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干你什么事,”爻洛撇过脸,不料又被复可染旋即扶正,一股热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下一瞬复可染便含
住了他欲开阖的半片唇,“你干嘛!”他用力在复可染腰间掐了一掐,而这一掐,也仿似募得掐醒了复可染。
一阵古怪的沉默,复可染许久没有说话。
“我不该逼你的,”爻洛似乎只听他言语了半句,这让气氛开始有些不尴不尬。“以后不会了。”复可染忽然
松开手,又淡淡追了句:“除非,是你自己愿意。”
不痛不痒的口气,若即若离的情绪,眼前这个家伙还真是让人恼恨。爻洛眨眨眼,抿着唇看起来有些愤愤。
黑夜中撑开一蓬光晕,复可染微闭着眼,表情若有所思。又是这种压迫而来的熟悉感……他紧了紧袖下的手,
仔细瞧了瞧这里:从形态上看,这应是一个狭长的石室,一张废弃的旧石桌,地上垫着两张已经泛黄的旧蒲团
,而值得思虑的是,此处虽然简陋,却是很干净,可见应该是有人常来打扫。而面对那不怎么光滑的石壁,更
匪夷所思的画有一张极长的壁画,那画面用色大胆,色泽饱满而艳丽,虽因年代久远而模糊了人物的容色,却
也依稀辨得原画笔触细腻,人物神采飞扬。
“你看这个人,”爻洛指了指角落一个手持长戟,面容模糊的人问。
复可染没有答话,只是小心碰了碰那张壁画,果然是不能轻易触碰的,但见着那几片碎落的画屑,复可染微一
扬眉。这幅壁画的确很长,可以说几乎填满了这间狭长的石室的一面石壁。按画面上的情形看,则很像是一群
神族在围攻一位魔族,而之所以说他是魔族,则是从他一头飞散的紫发辨得,因为在那时,除银、黑以外的发
色皆被认为是不纯以及污浊的象征,也决计没有任何一位神族是会生出这样一头邪魅紫发的。只见这位魔族的
目光似透出悲凉,他深深的望向人群中背过的一张脸,从画面的角度看,只能看见一头银色的长发和俊逸的身
形,而这样的形态明显跟周围那些笔触简单的人像产生了某种强烈的对比,凭心而论,这的确是个极美丽的背
影。
复可染略一颔首,忽在心中涌起一番别样的悸动,仿佛那漫天的殷红和无尽的杀戮已然生动的浮现在他眼前,
一种悲伤又苍凉的感觉也不由的传彻肺腑。“这很像是传说中的那场上古神魔战役,”他慢慢道。
“可染,你过来看,这里空了一块。”爻洛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位银发男子的心脏处。因为身高的关系,爻洛需
要踮起脚才能勉强看到那处空白。显然的,身高极占优势的复可染就不存在费这样的功夫,他走上前,微一挺
身,想仔细看看那圆洞。却不料——
倏然间,他全身仿佛被电击中一般,眼前只辨得一道刺眼的白光疾驰掠过,而渐渐清晰起来的画面,竟是——
就如同壁画上的紫发的男子生生从壁画里走出来般,复可染看见他慢慢转过身……居然是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
的脸,而这个人的眼神似乎很悲凉,仿佛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他用极慢的步伐向洞穴的深处走着,一步一步
,缓的如同垂暮的老人即将走向死亡,他也似乎很自责,在一道无形的门边停驻了许久,才轻吁了口气,走进
去。复可染屏息跟着他,只觉在一刹间一股前所未有的惶恐袭上心头,那是怎样一种感同身受……!内疚、悲
戚、怆然,又深深绝望……而那名男子却毫不在意自己般,或者讲,他其实是根本看不见自己的!复可染看见
他慢慢蹲下来,抱住角落的一名满身是血的白衣男子,男子的发很长,是那种淡的近乎透明的银色,散落下来
几乎遮蔽了他大半的面孔,他的身体很僵硬,任由男子抱住,而垂落的手腕上干涸的血迹呈现出墨黑的色泽,
显是之前身中剧毒,且已死去多时。
“你看够了么?!”一个熟悉的声音强迫唤醒自己的神识,复可染怔了怔,看见临微白一脸铁青的出现在石室
里。
“洛洛,你没事吧?”临微白扣起爻洛的手腕,复可染看着他,只觉他那一向柔和的眼神里一时间竟也有了些
许肃杀之意,冷然、犀利。
