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连听里头没了动静,便轻声轻脚的挪了进去。
内殿里浮一层腥靡之气,榻上两人合被而眠,露出一只脚,分不清是谁的。
喜连轻叹口气,熄了几盏灯,转身退出。
全然未有注意,那睡在外的皇上,竟毫无预兆的蹙了眉。
福笀殿,皇钟千古鸣。
翎羽宫,红梅透雪艳。
元荆五年初,百官朝圣。
龙辇落,挑帘而出的人,面白胜雪,眉黑如墨,真真是绝顶俊俏的男子,只是那种俊俏却并非是用来赏悦的,就仿佛带刺儿的花一般,满面戾气,可观不可惹。
昨晚上下了整夜的雪,皇城里天气极冷,一地雪霜。
喜连在走在前头小心才伺候着,
“皇上,当心路滑。”
明黄的龙袍给寒风吹的飘然欲飞,元荆帝眉宇间气度贵华,令人一见望俗。
刚给喜连扶着进了福笀后殿,就见有人自前殿过来。
绯袍乌纱,四色云绶,一双眼睛黑的有如夜色,透着一种霸气。
这般目中无人的犯上,想也不用想,也就只有一个人能干的出来。
何晏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儿肆无忌惮的进了后殿,没半点忌讳。
元荆眼望着他越来越近,攥了手,面无表情。
身后的喜连一见势头不对,赶忙朝身后的宫人使了个眼色,那些宫人也便识趣的尽数退下。
何晏早就瞧见了元荆那张漠然面皮,却是展颜一笑,
“昨晚上不是还浪的要死么?怎么今早竟蔫了成这个样?”
袖儿里的手指攥的发白,元荆褪去面儿上冷漠,生生浮出些笑意来,
“不过是起的早了些。”
何晏凑上前,轻捏了那人的下巴,状似亲昵,说出来的话却叫直人冷寒无比,
“没我的允许,怎么将我的兵都调到边境去了?”
元荆下巴吃痛,却是凤目和煦,
“北夷作乱,边城总督请兵,你手下尽是精兵强将,调过去也是常情。”
何晏微微挑眉,“为何不用赵立手下那十万驻军?”
元荆道:“他不过小小的京卫都统,且手底下多为运粮军,岂能北上御贼?”
何晏周旋官场数载,是何等剔透的人,全然不把他这碗迷魂汤咽进肚儿里,只笑道:“怪不得你近些日子这般乖觉……”
元荆听得何晏这一番话,手心冒一层冷汗,面儿温和依旧,
“你多虑了,江山稳固,不还是要靠你。”
何晏盯着他,仿佛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
元荆又道:“你不相信我?”
何晏给他说的心头一动,只低头道一句,“别耍花样,我会一直护着你的皇位。”
一面得意的笑,垂头去吻那苍白而冷的唇。
喜连深深的埋了头,只听得那人气喘加重,忽然开口道一句,“过来。”
接着就是一片死寂。
须臾后,元荆的声音且轻且淡,
“……这是里福笀殿,外头就是文武百官。”
何晏的声音急切,不容商量,
“那又如何?快……”
喜连一哆嗦,只听得噗通一声,偷着抬眼一望,竟是皇上跪在那人脚下,正巧挡住了那人手上的动作,像是在解裤袋。
一时间后殿内的声响尽是湿润滑腻,不可名状。
喜连瘫软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响头,开口已是哭腔,
“皇上……”
元荆已然说不出话来,喉咙里鼓捣有声。
白了一张脸,汗涔涔的,浸透了浓黑眼睫。
何晏重重送了几次,将精液全数射进元荆嘴里后,立刻拔出。
精水顺着莹润的唇角淌下,元荆略显迟钝的擦了擦嘴,神色空茫。
何晏只顾着低头整理衣裤,头也不抬,
“好好舔净,省得上了朝再给人瞧出来。”
见元荆跪在地上半晌不语,又将伸手过去,“起来。”
元荆面色发青,无视那伸出的手,径自起了身。
腰间的玉环佩忽然掉在地上,裂成两半。
何晏盯着地上的碎饰,“我先过去了。”
走了两步,又转过身子来,看元荆一眼,
“你生气了?”
元荆摇摇头,并未吭声。
“这你也要生气……”何晏神色复杂,“……大不了下次不在这里弄便是。”
元荆心里盘算的别的事,没听见何晏的话,自然也就没接话。
何晏未有多想,便转身离去。
喜连爬起来,颤颤巍巍的帮着元荆整理。
半晌后便听得头顶音色极低,
“给赵立的书信送过去了么?”
喜连抬眼看了看周遭,“回皇上,奴才昨个夜里亲自送到赵大人手里。”
元荆道:“怎么说?”
喜连道:“万事俱备,只等皇上一声令下。”
烛心晦暗,洵然欲滴。
睡在外头的人,润一层长长的睫毛,似荏弱,却又隐隐的杀伐之气。
旁边的淮淮,紧闭着眼,动动手指,喘不过气来一样。
何府。
吏部尚书神魂不定,“何大人,难道你真以为最近那些弹劾你的折子都是偶然?”
