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霄送了两人两匹新的良马,一匹如雪,一匹如墨。
苍狼与穆寒卿骑着墨雪逐渐远去。
身后,与那日来时一样,是一首商音婉转的清曲。
霜夜与霜晨。遄行,遄行,长途越渡关津,惆怅役此身。历苦辛,历苦辛,历历苦辛宜自珍,宜自珍。
依依顾恋不忍离,泪滴沾巾,无复相辅仁。感怀,感怀,思君十二时辰。参商各一垠,谁相因,谁相因,谁可
相因。日驰神,日驰神。
芳草遍如茵。旨酒,旨酒,未饮心先已醇。载驰骃,载驰骃,何日言旋辚?能酌几多巡!
第九章:木槿劫
自三月那个雨意阑珊却妖血肆意的夜晚开始,穆寒卿与苍狼已经相识三个月有余。
三个月里,穆寒卿的冷眼相对冰冷拒绝终于还是在一路相处中多少有了些缓和。
虽然灭境之瞳依旧没什么进展,虽然并不是完全相信了那墨色骏马上的玄衣身影,但是,心底,已经有些什么
在不知不觉中触动。
想要停止,却有些力不从心。
此时,两人正一前一后在林间小道前行。
阳光透过树林,零碎的洒在路面上,放眼望去,满目已是一片绿。
不知不觉,已是六月天。
“寒卿,已经走了很久,要不要休息下?”苍狼温柔的回身问道:“天有些热,最近你又有些气虚,还是注意
下的好。”
穆寒卿此时倒真的有些倦意,便颔首应道:“那随你。”
苍狼抬头望了望天,道:“你先歇息下,我去取些水,很快回来。”
说吧,便绝尘而去。
穆寒卿看着苍狼离开,反而稍稍松了口气,身子无力的靠在树上,然胸口却有些钝痛。
他已经尽量掩盖自己身体的不适不让苍狼看出来,但是随着时间流逝,他知道就快瞒不住了。
并不是说担心对方知道,而是,苍狼有自己不想说的事情,自己,自然也有不想要对方知道的方面。
其实这几日他数次想说要暂离几日,然,究竟还是没开得了口。
他知道,现在的境况,很难找到说辞撇下苍狼去处理自己一边的事情。而苍狼,自然也不会随便放自己离开。
这么一犹豫,却半个月已过,事情未解决,身子却一天比一天虚弱。
穆寒卿苦笑,这番境地,他又能怨谁呢。
正思量着,突闻一阵纷乱脚步声。
穆寒卿倒是没在意,脚步声杂乱无章,虽是沉重有力,却也只是蛮力,一听便知是一群江湖莽汉。
若是如此,他自不必怕,毕竟灭境之瞳已经掩盖,自己已与常人无异。
脚步声逐渐停止在四周,穆寒卿不紧不慢的环视一周,不禁无奈。心底自嘲道:“我穆寒卿竟也被打劫的一天
。”
果然,这一圈打着赤膊慢身蛮肌的的魁梧大汉高扬这手里的斧头,粗哑的声音喊道:“小子,这是我黑风寨的
地界,若想活命,就留下买路财!”
穆寒卿眉间一簇,嘴角无意间流露出一抹轻蔑的笑。
黑风寨?买路财?
连打劫的方式都这么可笑。
不过,穆寒卿一向不是个喜欢争强好胜的多事之人,很多时候,如果只是示弱便能解决问题,他并不愿意大动
干戈。
思量着,穆寒卿声音一软,道:“各位兄弟,小生不过是个穷酸书生,哪里来的钱财,还请各位大爷放过小生
。”
然穆寒卿这话不说还好,说了反而适得其反。
其实,那些个莽汉看到这依靠在树下的男子身形淡薄,面色苍白,好似还有病在身,心中本还有点不忍,然那
实属无意间露出的轻蔑一笑,却触了这些人的禁忌。如此一来,那本是示弱的一番话反而听起来越发的讽刺。
这班山贼虽然武功不高,但面子却薄的很,看到自己被个病弱书生公然蔑视,自然心中大怒。
一个刀疤脸怒喝道:“没钱?没钱骑这价值千金的上好良驹?敢看不起我们!大爷的!弟兄们!给我上!宰了
这小子!”
