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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再送饭来的时候,卓少倾自然是等着大餐的,就看着简檀面无表情以固定的频率将那晚饭吃完了。不一会儿,习瑶云两人进来,让卓一奇递给卓少倾一个饭篮子,自己走到一边把另外一个篮子递给简檀,“碰见你府上的丫环,我顺便帮你带进来了。”
简檀本来是不想理人的,这会儿睁开眼来只觉得有些好笑地看着习瑶云,还不待卓少倾嘟着嘴说他娘这么圣母,他便嘲弄地道:“卓夫人,这是唱的哪一出呢?就这么希望本王记着你受你的恩?还是你觉得你这样的让我承你一次情以后为你儿子留一分手?”
习瑶云一愣,放了篮子,只道:“不过是举手之劳,我也没想什么,简王爷你不必太敏感,也不需要你想太多。”
卓少倾端着个碗一边吃一边看着,他懒得插手,就要让他娘看清一点简檀的真实面目,省得回头还要给他女性母爱泛滥,忽然觉得自己娘也真是多管闲事。
“举手之劳?我看未必吧。”简檀冷笑一声,走过来拿过那篮子就揭开,伸手一样一样从篮子里把饭菜拣出来扔在她脚边,“首先,我府上不会用这种青花小瓷碗,更不会用这种筷子,本王用的都是上等银筷!其次,你这些菜式跟你儿子的不同,但是告诉你,你觉得他们送饭来会给本王弄我根本不喜欢的菜吗?再次,真是劳你费心了,本王府上的
人送来的档次真要比你这高了不知道多少。最后,府上的人谁也不敢多管我的闲事,也不会有人那么自觉想起会给本王送饭的,要送也只是丁封寒能想起一次,但是之后既然不放行,他的性格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让人送过来。”
这一番话说得卓家三人都愣了愣,实在想不到简檀居然一说就说出这么多一番道道来,卓一奇出主意的时候只想就算简檀能够看出来凭他这个聪明人大家心照不宣就是了,谁想这人居然全部挑出来,顿时搞得习瑶云也是一脸尴尬,无言以对。
“不要玩这些可笑的伎俩了,忽然发现你比你儿子更让本王反感!”简檀扬手把饭篮子重重放下,饭碗洒了一地,今日他忽然心情不好,想到很多东西,他以为他忘记了,伤疤好了,但是被人提醒去翻看的感觉真的不好。
而这人就是习瑶云,尽管他知道她是善意的,但是他说了,受仇不受恩。
“简檀!你够了啊!”卓少倾放了碗,愠怒地看着他,他冷哼一声,坐了回去。卓少倾扭头又看着习瑶云,“你看,我说吧,你就爱多管闲事,毛病!还整这一堆人家根本不稀罕,那种不知道好歹的人你管他干什么,人家整天吃牢房我看他也挺高兴的……”
卓少倾还在喋喋不休,简檀听着实在后悔当初怎么不给他把箱子里面的东西都走一遍,但是他真的更烦习瑶云,不为什么,他不需要同情而已,已经决定好了的路,他一个人走就是了。
从小不过就是爹不疼娘不爱,他也不想去问什么到底他做错了什么,只知道既然大家都想他死,那他就偏偏要活着,而且把那些欠了他,对不起他的,都一一拿回来,多少年这样过着,早就习惯了,也不会对任何人多抱一丝希望。一个人的路,不需要一路为他送炭的人,他没功夫去记那么多人,也不需要那些情感乱他心绪。
习瑶云之后心情有些不好,也还是没跟卓少倾多说,等他吃完饭也就走了。第二天,还是照旧来,却再也不敢叫简檀,只是看着那少年坐在一边,一口口吃着那些肯定相当难吃的饭菜,心头还是觉得那样的人实在不该受这等委屈。卓少倾挑衅腻了,也就不爱说他了,只觉得这人又冷又倔,倒也说不出滋味来。
卓少倾被关了五天,等到第六天的时候皇帝终于发话了,教训完了,让双方父母去他那里做个保证,把人领回去,到了中午的时候,卓少倾就跟着他娘一蹦一跳地大呼自由万岁离开了,他走的时候简檀在睡觉,他觉得大
概是醒了也在装。
一出牢房,刚转到街上,卓少倾受到京城百姓相当热情的欢迎恭喜小侯爷出狱,回到侯爷府又是接风又是洗尘跳火盆,把小豆子拿来抱,再把卓一奇给收拾了……他走了这么多天,自然有很多铺子里面的事务要处理,卓一奇把新收到西疆那边的来信递给他,卓杨在那边又整出天下物流的新店,好多东西等他处理,卓少倾于是第二天带着卓一奇就往西疆那边赶。
等他回来已经是半个月后,他正式把西疆那边所有的事务都交给卓杨管理,自己回来只打算把京城立足的成衣铺、赌坊等其他行业打理好,回来就是快十月中旬了,这几日赶路还得一边处理年末的各项事务,忙得他都没机会乱想七七八八的事,不过再怎么不会想,也还是能想起某个他一定要操回来的货色,绝对要报仇!他已经一路上想了几十种报仇的法子,就等着回来再来跟简檀较量呢。
第二天,他整理了账目收拾了账本,就往户部走,找简檀批字去,顺便看看怎么报仇。可是到了户部,被人告知简檀不在这,卓少倾一愣,那奸人又升官了?
