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怎么会有人真心待他?
年幼时的噩梦,涌上心头。
“说来话长,其中的曲折并不是三言两语能道尽的。”琴瑟轻叹,目光放长,凝结出了几分冷意。
“那我再问你一次。”女子又笑,放开了搂住身边男人的手,道:“杨公子,贱妾容氏,夫家早亡,如今愿与公子白首,不知公子愿否?”
那面容,一如当初。那语句,一字不差。
可惜已是物是人非。
“娘子……”那憨厚的男人紧张的看着女子,似乎生怕她就这么跟着那个俊俏的公子走了。
琴瑟勾唇,把那憨厚男人的行为看在眼里,含笑道:“姐姐美意,弟弟心领了,只是姐姐不再是庄主,弟弟也不再是杨七写,姐姐这般言辞,不怕伤了有心人?”
女子掩嘴笑开了,道:“即便你答应了,我也会反悔的。”然后又握住那憨厚男人的手,道:“你这么紧张作甚?你不嫌弃我已是我的福气,莫说我离开你,你不离开我我就高兴啦。”
这个女子,哪还有当初作庄主时的霸气。
那萧玉盘呢?当初有几分真心?现在这般追着他,又有几分真心?
第18章
清晰的记得,年幼时,他只见过一个人。
就是那个生他却不爱他的女人。
他知道自己有个弟弟,叫子鱼。
他很羡慕那个弟弟,因为娘亲只有提到弟弟时,目光才会闪烁出一丝温柔。
后来他长大了,走出了那个噩梦般的屋子,才觉得阳光太过刺眼,恐怕是因为在那个黑暗的地方呆的久了,人也变得不再喜爱光了。
他体弱多病,那个女人曾经说。
“你这样的身体,有谁可以真正接受你?”
那个女人,他的娘亲,声音像个恶毒的诅咒,一直盘旋在他的脑中。
后来,他尝到了情爱的美好,也证实了那个女人的话。
这样的身体,不能够承欢,不能够与爱人携手游天下,甚至不能够常伴爱人身旁。
哈。
真是一个恶毒的诅咒啊。
为了不回到那个女人身边,为了不再听到那冷嘲热讽,他到处去寻求能够养活自己的活儿。
一开始在码头搬运,最脏最累的活都肯干,但是无奈体弱,这些重活几乎要了他的命,他被辞退了以后,无奈之下就到秦楼楚馆烟花之地弹琴卖唱,后来一个富家公子要他陪夜,见钱眼开的老鸨给他下了药。
药发作以后他精神恍惚,朦胧之间觉得身陷火海,烈火燃烧起来像是一朵鲜红的花散开了花瓣,又看到了一个红衣男子,他站在熊熊烈火之中,那身红衣似乎也要燃烧起来。
“杨七写。你想死吗?”妖娆好听的嗓音,仿佛带了丝丝冰凉,降低了周围的温度。
死?
但是如果不死,就要这么苟延馋喘的活着么?
