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巧咬着唇,含恨控诉,「你不要……总把主子的心意踩在脚下。」豆大泪珠自秀气明眸滑落,滴滴颗颗在微尖下颌汇聚。
靖凌瞧着若巧眉眼间的恋眷心碎,只觉难过。他们都一般,心系着不爱自己的人放不开手,一般地傻。
这么一点分神,让若巧得了先机。若巧蹬脚跳跃扬手往靖凌胸口一划,靖凌虽是即时反应过来欲跳开,却仍是遭锐利刀锋划破衣裳。若巧反手欲再补上一刀,却见着靖凌衣裳内的玉佩,瞪大了眼,一瞬呆愣得忘了攻击。
见机不可失,靖凌拨开若巧的手,趁势点了几个穴制止若巧动作声音。见若巧狠瞪着他,似是有许多话欲咒骂,靖凌索性以掌击落若巧手中匕首,自暗柜里拿出软筋散朝若巧一洒,再解开若巧穴道。
「若巧,我们有话好好说,好吗?」
若巧上前粗鲁抓夺玉佩,不可置信地翻看。靖凌有些讶异软筋散为何没起作用,戒备退了步。
「为什么……」自齿间迸出的尖刻怒吼,残破了静谧夜色。「为什么这玉会在你身上!」
靖凌不晓得这玉佩究竟有何意义,为何若巧这般激愤?若巧握得那么紧,就快将系在颈脖上的皮绳扯断,靖凌伸手欲夺回那佩。
尤盘算着该怎么推开若巧,不知是否是软筋散起了作用,若巧松手一个脚软跌坐在地。
「若巧?」
若巧掩着面低低笑了,抖动的肩述说难掩激动。「我盼了那么多年,盼着主子忘了小姐,每日每夜……希冀主子能回过头来望着我……」忽而大笑,忽而细声啜泣哽咽,「却没想到主子最后择了一个不爱他的人!」握着拳,软弱无力击地,「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我明明那么爱他!我为他做了那么多事……就连他要我教导七殿下情事我都认份地去了!为什么他仍是不瞧我一眼!?」
「若巧……」靖凌弯下身,欲安慰若巧,若巧却突然伸长手拾起方才掉落在地的匕首,抵着他的喉。
若巧噙着泪,恨恨看着靖凌,「为什么是你!你分明就不值得主子那般对待!」
颤抖的刀刃划过肌肤,留下丝丝红痕。
「……我晓得。」不用你说,我也晓得。
可是感情这事,又有谁能随心左右?
「若……」
「值不值,是该由我决定。」
随着淡漠语气传入,靖凌听见一细小声响飞快破空而来,下一瞬,匕首遭小石子砸中,在空中划出一道银光,靖凌趁机攫过若巧双手,反手擒拿制止若巧动作。金属落地仭Ij声响回荡了好一会,尖锐刺耳。
「宫靖凌,我说过,这般天真迟早会要了你的命。」
靖凌望着自外头走入的那人,没有武装掩饰的脸上满是指责。
若巧见到来者,呆愣得忘了抵抗,「主子……您不是?」
「歇下了?」眯眼冷笑,阳焰提着剑,遥指若巧,「我的女官镇日心神不宁,夜半我方歇下她便急急离去,你以为我不会察觉有异?」
不晓得阳焰是从何开始听起的,靖凌忽然很不安。
「你想做什么?」阳焰嘴角挂着笑意,眼底却满是炽炽燃烧的怒气。
「奴婢……」张口结舌,怎么也仅有这两音节在口中反覆。
「这些年来……是你叛我?」阳焰嘲谑冷哼,带了些心灰。
「不是!不是奴婢!」因软筋散起了作用,若巧的手腕握来发软,「不是……怎么可能是奴婢……」若巧垂着头,似欲摇头,却怎么也提不起气力,唯有泪滴啪搭落地声响,在这夜中响彻低回。
靖凌有些不忍,「殿下……」阳焰应该也能明了的,但如今阳焰却似是气昏了头,执意要得到答案。
「宫靖凌你闭嘴。」阳焰瞧都没瞧他一眼,低声喝止。「闪开。」
阳焰示意下,靖凌也只得放开若巧退到一旁穷焦急。
「理由。」阳焰收紧指,握紧剑柄。饶是他早已习惯,但遭人背叛的感觉,不好受。「给我一个理由。」
「主子!若巧她……」随阳焰一同前来的影卫赶紧出口欲缓和阳焰情绪。
「统统给我闭嘴!」阳焰吼道。上前几步,剑锋抵着若巧心口,冷冷扫了若巧一眼:「若巧,我要听你说。」
「给我一个能信你的理由。」
「……小姐死了……除了主子……奴婢什么都没有了。」若巧垂首,不住啜泣,「奴婢怎么可能叛您……」
听若巧提起蝶衣,阳焰有一瞬失神,旋即稳住心思收敛情绪,冷硬声调:「那你说,你夜半来这,有何意图?」
若巧咬着下唇,串串泪珠不断自下颌滴落,楚楚可怜。
「若巧,」低声催促,「不要逼我动手。」
轻得似羽的语调,却令人听来畏惧,沉得快压垮若巧瘦小身躯。
若巧垂着肩,一抖一抖地抽噎,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殿、殿下,我与若巧约好了要过招。」靖凌胡乱诌捏。
因他明了,若巧应也怕说出来就无法待在阳焰身旁,这般相像让他无法置身事外。
彷若,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只是话说出口,便有些犹疑。阳焰……当真不知晓吗?
