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墨蝶 下——渊石

亚萨不由毛骨悚然……

半分钟后，那边已经重新缠斗开来。

亚萨瘪着嘴，强迫自己耐下心来。

他很快看出苗头来。

确实，对手很快。

但其实两种是不同类型的，对手是本能地感到了危险，总有一种匆忙间补救的感觉。而那台暗银色的机甲的动作间，却透出一种潇洒淡然的味道，似乎早早地便把对手的动向了然于心，因此不慌不忙。

结局不消猜测，果然是对手落败。

亚萨若有所思。

那是一种身经百战后累积的经验，能够通过对方的一挥手、一抬足，哪怕仅仅是动动手指的细节，再交付于强大的计算能力，来判断下一步乃至于接下来的几十步、几百步该如何动手。但……

但那种对危险的感知，那种直觉的本能，却又是必不可少的，尤其是相对于同一层次的人来说，因为任何计算、预测都会有意料之外，若是缺乏这种本能，仍是会陷入狼狈不堪的境地。

啊……但是为什么会看到这些东西呢？亚萨后知后觉地思索道。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边的金属碰撞声终于渐淡渐消。

展露在亚萨面前的是一本日记。

亚萨想起来似乎看别人的日记是一种不道德的事情……但其实怨不得他是吧，日记中的信息已然自动开始注入他的意识中。

上来头一篇日记上开头是硕大的三个字：忏悔书。亚萨额头上挂下一根黑线：难道接下来要我看一个人如何忏悔，如何捶胸顿足吗？

老头子又拿那些昂贵的纸质书当板砖拍我了，那东西真的非常贵，可以给五十个被我揍伤人全程提供医药费——当然了，是没有一台真正的机甲贵的。

今天老头子又让我去读书，要不是他比我高大，还是我老子的话，我一定用一本纸质书的费用给他一个人付医药费去！

身世、血统、环境，这些东西确实是会影响一个人的修养、理想、经历。但并不意味着就没有意外情况，遗传上还有变异呢，为什么我要按照老头子地意愿来把自己培养成一个傻乎乎呆愣愣的书呆子呢？我是一个人，有自己的想法和意愿，将来也会有我自己交好的朋友、喜欢的爱人，这些都是不愿意交付于别人手中的。

现在我期待的是能够穿梭于战场上的热血快感，虽然说米勒家族的遗传并没有赋予我此方面的优秀基因——哈，基因变异给了我一个反叛的头脑，却忘了交付我与之相符的潜力——但那算得上什么呢？什么困难都阻止不了成为一个军人的愿望，更何况老头子你只是上下嘴皮子一磕，就像给我的内心世界带来天翻地覆的变化吗？老头，没睡醒就赶快回家呗！

亚萨嘴角抽了抽，看来是个叛逆的家伙。

接下来的日记就短了许多，有的仅仅是一句无关痛痒的话——当然前提是排除那些完全一模一样一看就是为了交差事而完全复制第一篇的“忏悔书”——不过，也还是有一些有意义的内容的，但十分罕见。

——喜欢上一个人，那个人很潇洒，有一点点霸道——他自己也很招蜂引蝶啊，还不允许我对别人笑！当然，其实他骨子里是非常温柔的，我特喜欢他这一点——当然不是我喜欢被宠溺了——温柔的人最应该娶回家好好对待。

——他说我不够爱他，他说不论最初喜欢上的动机是什么，爱的时候，便是珍爱他的一切特质，理解、包容——这真是那个男人会说的。他却忘了，信任。对于他的怀疑，我很生气，我知道他心底总是以为我对布丽姬特那个死人妖有情的，正好布丽姬特发来求助信息，本着朋友的道义我也该去救她的，因此，就让那个男人误会去吧！哈哈哈……

——他死了，为了救杰拉尔德·米勒，但这并不能阻止此人的死亡，活下来的是继承意志、承担责任的杰拉尔德·S·米勒。

——可怜的小鬼卡尔捡到个小鬼，伊西多·布莱克，在驾驶机甲方面的天赋跟布丽姬特有得一拼，不，其实比布丽姬特更胜一筹，不过性格不像，有点像研究所那种冷冰冰的地方培养出来的人。

