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仆 上——琴挑

“那我去了大姐。”

“去吧去吧！”她又笑了起来，跟我一起出去，轻轻带上房门。

于是我把行李提到隔壁小间，拖着疲惫的身体爬上了床，盖上被子渐渐睡了过去。

第十五章

噩梦如噬。

“狗奴才，叫你不听话！狗奴才看你还躲！狗奴才！狗奴才！……”

在噩梦中，江小仙正用带钩的小皮鞭狠狠地鞭打浑身上下赤裸的我。我抱着脑袋在地上滚叫哀号求饶，江小仙却视若无睹，更发狠往死里抽。皮肤裂开了，从伤口里涌出了鲜红的血，血越积越多，竟然在身下积成了一潭血池……

“狗奴才还不快起来！”

我强迫自己睁开眼睛，和梦里仿似的表情，他怒气冲冲地瞪着我，手里的皮鞭扬起在半空，眼看就要落在我的身上。

解药奏效了，他果真醒了。

“少爷！”

我慌不择路地从床上滚到地上，这才惊觉噩梦早醒，江小仙也果然像梦里那样，真的在用鞭子在抽我。

“狗奴才，这里是什么地方？我爹爹呢？是不是你串通了坏人绑架我的？”他声声质问，问题像连珠炮式的喷射而来

“绑架？”

我嘴拙，一时不知该从何开口，迟疑之间，又被他趁机抽了几下：

“狗奴才难道是你把他杀了？狗奴才你好大胆！看我不杀了你这个混账奴才！”

“不，不是的！我怎么……杀得了……老爷？”

眼瞅着他目露凶光，手里的皮鞭一下比一下更用力，我连忙护住脑袋朝门口跑去，却一头撞上听闻响动奔进来察看的水金玉。

“小六子！”

水金玉眼疾手快，一把把我拢住了护到身后，抓起江小仙落下的皮鞭喝道：

“仙儿放下鞭子！”

江小仙愣了愣，瞥了一眼，漏出不屑的神情：

“你又是谁？是这个奴才的同伙吗？就是你们把我绑架来的？”

“同伙？绑架？”水金玉也发懵，忽然发力夺下他手里的皮鞭说：“仙儿，你不认识我了？”

“你是谁？”江小仙不比她力气大，皮鞭被夺后，警惕地朝后退了三步之遥。

“啊呀呀——”水金玉夸张地大叫起来，“你连水阿姨都不认识了？枉你小时候我还看过你带你玩呢，把我都忘了，真是个没良心的小畜牲哇！”

“你这臭婆娘骂谁是畜牲哪？”江小仙劈开腿叉起腰，气哼哼的毫不示弱，仿佛是一架上了火药的泡筒，只要一着火，立刻就能蹿爆出去。

“啊呀呀呀呀！你这小兔崽子，不但连你昔日的恩人都敢忘，还不分长幼尊卑，辱骂长辈，不收拾你天理难容啊！”水金玉火冒三丈，撸起袖子上前作势要打，中途却改了路数，用了擒拿手一类的招式钳住他的双臂。

“看你还服不服？”

“不服！……啊啊啊——”

江小仙被擒却依然不肯低头，水金玉就发力拧他的手肘：

“服不服？！”

“不服不服不服！”

“不服是吗？”水金玉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朝我使了个坏坏的眼神：

“小六子过来！”

我乖乖走过去：“大姐？”

“把食指竖起来。”

“是。”我依言竖起食指。

“能找到小畜牲左腰的位置吗？”

“能。”

“左腰上距离脊骨两寸的地方，用手指在那里狠狠戳一下！”

“用手指戳？”

“对，难道还用脚趾吗？在那里笔直戳下去，用点力，快！”

“是！”

江小仙依然在乱扭乱动，我紧张地走上前，费了好多力气才终于把食指对准那里，只听水金玉又在催促：

“快！快！这小畜牲几年不见劲儿大得很，像头活驴，再不快点下手我可拿不住他了！”

“是！”

我闭上眼睛，狠狠朝那里点了下去。

“啊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江小仙忽然大笑起来，挣脱出来满地打滚，笑得涕泪横流。

水金玉冲我扮了鬼脸：

“行啦！”然后一屁股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得意洋洋地抿嘴笑：

“臭小子，这回看你服不服？”

我不解地问她：

“大姐，少爷他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笑不停？”

她把我拉到身边说：

“刚才我要你点的地方就是笑腰穴，这个穴位每个人都有，但并不是每个被点中的人都会发笑，要视身体情况而定。别人不知道，不过他的我可是非常知道的，他很小时候我就总点这里逗他笑，每次他都被逗得咯咯咯咯笑个不停，笑得厉害了连吃进去的奶都吐出来了。以后大了这里就成他死穴了。”

我瞠目，没想到不可一世的小恶魔江小仙也有这么令人发笑的弱点和可爱的婴儿时代，如果早让我知道了，就不必受他那么多苦了。

“我看你也被他欺负得厉害，我把他这个秘密告诉你，以后他要是再欺负你，你就点他这里，保管把他治得服服贴贴的。”

