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加上一句,我是听不出好坏。
“激情的动物,浪漫派,起点还是比较高的。”谢源下定义,然后问他家室怎么样,师承何处。
顾东林思考了半天,说家世什么,我也不知道,应该还不错,否则凭自己三十岁要混到这种地步,没什么可能。师承……好像是在新加坡一个天主教会学校念的本科,学乐理的,前几天说起来,说硕士念了十年没毕业,毕业论文懒得写。
“天主教会学校,”谢源思考,“伦理的动物。”
顾东林又转过头盯着段榕:“我看着也不太像。他不信教,也不谈神,书柜上也没见着尼马伦理学……今天约了我出门,还随身带了个小男孩儿,诶,长得倒挺好,我刚摸了一把,现在手指头上还粉腻粉腻的。这会儿那小男孩儿正在桌子底下摸他大腿呢……”
顾东林歪着头,正好可以看到白色小圆桌底下的风景。段榕意识到他的目光,抬起头来指了指手表,让他回来吃饭,顾东林忙着看底下,哪儿顾得上他:“现在的小孩儿啊,也不念书,小小年纪就跑出来演戏,还得摸三十岁老男人的大腿。说是十八岁,我看怕是还没成年。你
想想我们十八岁,啊,那还在做和差化积积化和差……啧啧,我操摸到生殖器了!师兄,不行啊,我们太失败了……我们居然把国民教育搞成这样!教育的投入实在是太少,小孩儿那么多,即使是要教出几个像样的布尔乔亚,也都不够啊,更别提精英教育了。”
谢源提醒他你要注意了:“儿童之所以受摧残,大多是因为与之交媾者是个意志薄弱的性无能。”
顾东林嗯哼着转过身,“这个你放心,他经常把裤头撑得挺结实。我见过好几回,当做没看着。”
谢源问其他呢,比如说经济条件。
顾东林说经济条件是没话说,好像还是那个公司的大股东,住湖畔别墅,成天开辆布拉迪威龙,还从来不上两百码。今天为了带小孩儿,换成凯迪拉克了。
谢源沉默了一会儿:“你得原谅他。富人的快感就在于炫富。人就是这样,你有我没有,所以我很爽。他跟你又不一样。他毕竟只上过天主教大学,还十年没毕业,你让他不炫富,炫什么去呀?而且他在炫耀的时候,绝对是很真诚、很坦率的。他是真的觉得有钱很好,所以才给你看,希望以此来打动你,引诱你,他才不是惺惺作态。他的智识就停留在布尔乔亚这个等级嘛,没办法再上去了,上去了也就是个寡头,你不能对他要求太高。”
顾东林说唉,我已经很习惯了,我只是比较纠结他老是开四十码。
谢源又沉默了一会儿:……他真在追你啊?
顾东林说可不是,我本来还不确定,后来他跟我说,他关注了我的现任是2B,我想这大概就八九不离十了。他总是喜欢搞一言堂,诶,很牛逼的。
38、出了事找老公
说完之后,很坦率地把他跟段榕的事和谢源说了个遍。与一般恋爱叙述中粉红色、软绵绵的气氛有着很大区别,顾哲用上了诸如视淫过程、性本能、阻抗、歇斯底里病患等精神学术语,让段先生的迷狂像是被剥去了橡胶的铜线,很是赤裸无力。
谢源听完后审判说,这人不怎么样。既不正义,又不智虑,还丝毫不知节制,以至于唯一的勇敢的美德都堕落成了鲁莽。当然,最最重要的是——他好像脑子不清楚。
顾东林说是啊,虽然人帅多金,浪漫有才,那也就是个有钱的、激情的、放荡的、无聊的、苦闷却不自知的布尔乔亚嘛。不过做朋友是很好的。
谢源疑惑:诶,不对,我用这样的形容词形容你的朋友,还说得过去。你用这样的形容词形容你的朋友,那就太汪洋恣肆了。你在提到他的时候,很缺乏作为友人的温良恭俭让,你分明把他摆在情人的维度上,然后对其进行深度的挑剔。一般朋友如果轻浮一点,反而会被认为很可爱呢,比如说我。