话说着,一群人已经冲了上来。
穆寒卿无奈,心知这场打斗在所难免。于是丹田提气,足尖一点,身形已经飘然而起。
那些人看这病弱书生身轻如燕,便知身怀武艺,自是大吃一惊,一时间倒不敢上前。
然就在此时,半空的穆寒卿却突觉胸口一下剧痛,接着,痛感一瞬间肆意到了全身。
穆寒卿心知是伤势压抑不住了,然强烈的痛楚根本不给自己多想的机会。下一秒,人就已经由半空狠狠的摔在
地上。
身体每一寸都在痛,筋骨好似被拧断一般,内里流水一般离体而去,指端染上了妖异的青蓝。
看着这一切发生的莽撞大汉一时间愣住了,但很快便反应过来——虽然这青衣男子身怀绝技,但是此时,他毒
发了!
别管武功多高,现在的他,脆弱的不堪一击!
领头的独眼汉大笑道:“方才不是还嘲笑我们么?现在就要你好看!”说着一鞭子狠狠的抽了下去。
辫子带刺,狠狠的击在胸前,衣衫划破,血色淋漓。
然如此狠毒的一鞭,却及不上身体痛的万分之一。
那独眼汉很是解气,咆哮着抬手又要是一鞭,然这一鞭未下,头已经落地。
一个玄衣紫发的男子阴沉的站在一群山贼中,一身的死气笼罩,目光里,全是骇人血丝。
一群莽汉一下子被吓住了,然而当自己回过神的时候,却只能看到一个没了头的身躯,此时,他们才发觉自己
头早就跟身子分了家!
方才还不停叫嚣的一群人,片刻间,首身相离。
无视脚下一地的残肢血迹,苍狼三步向前,一把将穆寒卿拉到自己怀中,双手搭上雪白皓腕,面色一沉,再低
眉看到指尖的淡蓝,面色又寒了几分。
伸手拉开穆寒卿已经破碎的衣襟,苍狼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虽然已有准备,但看到的时候还是心惊肉跳。
穆寒卿的肩膀下两寸处,竟是一个妖异的曼陀罗图案!
“穆寒卿!你中的是怨骨妖毒?”这句话已经不是询问的语气。
穆寒卿已经痛得几乎说不出话,只能无力的点了点头。
怨骨妖毒,与其说是毒,倒不如说是诅咒,而且是一种极其险恶怨毒的诅咒。
因为这是要牺牲了自己性命才能达成的血咒。
中了这种诅咒的人,胸口会开出一朵妖冶的曼陀罗花。
这种诅咒之所以恶毒,是因为他并不致死,却每日都会疼足三个时辰,而且疼痛时间会越来越长,直到无尽的
痛楚,除非挖出自己的心,否则不能解脱。
“是谁!”苍狼几乎是带着恨意说出这两个字。
“你不要……再问了……”穆寒卿身子一震,却躲避般的将眼睛阖上。
苍狼的心一颤,已经有了答案。
用自己性命做引下的妖毒,不顾自己性命的去伤害你,而你却依旧不肯说出她的名字,而你眼中却掩盖不住的
一片痛楚。
木槿……是你吧!
是你这个曾经让穆寒卿几乎用亲人的感情去对待的妖吧!
可是你竟然用了如此狠毒的手段,你竟是如此去伤害了穆寒卿的心!你居然这样彻底的背叛了他的情感!
