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子一脸泥巴,两只大眼睛怯怯的,他爹让他喊金宝干爹的时候,忸怩了半天喊了声,金宝忙掏出钱递给孩子
压岁,他爹不让小孩拿,小孩也害羞,一溜烟就跑了。
徐彬看小孩看的有趣,笑的花枝乱颤,一张脸特别耐看,剑眉星目,挺直鼻梁,淡粉薄唇,随随便便一个笑,
背景就是繁花盛开。
陈富贵也觉得这个男人长的挺好,心想要是给金宝介绍姑娘,还得专门挑好看的才行,不然金宝跟他这么要好
,要金宝找了个丑老婆,还不得招徐彬的笑话。同时陈富贵也好奇,这男人长得都这么好了,他老婆得长成啥
样?
可陈富贵张嘴一问,才知道徐彬也没结婚呢!陈富贵孩子都老大了,他挺郁闷,敢情城里的人都晚婚啊。
晚上俩人住的不再是强子的屋了,陈富贵家现在大了,有很多间空闲的房子,陈富贵收拾出了一间干净屋子,
里面挺好的,就是床太小,俩大爷们睡起来还挺挤。
陈富贵看着不行,还想再给俩人另添一张床,可金宝马上拒绝了,陈家就算有多余的床板,被子褥子肯定也不
够,他跟徐彬在别人家白吃白住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再让人家为难就更不好了。
也可能徐彬跟金宝在一起的时间长了,现在的他多少能揣摩出金宝的心思,他知道金宝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的
关系,尤其是他们村里的人,所以徐彬什么话都不乱讲,吃饭上厕所睡觉,都特别老实。
晚上,村里的电线被大风刮断了,没电,只得点蜡烛,俩人摸索着爬上床,吹灭了蜡烛就是黑漆漆一片。窗外
风急雨寒,大颗的雨点敲击着玻璃,寒意就藏在骨头里,只要嗅到雨雪的味道就急不可耐的爬出来,金宝全身
冰凉,蜷缩成一团窝在徐彬怀里。徐彬的心跳很有力,像一簇小火焰,金宝就靠着小火焰,认真的感受身边可
触摸的一切。
远处隐隐传来夜猫子的叫声,可以在这凄厉的叫声中想象金蝉从土壤里钻出来蜕化的场景,可以想象贯穿小村
东西的小河哗哗的流水声,想象池塘里那些呱呱叫的青蛙,还有沾着雨水的玉米,大树下面躲雨的兔子。这些
场景都构成了金宝童年的一切,他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此时这个洋鬼子徐彬躺在身边,却没有丝毫的
违和感。
挺徐彬的呼吸声,好像他还没有睡着。不知道徐彬在想什么呢?英国的雨?金宝没去过英国,只能从书上、电
脑里了解一星半点,可这些远远不能为徐彬拼凑起一个完整的童年,还有一个青年时代,金宝记得,徐彬二十
四岁之前好像一直都生活在英国。
“徐彬?”
“怎么了?”
“有时间你带我去看看你的家乡?”
“那里不好,没什么可看的。”
“哦,那就算了。”
“别,你想去看就去,什么时候去?”