“你不恨么?不恨萧玉盘吗?不恨琴妖吗?不恨你那所谓的父亲吗?不恨那些伤害你的人吗?”冰凉中又带了诱惑,温柔极致。
当然恨,恨不得他们全部都在余生中受尽折磨。
既是自己要受到同样的痛苦,也决不让他们可以得到幸福,可以轻易得到自己从未得到却一直奢望的东西。
“凤凰浴火腾飞。杨七写,我看你能飞多高。”仿佛有什么东西从额头开始流动,渐渐地传遍全身,冷得透彻。
他再醒来时,看见那个富家公子推门而入。
也许是看见他是醒着的,也是错愕。
“公子,在下杨七写。”他笑着看那个男人,指尖扣紧了一枚针,道:“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那富家公子正准备回答,却说不出话来。
一枚银针刺在喉咙。
双眼充满诧异,慢慢软到在地上。
原来,杀死自己恨的人,真的是极致痛快。
从此,江湖上出现了红线。
他回到那个女人身边,成了琴瑟。
那团火却一直燃烧着。
“七写,七写。”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叫着自己。
熟悉而温柔。
慢慢睁开眼睛,一丝光线顺着眼缝落下来。
潮湿的空气,阴凉的山洞。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鼻腔里满是冰凉。
萧玉盘伸手抚摸着他的脸,目光温柔和宠溺。
“七写,那对夫妇一大早走了,给我们留了一些鸡蛋,我煮粥给你吃好不好?”萧玉盘见琴瑟醒来,便为他理了理头发,又道:“我昨天去买了一些上等的布,送去制衣了,一会就可以取回来。”
如果是几年之前,应该会明知是骗局但是仍然会一头扎进去吧。
琴瑟坐起身开,轻轻地挥开了萧玉盘的手,道:“萧庄主,如今琴瑟身无长物,没有什么值得庄主利用的了罢。”
第19章
清晨的空气带了淡淡的湿意,有些冰凉的气息被吸入鼻腔,琴瑟有些难受的吸了吸鼻子。
萧玉盘却瞪大了眼睛,收紧了手指,握住琴瑟的手也加大了力度。
琴瑟被握得生疼,皱起眉头,道:“萧庄主,既然你我无缘,不如就此别过。”
眉间满是妩媚,但是眼里却看不到一点温度。
“为什么不相信我?”萧玉盘的声音嘶哑,带了一些愤怒的腔调:“为什么不能再多给我一次机会?只要在一次……”
“没用的。”琴瑟想抽回自己的手,却发现被萧玉盘握得睁不开,淡淡的扬起一个笑容,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掰开萧玉盘的手,道:“当初你可以因为前程抛下我,以后一样可以为你而走抛下我,以后再会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了。”
那手指一根一根被掰开,萧玉盘突然觉得心脏的地方像是被生生的剜去了一块肉。
那当初,琴瑟是不是这样?
“萧庄主,琴瑟不能为庄主生子,不能帮庄主名扬天下。”琴瑟往后挪了挪,站起身子,又屈膝跪下。
萧玉盘伸手去扶,却被琴瑟一把挥开。
那朴素的青色在眼里蔓延。
“萧庄主今日有了个儿子,而你的姓名亦是人尽皆知,你的心愿已经实现了,你已经握住了比琴瑟还要重要的东西了,何必再要得到琴瑟?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想萧庄主也是明白的。”琴瑟淡淡的说道,眼里的冷意冷得极致。
萧玉盘身子一抖,觉得喉头有一股寒气冒上来,咬了咬牙,道:“我可以为你放弃。从前我不知道失去你的感觉,如今我知道了,再不想失去了。”
琴瑟却冷哼了一声,道:“萧庄主,如果我心里有你,早就应了你了,只是现下心里没有你了,我也是没有办法的。”
心找就在那年被伤得什么也不剩下了,又何来有心?
早已是个无心人,不在哀求那得不到的温情。
琴瑟向萧玉盘弯腰,磕了一个头,道:“萧庄主是琴瑟的恩人,琴瑟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只是我们今生无缘,就此别过。”