顾东林思考了一下:“唔……他太富有进攻性和征服欲,把我被理智压抑的动物性本能全给激发了出来。我完全没办法对他温良恭俭让。他让我相信这世界上有种爱叫pretend to be,目的是上了床之后狠狠扔掉,以享受精神上的优越感,以至于让我简直想拷贝一下,在此之前就全盘还给他。”
谢源道Hold住Hold住,你修圣人之学,持中庸之道,就一定要温良恭俭让,不要让一个有钱的、激情的、放荡的、无聊的、苦闷却不自知的布尔乔亚毁掉你的修行。作为一个体面人,玩什么都不能玩感情,他脑子不清楚你不能被他带坏。你要原谅他,即使在正常情形下,性冲动也很受高级精神活动的驾驭,何况他很有可能有性无能。
顾东林闷闷道我不是没被人爱过,也不是穷途末路的羊,他老把我当simple naive的灰姑娘,以为给点小恩小惠那就可以建立不对等的人身依附关系……ridiculous!他还跟我签契约!我家姑娘那待我才叫真的好,是不是,你当年那才叫让我真的见世面,是不是?他这么直来直去,根本不加修饰,一副十拿九稳肆无忌惮的模样,我还真要谢谢他了。
谢源道一定Hold住,爱情的快感就在于,明明两个人身份、地位、样貌、才能、德行……一切的一切都完全不相称,但居然可以在一起。大家都喜欢灰姑娘的故事,因为她除了让王子喜欢上她之外,还有什么可取之处?没有了嘛。爱情就是这样子不讲道理的。而且最奇妙的就是,明明爱上一个不怎么好的人,你也被麻痹得很爽。总之,那个人叫什么来着?哦,段榕……段榕的心思还是可以理解的。再说了,你跟他一般见识做什么?他当自己是王子你是灰姑娘,你就是灰姑娘了?你是哲学王!搁以前,那说起来就是太学五经博士。我再把你往同中书门下一塞,随便做个什么幕僚,那直接就是殿前跑马,参知政事——搞顶层设计,是不是?你跟京城草台班子的老板怄什么气啊。他混到头,历史上有迹可循也就是个李广利,贡献了李夫人那直接就萎了,是不是。你不能跟他计较太多。
顾东林说,也有可能是吕不韦,不过毕竟还是气长。“唉,唉,我也就是被他弄得不甘心嘛……老被别人看成一个可以随便玩弄的对象,我即使再高风亮节,那也老想去嫖一嫖他,从一个看不起你的人身上得到荣誉的快感。”
谢源说你这就不对了。你这种心态就是犹豫,而犹豫本身就是一种表态。两个月时间不算短。时间就是生命,你都愿意分给他一部分生命,事情就绝对不像你说的那么简单了。我太了解你了,你不愿意维持的关系绝对撑不过两个小时,那就索性任其自然吧。
顾东林嘀咕,他毕竟让我的生活质量又往前大大迈进了一大步。我虽然很节制,但并不表示我的灵魂中就没有贪婪虚伪的部分。唉,我真是爱死他的跑车和别墅了。
“你往好的一面想嘛。我看你们两个从开始到现在就是四个字——莫名其妙。要不是……那人叫什么名字来着?段榕?哦,要不是段榕一直如此鲁莽地冒进,我想你们大概早就成陌路了。一定要有个人主动。”然后话锋一转,“不过两个人在一起,就要学会统治和被统治,而且是更自然地统治与被统治。”
顾东林说我处理不好。我原本以为我是理性的那个,他是激情的那个,全然应该由我来控制,但是后来发觉感情这玩意儿,好像不是理性主导的事务,power and right的分配很成问题。我没有办法了。我总是觉得热乎乎,还觉得自己很渺小。
谢源莞尔,说你学了十多年政治,核心事务就是权力的获得、保持、增长、削弱和丧失,你要对付一个完全没有受过思维训练的、还处于使用各式各样直接且暴力手段的野蛮人,难道会完全没有办法?你要更自然地统治,就不能跟他一起富有进攻性,政治是魅惑,驯化,圈养。他毕竟是个有钱、有社会地位、有社会资本的布尔乔亚,你把他变成一个更好的人,那也是对社会的一种推进。而且你还可以让他代替城外葡萄园的五十个劳动力。
顾东林思考了一会儿。
“你是说……走争权夺位这一路直接就是错的?”