“抱歉。”此时的复可染竟也懒的还嘴,只颇为疲惫的笑了笑。“小狐狸,”他看一眼爻洛,目光又落到被临
微白牵着的手上,神情一副欲言又止,“算了,没什么。”他挥了挥袖,觉得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狼狈透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堪出地洞,临微白已然一脸没有表情的下着逐客令。
“不是客随主便么?我还以为在青丘的地界有什么不同。”恢复了挑笑的辞令,复可染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无聊
。
“明天是洛洛的生辰,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个人还真奇怪,明明一副巴不得自己赶紧走的样子,却又三番两次找机会挽留。复可染耸了耸肩,望着如洗
的夜幕,忽然怀念起在从前在不周山一壶小酒、半斤牛肉、不时同瑶光下界寻花问柳,那种腐败又逍遥的日子
。
35
人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一夕欢愉露水深。复可染在听闻爻洛准备过生辰之后,顿时觉得很感慨,两人在一起这
大半年的时光,自己居然连一件像样的东西都没有送过他,以前,自己流连风月场的时候都晓得事后要付银子
,逢年过节需置备上几件精巧的物食讨他们欢心。可现在……自打兰漪在自己面前自尽,自己好不容易以仙术
留住他最后一魂一魄,锁在他尚未散尽的元神里,并以墨兰草的形态暂时种在了不周山。可毕竟,不周山那终
年落雪,寒冷异常的气候是实在不适合种植花草。想想这改明儿还是得跑堂翊圣真君那,说道这忘年交翊圣真
君,复可染可是打小就搀他那处的宝贝,这各式各样的巧玩意儿用千年乌金锁着,藏在他的秘密小金库里,复
可染脑海中灵光一闪,思绪自然而然就飘到了他的那方传言可观前世今生的钩沉镜上。当然的,这些都是后话
了,就目前的情况来讲,还是先得以解决送什么礼物给小狐狸最好为首要。
想他复可染也不是没有送过礼物的,可这一次为什么就这么愁呢?复可染觉得很莫名,没来由的莫名。俗话说
,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所以这送礼物,最需还是心意,至于内容那倒是其次。复可染趟在临微白给他安
排的房间的床上,虽已尝试了各种程度及角度的翻来覆去,可上好的黄花梨木床也是很有原则的一声不响。复
可染觉得有些恼气,索性眯起眼开始数狐狸,一只小狐狸、两只小狐狸、三只小狐狸……待他数到第九十九只
小狐狸的时候,他,还是没有睡着。礼物的问题深深困扰着他,简直可以称得上是阴魂不散。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早在就起身下来了床,是了,他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终于捣腾明白,什么才是
理论上爻洛最喜欢的。事实上,在诺大个天界也甚少有人知晓,他复可染虽是君子,却非是君子远庖厨的那种
君子。而他当真极会做菜的这一手,除了他爹紫微大帝,瑶光,还有忘年交翊圣真君,再加上那天不巧走过路
过碰上的三岛十洲仙翁东华大帝外,就甚少有人知晓。当然,这也与复可染一向的低调分不开,男人嘛,最重
要的就是多做少说,像瑶光那样只会耍耍嘴皮子的,又算什么本事。复可染挑眉顾不上心底乐儿,眼前直浮现
出一幅瑶光在人界背对着白砚卿打了个喷嚏,然后揉眉心道:一定是可染那小子又开始惦记我了,你可定要好
生把握了我云云。
然而,虽他复可染确确做得一手好菜,可亲自为他人下厨做饭,那也是王阁老嫁女——头一遭。在青丘山,复
可染好歹算得客人,不过是借上一借那厨房,想必众狐狸们也不会那样小气。心中有了念想,这办起事来也就
变得飞快。复可染知晓小狐狸爱吃甜甜的、黏黏的食物,想想便做了那次给他买了但是他又没吃上的千层糕。
松软的糕体一层落一层,中间厚厚的夹层金灿灿的蛋黄,表面再缀以白糖末和半透明的紫红葡萄干,复可染一
勾唇,一手行云流水的指上功夫那是绝对没得说,一个字:赞!
