫头子还是有些犹豫，迈了几步凑近四爷，小声说了几句，又退开道，“……十三爷听了，整个人呆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接着就说要回府，小人也不敢拦着……”

“行了。”四爷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没你的事了。”说完便转身离开。

回返途中四爷一语不发，我忍了又忍，还是问道：“爷，不知皇上说了什么……”

四爷看了我一眼，随后又是出神，在我以为他不会理会我时，道：“不过是父亲骂儿子的话，刺了他几句，但对十三弟来说，有些重了。”又叹，“十三弟自幼受宠，从小到大一句重话都没听过，这次真是……”说罢摇头不语。

我安慰道：“皇上怕只是一时生气，过段日子就会好的。”

四爷沉默片刻道：“但愿。走吧，去十三弟府上看看。”

十三爷府上大门紧闭，虽看着与往常无异，却总透出股萧索冷清。四爷拍了半天的门，才有下人跑过来开了，见是四爷虽是欲言又止，但还是不敢阻拦，只侧身让过。

四爷迈步而入，径直就朝十三爷屋子那边去了。我记得一般都是十三爷往四爷府上跑，四爷倒是很少往这边来，但这路记得可真清楚。一路如入无人之境，没人敢拦，倒是有胆子大的下人小心告诉四爷，十三爷说了，谁也不要见。但也只是说说，四爷不听，他也没辙。

十三爷住的小院有几分四爷院子的神韵，布置得颇为雅致。我不懂这些，但也能看出好来，不过今天可没有这欣赏的时间了。

我正想着，院里转出来一人，是十三福晋，看着她眼角泛红，正用帕子擦着。见了四爷，忙福了福道：“四哥来了。”

“十三弟他……”

十三福晋低头道：“爷心情不太好……”

四爷闻言，脸沉了几分，道：“我去看看他。”

十三福晋点头让开，目光中带了丝希冀，真像是四爷一到任何问题都能迎刃而解一般。但四爷看似却不这么想，神情并不轻松，推开房门进了去，把我留在外面守着。

十三福晋便回自己那去了，只留我一人。恍惚中，我突然想起几年前，他二人在四爷屋里上演“全武行”那次，同当时一样，这回依然是我在外，他们在里面。这一转眼就过去了五六年。只盼得他们还会祥上次那般平安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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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刚推门进屋，就听胤祥斥道：“回来干什么？我都说了我没事！”脸又黑了几分，胤禛重重咳嗽一声。胤祥听是四哥，忙回身，讷讷道：“四哥……怎么来了？怎么没人通报一声……”

“不是你说谁也不见的吗，”胤禛话里带了火气，“或是嫌你家的奴才不中用，拦不住我？”

“怎么会，”胤祥急道，“我只是……没想……”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一时竟呆在那了。

胤禛见他气色仍不太好，知道这些日子他到底受了不少苦，那边的守卫虽然被自己骂过后，定会精心伺候着，但到底是囚禁，怎么着都不会舒服。这样想着，脸上线条柔和下了，温言道：“身上还发热吗？”

见四哥不再生气，胤祥舒口气，放松下来，但神色间仍带着郁郁寡欢，回道：“已经没事了。”

“当真？”胤禛不放心，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却被胤祥闪开。见如此，胤禛原本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又怎了？不会是……”

“我真的没事！”胤祥冲口而出，接着紧咬嘴唇，忍了忍，还是继续道，“无非是一点风寒，有什么打紧的。反正皇阿玛心中怕也是没我这个儿子了，我怎样，会如何，又有谁关……”抱怨刚说到一半，胤祥抬眼见了胤禛的表情，后面的话渐渐消声。

“说啊，”胤禛见他不吭声了，冷冷开口道，“怎么不继续说了？”

胤祥低头不语。

胤禛抬高了声音：“继续说！”

一时间，屋中一片寂静，针落闻音。胤祥是不敢吭声，胤禛则是气得说不出话来。过了良久，胤祥方才小心道：“四哥……”

“你说够了？”

“……够了。”

胤禛这才哼了声，又瞪了他一眼后，方过去把胤祥上下看一遍，见病真的好了，才叹口气，扶着弟弟的肩坐下，把人往自己这边拽过几分，道：“四哥知道你心中难受。”