谢源说Exactly。你们之间可以有不平等,但是你要让他知道,这不是身份地位的不平等,而是家长制的差序逻辑,是三纲五常。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这本身不是一个权力与权利体系,而是责任与义务体系。他这么想控制你,你就让他明白,夫为妻纲在本质上,并不是以夫为天,而是出了事找老公。他要做你家家长,就得为你办实事,就得白天做牛做马,晚上做种牛种马,屁股上还盖个你家的戳。但是他本身是不懂这一套的,他不懂伦理,也不生活在一个伦理社会,他心中没有神,更没有审慎这个地上的神,他身边都是一群勤勉平淡衰颓空虚平庸的布尔乔亚,时刻想爬上他的床。所以你必须要给他建立一整套身体政治体系,从他的生活习惯中灌输家长制的逻辑,灌输道德与正义。就拿那个小孩儿来说,你绝不是要杜绝小三,哭啊挠啊上吊啊什么的,你是要从根本上把小三这个概念从他的头脑里杀死,以至于他想起来就形成思维定势,觉得这是浪荡、愚蠢、下流、不体面的,自身形成抗体。诸如此类。必须要让他信你的这一套,要在价值上有绝对的发言权,其他的大可以让让他,给他以ruling的错觉。这才是真正的控制,明白?而他现在的爱情给你提供了一种非常好的手段,一种强力的工具。但鉴于爱情在本质上自我且自由,是朝三暮四,是动物的激情,所以你要最后达到伦理上的飞跃,就必须跟他达成婚姻的契约。
顾东林思考:“师兄,这不对啊。出了事找老公……你不觉得这好像有哪里不太对?!为什么我是被摆在一个女性的地位上呢?按照你这么推导下去,总有一天会发生肛门性交这样的惨剧呀。啧啧,以前总觉得天经地义,现在想想,要有个什么人……非得把他的那玩意儿塞到你体内去,还黏糊糊湿漉漉的,真是让人毛骨悚然。我们对女人都做了些什么!”
谢源道,不会不会,放心,纯正的男同志一般都是互相手淫,相信我。顾东林狐疑,问难道你当年跟底下进贡的漂亮男人,就互相撸管而已?谢源沉默了一会儿,说,不,办了。但是这是两种情况,不能同日而语。
顾东林又说不对啊,你不能帮着别人把我整成弯的。我这自己还想不明白呢。
谢源道旁观者清嘛,你们一个是冷漠的专家,一个是毫无廉耻的好色之徒,必须有人点拨点拨。你驯化他的时候,完全可以不表态,让一切糊里糊涂,暧昧这个状态就是派这个用场的。反正一时半会儿又脱不开身,你就乘这机会试试看,他若是能变得好一些,那当然最好;他若是还是这幅样子,那就让他哪儿来的回哪儿去。虽然过程会比较困难,但是一旦革命成功,大可以高枕无忧——夫为妻纲夫为妻纲,出了事找老公嘛。我就没你这个福气,要不然也找个有钱的布尔乔亚,让他来纲上一纲,好做甩手掌柜。
顾东林心说我这是听到了什么,搓搓手,说驯化这个事,好些年没干过,怕是手生。而且一看到他那高高在上的模样,只想打他一顿,更别说还带着个拖油瓶。
谢源无所谓道:“你真是手生了。他带个小三出来晃荡,不是在表达敌意,而是在表达对惩罚的要求。一言以蔽之——贱得骨头发痒。明白?”
顾东林又回头看了段榕一眼。
“Punishment?”