待蒸笼冒出细微的白烟,复可染右手的光晕随即便小上许多,再过一阵,一股甜甜的香味便透着竹蒸笼幽幽飘
了出来,甚是搀人。复可染挑挑眉,心里只琢磨起他这居家好男人的名头里当真没有一个字是浪得虚名。
快到傍晚的时候,临微白来同自己讲,爻洛的生辰打算在他以前住的屋子里过。复可染点点头,心道这实在是
个深入了解爻洛的好机会。于是,接下来的时光里他耐着性子左磨又等,好不容易才盼到了那个时刻。复可染
将东西小心收在宽袖下,一边没人事的随着临微白穿过一处又一处的回廊水榭,举目四望,但见池水绕石而过
,湖旁绿荫拂疏,昂然雅致。一边暗道敢情这青丘上神住的地方比起天庭那些个的府邸,居然也是丝毫不落下
乘的腐败啊。所谓官场黑暗,真是不言而喻。
爻洛住的屋子,在最南处。临微白说在很小的时候爻洛就很怕冷,而那时他也还不是青丘上神,故而为了帮爻
洛“申请”在此处的居住权,他和他母亲实则费了很大的功夫,也就在那时他下决心有朝一日定要成为青丘上
神,不再让他弟弟吃任何苦头。可是,身为仙君的你,他瞥了眼复可染,眼神是甚为的不怀好意,还是让他吃
了很多苦头。复可染则长长叹一口气,表示出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的殷勤。
其实,在一开始,复可染也大概猜到了临微白是不会太好心让自己了解爻洛太多的,而在到了爻洛的住处之后
,他也证实了自己的想法。一张本该放在内室的圆桌早被抬出了摆放在外室,爻洛托腮坐在椅子上,神情看来
似有些兴奋。他大概很久没被人如这般捧在手心里宠着了吧,复可染抽了抽唇角,顿觉这一局,已然输了临微
白。
“洛洛,”临微白掀开带来的食盒,淡淡道:“我记得小时候你就最爱吃这个,今早我便特意吩咐人做了各种
不同口味的给你。”
千层糕!竟然跟自己准备的一样……!不仅一样,还,花样翻新!复可染甚恼气,却是不吱声,只见临微白微
微一笑,好似没看见他的窘况,故意道:“可染,昨天我也是告知你的,不知你又打算送什么给我的洛洛呢?
”
“小狐狸,生辰快乐。”复可染面无表情的扫了眼临微白,心想果然人是不可貌相,生的人模狗样的人多了去
,内中是一肚子坏水的那就更是数见不鲜!转念一琢磨,定是早间做东西的时候被他瞧了去,不然他又怎可能
投其所好!可怜自己白白折腾了一晚没睡……
“可染,晨间我同狐族的长老们议事尚记得要为洛洛准备礼物,你不是一向说最喜欢洛洛的么?呵,看来也不
过是嘴上说说而已。”临微白随手将飘逸的银发拢成一束搭在肩头,露出明丽的颈部线条,再一笑,拿出食盒
中的其中一块递给爻洛,温柔道:“洛洛,你要记住,从小到大都是谁对你最好。”
爻洛张开小嘴轻轻咬了一口,然后很乖巧很配合了道了声:“嗯。”
于是,这回复可染是再吃不下,起身一拂袖,冷冷道:“二位慢慢吃,可染还尚有要事先行一步。”再回头,
又瞧见临微白正替爻洛细心擦着嘴角,唇角不由再抖了两抖,心道那爱谁谁的,你们哥俩好去吧!