官员赶紧摇头,指着天牢的方向,巴结讨好地谄笑着,“他半个月前的打那一次架,把你伤着了,这不还在天牢关着的吗?”
卓少倾又是一愣,他都觉得好遥远的事了,意思就是说简檀一直还被关着?卓少倾顿时幸灾乐祸起来,想了想又问:“那这些东西交给谁处理啊?”
那官员道:“也不知道皇上是个什么意思,把简檀关着不放,但是仍然也不见轻视,依旧让我们把这些事务送到天牢交给简檀,现在天牢那一个叫热闹啊。”
卓少倾点点头,乐颠颠地从户部走出来,也就不乐了,瞬间脑子里又想起简檀在牢房里其实比他更待不住的样子,想想他自己将心比心是怎么都不愿意再进去了,简檀却还在那里待了这么久!卓少倾有些觉得不可思议,回了府拉住卓一奇就问,“智慧型人才,你说简崇宗到底搞什么鬼?我当初以为他是借机整治我,但是现在把简檀关这么久又是什么意思啊?”
“不是说了嘛,让父母去他那里保证,咳咳……你也知道,裕王和裕王妃能指望吗?自然是根本不搭理简王爷的嘛。”卓一奇说道,也有些觉得简檀可怜,跟裕王府算是彻底撕破脸皮了,居然当真这么多天对他不闻不问。
“这个我还用你说啊,我至少以为简崇宗也就说说,回头也就把简檀放出来了,这么较真
又是为什么?这样一来的话,他从一开始难道就是针对简檀?不然怎么会我这么容易出来了,还把简檀卡在那里,你说这又是为什么?简檀不是很得宠吗?”卓少倾托着下巴很困惑道。
“这个我又怎么知道?不过我听说简王爷老老实实就待着,一坐就是半个月,也不闹脾气,皇上有时候还把条子往天牢里送,他也没什么脾气,也不装病,就是很平静地每日让把公务桌子抬进牢房,就开始办公。所以我觉得,皇上的意思,简王爷心头明白着呢,他知道为什么,我们自然是不知道。”卓一奇想了想,道。
卓少倾很疑惑地看他一眼,“你怎么知道的?”
“丁丁咯,旁敲侧推嘿嘿……少爷,您看我对你多好,就不忘为你探听消息。”
“去你妹的!一回来就去会情郎!”卓少倾伸脚就踹,卓一奇赶紧一闪身溜了。
卓少倾回房间坐了一会儿,又收拾了账本,心想,简檀,等着大爷我探监来了哈哈!