何晏心不在焉的应一声,垂头专心的自锦盒里挑弄,
“依你的意思,是说这些人受人指使?”
吏部尚书伸头见那锦盒里虹光萦索,尽是极品名玉,再去看何晏眼角尽是专注,登时急火攻心,
“何大人!事已至此,你竟还有心思赏玉!六部尚书一心向着大人,岂会容许任何弹劾大人的折子流出来,可眼下弹劾之音这声势渐起,怕是皇上畏你势大,意欲除而后快!”
见何晏闭口不语,又继续道:“林昌和宁月关等人又尽数调往北疆,京城兵力空虚,到时候真的祸起萧墙,远水解不了近火,你我便只能坐以待毙,驻守京城外的赵立是个木头疙瘩,油盐不进,又给皇上提携至今,明摆着同皇上一条心,你这般坐视不管,分明着是将自己送上了人家的砧板啊!”
何晏拿了一块上佳的‘虹光璃玉’,仔细端详着,
“近些日子你们是怎么了,个个跑道我前头说这样的话,连内容都如出一辙。”
吏部尚书一愣,重叹口气,“大人呐……”
何晏将名玉攥在手心里,这才正眼去看吏部尚书,
“我又岂会看不出来这期间猫腻,眼下朝廷内外,怕是连那扫地的老太监,都知道皇上要动手收拾我了。”
吏部尚书迟疑的望了他,“那大人为何还任其施为?”
何晏笑道:“这朝廷上的博弈,比不得领兵打仗,并非两队人卯足了劲的拼杀就成,反而是温水煮青蛙,凡事都计算着来,我想这事情前后漏洞这样大,又明显至此,该不是皇上真的要动手。”
吏部尚书道:“我也想觉此事蹊跷,皇上放出要收拾你的风声,朝廷百官几乎无人响应,皇上年轻,且经验不足,也不至于胆大至此,可这一番,却是意欲何为?”
何晏道:“兴许是在估摸这边的人数,你们自朝廷上高声喊冤,怕是早已给人在背地里记上一笔了。
吏部尚书道:“不管皇上虚晃一枪,还是真刀实剑,想除大人的心思已经昭然若世,那大人以后打算怎么办?”
何晏不接话,反倒踱步出屋,唤了个下人过来。
吏部尚书眼见着何晏将那美玉拿了出来,
“去,给宫里的喜公公送过去,他知道给谁。”
那小厮颔首哈腰,“大人,可要稍话儿?”
何晏寻思片刻,“就说是赔他的。”
那小厮答应着,转身便去办事。
何晏叹口气,面上起了些许怒,“真是难伺候的东西……”
吏部尚书又道:“大人还回答我。”
何晏目光落在他处,心里头想了一个人,不自觉眼角含笑,
说出来的话,却是吏部尚书怎么也听不懂的,
“我的确不相信他,可我也怕他没这个心思再误解了他,我待他不好,我得学着改改。”
“想来我也是糊涂了,我不相信他敢动手。”
吏部尚书瞠目结舌,喃喃道:“都说是说是温水煮青蛙,也不知是谁用了温水,不知不觉,潜移默化,竟就这样生生的废了大人的神智。”
夜里头忽然冷风大作,窗棂微微作响。
何晏睁了眼,定神半晌,便抬手将床头那盏孤灯的灯芯捻灭。
旁边的人蜷缩在床上,看不出个端倪,何晏正想起身,可那人却翻了个身,直径靠过来。
天气尚寒,元荆双手冷凉,不自觉的贴在何晏的胸口上取暖。
连埋在肩窝里的鼻尖都是冰的。
何晏毫不犹豫的将怀里的人推出去。
起身穿了衣裳。
元荆听得动静便醒过来,抬眼去看床板立着的人,“你去哪?”
冷月流泻进殿,映在那人的脸上
阴凄凄的。
何晏极缓慢的系裤袋,后又自地面儿捡起衣裳,面无表情。
元荆坐起身,黑眸潋滟,“你……”
何晏吸一口气,回头装傻,
“皇上,我得回去寻春宝。”
第五十五章:罪己
月黑云低。
太监提一只灯笼,扣响了未央宫的大门。
值夜的小太监揉着惺忪睡眼,懒懒的道一句,“谁呀——”
淮淮没好气道:“是我。”
小太监赶忙上前开了宫门,将淮淮迎入宫内,
“主子,您回来了。”
那立在外头的太监微微颔首,面儿朝着淮淮,“您好生歇着,奴才告辞。”
淮淮头也不回,像是气极了似的,直接进了主殿。
晚上当差的刚巧是盈盈,眼下趴在桌子边儿上睡的正香,给开门的一阵风吹的打了冷战,再一睁眼见了何晏那张脸,便吓的直接跳了起来。
何晏一挥手,“出去。”
盈盈脸上还带着印子,什么也未说,福一福身子便退了出殿。
淮淮赌气的躺在床上,衣裳也不脱,“我在皇上那里睡的好好的,怎的就将人生生带了出来!”
