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管 下——河汉

——做不做朋友有什么关系呢？放眼望去，这城里住的都是候鸟。

他们初识时的这句话跃入他的耳中，回响的声音震耳欲聋。

项越忽然明白，原来从一开始夏未来就没有打算跟他深交，他想好了一切后路，死守着他自己的界限，不越一步。

“项越，我不会离开这里。四年前我不走，是我的一时意气，现在我不走，是我的坚持。你说我不近人情也好，说我顽固不化也好，我都不会改变主意。说矫情

点，这样的露水情缘什么的，对我来说都是浮云。”

……

大门缓缓合上，夏未来下楼。

他在楼下伫立了一会儿，冷风吹得他的脸颊有些疼。他看见项越浴室里的灯开了又灭，默然地笑了笑。

笑容蔓延进眼睛里的时候，一阵酸涩猛地涌上来。他觉得心里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转瞬间被风吹成了冰一般的温度。

他不是没有想过自己跟项越之间的事，他不是无动于衷的白痴。

他们庆祝星期一，庆祝星期二，庆祝在一起的每一天，有多少次他都在想，自己恐怕真的对这个男人动过心。

项越的魅力就在于，他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会觉得真的是在过日子，跳过让他胆战心惊的恋爱期，直接在一起就好。

所以他想跟他做爱，并不是如同炮友那样的，而是庆祝他们短暂的相亲相爱。

很遗憾，他不会表达，项越也不会懂。

刚刚他问项越会不会回S城继续他的事业时，有那么一秒钟，他希望项越打断他的话，跟他说他不会。他等了一秒钟，一秒以后他醒过来，自己这样的想法实在

太过自私。

他自嘲地笑笑：自己有病，何必把别人也拖下水。项越有他自己的事业和生活，他们的世界平行却没有真正的交集。

握紧了手中的小玩意，他按下开关。嗡地一声，绿色的光芒绽开成一柄剑。

这是他偷来的。偷来作个纪念。

夏未来过了马路，面前就是简家巷小区，古旧的房子，古旧的路，连车都开不进去，跟对面的华庭有着天壤之别。

他刚走了两步，突然听到手机铃声：我深深地爱你，你却爱上一个傻逼……

他没有看来电显示，“喂”了一声，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哑，轻咳了一下，“干蛋？”

那边传来一声轻笑：“绝地武士，我是西斯，劳驾你回个头。”

夏未来如遭雷劈，僵着身体喀喀喀地转身，赫然看见马路对面站着的睡衣男——项越。

“操！你搞毛！穿个睡衣吹冷风很潇洒是吧！敢不敢过来让老子把你这层睡衣给扒了，干脆裸奔算了！苏苏”

那边说：“淡定，淡定。我就过来跟你说两句话……阿嚏！”

“……”夏未来无奈了，“有屁快放！”

“我就想告诉你，一层世界到另一层世界的距离，不过就是一段斑马线而已，过个马路就到了，我们离得一点也不远。”

“……”

“还有，我不管我们以后怎么样，我也不管我能不能带走你这个偏执狂，我喜欢现在过的日子，我想和你一起去旅游，带你离开这座城，哪怕只是几天。”

夏未来挂了电话，对着马路对面歇斯底里：“你才偏执狂！你全家都偏执狂！滚你妈蛋！合着我今天都白说了那么些话！#@￥￥”

项越在马路对面笑得毫无形象，笑完捧着肚子缩着脑袋小跑回去了。留下夏未来像个傻子一样骂，骂完了挥舞着光剑晃悠回家。

一切又回到原点，他无能为力。

愿原力与你同在。他仿佛听见有人在说。

伴随着光剑嗡嗡的声响，夏未来回到自己家。

刚拿了钥匙开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女孩子的哭声，他吓了一大跳，手里的钥匙差点掉地上。小心地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发现那哭声挺熟悉，似乎是……崔大小姐

。

那嘤嘤嘤嘤的声音如泣如诉：“……不是我的错……我又不知道……已经这样了……我还能么办……陶野你居然……”

间断还有陶野的声音：“哭什么！别哭了！谁要你来的！谁要你做这种事的！……”

夏未来觉得自己可能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一时间他的脑子里转过了千万种可能性：

一、陶野把人家小姑娘给上了。

二、陶野把人家小姑娘给上了，还没带套。

三、陶野把人家小姑娘给上了，不仅没带套，还不愿负责。

……总之就是陶野那个浑小子对不起人家姑娘！于是夏未来抄起钥匙打开门，一脚踹进去，义愤填膺地指着他就骂开了：“陶野你个臭小子！怎么能做这种事情

呢！你真是禽兽不如啊！苏苏整理”

陶野懵了：“我怎么禽兽不如了我！”

“人家小姑娘都被你欺负哭了你还不是禽兽？！我跟你说啊，你必须负责！就算崔老板把你腿给打折了你也要负责！”

这下陶野隐约明白了，这个夏无赖就是来无事生非的：“滚你丫的！夏未来你电视剧看多了吧！什么禽兽，什么负责，什么打折腿！你不要乱说好不好！”