他挺乐呵地就往天牢赶,进了牢房想到半个多月前蹲牢房的日子,顿时感觉又不好了,也有几分不可思议,简檀那样子的人,居然真在这鬼地方待了半个多月。
他放轻了脚步,走进去,还是那样昏暗的灯光,牢房里多了一张桌子和椅子,在桌子上加了一盏油灯。卓少倾有印象,倒还真是把户部的办公桌找人扛过来了,他见简檀一身茶白衣衫依旧,正端坐着批阅卷宗,只是感觉略瘦了些,但也不奇怪,这个鬼地方待这么久要是胖了就可怕了。他刚问了狱卒,狱卒说也不知道皇上是个什么意思,小侯爷你走之后,皇上就说简王爷身体不好,把他的用度也放宽了,说是有什么需求也都满足他,但是就是不放人。意思就是住宿条件差,其他用度也还好,所以此刻卓少倾见到的简檀并没有蓬头垢面。
卓少倾见着“朝思夜想”的绝美容颜,那一袭不染纤尘的茶白衣衫,忽地觉得实在跟牢房格格不入,心头莫名一动,觉得就算是牢房吧,也不能遮掩这人一身风华,刹那间又想起初次见他的场景,那个时候晨光斜照,他也是一脸认真在乱糟糟的厨房里泡茶,那种格格不入的雍容温雅,现在想想,当时他搞了个乌龙,不知道这人便是简檀,内心是真有一丝惊艳和赞赏的。不过之后,知道了他是简檀又被他讹了银两,看人就从来都是有色眼镜了。
他更记得这人的冷、狠、傲、忍,除夕夜在他身下的戾,远离京城时他骑在马上瞥见他一
闪过而的虚弱又满是疲倦的样子,还有半个多月前折腾他的时候那种让他也觉得有些心虚的一丝疯狂,同住这个牢房他吐了牢饭,有他娘亲送来大鱼大肉,他却最后一言不发默默将他难以下咽的牢饭吃了干净。
卓少倾忽然也生不起特别大报仇的兴致了,其实谁也没吃太大的亏,也没什么好报仇的。这个人瞧着有时候恨得牙痒痒,但是有时候,他又觉得他那样子让他忍不住……想去靠近。
挺想看看这人到底有什么样的过去,有什么样的心伤,又经历了什么样的苦难,终于就有了这样一个实在让他有些看不明白的简檀、檀清王、简老板,还有本是御前红人如今却地位尴尬的户部左侍郎。从庶出的小王爷,孤身独下南方,活不过二十六岁的预言,沉默多年却仿佛一夜之间声名鹊起的背后东家商业天才……和他这样忍常人不能忍到底所谋为何?是复仇,是因爱生恨想要去证明,还是……那张龙椅。
第三十章
感觉到有人进来,简檀也没停笔,他感觉那人从进来就把目光放在他身上,嘲讽?同情?反正不外也就这两种,开始很不习惯,不过世间之事总是时间一长,便也习惯了。他还没抬头,打算批完这最后一点,那人站了一会儿,竟将几本账本从牢房外大咧咧地扔到他桌子上。
放肆!简檀被打断,目光一冷,抬起头来只见那人红衣如火,潇洒地斜倚而立,抱手一挑那勾魂的桃花眼,“简王爷,别来无恙?”
原来是他,对于这个人,他早就知道他会来找碴,也从来就知道,或者说他早就等着了,不过想不到这人这会儿才来,又听说前段日子离京了,料想是回来了。他知道他来所为何事,一来办事二来嘲讽,或者一来嘲讽二来办事才是。
将桌子上的东西收拾了,把那几本账本压在下面,简檀继续写完他的批示,“你可以走了,批完会有人送到你手上。或者你高兴就等着吧,我这忙,总得有个先来后到。”
“咱俩关系不能通融通融?”卓少倾看着他这样就是想多说几句话。
“我跟你貌似没什么关系,就算有关系,也不好,你不用再提醒我了。”简檀语气冷淡,笔下不停。
“咳咳……小王爷你可真绝情,好歹那个被翻红浪那个肌肤之亲……”卓少倾见他冷淡,心头好笑,便压低声音居然把这事说出来挑拨他。
死不要脸!简檀没抬头,却暗骂,他想他就不该搭理他,晾着他就好。
卓少倾又说了几句,见简檀直接把他无视了,也不由觉得没趣,但是又觉得不想走,想了想,“说真的,我觉得你看着肯定也挺烦的对不对?”