话音一落,琴瑟便抬起头,站起身来,转身走出山洞。
一缕阳光柔和的洒下来,萧玉盘握紧了拳头,也站起身来,追着琴瑟走出了山洞。
那些食物留在地上,被湿冷的空气环绕着。
琴瑟下山走向小镇时,察觉到身后的声响。
回头看去,萧玉盘还是那一身脏污的衣服,朝琴瑟淡淡的扬起了唇角。
英俊的脸颊上满是忧愁,却在琴瑟回头时一扫而空。
“萧庄主。我以为我说得很清楚了。”琴瑟回头看着萧玉盘,语气淡泊。
萧玉盘扶住身边的树枝,道:“不错,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是,”顿了顿,抬头仰望天上初升的太阳,又看向琴瑟,像是蒙上了一层金色的薄纱,接着说:“你可以不再喜欢我,我做不到,你可以放下,我放不下,你想离开我的视线是你的意愿,我想跟着你是我的想法,你继续离开,我尾随着,这并不冲突。”
这样的话,真当容易让人沉迷。
“萧庄主,你这是何苦呢。”琴瑟叹了口气,道。
日光肆意的挥洒着,驱逐着空气中的冰冷。
萧玉盘目光坚定,道:“我曾经得到的幸福,是我不懂珍惜,如今失去了。我不知道今生能否再得到那种幸福,只是,我即便不能够再得到,我也不想它消失在我眼里,就算得不到,我也想一直看着你。”
第20章
未到山脚的小镇,琴瑟变觉得有些疲惫。
他的身子并不好,平日里又是极少走路的,再来就是这鞋子制得粗糙,磨得双脚生疼,身上的皮肤也大多数被那朴素的青布磨得泛红。
他放慢了脚步,身后的萧玉盘自然也是知道的,不由得自责。
从前琴瑟的皮肤就极敏感,稍稍的拉扯都会淤青,那时下山买衣服时也顾虑过这个问题,但是怕琴瑟等久了便买了最方便但也最粗糙的布质。
空气中满是冰冷,溢入鼻腔之后是一丝丝凉意。
眼前突然闪过一抹蓝色。
看不清是从哪里出来,似乎就这么凭空出现了,站在离琴瑟几步远的地方。
黑色的斗篷随着风飘扬,只是仍然看不清那面容。
萧玉盘谨慎的往前小跑几步,挡在琴瑟面前,道:“你是谁?”
蓝衣在空气中摆动着,黑色的斗篷垂着曼纱,稍稍往前走了两步,道:“琴瑟公子,你想飞吗?”
似乎看不见萧玉盘般,即便是那层层曼纱,琴瑟也可以感受到那探究的目光。
灼人的很。
琴瑟并不回答,挑起眉头,看着那蓝衣人,妖娆妩媚。
萧玉盘咬紧牙齿,握紧别在腰边的刀,慢慢的抽出,道:“你可是林柯暇口中的那个贼人?”
那蓝衣男子并不回答萧玉盘的问题,只是发出了一种怪异的笑声,一甩袖便将萧玉盘抛出几步以外。
萧玉盘受不住着剧烈的撞击,吐出来几口血。
只是琴瑟却站在原地,未伤分毫。
地上那干燥的枯叶染上了鲜艳的红色,血腥味渐渐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琴瑟公子,你想飞吗?”瞧也不去瞧地上的萧玉盘,直接问着琴瑟:“你想飞吗?像凤凰那样浴火腾飞,脱离你母亲的掌控。”
琴瑟轻轻地挑起嘴角,道:“公子,琴瑟可不会飞,琴瑟也不是凤凰。”
那个蓝衣男子又发出了一串怪异的笑声,道:“你是那个人的儿子,怎么会不是凤凰呢?只有你比凤凰更胜一筹。”
不等琴瑟答话,那蓝衣男子又说:“我知道琴瑟公子视富贵荣华为浮云,只是你不想去见见那个人么?”
萧玉盘虽然重伤但是却十分清醒,声音沙哑的叫喊着。
“哟。”蓝衣男子声音充满了戏谑:“你情人误会了。”
看着趴在地上起不来的萧玉盘,琴瑟冷哼一声,道:“他不是我情人。公子既然一口咬定琴瑟可以飞,那还请公子告知琴瑟。”
“冬至佳节。琴瑟公子何不去为当今圣上演奏一曲?”蓝衣男子抛出一片木牌,落到地上,道:“那天你出示它,你便可以亲自把那首曲子,演奏给那人听。”
话音刚落,琴瑟并未答话,只见眼前一片蓝色,再次睁开眼睛,又不见了那蓝衣男子。
如同他出现一般。
琴瑟拾起地上的木牌子,又走向萧玉盘,鞋尖顶起他的下巴,道:“萧玉盘,我可以让你跟着我。做我的奴隶,好吗?”
声音充满了魅惑:“做一条听话的狗,跟在我身边,好吗?”