“嗯？那是怎么回事？”夏未来转身问崔茹，“姑娘别怕，本城管为你伸冤！”

又开始玛丽苏了……陶野抚额长叹，他已经对这个无赖彻底无语了。

崔茹见他们拌嘴，破涕为笑，居然配合着他一福身，娓娓道来：“小女子本是清白人家，今日却被这位陶二公子迫害……”

“喂喂！说什么哪！迫害你妹啊！”陶野受不了了，打断她道，“你也不搞清楚情况，擅自就把我家里的东西当垃圾处理了，你以为你做好事呢？你这是在添乱

！”

“嗯？她把什么处理了？”夏未来问。

“鹅卵石！”陶野怒道，“就你床头那块！”

夏未来眨眨眼，哦了一声：“不就一块破石头嘛，至于嘛。为块石头把人家姑娘弄哭了，你也忒小气了。”

崔茹一听救星来了，赶紧说：“就是啊，也不知道他发什么疯，都骂了我几个小时了。还非得拖着我去楼下垃圾箱里找，垃圾箱里的垃圾都被运走了，我上哪找

去！苏苏整理”

陶野吵不过他们两个，一摔门进了自己房间：“崔茹你给我滚！别再来了！你来一次我哄走你一次！……夏未来你闭嘴，我不要听你废话！”

夏未来嘟囔了句：“小气鬼。”

崔茹被陶野那句话吓到了，抽了抽鼻涕问：“喂，夏未来，那块石头有什么特别吗？他为什么生那么大的气？”

“我不知道。”夏未来说。他只是偶尔用这石头打他头，这个不算什么有意义的事吧。

崔茹咬了咬唇：“大不了……我给他找回来就是了。”

夏未来只当她是开玩笑。显然，他们都小看了崔茹的意志力。

她当晚一个人打车跑去了垃圾中转站，在垃圾山里翻找了很久，第二天凌晨拿了好几块鹅卵石回来，来到他们家门口敲门。

陶野一开门就被一阵诡异的恶臭惊到了：“崔茹！你干嘛了你！怎么这副狼狈样！”

崔茹把五块鹅卵石放在他的面前：“你看看，哪一块是你的？”

陶野瞠目结舌。

此时夏未来也伸出头来凑热闹：“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他看见地上摆的整整齐齐的石块，也是一懵，又看见崔茹满是黑灰像花猫一般的脸，再闻到充斥在整个楼道里的臭味，他意会了。

深深地看了陶野一眼，拍拍他的肩，他说：“好自为之。”

刚转身，陶野忽然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扳回来，当着崔茹的面说：“夏未来，这是你给我的定情信物，你来看看吧，哪一个是原来那块。”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预告：

爹，我不打算放弃。

第34章

“你来看看吧，哪一个是原来那块。”

崔茹站在那里，视线从石头上移到夏未来脸上，又移到陶野的身上，有点傻愣愣地说：“什么定情信物？”

夏未来瞪大了双眼直瞅着陶野，他也愣了，陶野那双坚定坦然的眸子里头是个啥？难道他所要表达的终极奥义是……迂回战术吗？

“陶野，我没想到砸你两下会把你砸脑残了，我向你道歉。”夏未来说。

陶野仍是不改那一派温柔作风，也没有搭理旁边一直在询问“什么定情信物”的崔茹，他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然，对夏未来表白：“你第一次把这石头砸我头上我

就记住你了，当然，那是记住你的猥琐和无赖。不过我也记得后来是你拦了一辆车把我送到医院，你照顾我吃饭，提供我住宿，我想我一开始对你的厌恶早就消

失了，我很喜欢你，夏未来。”

夏未来心里震惊归震惊，他没有忘记门口还站着存在感那么强的崔大小姐。此时他看见崔茹的脸变得惨白一片，眼里的水光映着陶野无动于衷的侧面。

“陶野你适可而止！”夏未来怒道，“有什么话好好跟人家姑娘说！你这样拐弯抹角算怎么回事？你要石头，崔茹给你找了一夜，她的心意你不懂么？你现在说

这种蹩脚借口，还把我给扯进去……”

“所以，”陶野无视夏未来，把注意力转移到崔茹的身上，“我想让你明白，我喜欢的是这个人，对，就是这个不靠谱的男人，我是个同性恋。”

崔茹费力地张了张嘴：“啊……是嘛？难怪了，我都这么倒追你你还是不给我回应。”然后她笑了笑，眼角的泪水被笑容带动着掉落下来，她赶紧用手背抹了一

下，看着旁边无辜的夏未来，话却是对陶野说的：“不过我就纳闷了，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怎么就让你甘愿走这条弯路？”

夏未来心里深以为然，不过这醋味熏得他也有点不太舒服。大概是他的面部表情有点抽搐，崔茹笑了笑说：“啊，我对你没有恶意，我就这么一问，想知道自己

输在哪儿了。”