……

亚萨刚要继续看下去，整个人突然被一股巨力抛了出去。

他一眨眼，愣了半天才发现自己出现在水晶球之外。

亚萨一撇嘴，除了刚刚那些对战，那些日记挺无趣的——至少对他来说，他连躯体都没有，不，确切的说连自己究竟是什么生物的意识都不知道，不是么？

亚萨悠闲地把意识外放，惊喜地发现自己又有了突破，方圆六米内的情况尽皆收于意识中。

更加惊喜的是——

六米之内正好有另一台机器人啊！

38.前夕

“还是有身体的感觉比较好啊！恩，这里是白翼研究所，很高级的地方啊……不过那家伙真的要把我解剖了啊混蛋！”亚萨一边喃喃自语道，一边将这台机器人的基本信息库扫荡了一遍。

这是一台S级护卫智能，平日里主要负责研究所安全，防止无关人等进入。

亚萨皱了皱眉头，这台机器人是属于枪械护卫的型号，身躯素质比之管家智能自是要高上几个档次，但毕竟是属于远程攻击类型的，跟近战智能比起来又要差上许多。

亚萨思忖了一会儿，决定先在研究所里转一转，看看能不能找到一台近战类型的护卫智能看看。

走了半天，也没有遇到半个人，亚萨自是不知此时正是亚拉伯罕的葬礼。在他的认知中，研究所就应当是地广人稀的地方，因此他也没觉出怪异来。

“找到了！”亚萨心头一亮，与远程系的不同，近战型智能体格要大一些，而且不是持枪，而是一些光刀、光匕。

一看上去就很霸道很有气概啊！亚萨激动地想道，直想冲上去上上下下摸个遍，忍不住开始想象卡尔被他一脚踹飞的场面，真是爽翻天啦！

哼哼——怀着得意洋洋的心情，亚萨占据了那台智能的身体。

依旧是S级智能，机体性能自然不错，但是……

唉……亚萨再次苦闷了。因为是单向智能，因此不能独当一面。当然，近战智能的机体合金十分结实，一般的子弹炮火都无法破坏，但是要是遇到机甲的话，基本上一个基本的粒子炮就能够把这副身躯毁掉了。

亚萨上下打量了一下这副身躯，撇撇嘴：要是遇到蜃气楼那种武器集中营的机甲……蜃气楼是什么东西？

亚萨一抹汗，对脑中经常蹦出奇怪的东西很是无奈。

他摇头四望，雪白的墙壁，苍白的壁灯，一台台组装程度不同的庞大机甲，诸多的实验室。亚萨有一瞬间的茫然，先前最后一战中的暗银色机甲蓦然浮上脑海，像是受到冥冥之中的指引一般，他不由自主地往某个实验室走去。

打开，空荡的气息扑面而来。亚萨瞬间清醒过来，他打量了一下这个空阔的房间，那种空荡荡的感觉并不是因为研究室全空，这里先前显然是一台很重要的机甲的专属研究室，也不知道是出征了还是在战争中毁了，但是整个研究室中最占空间的就是庞大魁梧的机甲了。

亚萨溜溜达达地进去，在那些零件器材中翻了一遍，不由有些咋舌：这绝对是一台高档的Knight，这里的材料就是放在机甲界中绝对是顶尖的，还有那里的大型光脑、测试机……

亚萨转了一圈，眼里突然迸发出强烈的笑意：不如……就地取材、自我改造？

他托住下巴：正好这里肯定有设计图纸还有细节。啊！人生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需要什么上天就给你什么了，呵呵……