而就在复可染离开青丘山的那一夜,爻洛发现了一件古怪的事,在他的房门口的最角落处,不知是谁丢了一个
扎的方方正正的牛皮纸包,他捡起来打开,发现里头有几块尚还新鲜的千层糕:松软的糕体,中间铺着层饱满
的蛋黄,散出某种特有的香甜气味,他掰开一块,只觉隐晦的月色下有什么眼熟的东西在面前闪了闪,揉眼再
一瞧,忽的心就被狠狠揪了一下,没想到——竟是藏着的两颗甜栗……
那一瞬,有雾气漫上他的眼眸。
36
怀着极度的抑郁,复可染一气之下索性出了青丘山。堪出山,他就不由有些后悔,早知道,不该这么沉不在气
的,可分明……看小狐狸就是一脸很享受的样子!他眉头一皱,远远听到有人喊着自己的名字。这来人不是自
家的仙童来寿么,他怎么来了?
“仙君、仙君,总算把您盼回来了。”来寿搓搓手,急道:“您可是不知道,您这前脚刚走,东海那边就传来
了话儿,说让你赶紧去一趟。”
“什么事,这样急?”复可染挑挑唇,一脸很是不以为然,想自己跟东海老龙王也不是很熟,莫不是那不成器
的三太子敖乾又出了什么事儿?只听来寿又道:“自打彭蠡水患一事告一段落,龙三太子被封了四渎龙神,掌
管长江、黄河、淮河、济水四大水脉,以及与长江息相通的彭蠡后,就成天威风八面的不得了,老龙王管不了
他只能任得。哪知这就在上任的第三天,便出了事,居然贪酒误了玉帝的雨期,您也晓得,这话传到玉帝那就
免不了一番添油加醋,玉帝气不过,当下就他罚到九峰山面壁思过了,老龙王心里着急,可因为身份尴尬又说
不上话,这不是……”
说到这复可染便是再明白不过了,敢情是让自己当说客劝着,一来,自己怎样算得敖乾曾经的半个战友,二来
,谁让自己的身份是那沾亲带故的西王母之侄。来寿见他家主子似仍在犹豫,赶忙继续:“老龙王也说了,其
实呀,最主要还是担心三太子在玉峰山吃了苦头,虽说这犯了错是该罚,可做父母的也到底是心疼的紧,奈何
玉帝现下又不让瞧人,这不就只有拐了弯子来找仙君嘛。”
“我明白了,我会先去趟玉峰山。”复可染挥挥袖,想了想,吩咐道:“我不在这几天,我的兰草还好吧?等
过几日,我就给翊圣真君送去,放在我那里,总觉不放心。”
“是是,小的明白。”
“对了,前年我在天枢星君那讨来的沉香醉放还余多少?不够的话,……就去瑶光府上搬些,总之先凑够五坛
替我送去翊圣真君府上,就说我是孝敬他老人家的。要是瑶光府上的小厮们问,就说,这帐我先欠着,不行就
让瑶光回来去我府上拿钰旸殿的地契抵,反正那小子也不会缺德到真的拿。”
“仙君说的是,您和瑶光星君这关系哪跟哪啊。”来寿点点头,表示再了解不过。
青丘山此去玉峰山,并不是很远的距离。只不过,现下他复可染心情不是太好,故而在途经一个名唤“邬源”
的小镇时,便降了下来。邬源实在是个很小的城镇,可虽然小,倒也颇具古韵幽致。小镇桥街相连,依河筑屋
,穿竹石栏,临河水阁,古说:人家尽枕河,应该就是这个样子了罢。复可染想着,觉得似乎被这一派的娴静
影响,心境也变的好了些。
来到邬源时,小镇正下着细雨,一层层的绵密,很软,也很惬意。空气中有柔柔淡淡的水汽,若有若无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