萧玉盘感到身体剧烈的疼痛,心中却极为清明。
“好。”毫不犹豫,甚至坚决的回答了琴瑟的问题。
琴瑟转过身子,毫不留情的迈开步子,向小镇走去。
“七写……”萧玉盘的声音极为沙哑。
琴瑟停住了脚步,只是没有回头,道:“我先走,待你的伤好了之后再跟上吧。我不想在你身上浪费时间。”语气里满是冷漠:“要是跟不上,那就算了吧,回你的山庄去逍遥快活去。”
萧玉盘努力挣扎坐起但都没有成功。
不知道趴了多久,突然觉得身上有一股暖流,又渐渐有了力气。
居然有力气站起来了。
萧玉盘来不及惊讶,便追着琴瑟去了。
直到萧玉盘的背影都消失时,在他方才受伤吐血的地方,站了一个蓝衣男子。
“琴瑟。当日我对不住你,如今还你一个人情。”说罢,又发出了怪异的笑声,脚下使力,将那几片染红的枯叶碾碎。
第21章
萧玉盘的伤并没有完全好,行程也不快,冬至时才赶到那庄严雄伟,皇帝居住的地方。
门口守卫森严,硬闯是行不通的,然而自己没有什么理由可以让守卫信服放自己进入。
可是……
杨七写里面。
不想再放手了。
即便那人不再是当初的杨七写。
最终萧玉盘选择了翻墙。
在江湖中名列前茅的他很容易翻过了宫墙,循着华丽的房子向大殿走去。
所幸举行庆典的大殿离宫门并不远,走了不多时,便听到了悠扬的琴声。
琴声中并不像杨七写过往弹的曲子一般,这首曲子显得十分的柔软舒心。
美人画。
美人极为温婉,极为贤惠,满腹诗书,秀外慧中,英雄睹画思佳人,深深的迷恋上了这个美人。
他曾经说,七写真是个美人。
他记得杨七写听到这句话时笑了。
笑得极为明朗,耀眼。
明朗得他不敢亵渎,耀眼得他不敢直视。
一曲终,四周的赞扬和惊叹声才惊醒了萧玉盘。
琴瑟坐在大殿之后,张扬的红衣,眉目之间的妖娆和孤傲愈发明显,那红衣像是一团火,而琴瑟就像身穿火衣的凤凰,浴火腾飞。
“这首曲子,可是琴瑟公子所作?”皇帝看着琴瑟,语气平淡。
但是善于察言观色的人都发现,那个最高位的人在隐忍着什么。
琴瑟轻轻地挑起唇角,道:“这首曲子是草民的娘所作。”
皇帝右手握住酒杯的手明显极为用力,目光极为锐利,不久后又稍稍松开了些,道:“原来如此,你娘现在可在人世?”
琴瑟指尖轻轻拨了拨琴弦,道:“尚在人世。”
皇帝似乎松了一口气,道:“那请琴瑟公子去偏厅休息。”
挥手便叫来了几个守卫,琴瑟站起身来,朝皇帝微微一笑,眉眼之间满是柔情。
随后跟着几个守卫走开时,看到了站在墙角的萧玉盘,又是一笑,风情万种。
萧玉盘轻轻地跟着守卫,走进黑暗的走廊,眼前似乎被黑暗缭绕着,只是,那红衣耀眼得刺目。
守卫把琴瑟带到房间后就礼貌的退下了,萧玉盘才闪入房间。
“七写。”萧玉盘轻轻唤道,语气里满是温和。
琴瑟转过身来,沉默了半晌,道:“庄主,答应我一件事情。”
萧玉盘看他目光中满是严肃认真,心中也不禁咯噔一下,道:“你说,办得到的我一定办。”
“你绝对办得到。”琴瑟犹豫了一会,才从袖中掏出一块玉,道:“这块玉你帮我收着。”
萧玉盘接过玉佩,瞧了瞧,那并不是一块成色多好的玉,依稀之中可以看得出上面刻了一个“杨”字。
琴瑟低头,指尖缠绕着垂下的黑发,道:“假如等一会我死了,请帮我把它交给今年的状元安卿。”
从窗口吹入的风极为冰冷。
“不可能!”萧玉盘手握紧了手中的玉,道:“当初我放开了你的手,我现在后悔了,我早就决定了,从此碧落黄泉,即便我不能在追上你,我也不能让你消失在我眼前,再说,你怎么会有不测?我会保护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