思及至此，亚萨开始搬弄需要的材料，着手改造——机器人就是好，一段程序就能够接近零误差地执行，至少比他亲自动手要完美。

这是一个相对漫长的过程，不仅仅机体需要修改，而且程序中的参数也需要修改，这样他之后操作起来才会更加得心应手。

而当他忙着改造自己未来的身体时，卡尔暴走了……

“我的玉石呢？！”卡尔把整个宫殿来来回回翻了好几遍，最后颓然发现完全没有任何痕迹，就只有密码盒空荡荡的，似乎在嘲笑他一般！

“亚！萨！”卡尔咬牙切齿地从齿缝间挤出这个名字，他因为过度熬夜本就格外憔悴阴沉的脸色此刻变得更加可怕了。

除了此货不做二想了根本！卡尔握紧了拳头，愤恨得恨不得把那团金属块一拳一拳捶扁敲烂，恨不得将之拆吃入腹！

他妈的！卡尔打开通讯，克制不住恶劣的语气，忿忿道：“克拉伦斯！”

“出什么事了卡尔？”克拉伦斯有些诧异卡尔的怒气勃勃，他的脸色倒是好很多，一方面他本身习惯了这样的作息，一方面又有班杰明照顾着。

“亚萨呢？你有没有在他那里看到一块黑色的玉石！”卡尔深度呼吸着，努力压抑怒气。

“呃……”克拉伦斯一怔，叹息一声道：“还没有，才送过来父皇就离开了……”

“我明白了！”卡尔立即回答，迅速挂断通讯，调出自己的悬浮车，风驰电掣地向着白翼研究所直奔而去。

他此刻恨极了白翼研究所，为了保密，研究所的位置不仅隐蔽难以抵达，而且进入其中还有一套繁复的流程。

——也不知道要花费多长时间！卡尔狠狠地一拳捶在操作台上，整个悬浮车都因此而颤了颤。

通往研究所的隧道中，温和柔白的壁光充斥了整个视线，甬道的尽头是更加深邃的暗，仿佛亘古永恒的空茫寂寞。

光脑通讯突然急急地响了起来，让本就懊丧恼怒的心情愈发的烦躁不堪，与三番五次掉进猎物同一陷阱的猎人一般，光是在意念中将亚萨凌迟一千遍已经无法发泄他此刻如潮的怒火！

卡尔的眉头紧紧挤在一块儿，拢成小山，通讯提示音锲而不舍，他恼怒烦躁之下，猛然把它摘下来，恨恨地扔到了副座上。

漫长的柔白之后，总算有更加敞亮灿亮的皎白出现，就好像破晓的阳光，乍然展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卡尔的眉头总算有所松动：总算到了！

他急急从车上冲下，火速通过了三道关卡，然而紧跟着出现的一排智能让他脸色登时暗沉下来。

卡尔这才堪堪想起来，因为国丧的原因，研究所现在是禁止非研究人员进出的！

卡尔垂在身侧的拳头紧握着，有那么一瞬间将这些完全没有眼力的智能全都就地摧毁的冲动几乎灭顶。他嘴唇动了动，各种不堪的粗口在喉口盘旋绕转了几圈最后倏然沉淀下去。

卡尔清醒过来，强自忍耐下来，他下意识地抬手，想要联系克拉伦斯，刚一触碰到光秃秃的手臂，顿感郁卒：刚刚光脑被他扔在车上！

他深吸一口气，按捺住想要几近狂暴的心绪，一步一步走回车边，拿出光脑，刚一连接上，铺面而来拥挤的通讯提示差点将光脑炸飞！

卡尔面无表情地将之无视，直接联系克拉伦斯……

落在手上的那道视线浓烈得接近实质，几乎能将手背灼烧出黑洞来，也就克拉伦斯这种素来淡然的人能够在这样无法忽视的目光下毫无影响地处理自己的事情，还能平静无波地说话：“这么大的人还毛毛躁躁的，刚刚就很着急的样子，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他这样近乎谆谆教诲式的语气让卡尔怔忪了一瞬，他停顿了几秒才答道：“我的东西可能被亚萨拿走了。”

克拉伦斯面露微诧：“是很重要的东西吧！你竟然没有收好吗？”

“谁知道他怎么会拿得到的！”他心情难堪羞怒，说话也就有些冲。

克拉伦斯不为所动，神色丝毫不变，低声自语道：“初生的意识就能够坐到这种地步吗？”