“Punishment。”
话音刚落,手机直接没电了。
39、真相总是残忍的
顾哲这才晃晃悠悠回去,神清气爽。
其他三个人都已经差不多吃得见底了,围在一起商量什么,韩誉看他回来还颇有点气恼,觉得他忒大牌,忒把自己当个东西了:“谁呀,有那么多话可以说?一个钟头,开玩笑啊你?”小孩儿自然不敢说话,只朝他为难地笑笑,段榕亦是不声不响,脸上很是寡淡。
顾东林刚脱离了组织上的危险,又打了一个钟头的口水仗,胃口极好,坐在那里做他的肉食者。他晓得他师兄也是一家之言,不可不信,不可全信,何况谢源连自己的感情问题都搞不定——别说搞不定,那叫一个空白——信他者,是大傻。他觉得段榕带个小孩儿,说不准是很真诚的,所以也不搭话,安安静静吃自己的。
韩誉时间排得太紧太忙,没来得及看剧本,小孩儿叽叽喳喳复述给他听。这电影是韩誉的银屏处女作,演一个大侠,黄显则出演一个跑龙套的贵游子弟,年纪轻轻闯荡江湖,也不知天高地厚,遇上韩誉在酒肆里跟一群浪人对打,就起了匡扶正义之心。后来韩誉自然是打赢了,但酒肆老板要让赔钱,黄显就拿出一锭黄金拍在桌子上,然后自然与韩誉成了江湖兄弟,之后遇上英雄美人设计陷害揭露惊天阴谋……大抵如此。
他说了老半天,顾东林都一声不吭的,即使是个局外人,但也毕竟坐在同一桌上,散发出来的纯正无视实在很让人郁卒。韩誉看不过去,直接屈起食指在他面前敲两下,“你这是怎么回事?接了个电话倒成闷葫芦了?”
“我听着呢。“顾东林轻飘飘地说。
韩誉寻着他了,偏喜欢与他过不去,硬要他说刚才小孩儿说什么了,说什么了。顾东林轻飘飘瞟了他一眼:“古中国是银本位。”
“什么?”
“就是说寻常人家不会把黄金作为通用货币,寻常店家也不会买黄金的帐。即使要结算清偿,也需要专门的钱庄票号才能鉴定黄金的品相。更重要的是,一锭银子的购买力比一锭金子要高。”顾东林一脸魂游天外,“还要我继续说么?”
韩誉正在烤肉,此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赶紧上贡到他盘里。
顾东林笑。
他要是愿意,一定可以把气氛破坏殆尽。更何况他跟谢源通完电话后,前所未有地发觉自己与他们的确是两个世界的人。生活是需要共识的,谢源跟他师出一门十年交情,虽然在苏格拉底问题上简直要弄死彼此,到柏拉图就要动手,在亚里士多德都免不了要互相撕扯下体面的外衣往对方脸上吐口水,但至少到基督教托马斯主义,那绝对是哥俩好。但他和段榕的共识,除了哪家餐厅比较好吃之外,就是跑车被堵在路上的时候一齐骂骂娘,骂娘还谈不上积极正面。他和谢源打电话的时候才有做回自己的感觉,在段榕面前,简直像是穿越而去另一个世界。
这么想着,他觉得,还是别去招惹了。他的确太犹豫,给了段榕“available”的错觉。他原本就不应该在乎段榕眼里的自己是什么样的,低贱也好,没钱也好,工作没前途也好,他什么看法并不重要,他甚至都没有尊重过自己的生活,又有什么权力指手画脚。而且,自己需要他真正的爱重么?他需要花时间去等待那爱重到来的那一天么?顾东林觉得就算他真的愿意给,那也一定不怎么好。
顾东林不太相信爱情所带来的快感,何况是爱上一个不怎么好的人。不好,又怎么幸福?
他虽然对爱情不擅长,但说到底,还是有标准的。那标准不高,但偏偏段榕达不到。
许多人都达不到。
这样下来就没了与他们玩闹的兴致,其余三人就算再兴头冲冲,对着一块彬彬有礼的冰块也热乎不起来,吃完饭就打算打道回府。结果这打道回府又出了问题,韩誉也开了车出来,四个人两部车,怎么个坐法?
顾东林自然是回学校,韩誉和黄显要回片场,而段榕则没有表态。顾东林对跟他出则同车、入则同席有了突如其来的排斥,不过这排斥达不到用两条腿走回去这种程度,所以保持沉默。看起来段榕也刚好挺不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