这不是废话么?难得你这么有自知之明。简檀一边批阅还是没说话,但是却点了点头。
“那我觉得你何不把我要审批账本都先批了,我拿着也就高兴滚蛋了,你一定不想我没事就来烦你对不对?”
简檀抬起头来看他,这人挂着一副无耻的笑脸,想了想觉得那话实在有道理,从底下把账本扯出来,看也不看直接翻到最后需要签字的地方,刷刷就把名字填完公章盖了,递出去,“你可以滚了。”
卓少倾本来还以为他一边批一边还能再跟他多说几句话,极度无语地接过,“简檀,你消极怠工,你不负责任,你就是这样当户部侍郎的么?”
“你是对批示结果不满意是不是?没关系,拿回来
我帮你改。”简檀伸手便要拿。
卓少倾赶紧拿着退了几步,他只是觉得太顺利表达一下疑问,好吧,他也觉得他有些欠,收了账本也觉得没理由待下去了,要走却有些不乐意,走得几步,又走回来,看着简檀笑道:“你是不是惯着我呢?每次整得好好的你都不看,想给我一个信息就是你不看的,所以让我在账本上放松懈怠,回头一不留神就给你一本有问题的账本,那个时候你就能够大动手脚参我一本了?你果然阴险啊简檀,放长线钓大鱼?”
简檀抬起头来,嗤笑一声,只问:“请问小侯爷你会给我这种机会抓吗?”
“绝对不会!”卓少倾一脸肯定斩钉截铁,“你做梦都不会。”
于是简檀甩他一个白眼,“那我岂非更没必要看?”
呃……卓少倾一想又有点抑郁了,反正他能拿过来给简檀的账本全都是他认为他绝对看不出问题的,既然他是这个思想,那简檀还真的都不需要看了,反正也知道就算从头看到尾也看不出什么。可是他辛辛苦苦做账本,那奸人倒好,轻轻松松刷刷两下就签个名……好歹,应该从头看下来至不济一目十行也得多翻一下才对得起他啊……
卓少倾说无可说,只好抱着账本就出了天牢,虽然很不公平但是下一次也还是不敢乱来,谁敢肯定简檀搞不好什么时候又仔细去看了。他走着走着,脑中却一直想着简檀刚刚的音容笑貌,把账本拿出来翻,看着最末的那个签名,实在有些感叹,都说字如其人,虽说不是全准,但也基本是这样。
简檀的字,清清秀秀,看起来圆圆润润,却总在笔画起承间露出不经意的暗劲锋遒,字与字之间总是有整整齐齐的间距,不算长,想起他曾见过的案卷,却一整篇都保持着分毫不差的距离,洋洋洒洒看下来,让他就有一个字一个字并不连贯,孤孤单单,也融不进去,就好像他这个人,圆润之间几分孤几分锋利。
这样想着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人,那人也是有些神色紧张,他自然是不看路的,便这样差点没撞在一起。那姑娘紧张得赶紧赔个礼就匆匆进去了,卓少倾就站着扭头看她背影,那人不就是他算计简檀的未婚妻王菁姑娘么?
八卦,有八卦!鸡血莫名沸腾的卓某人顿时打定主意悄悄跟着折了回去。
简檀送走了卓少倾,放了笔,觉得有些累想休息一会儿,他有些奇怪,这人居然没多讽刺他几句就回去了。忽又听到门外有动静,还
当是卓少倾那人去而复返又来烦他,抬头一看,也有些愣了。
王菁提了个篮子,见他抬头脸上浮起红晕有些紧张,差点脚下打架下台阶的时候没给摔了,简檀只好道:“王姑娘,小心。”
这一句话让王菁更加紧张了,走过来也不敢多看简檀,把装饭菜的篮子放在地上,“……简王爷……给……给你带了些吃的……我……我前些日子回老家……最近才知道你被……被关了,我……有点心,你试试吧……”
简檀站起来,走到她身边蹲下来,面对面看着她,王菁不由自主一缩,背过身去了。每次看到这人,她都觉得他美好得让她自惭形秽,而她却是容貌粗陋,实在也知道不配,可她就是喜欢,不可控制地会喜欢他的一切,若是真有一日让他做了她的夫君,那真是死了也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