阳焰眯起眼,冷冷讪笑:「你什么时候知道若巧会武?」一句话堵得靖凌哑口无言,若非今日若巧定意攻击,他还真不知道若巧懂武。
「是我说的,主子。」雁桦脸不红气不喘,配合靖凌谎话接着道:「先前公子听了后便觉有趣,说改日想与若巧过过招,两人便约了今日过招。公子您说是吧?」
靖凌面上困窘,赶紧点头称是。
若巧没有回话,紧咬着下唇,眼泪扑簌簌掉下。
「殿下……」
「你们眼底都没了主子是吗?」阳焰冰冷眼神刺得众人快讨饶,靖凌略略低头避开阳焰目光,却怎么也止不住自背脊窜上的凉意。「是吗?」
「……」众人静默无声,提心吊胆待阳焰再度发话。
外头西风呼呼卷来摇曳沙沙声,时不时吹进房内,让人浑身发寒。
好一会,才听阳焰淡淡开口。
「要怎样随你们。」语气中是欲掩藏不住的怒意及深深疲倦,阳焰转身别过脸,不让人瞧见表情。
「别让我发现你们之中谁叛我……」阳焰笑了声,切齿咬牙,「要不我定会亲自手刃他。」
徐徐收剑入鞘,金属摩擦的声响听来凄切。靖凌望着那道有些孤寂的背影,突然有些心酸。
「都回去歇下吧。天明起谁也不准再提这事。」
不愿再搅和胡闹,阳焰头也不回地离去,留下靖凌、影卫与不停哭泣的若巧。一室混乱。
待阳焰走远,雁桦蹲下身,拍了拍若巧的肩,「傻姑娘,好好的怎么就想不开。」
「主……子……」若巧泪倾如雨,怎么也说不好一句话。「可……」
「雁寒,你打算躲到何时?」雁桦訩着脸望着窗外,靖凌随雁桦视线瞧去,无月的夜晚,远远,宫灯看来恁般地亮,惑人眼目。
另一影卫自暗处现身,手按窗棂一跃而入,不发一言。
「若主子知道你离了七殿下,不知会如何气怒。」起身让开,雁桦假意为难实则调侃,脸上的笑骗不了人。
「有小三在。」被称为雁寒的影卫不痛不痒回话,走到若巧身旁。
「雁……寒……」
雁寒抬起她的脸,扬起手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清脆响亮巴掌声响起之时,靖凌与雁桦都看傻了眼。
瘫坐在地的若巧无力垂着头,捂着红肿的脸,紧咬着的下唇渗出艳色血丝。雁寒再次高扬着首,狠瞪若巧。
靖凌屏息,静待其变。影卫全身包覆得仅剩一双眼,靖凌仅能自那双眼里的淡淡愁绪推测两人关系。
好半晌雁寒态度才渐软化,牵起若巧的手,半拉半抱地离去。若巧将脸埋在雁寒怀里,将止不尽的啜泣心碎藏进雁寒胸口。
靖凌只觉浑身发寒。
待两人出了房门,雁桦也正欲离去,靖凌开口询问这似是什么都知道的影卫。
「若巧跟太子妃,是何关系?」
「若巧原本是蝶衣小姐的影,蝶衣小姐自尽后,主子便将孑然无依的若巧弄入宫收做贴身女官。」
「所以……」
「小姐仍在的时候,她就喜欢主子了。」
「……」
「虽然若巧说你不值……但值不值,该由主子来决定……你说是吗?」丢下这话,雁桦一个跳跃便隐去身形。
远远,仍见得见两人离去背影,靖凌望着一室凌乱,恍惚间,颈间紧系的皮绳松脱滑落,眼界里,那玉佩缓缓、缓缓落了地,声响听来很远很远。
他忽然,很想再见阳焰一面。
78.