“都行。”
第二天,雨还没停,徐彬再也忍不住,穿上了雨衣就与金宝上山,山路滑,金宝不小心摔了一下,爬起来一身
的泥。到了金宝家的养鸡场,远远的俩人就看见那房子塌了大半,走近了一看,果然,房子都破成什么样了,
不光长满了荒草,还住了一窝老鼠。
徐彬上去一脚就把老鼠窝踹了,“有时间重新来修一下,修个大的。”
金宝觉得好笑,“修什么啊,又不是要住在这里,塌了就塌了吧,反正也没用处了。”
徐彬看他对这破房子看得倒开,也就不勉强了,可是西红柿,小蝌蚪,萤火虫,游泳呢?什么都不能干了!徐
彬还是恼,还要去游泳,可金宝还挂念着他的一身伤呢,好容易才劝住了他。俩人就看了会山上的雨景,郁郁
葱葱的大片冒着潮气的树林,走在里面空气也是相当的好,心情也格外的舒畅。
第六十八章
徐彬说:“其实这个地方还不错,你要是想来,我们就常回来。”
金宝答应了一声,也没说什么。其实本能的是不想与徐彬一起回来的,他要跟徐彬过一辈子,俩人都不结婚,
每次还都黏在一起,时间长了,总会让村里人知道些什么。
金宝妈跟金宝爸是很爱面子的人。
在金家村呆了三天,下了三天的雨,到临走的那天却停了,回家一路的青山绿水,大好晴光。
看的人心情都要飞起来。
徐彬最近一直在忙,金宝自己一个人在家,养狗做家务,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过着。徐彬总在问金宝为什么
不开心,金宝只会说没有不开心。
金宝没有不开心,他就是每天都在眼前驱赶金妈与孩子的影子,然后想着徐彬的好,想着要怎么珍惜徐彬。就
算是每天这么过日子会短命,也得开开心心的短命。
在家闲下来的时候,他爱看有关于英国的书。他不了解徐彬,什么样的成长环境造就什么样的人,如果能了解
徐彬的成长环境,也许可以窥知徐彬内心的一星半点吧。
徐彬对他很好,两人的关系,可以用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这样的词来形容。金宝想,如果他娶个女孩,两个人
的关系也不过如此了。
母亲和孩子,这两根刺扎在肉里,再时不时出来戳一下,金宝也不觉得有那么疼了,时间是治疗伤口的大师,
时间能冲淡一切。没有什么不能被时间治愈,不是吗?
但是,徐彬不这么想。
夏天的夜,刮风,下雨,打雷,闪电。
时钟指向十二点,徐彬还没有回家。
电话就在手边,金宝却没有打出去。
夜半凄寒,冷风乍起,带进女人凄厉的低泣。
金宝头歪在枕上,气息平稳。
恍然有人进门,灌进一室冷风。
“好黑。”人影摇摇晃晃,双手不停的在墙上摸索电灯开关,好一阵,室内漆黑依旧。
金宝皱眉,女人断续飘渺的哭泣忽然如疯癫一般在耳边炸响,“哈哈,是你,是你……”
怨恨的诅咒猝然闯入睡梦,床上的人猛然睁眼,瞳孔骤缩。
天边的惊雷滚滚炸在床边,啪啦,炸出火花。
一瞬间,室内亮如白昼。
徐彬的笑脸近在眼前,映着滚滚雷光,德州电锯杀人狂再现。
电锯杀人狂亲昵的捧着从噩梦中惊醒的人,黑色的嘴唇掀动,发出古怪空洞的声音:“金宝,我妈妈也死掉了
。”
金宝吃了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电锯杀人狂咔咔笑着:“不知道,发现她尸体的时候,老鼠都快把她吃光了。”
金宝打了个哆嗦。
电锯杀人狂的脸冷下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金宝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确定这不是噩梦。
电锯杀人狂笑着,眉皱起:“我妈妈死了啊。”
又一个惊雷滚滚炸在窗边,室内通亮,借着两秒的亮光,金宝游移的眼睛,清楚的看到跪在床边披头散发的女
人,穿着大红的旗袍,胸前一朵大黑花,女人的笑与徐彬如出一辙,她狂笑,发出的声音却是哭泣,犹如从遥
远深处的地狱缓缓传来。
金宝倏然惊起,手指向女人:“那是?!”
电锯杀人狂又是一笑,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把通体漆黑的匕首,左手则是一把漆黑的手枪:“你说,这两个,
哪一个杀人最痛?”
金宝眼露惊惧,后退:“徐彬,你是不是在做梦?快醒醒!”
杀人狂自顾自低语:“刀?还是子弹?刀?子弹?你选。”
金宝迟疑:“……你要杀我?”