陶野不是没有看见她的眼泪，不是不知道她的心情，然而他觉得，事情就是应该在此刻说清楚，断了崔茹的念想，也让自己对夏未来的感情能够表达出来。

他不是负气，更不是找这种蹩脚借口回绝女孩子，在他设计的流程图里，这是最简单便捷的途径，让结果清楚明了。

沉默。三个人之间都只剩下呼吸声。

崔茹等着谁能给她答案，尴尬的气氛中她脑子里是昨晚臭气熏天的垃圾中转站。那时候她一点也没觉得冷，没觉得辛苦，没觉得臭味有多么难忍，然而这时候回

想起来，她发现自己真是傻，跟垃圾山里那些被丢弃的玩偶娃娃一样，以为自己会被重视被宠爱，没想到最后沦落成被丢弃的小玩意。

她听见陶野跟她说“对不起”，嗯了一声，她忽然抬头说：“我觉得我错在时机上了，陶野。我以为我们可以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从仇家到情侣，挺浪漫的不

是吗？之前我还一直觉得很顺利，如今看来都是天马行空的乱想。”她看着夏未来叹了口气，“在这场赛跑中，已经有人抢跑了。”

夏未来觉得自己很冤，什么抢跑，他根本连这场赛跑的发令枪响都没听到，怎么就成了故事的主角？可是他又无从申辩，对方是个小姑娘，还是刚受了失恋打击

的小姑娘，他这个“第三者”哪有插话的份。

陶野又说了一遍“对不起”，崔茹又答了一声嗯，然后又是沉默。

其实相比较崔茹的情绪而言，陶野更关心的是夏未来的情绪。作为表白的一方，他当然想知道结果，虽然他也隐约觉得，时机有些不对。

夏未来无奈了，他给崔茹拿了一双拖鞋：“先进来喝杯热茶吧，进来再说。要不然一会儿邻居又要怀疑我们强抢民女了。”

五块石头都被拿进了屋子，放在茶几上。

三个人坐在茶几边，崔茹把手和脸洗干净了，端着热茶，心情平复了不少，她在等陶野说话。陶野抱臂靠在沙发上，敛着神情，他在等夏未来说话。夏未来盯着

那五块石头，眼睛发直，他现在希望这五块石头能说话。

要说哪一块是他当时精挑细选出来的“砸人法宝”，他还真分辨不出来。东西在身边放得久了，反而忘记了原来吸引他的那些特质，所谓“熟视无睹”就是这样

。

夏未来摸着下巴挑了好一会儿：“呃……我觉得哪一块都像，哪一块都不像……陶野，这种东西无所谓吧。”

陶野没说话。

“要不我一个个砸你头上，你试试头感？”

陶野：“……滚你丫的。”

崔茹噗——地喷了一口茶。

夏未来一摊手：“那没办法了，全都拿着吧。就当其中一个是我送的，另外四个是崔茹送的呗。你要觉得有什么不同，以后我拿五个石头换着砸。”

崔茹又噗——了。

陶野那眼睛斜了她一眼，有点负气：“笑毛啊笑。”

这时候崔茹放下茶杯说：“我仔细想了，真的很仔细地想了……”

“嗯嗯，你说。”夏未来鼓励她开口。

“仔细想过以后我觉得，我还是不能就这样放弃。”崔茹说这句话的语气带了点忧伤，不过整体表情还是挺明媚的。

陶野啧了一声，皱眉问道：“为什么？”说实话，他一直认为崔茹是个聪明的女孩，不至于这样不知进退。

崔茹笑：“我觉得心里有一个喜欢的人，这个人又值得我去追，这感觉就挺好的。我有的是时间跟你耗，这次的时机不对，我总有下一次机会。”

夏未来几乎要起立鼓掌，他一拍大腿，冲着陶野说：“陶野，这姑娘好啊！有当老大的胸襟！不要她是你亏了！”

陶野翻了个白眼给他：“谈恋爱要那种胸襟做什么。”

“所以我还是按照我自己的意思来，你们要不欢迎我随时可以赶我走，但我还是希望，至少你们能把我当朋友对待。”

“没问题啊！”热情好客的夏未来如是说。他都快要被感动了，这是多美好多热血的爱情啊，想当年他也如此轻狂过啊，那叫一个干柴烈火轰轰烈烈，甘愿付出

不求回报啊，整个青春都燃烧起来了啊啊啊。

陶野瞅见那张丧心病狂的沉醉脸，扶额，无话可说。

想起他最在意的事情还没有着落，他把话题的矛头指向夏未来：“我说夏未来，我刚刚跟你表白了你听懂了没有，好歹给我个回应啊。”

夏未来忽然顿住，神情僵硬脑子残疾。

看这阵仗，这下崔茹幸灾乐祸了，不合时宜地，她脑子里钻出“我得不到的人也别想得到别人”这样一句很有哲理的话。于是她无耻地笑了。

陶野有些紧张。

夏未来吞了吞口水说：“那个……抱歉……我只把你当……”

陶野心里一凉：我只把你当妹妹，我只把你当哥哥，我只把你当弟弟之类的话，真他妈太残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