阖上摺匣,交予青逢公公代为转送,靖凌缓缓跺步往太子书房去。他不晓得这么做是否恰当,却也想不出更合适的方法。
可是,这般真的好吗?
远远,宫女官人喧闹说话声不断,似杂音快模糊思绪。停下脚步,呆然望着一地枯黄。
昨夜,他终是没有勇气去见阳焰。
除却若巧一事让他恐惧,他更害怕的,是自己。他怕自己……不够明了阳焰。
当时阳焰定在气头上,他不晓得怎么承受那赤裸怒意、深刻无奈,他不晓得究竟该说什么好、究竟该怎么做才适宜,若说错话做错事,会不会……伤阳焰更深?
胡乱想了许多事,一夜无眠。
他努力想厘清混乱感受,却怎么也无法总结定论;剪不断,理还乱。
这般半吊子情感,对阳焰不公平。他晓得,却不想承认。
直至若巧扬刀抵着他的喉,噙着泪大喊他根本不值得,靖凌才深刻体认,他与阳焰要求的等,是多么残酷的一件事。
若是他十年、二十年都没能爱上阳焰,那他要这般吊着阳焰十年、甚至,二十年吗?
是不是,太过自私了些?
若像若巧那般,盼了这么多年都等不到阳焰回头盼她一眼……那,他要伤他多久、多深?
压按太阳穴让自己清醒些,收敛脸上不意流露的迷惘,靖凌挺直了腰,直往太子书房迈步。
抵达之时,不意外地瞧见阳焰往常一般与朝臣议事,一旁若巧低垂着头静待伺候,似什么都没发生过,唯有若巧红肿的眼静默诉说昨夜之事。看在眼底,只觉一阵难过。
阳焰脸上不愠不火,甚是愉色平静。想自那神情间读出情绪起伏,却仅见着武装过后的冷然。说不上什么感受,舌尖略略发麻,尝来微微的苦,瞧他出神,阳焰横了他一眼提醒。靖凌定睛见着众人皆闭口待他坐下,连忙寻了末席欲坐下,却见阳焰以眼示意,不满地要他站至身后。靖凌只得打消远离念头,走至阳焰身后。一步之遥。
待他站定,阳焰开口要朝臣继续方才禀报之事,靖凌站在阳焰身后,心不在焉地听着。
几件无关紧要的事后,几名老臣联合禀报曹绽之事后续,不外乎就是曹绽心腹如今动静,幸悯究竟打何算盘,诸如此类。说到愤恨之处,整屋子的人同声斥责顺王派,连说带骂,群情激愤。
阳焰仅是扬着嘴角不作声,过好一会才淡淡发话;点了几名将军,要他们加紧练兵积粟,格外嘱咐做得小心一些,免得圣上疑心。
众人虽是不解,但阳焰沉声一句势在必行后,也无了阻挠之声。
武将们皆以骠骑大将军叶将军马首是瞻,见叶将军没发话,他们更是欣然领受这道命令,个个摩拳擦掌,卯足了劲。
尔后照例提了圣上情况,窦大人捧着册,细说太医院近日来觐谒次数,让老臣们皆拧紧了眉,低声耳语。众人七嘴八舌商讨着未来局势风向,一片乱烘烘。
阳焰轻轻喟了声,在桌下的手握成拳,似在竭力抑制翻涌情绪。靖凌垂下眼,不知该做何表情。
纷乱了一阵,窦大人阖上手中档册,复而再道:圣上似欲让六殿下接掌北疆,传谕命武卫将军宫南琁返京。
几名老臣立时缄默,脸色凝重;职分阅历较浅的朝臣们仍是交头接耳,抑声鼓噪。
听闻小叔之名,靖凌猛然抬首,瞠目结舌望着窦大人。窦大人禀报句以上,而后坐下,静待阳焰发话。
脑海中浮现先前怀宁转述的种种,想起龙飞凤舞字迹里透着的决绝淡漠,靖凌难受地垂下头。都过了这么多年,圣上还想逼迫小叔些什么?