杀人狂摇头:“不会。”
金宝青白着唇,咬牙:“子弹。”打在脑袋里,打在胸口上,子弹飞速进去,快,感觉不到痛,就死了。
匕首当啷落地,徐彬将手枪塞入金宝手中,转身拉过女人的头发,指着心脏前那朵黑色的纸花:“来,往这里
打。”
漆黑的枪犹如烈火灼手,金宝声音发颤:“她是谁?!你要我干什么!”
杀人狂在如墨夜中,只有一个模糊的黑影,黑影太陌生,金宝浑身哆嗦,咬牙,忽上前摸上杀人狂的脸,眉、
眼睛、鼻子、嘴巴、耳朵、确认这是徐彬而不是别人,金宝终于冷静的下判断。
“徐彬,你疯了。”
女人狂叫:“哦,哦,疯!疯!一起疯!”
徐彬严肃道:“我没疯,她疯。”
说完,捡起手枪将金宝的手覆上,握着金宝的手,扳动扳机。
金宝猛然将手抽回,反手一巴掌贴上徐彬的脸。
“你还说你没疯!”
徐彬毫不在意将被打偏的头转回,道:“我赔不了你一个亲妈,只有一个后妈,你别嫌弃。”
金宝全身巨震,紧盯着他,面无人色。
徐彬奇:“怎么了?不认识我了吗?”
金宝点头。
徐彬道:“没关系,天太黑了,开了灯就好了。”伸手去摸床头灯,打开开关,没电。
金宝严肃的说:“徐彬,你这个杂碎。”
徐彬脸色变了变,刚才算鬼脸,现在就像驴脸:“谁都可以说我是个杂碎,只有你不行。我他妈爱惨了你,你
他妈还叫我杂碎。”
为了让徐彬听得更清楚,金宝清了清嗓子,重复一遍:“徐彬,你这个杂碎。”
“说的好,哈哈,说的好!”疯女人拍手拍脚,疯笑着在地上打滚。半晌,忽然笑声戛然而止,女人满脸惊恐
,没有焦距的双眼开始聚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紧接着,猛然从地上爬起来,双腿一曲,跪在金宝面前,身
体抖如筛糠。
“金……什么来着,我儿子要你杀我?!”
徐彬拿枪托敲了敲她的脑袋,一脸傲慢:“再告诉你一遍,是金元宝,记住送你超脱的恩人的名字,下辈子要
为他结草衔环,当牛做马。”
“恩人!恩人!”疯女人吃吃笑着,一遍一遍的向金宝磕头,脑壳与地板撞击声犹如菜刀剁肉。
徐彬重新将手枪塞入金宝手中,“开枪吧。”
金宝摇头。
徐彬笑:“你害怕?那我帮你。”手一抬,砰——
手枪被打飞出去,子弹偏离了心脏,只打在徐夫人的肩膀上。
金宝浑身哆嗦,刚才,如果他出手慢一步,徐夫人定会死在当场。徐彬这个杂种!
徐彬依旧在笑:“不好意思,打偏了。”
金宝果断按住徐彬,张开五指,给了徐彬几十座五指山。
徐彬肿着脸,含混说:“我这辈子第一次挨的是你的巴掌,也只有挨过你巴掌。其实我很高兴,我希望甩我巴
掌的是我的爱人,我只允许我的爱人甩我巴掌。”
“我他妈跟你没话说!”金宝起身将疯疯癫癫的徐夫人扶起,半抱出门。
门口,紧随而至的徐彬抓住疯女人的头发,一扔,拎着金宝进门,门锁落下。
徐彬将金宝压在地板,爬上他的身体:“我把我妈妈赔给你了,是你不要。”
金宝大吼:“徐彬,你这个杂种!我操你……”说不下去了。
徐彬骑在金宝的肚皮上,仰着头,在雷雨中狞笑,那笑声畅快至极,也惊悚至极。他握起金宝冰凉的手按向腹
部:“这里面,刚刚移植进去一个子宫,你操我吧,我给你生孩子,我把孩子赔给你。”
掌心触摸到的,果然是一道新鲜整齐的缝合伤口。
徐彬勾起一丝微笑,下身磨蹭着金宝,动作撩人的从口袋甩给金宝一瓶润滑剂,张开手臂,扑来。
金宝脑中,最后一根弦崩断,轻微的一声哔啵,底线终于被冲破。
“别过来!”金宝摸索到那把漆黑的匕首,冰凉沉重的刀身暗示兵器的锋利与杀伤力。
哦——天太黑了——没有闪电——什么都看不见——
腹部传来冰冷的刺痛,徐彬痛的眉一皱,按住腹:“可惜,浪费了一个女人捐献的子宫。”
子宫不能用了,徐彬暗自惋惜。不退反进,匕首压在两人身躯中间,又往他体内推进一分。但是他这样做,可
以更紧的抱住金宝。
“中国人有句话,叫血债血偿,我还给你的这些,你满意吗?”