我低下头看看自己的食指，又看看笑得满面通红不能自持的江小仙，忽觉得拨开云雾见月明，一个手指，只要一个手指，轻轻松松就能把一个人治服，这种武功太神奇了。

“大姐，这个功夫是不是就叫点穴？”

“是啊，就是点穴，既容易又不容易的功夫，一般练武的人都会，只是会的程度不同，有的人必须要狠狠戳上去，有的人却能凌空点穴，连被点的人皮肉也不用碰……”

“好厉害啊——”

“这算什么？厉害的功夫多了！”她不屑地扁了扁嘴。

我呆呆地望着手指，在脑中幻想了很多武林对打的图画：一帮高手过招，斗得天昏地暗难分难解，这时另一个高手出现了——那就是我——，仅靠一根手指凌空点穴，就把所有高手都治服了，真正的武林高手是我。

“哈——哈——哈——”我仰天长啸。

“水哈哈哈阿姨……饶哈哈哈绕过哈哈哈我……哈哈哈吧！”

笑声突然变成了江小仙的，我立刻从梦中醒来。

“小六子你傻笑什么？”水金玉敲了我一记，指着江小仙说：

“差不多了，如果再笑下去非笑疯不可，替他解了穴吧。”

“……怎么解？”

“在他原来那个穴位再用力戳一下就行了。”

“呃。这样？”我在江小仙左腰上点了下去。

奏效了，江小仙终于结束了漫长而痛苦的“笑刑”，浑身无力地瘫软在地上呻吟。

水金玉笑嘻嘻地走过去把他从地上抱到怀里，柔声说：

“仙儿，这回你又想起我了吧？”

“是……水姨。”也不知是笑得还是羞愧得，江小仙脸色绯红地歪过头。

“好吧，看你良心发现的份上那我就告诉你家事吧。有人来寻仇，你爹为了救你就命小六子把你连夜送到我这里来，所以没人把你绑架，你的命可是这个奴才救的，不感激反而恩将仇报，如果再让我看到你打他，我就让他点你的笑穴，你听清了没？”

“……是……”江小仙愤恨地看了看我，除了嘴上服了软，心中并无丝毫感激。

“那我爹爹呢？”

“你爹还活着，就是不知躲到哪里去了，那仇家这次下了狠心了。”

“是我大伯吗，那个仇家？”

“嗯？”

“那天大伯手下来找我爹，我在密室里都看到了，他们来要什么人，我爹爹不给，于是他们怀恨在心……一定是他们，我大伯！”

“这个……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反正你爹应该没死，虽说江府被烧了……”

“被烧了？”

“是，被烧了。但很可能是你爹自己放的火，为了骗过仇家，让他们认为他死了，其实他很可能并没有死，所以你不用担心他的安危，等风头一过，他自然会来我这里接你。”

“唔……”

江小仙霎那间失掉了方才的盛气，沮丧地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

“那么，我们来吃饭吧，董嫂已经烧了一大桌饭菜，保证你们连两个小家伙撑得起不来，哈哈！”水金玉把他放到地上，又叫上我，三个人一起朝饭堂走去。

第十六章

到了饭堂后见到了董嫂。

董嫂大约三十上下年纪，一身朴素的布衣布裤，身形苗条高挑，只是用一块大大的方巾把头整个包着，最奇特的是她的脸孔，左半边脸被很大一片青红色的，类似于胎记一样的颜色覆盖住，乍看上去有些惊人，再加上仿佛僵硬的肌肉，没有任何表情，七分不似人，三分倒似鬼。

我和江小仙确实都被吓了一跳，不知这位“鬼大嫂”如何从天而降，竟生得这般诡异恐怖。

水金玉连忙安慰我们两个受惊的小子，把董大嫂拉到面前说：

“你们不用怕，这位董大嫂是我这里的厨娘，厨艺绝对好得没话说，你们尝尝她烧的菜就不觉得她可怕了。”

我和江小仙迟疑地拿起筷子：我在红烧肉上夹了一块，江小仙在蜜汁莲藕上夹了一块，送进嘴里嚼了嚼，果然味道十分甘饴，红烧肉入口滑润濡糯，江小仙的莲藕看来也很不错，因为一口还没吃下他马上就要夹第二块。

看在饭菜好吃的份上，对“鬼大嫂”的恐惧之感顿减三分。

“果然很好吃！”我称赞道。

“是吧我说得没错吧？”水金玉也夹了一块雪花银鱼，对董大嫂说：

“嫂嫂坐下一起吃吧，我给你介绍，这位高个子的小子叫六月，我叫他小六子，顺口亲切，是我的……远房表弟，这位贪吃的小子叫小仙，是我朋友的儿子，他们二人是主仆。”