怪不得,穆寒卿总是那样的拒人千里之外。
从小的冷眼,师父莫名离弃,木槿的背叛。
这样一次一次的伤害,他如何能不害怕?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苍狼的这一句呢喃,带着难以掩盖的辛酸:“如果我早点找到你……就不会…
…”
苍狼伸手,想要点穆寒卿的周身大穴,减轻疼痛,却不想穆寒卿无力的摇了摇头。
“没……没……没用的……你不用……不用管我……一个时辰后……后自然会……好”破碎的语句倾泻而出,
声音都几乎带上了颤音。
“你这样是没事!?”苍狼眼中一片血红。
穆寒卿无力在回答,只是双手死死的抓紧苍狼肩,巨大的痛楚让他几乎将指尖刺入苍狼的骨血,牙关死死的咬
紧,尽量控制着不让自己泄露因剧痛而发出的呻吟。
苍狼束手无策。
这是他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无力,他口口生生说要保护他,而现在却眼睁睁看着他受苦而什么都无法做。
他只是仅仅的抱着那个被疼痛已经折磨的颤抖的身躯。
随着痛楚的不断加强,穆寒卿压抑的呻吟几乎控制不住,嘴里已经有了血的味道,苍狼知道再这样下去,他一
定会伤到自己。
没有任何的犹豫,苍狼突然欺身向前,温柔却又霸道的吻住了那已经失去血色的唇。
穆寒卿眼睛突然睁开,心中是一阵震惊,却依然阻挡不了苍狼的舌头挑开自己的牙关,扫过自己的牙床。
当苍狼的舌头找到自己的时候,他几乎是本能的与迎上去与他纠缠,一时间他几乎忘记了疼痛,只是把全身的
力气投入到这个令人窒息又令人神迷的吻中。
忘记究竟吻了多久,忘记了疼痛什么时候停止,当苍狼恋恋不舍的离开时,穆寒卿大口的呼吸着空气。
胸口不停的起伏着,额头的汗水打湿的青丝,嘴唇由于长期的蹂躏而变的娇艳欲滴,苍白的面容泛起了病态的
红。
穆寒卿的双手还搭在苍狼肩伤,他看到苍狼的衣服都被自己划破,甚至还有一丝血迹。
不知为何,心中一痛。
“苍狼,对不起……”穆寒卿轻轻吐出一句。
苍狼默默的摇了摇头,一丝痛楚越上眼底,他轻轻将头埋到穆寒卿颈间,低沉的声音传来:“对不起的是我,
是我……没能早早察觉,是我,没能保护好你。”
穆寒卿的心遂不及的又疼了一下,下意识的抱住了苍狼的肩。
毒发消耗了太多力气的穆寒卿只能与苍狼同骑一匹马。
苍狼将穆寒卿整个人揽在怀中,到了客栈,也是直接抱着穆寒卿上楼,为寒卿处理的伤口完后,温柔的将穆寒
卿抱上了床铺,拉上了被子。
苍狼从始至终,一言不发。但是所有的动作却都是小心翼翼而温柔呵护的,像是对待世间难得一见的绝世珍品
。
他很容易就从苍狼看似沉稳的目光中看到痛楚与疑惑,可是,苍狼终究什么也没问。
直到把所有的事情都料理完毕,将屋内灯火都吹灭离开,苍狼都没说过一个字。
在脚马上要踏出门槛之时,穆寒卿的声音轻轻的传来。
“苍狼,你不问么?”
苍狼的身子在原地怔了怔。
月光洒在那人的一身玄衣上,紫色的长发柔顺的系在身后,一向嚣张霸气的背影,此时看起来却越发的悲凉。
苍狼的头微微偏了一下,却终究没有转身。
“不要想那么多,先好好休息,今天你已经太累了,没有什么比你的身体性命更重要。”
话说完,轻轻掩上了房门。
苍狼……穆寒卿唇间缓缓的念出两个字。
那两个字,带着连穆寒卿自己都没感觉到的温柔。
第十章:百世轮回 千年依恋 不过弹指间
或许是连日的奔波太过劳乏,亦或是昨日感情的波动确实消耗了心神。苍狼一觉睡了很久,直到听到隔壁茶碗
跌落的声音。
急忙下床推开门,只见穆寒卿浑身颤抖,竟又是毒发。
“这还不到一天!怎么会提前这么久!”苍狼心中一片阴霾。
不光苍狼,穆寒卿也不知究竟是为何会提早,然当下却完全没有力气多想,昨日的毒发已经耗去了不少精力,
现在自己更是疼痛难忍。
“寒卿!我知道你有解毒之法,快说!”苍狼急切道。
他昨日便想问穆寒卿明明中毒却为何接近三个月完全没有毒发,只是碍于他身心过去疲惫,不忍再逼问,想今
日在说,却不想毒发之时竟然提前。
穆寒卿自是有解毒之法,可这是穆寒卿一直想要自己解决不想苍狼插手的问题,虽然浑身疼痛欲死,却终究还
是没说一个字。
苍狼脸上已现怒色,可穆寒卿却强忍痛楚依旧只字不提。
正当两人气氛危急之时,门却突然被打开。
随着声音望去,门口站了个米白色麻衣的男子,一把白玉折扇在手,发冠高束,虽是麻衣粗布,举手投足间却
不禁带出些贵气。
来者无视苍狼怀疑的神色,穆寒卿惊诧的表情,只是箭步向前的走到床边就要拉穆寒卿的手。
苍狼连忙起手一档,低声道:“你要做什么?”