“……”

“皇阿玛不过是一时生气，说了你几句，你何必当真。”

胤祥点头，又苦笑着摇头。

胤禛也知道这话只是安慰，看康熙那生气的架势，连放胤祥出来都要顺带着骂几句，不像是一时的。若胤祥当真失了宠……胤禛心一沉，握着胤祥肩膀的手力量重了几分……十三弟可要受苦了……虽是如此，胤禛还是继续安慰道：“几句话而已，天下哪有父亲不曾骂过儿子的，这几句寻常话你都受不了，那老八还活不活了，这放他那都不是个事。”

胤祥不觉被逗笑了。

“况且，若真如何……”胤禛道，“你还有四哥。你可记得我曾说过，四哥永远跟你在一起。”

胤祥收起笑容，深深看了胤禛一眼，点头道：“我记着的。”

“记着就好。”胤禛拍拍他的手。又和他坐了一会，见天色不早了，便想着要不要回去。

刚起身，胤祥却抓了他的手道：“四哥，陪我过一晚吧……好久没和四哥一起了。”

胤禛扬眉道：“你真想？”

“当然。”胤祥承认得非常痛快。

见他如此，胤禛笑笑道：“那就陪你。”

第三十篇

康熙四十七年某月某日

自从皇上把十三爷放回来后，就没再理过他，那架势就像是没他这人一般。不像是以前，三天两头叫十三爷进宫，走哪都带着，一刻不见就想。

十三爷虽是表面和平常没两样，但我知道，他心里是极难受的，瞧着整个人都是蔫的，干什么都没精神，还总是走神。

四爷对十三爷这种不正常的消极状态很着急，但不管他怎么说服教育，十三爷都是一副赞同样，然后转头就忘了。对此四爷非常恼火，但却无计可施，总憋着一股气，也只能跟我们甩脸子。

朝中之事似是慢慢平静下去了，起码我是这么觉得的，四爷也不那么频繁往宫中跑，所以便时常拉十三爷到府里来陪说话。今天也不例外，但十三爷依然明显不在状态。我瞧着他的气色也不太好，脸上总透着苍白无力感。

四爷看着担心，但这种时候，什么安慰的话都是白搭。加上十三爷这一副不能受刺激的样，四爷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吼他，真是能憋到内伤。不过四爷也修炼出来了，知道采用迂回政策。但想了半天，也只蹦出一句：“出门散散心吧。”

……真是好办法，我心里叹气，不过出外散心也是好的，只希望他二人别再把我扔了独自跑掉，害我在外面傻等几个时辰。十三爷对此表示没有异议，听之任之，根本就是“什么都随便吧”的意思。

四爷忍了忍，没发作。

京城之中，自是繁华无比，人来人往，上好的店铺馆子比比皆是。但四爷平日里更喜欢窝在府中，也不会注意城里有哪些店铺饭馆，反倒没十三爷知道得多。最后倒是变成十三爷拉着四爷到处转了。

但逛了一圈，十三爷脸上仍是淡淡的，不见多少笑容。四爷也泄了气，决定还是停止这无意义的举动为好。这时已经到了晌午，四爷便随手指着一看着像酒楼的地方，道：“去那里吃些个吧。”

“那里是……”十三也犹豫道。

但四爷不给他时间，直接拉了人就进了馆子。这馆子不算小，是个二层小楼，里面的食客不少，小二进进出出，高声招呼着。早有人迎了出来，见两位爷身上的黄带子就知道是皇亲国戚，不敢怠慢，忙将两人引向二楼雅间。

四爷走了几步，一皱眉，立刻咳了起来，掩着口鼻道：“这是什么味，这么呛？”

“……这是川菜馆啊四哥。”十三爷无奈道。

四爷停了步子，脸上显出几分尴尬。论口味，四爷吃得最是清淡，平时最爱的就是白菜煮豆腐，或者豆腐煮白菜。若是换了其他人，嘴里早淡出鸟来了，但四爷却吃得不亦乐乎，连带着府里下人吃的荤腥都少了，我觉得再这么吃下去某一天我一定会超脱出人世。

这川菜，我怕四爷根本沾都没沾过。

十三爷善解人意，见四爷为难，便道：“若是四哥不习惯，我们换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