耳际听得阳焰平稳语调,触碰指尖的微凉温度让他发怔,似有什么哽在喉间,靖凌扬首收敛正色,不让人发觉异状。
阳焰轻笑平抚众人焦虑担忧,声音听来有些远。唯有自掌中传来的热意真切地熨烫感官。
桌下,交握着的手发热隐隐冒着汗,分不清是谁的。
79.
听说圣上有意命小叔返京,靖凌连忙差信至北疆欲问是否真有此事,这一来一往间,耗去了好些时日。待收得小叔回覆,已近中秋。小叔信上简略提了近况,说已与父亲取得联系,洋洋洒洒一大篇,仅在信末寥寥几句问候,让靖凌怎么也猜不得究竟有否。
而这些日子朝中表面平和未起风波,私下却是暗涛汹涌,各拥其主、各自为政。
阳焰虽不说,众人也不尽知晓,但有二殿下暗中辅佐稳定朝政、牵制六殿下,着实让阳焰轻松许多,能有馀力查彻奸细之事。只是,至今仍无太大进展。
夜半,待政事任务告一段落,阳焰偶会提酒至他房内与他小酌上几杯,两人漫无边际搭话,谨守分际,绝口不提那夜曾有过的情事。
阳焰在等他,如曾承诺过的,在等他。言语眉眼间不意流露的珍惜骗不了人。
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不差,却,无比罪恶。
阳焰兴许也察觉了,除了偶尔浅尝即止几个吻,鲜少亲密举止,似是定了意不迫他。
有几次,阳焰想碰他,却被他直觉逃了开。阳焰捧着他脑杓,贴着他的耳轻声低喃,问他,何时才能爱上他?像个执拗的孩子,一次两次不断追问,却又在语末轻笑着是他太心急。
低沉沙哑的嗓音蛊惑人心,被怀抱着的温度让人迷惘不知所措。
让他,不敢面对。
时近中秋,人心浮动纷乱如麻,不仅有靖凌,就连怀宁都显得特别焦躁。
阳焰亲口下了命令告诫,怀宁再怎么想出宫也只得乖乖挨在宫。再加上迎妃、封王之事,怀宁真如被囚着的小兽,时不时来回踱步叫嚣。
怀宁偶尔会至太子书房内,满脸无趣地兜转,看得朝臣直捏把冷汗,深怕怀宁找碴拿他们玩笑。
却没想到怀宁一改先前胡闹嘻笑态度,成天唉声叹气,害了相思一般。
阳焰见怀宁一脸无趣,便要怀宁至俪贤宫帮忙,说道皇后娘娘近来定很忙,要怀宁这正主子也该出些心力。怀宁撇了撇嘴,不以为意,撒娇着要阳焰先将靖凌还他,要不他可无聊死了。
听怀宁这么说,阳焰霎时神色复杂,旋即阖眼轻笑隐了去,玩笑说道才不还,若真还了可会麻烦死人。靖凌听得一愣一愣,只见阳焰轻敲怀宁额头,说道不能没有他。
「哥很仰赖他。」阳焰低首看着手中摺子,近乎呢喃。「没人能取代。」
怀宁啧啧了两声,说可真不知是谁的护卫了。
靖凌不愿看怀宁那张仍令他心伤的脸,也不知该怎般处理心底的慌,只得暗中朝阳焰求救,愿阳焰别再与怀宁讨论这事。
阳焰瞧了他一眼,尔后再道:「是你不懂珍惜,他可在你身旁好些年了。」话中似仍有话,阳焰一脸无谓,瞧不出真正心思。「何况如今父皇这般……哥需要多些人手来帮忙。」
「所以就得委屈我了?」怀宁伏在桌上嘟哝嚷嚷,一脸不顾。
阳焰失笑,「何来的委屈?」
「哥你想嘛,靖凌可是我的护卫呢!护卫不是就要待在主子身旁吗?」越想越愤忾,怀宁不由得扬高声嗓,「尤其是这种时候!主子都快无聊死了,护卫更是要陪主子打发打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