“我根本不需要你这么做!”金宝怒吼,眼中翻涌水花,“你这么做有什么意义?你就是杀多少人,杀你自己
!我妈跟那孩子都活不过来了!你怎么不知道中国还有句话叫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呢!我操!你他妈这个杂碎
!”
金宝狠命推开他,跌跌撞撞出门。
徐彬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白色的地板犹如开出一朵巨大的血花,美极,诡异之极。
大风大雨,打雷闪电,门外再也不见徐夫人的身影。
金宝追出去,小别墅门口保安室里的保安支着头在瞌睡。
有黑影闪过,金宝下意识去抓,只抓到几缕长发。
金宝哐哐哐拍保安室的玻璃:“徐先生受伤了,叫医生。”
女人在黑夜里狂奔。
金宝不声不响的在后面追,不知多久,恍然一个闪电劈来,被刺瞎了双眼。再睁眼时脚边只余一朵稀烂的黑色
纸花。
徐夫人就此,彻底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金宝呆立原地,前途昏暗,退路昏暗,往前迈还是往后迈都是错。
深秋的天,太阳暖烘烘的,金色的空气中浮动着细细点点的尘埃,几声婉转的鸟鸣带着清脆的尾声袅袅从空中
传来。居高俯视小小的村落,黄绿树木掩映之下红瓦青墙,风乍起,满山的树叶纷纷旋起,像一只只黄色的蝴
蝶,落在水里的就成了金色的小船。
昨夜做了一场梦,混乱而模糊,醒来全部忘记,反而有些头痛。
他回来后,陈富贵很热情的接待了他,他帮陈家收获果园里的果实,聊天,听单田芳的说书,如小时过得任何
一天一样。但金宝已经不再是小时的模样,他的眉间总会不自觉轻轻蹙起,既像是担忧,又有一点疲惫。
村里的小学教师家里有事,便请他代课,他笑笑,站上了讲台。
小孩子单纯又天真,他们总用崇敬的目光看他,甚至在他上厕所的时候,还听到小男孩到处大声宣扬:金老师
上厕所了。傻傻的小孩怀疑的问:老师也会上厕所吗?
老师当然也上厕所,老师又不是神。
金宝不禁默笑,不知不觉,他已经是个对小孩子影响巨大的人物。他深知他的平常,可是抵挡不住自己在一个
孩子的目光里变得特殊。
小孩子无忧无虑,凭潜意识行事,情绪全在脸上,与他们相处的时间越长,越是觉得世界之可爱。
那个年轻的老师从家乡回来,红肿着眼睛,神情憔悴,他的父亲刚刚去世,没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
小老师说:我不能对不起他,我要好好的过日子。
夜来风雨匆匆,水涨秋池,村里溪水没膝,金宝随意披了一件雨衣,顺着溪流而上。
溪流的尽头,是一个巨大的水池,滂沱大雨之中,碧绿的池水温润如玉。溪水渐深,金宝随手一捞,两只小小
的黑色蝌蚪在手心游来游去,大头小尾巴,像……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离水池不远的地方,是他曾在他肚子里生长的小孩的坟茔,他顺着山路蜿蜒而上,那棵柏树还在,小小的坟包
却不见了,几块黄色的纸钱软塌塌的躺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