何晏冷声道:“闭嘴。”
淮淮斜了何晏一眼,“你还装成我的摸样同皇上编谎,实非君子所为。”
何晏跟着躺下去,“够了。”
淮淮挤一挤何晏,“往里去些。”
何晏翻了个身,半晌不语。
淮淮忽然侧了头,“你像是很伤心?”
何晏略微一震,旋即敛紧了眉道:“没有的事。”
淮淮道:“少胡扯了,你生了皇上的气啦。”
何晏一时语塞,后又怒道:“我同你不一样,我可是什么时候瞧他都不顺眼。”
淮淮惊道:“难不成你日后还要欺负皇上?“
何晏冷冷道:“今日不同往昔,不得不低头的时候,我又岂会再逞强。”
淮淮垂头道:“何兄弟,我不想喝药了。”
何晏道:“怎么?”
淮淮道:“喝了药,像是心情很差,莫不是太医自里头放了一味断肠散?”
何晏扯一下嘴角,“放了断肠散你也活不到现在。”
淮淮郑重道:“我是说断肠人在天涯的断肠。”
何晏失声而笑,“你还懂吟诗呢。”
淮淮摸摸心口,
“何兄弟,日后你出宫了,可别拉着我,我就留在这陪皇上。”
何晏怔怔的思忖许久,
“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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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笀殿。
元荆默不作声,静坐在龙椅上。
眼望着底下那些个吵的面红耳赤的臣子,头痛欲裂。
外头春光大好。
六部同内阁轮番上阵,成了一锅煮。
内阁王大学士圆胖胖的脸上尽是笑意,“赋税,粮饷,这些都是户部分内之事,却不知户部尚书何苦将矛头指向内阁?”
户部尚书恶声道:“王大人莫要怪卑职说话难听,若不是你上疏奏报,道什么赋税改革,调剂减免。全然不管军需免征税银,使得国家入不敷出。眼下国库无银,太仓无粮,你且说说,这是不是你的妙招所致?”
而后又转而抱拳面圣,神色凄然,“皇上明鉴,眼下缺银少粮,六部的矛头却皆指向于户部,卑职实在冤枉。”
王大学士闻言忙撇清道:“户部尚书这顶大帽子,老夫实在承受不起,当初老夫却有提议没错,可这真正拥戴执行的,却是工部。”
工部侍郎强压了火气道:“我工部不过是听令行事!苍天可鉴,怎的这等可笑黑锅也能扣到工部头上?再者说,上月不是裁减驿站二百余处,还报喜道节省经费八十万两效果显着么?怎么到了使钱的时候,反倒没人提那八十万两银子了?”
吏部尚书给其激的起了火,“林大人这意思,莫非是影射我吏部贪了那八十万两银子了?裁减驿站,意为节流,所谓省下来的那八十万两白银的经费,不过是撤销那上万驿卒的俸银,这未付出去,自然只是省下来未用,又哪里有银子收进来?”
王大人忽然明白过来,“谁当初说的如此便能给朝廷节省银两,地方负担减轻的?”
都御使开口道:“是刑部员外郎卢宁。”
吏部侍郎忽然破口大骂,“这等损人不利己的法子也想得出来,朝廷未有半点甜头,地方经费省也省不到百姓头上,里外里竹篮打水,简直胡闹!”
刑部尚书慢悠悠开口,“老夫怎么当时不见大人这般清楚,眼下又来大肆指责刑部,大有推卸责任之势。”
“推卸责任?罢罢罢,我索性同你将个清楚,也免得我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
见众人纷争不休,一旁沉寂许久的兵部侍郎忽然上前一步,
那声音自身后嘈杂的吵闹声,竟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启禀皇上,北疆军报,说是宁成局势紧张,大战在即,兵力不足,望皇上速派军饷用以募兵。”
……
田崇光默不作声,抬眼去看那端坐与九龙金漆坐座上的人,掩不住的同情。
大平之衰败,始于圣桢。
自圣桢帝登基以来,直至太初,朝政荒废,内忧外患,民不聊生,加之还有个仲廷玉祸乱朝纲,使得贪官污吏猖獗异常,待到了元荆年间,想来那立在权利顶峰的的人,看道的该不是如画江山,而当是狼烟废墟。
有意思的事,元荆帝倒也是能干实事,发了狠的添砖加瓦,力阻颓势。
这添的第一块瓦就是何晏。
以奸治奸,平定四野,成效不错。
接下来便是肃贪,整治朝廷风气。
只可惜这元荆帝的运气实在太差,登基五年,刚清除了奸党后,便遇上了百年不遇的饥荒,秋季颗粒无收,到了平日粮食富足都青黄不接的春日,百姓流亡,致使寇患爆发,势如破竹。
同时关外赫连一族声势渐起,北疆烽火连天,边境岌岌。
大平已成摇摇欲坠之势,顷刻崩塌。
这烂摊子才刚有些起色,竟转而眼瞅着就要收摊。
戾气浓浓的盘桓在额上,元荆怒喝一声,
“都闭嘴!”
一时间,朝堂寂静,无半点声响。
群臣都以为皇帝此一番是要甩袖而去。
便都躬身准备高呼万岁,送皇帝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