“小仙？”董大嫂坐下后眼睛就呆呆地盯着江小仙一刻也没离开过，看他手忙脚乱地吃了一盘又一盘，又主动帮他盛米饭，盛了一碗又一碗。

“仙儿几天没吃饭了，所以才这样。”水金玉笑着对她解释。

“为什么几天没吃？”她奇怪地问。

“因为……生了场病，吃也吃不下。”水金玉撒了个谎，冲我挤了挤眼睛。

我知道她是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才有意说谎，所以也跟着附和。

“你姓什么，叫什么？”她又问，依然痴痴地盯着。

“我姓海，叫中仙！”

“海中仙？很有趣的名字。”很难得，她竟裂了裂嘴角，姑且露出了所谓的笑容。

江小仙贼得很，想必跟着江临风江湖跑久了，懂得要对陌生人掩饰身份。而他也的确机敏，张口就能编。

水金玉对他的新名字有些无可奈何，但又是赞许的，就顺水推舟并没揭穿。

“大姐，店里的生意一直这么好吗？”吃得差不多时，我抬头望了望大堂四周，发现吃饭的人很多，住店的人也很多，有两伙武士模样的人，竟然为了一间靠内院的厢房大打出手，争得不可开交。

水金玉要我们稍候，走过去协调了一会儿，那两个人方个各自满意，被伙计往客房领去。

水金玉坐下苦笑着摇摇头：

“学武的人就是爱计较，一丁点小事也要闹得很大，动不动就动手动脚拼个你死我活的，好像人命在他们眼里都不值一提，唯有输赢面子才是第一，最讨厌这种没有大脑的莽夫了！”

“也不是所有会武功的人都这样吧？”

我忽然想起江临风，除了帮我安装手臂的功夫，在江府住了半年多，却从没看他使过一招一式，也从来没用武功伤过什么人。倒是江小仙，到处惹祸，显摆他那身看起来极其幼稚的“少年儿童”式武功。

“真正的高手，应该是深藏不露的吧，没什么人能看到他所有的功夫，因为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他的对手的。”

“哎？小六子，看不出你也挺有见识的，说得不错啊！”水金玉对我大加赞赏，“就是这样，高手只会在真正高手面前展露武功，而且真正的高手内心修为也一定是到了某种更高境地的，才不会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手舞足蹈的呢。”

“是呀是呀。”

我和水金玉一唱一和，说得分外投机，江小仙却在一旁不耐烦了，嘟囔着说：

“外人看不出还以为你们是亲姐弟呢……一样的废话……”

“找打！”水金玉伸出食指假装朝他腰后插去，江小仙顿时就白了脸：

“别点别点！算我说错了还不行？”

水金玉这才作罢，继续对我们说：

“往常客人也多，但没这几日多，都是因为与姑苏城郊外的玉素山庄要召开什么品鉴大会有关，据说要宴请天下武林人士到山庄共同品鉴镇庄之宝龙涎。”

说到正题了！玉素山庄正是江临风的老家。

我全神贯注听她往下讲，江小仙也一样停下了咀嚼动作，就连董大嫂都神情严肃地看着水金玉。

似乎在每个人的心里，有关玉素山庄的事都是头等一的大事。

也似乎每个人，都莫名被它牵连着，我，江小仙，董大嫂，甚至还有，水金玉。因为在说到它时，水金玉一向随意的语气也变得慎重起来。

“大姐，玉素山庄是什么样的山庄？是个武林世家马？”我问。

“是。本来是武林世家，山庄第一代庄主江木怀曾是唐后主殿前第一护卫，武功绝顶高强，但是后来因为受到皇帝重用被其他人妒忌而陷害，不得已携带家眷逃到了边疆侥幸活了下来，后来唐没宋立，陷害他的大臣一家也被抄斩，他才又来到玉素山一手建立了山庄，过起了隐居的生活。”

“江木怀并无心参与武林江湖之事，一直老死也依然是位世外隐士，只是他的儿子，第二代庄主江石攀野心极大，又迷恋蛊毒之术，于是在他继承山庄之后全心研究在中原和西域失落的那些奇门医术和毒术，把玉素山庄变成了一个实验基地，还有相传他们用活人做过试验。”

我再次想到了江临风，他的解剖术、刺青术正是从江石攀那里继承下来，而且恐怕只是一小部分而已。

“那些被用来实验的人一定很悲惨了。”联想到自己的身世我感叹道。

“哼，试验品就是实验品，毫无感情可言，有什么悲惨的？”

半天没说话的江小仙插嘴道，他冷毒的心肠，倒与他那高祖一脉相连。

“是悲惨啊，据说当时有很多人莫名其妙地失踪，尸体都找不到，所以不但引起了整个武林的恐慌，连官府也介入调查了。”

“那查到没有？”

“没有。找不到尸体也找不到证据，没办法证明那些失踪的人跟玉素山庄有关。而且江石攀不是一个没头脑只会练功的武夫，他会不时地捐钱给当地官府，好堵住他们的嘴。这样官府表面上还在查，其实已经弃之不管了，武林之中的事，他们想管也管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