门打开的一瞬，卡尔迫不及待地冲了进去。

听着空气中飘来的仓促的道谢，克拉伦斯微微一笑，缓步跟了上去：骨子里还是急躁的啊！

克拉伦斯不紧不慢地走进了亚萨缩在的那间研究室，饶是他心境鲜有波动，映入眼中的情景也还是让他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他从门口走到这里顶多十分钟，亚萨却已经变成了一个主体加一堆零件，唯一令人欣慰的是，总体看起来还是很整齐的，没有一点凌乱感……

克拉伦斯额角滴下一滴汗，他只知道卡尔的机械操作水平极高，却从不知道他在安装拆卸方面还这么有才能……

但拆卸翻找依旧在继续。

半晌，只见卡尔面如沉霜、怒若修罗，紧握着的拳头颤动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他沉默良久，终于从双唇间挤出几个颤音：“这个该死的……

“没有找到吗？”克拉伦斯暗叹他终究是个半吊子，道：“还是我来吧，有很多细微的地方也可以藏放东西的。”

卡尔顿了一下，立马让出位置，焦切地看着克拉伦斯的动作。

克拉伦斯终究跟卡尔不同的，不过五分钟，除了控制主板和数据库，亚萨就彻底地化成了一堆零件。克拉伦斯抱歉地看向他：“没有什么黑色玉石，会不会是你记错地方了？”

卡尔的脸色阴沉滴水。

克拉伦斯一边把亚萨重新组装好，一边道：“不过就算是很重要的东西，你也得放一放了。”

卡尔冷着脸，一声不吭，竭力从回忆中挖掘线索，可以寻找推测玉石所在。

“班杰明他们联系不到你，”克拉伦斯也不需要他回答，只道：“正好由我来通知。”

他毫无误差地阖上智能胸腔前的保护板，站起身来，神色肃穆：“塔尼亚A08行星域半数卫星被洛伊占领。”他顿了一下，缓缓道，“亚尔森牺牲。”

卡尔瞬间从自我思维中抽身而出，他震惊地拔高声音：“亚尔森？”

“恩，在与洛伊死神的对战中。父皇刚刚去世，现在形势发展到这个地步，军心浮动，对圣浮极为不利。就算是想要和谈，以现在的状况，圣浮的损失肯定是无法计算的。”他郑重地看向卡尔，“你要做好准备，过几天可能就要去塔尼亚了。”

卡尔侧着头看着亚萨沉静安宁的面容，壁光在他额上投下发丝的阴影，看不清他的眼神。

良久，克拉伦斯听到他的声音：“啊！”——隐约的叹息一般，克拉伦斯目光微移，果然看到他的拳头紧捏出细微颤抖的弧度。

克拉伦斯移开视线，心中怅然长叹。

39.出发

战争就是这样的紧张残酷，连为同伴悲伤的时间都没有，危急的形势逼人迅速做出回应、做好安排。

宇宙历2039年4月2日，圣浮洛伊小决战中，新任第四骑士亚尔森亡，副指挥重伤，军心动荡。

翼都皇城会议室中，气氛格外的凝重。

“就是这样，卡尔前往要塞担任副指挥，把鲁伯特的第四骑士正式任命书带过去……”班杰明顿了一下，手指在桌面上敲打着，节奏微微有些混乱，“由于我们面对的是机甲界目前的最强者，因此未免发生第四骑士团群龙无首的情况，让鲁伯特尽快做好副将选拔。”

阿尔杰被缭绕在卡尔周身阴沉冰冷的气息冻得心不在焉，他下意识地问道：“为什么不直接任命殿下做总指挥？”

班杰明有些恼怒地瞥了发话的阿尔杰一眼，转向卡尔的神色略显复杂，他沉吟一瞬，道：“事关第四骑士团，卡尔的话……”

他话语未尽，大家都明白了，若不是当年伊西多的背叛，第四骑士团怎么可能沦落到如今风雨飘摇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