煌影目不斜视道:“我要救他,你若不想他疼死,就让开。”
苍狼望向床上的寒卿,终究是无言站到一边。
煌影从袖中拿出一个锦囊,从中倒出一粒丹药喂给穆寒卿,接着又送下了一杯水。
这丹药下肚,不多时刻,穆寒卿竟真的逐渐停止了痛楚。
煌影轻轻掖了掖穆寒卿的被角,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穆寒卿脑子一片混乱,要他注意不要在交易时带尾巴的是煌影,可现在突然自曝身份出现在这的也是煌影。
他……
煌影看的出穆寒卿的迷茫,安抚道:“你失了太多力气,先休息吧。”
穆寒卿还欲在言,却在下一刻落入一片黑暗。
苍狼点了他的睡穴。
此时的苍狼静静的望向了眼前的人,微微的眯起眼睛,身上骇人的寒气与死气隐隐盘桓,而煌影云淡风轻,面
不改色,轻抚手中折扇。
一刚一柔两种气息悄然无息的在空中弥漫。
“苍狼”低沉略带危险的声音穿透空气传来。
煌影手中折扇哗一声突然打开,眼睛微抬间三个字脱出:“极煌影。”
目光刹那碰触,却是电光火石,针锋相对。
四周空气一瞬间凛冽,两人看似身形未动,实则各自凝气,谁也不肯后退一步。
刚柔两气在狭小空间里一触即发。
两人的手都不禁死死握住,如刀的气息擦过面颊。
桌上紫砂杯中的水左右的晃动着,但一滴都未溢出。
随着凛冽气息不断聚升,终于,咯啦一声,紫砂杯碎成了粉末。
随着被子破碎声音,两人同时收纳气息,空气瞬间又恢复了祥和,一如当初。
两人心底都不禁暗叹对方功力之深厚。
苍狼冷哼一声,挑起眉,道:“煌影公子还留在这,是要给我个解释么?”
煌影自然听的出苍狼的挑衅,却也毫不惧怕,悠然道:“我不是要给你个解释,我只是给穆寒卿一个面子,公
子不必自恃甚高。”
内力未分胜负,两人对对方都有了几分欣赏之色,然开起口来依旧针锋相对,冷嘲热讽。
“若我料不错,寒卿中的是怨骨妖毒。”苍狼冷冷道。
“我知道,五年前,是我救了他,从木槿手里。”煌影说的一派闲适之色,但是字字句句都狠狠的敲在苍狼心
上。故意将救这个字加重,他一向很会撩拨别人的心弦。
然苍狼面色并没什么变化,只道:“那还要谢谢公子救了半条命的恩,不过从今之后,寒卿的事情,便不劳公
子费心。”
虽然知道穆寒卿能在怨骨里活下来已经是煌影医术高明,但半条命之说,却也是毫不留情的打击了煌影的医术
。
煌影听了倒也不恼怒,倒是点头承认道:“是,我确实无法将毒全部解开,因为我毕竟不是妖,这种以命相逼
的手法,我最多能做到的就是压制与中和妖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