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哲愣了愣,略有穿帮了的窘迫,然后盘腿坐在地上拆开一封,念起来:“榕儿卿卿……”
段榕站起来伸手抽掉信:“有你这样子的么!有你这样子的么!循环利用啊!”
顾哲坦然地把手插进他腿缝中,环抱一条大腿:“这个,我要跟你讲一个故事,叫俄狄浦斯王……”说着给他重新上了一课,然后说,“所以呢,如此推论下去,哲人王的心中,男人女人也都是一样的……他们都是伴侣,soul mate!”说着拍拍他大腿,“懂吧!我这不是写给我前女友的,你要是这样想你这成天睡不着,是不是,我这是写给我的妻子的。我妻子现在是你嘛,这些都是写给你的!全都是!送给你送给你!”
段榕踹开他:“滚!我是你先生!”
顾哲扑上去抱大腿:“诶诶!这也不能怪我!我当初要追她嘛,你又没有给我这个机会嘛,一口气全包了……唉唉不要走!我给你写过的!就是你得奖回来那天!结果我还没交给你你就把我强奸掉了!强奸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我一气之下拿那纸包了点饭菜喂谢源家的狗去了!”
段榕依旧醋得要死要活:“那照你说我以前也不是跟人上床,那是在跟你上床。”
顾哲一下子被他问住了,顾自在那边百思不得其解,最后被段榕拖上床当抱枕睡了一整夜,从此以后盯他盯得更严,反正也不上班了,小尾巴似的成天踩着拖鞋啪嗒啪嗒跟在他屁股后面,他走到哪儿人跟到哪儿,一副“你一定马上就要抛弃我了是不是是不是”的怨妇脸。
94、晴天一霹雳
过了三五天,顾东林也发觉出他的古怪来。
事实上顾东林这人,运气一向不错,总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即使是感情,也一直一帆顺途。从前说起来追中宫娘娘追得苦,情书好几年不断的,其实也并不是这样,女孩子毕竟娇矜,即使爱他爱得死去活来,也必定使点小手段勾引着让男人主动,所以到头来还是宝贝一样宠着他,宠着他的年轻气盛,宠着他的凡事不经心。到后来人渐渐长大懂得上道了,又丢掉了曾经的浪漫,明明知道两个人的未来才是基底,但大概看地盘沉稳,大可以像黄土地一样踩踩实对待,成天站在地上抬头望天,那副德行让女人觉得忍无可忍。
结果她这还没忍完,就有个段榕接过中宫徽号继续奋战在第一线。事实上段榕虽说不靠谱了点,一路上起过贰意起过三心甚至还想过揭竿造反,但这点闹腾甚至还没来得及传达给高高在上的他知道,就自动偃旗息鼓,留给他的是一对对莫名其妙的问号。说到底,这一个待他毕竟也是全心全意,又一路被圈养驯化,自从确定下关系爪牙全无,蜜里调油的奉承话也都留着送去给别人家的太太去,对他说的情话也更像是立誓,掺不得半点假。
有一次两人一起去剧组看韩誉,山高路远,到的时候已经是大中午,刚赶上发盒饭,多也没有,一人一盒。两个人就坐在山顶破庙外头的长条木凳上作对食。顾东林饿得慌,扒到一半抬起头,段榕还没动过筷。他问你怎么不吃啊,段榕摇摇头,悠闲看风景。待到顾东林吃完一整盒,他又拣了大半盒别到他盒里。顾东林这才知道他不吃不是因为不饿,而是因为不敢,他是怕自己吃不够。
所以他可以对他的豪宅名车毫不动心,但是没有办法对这种“我虽然只有这么多想想还是分你一半吧”不动心。
如此宠溺,他也得来全不费功夫,又只能归功于运气太好。
运气很好的顾哲一直安之若素,但现在他开始觉得这并不怎样好,万事都该有个度。段榕以前就有点怎么说,五迷三道的,让他很有点压力,适应了很久才习惯了有个男人非得在你身边照顾你宠着你,把你当瓷器轻拿轻放,把你当毯子非搂着睡觉。自从出了那件事后,段榕放了长假在家疗伤,没事就洗个碗拖个地,特别老实,天天围着他打转,抬眼一望那双眼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还凭空增加了点怯生生的风情,让顾东林很有点吃不消,总觉得这该是那种胖乎乎、浑身的毛炸成一团小球球的狐狸犬才该有的含情脉脉。但是他这种想法还没有表现到脸上,对面那人高马大的博美就低着头缩到门板后头,一脸我知道你讨厌我的灰心丧气。
“其实我跟他处对象,一开始总觉得他这个人很傲,傲得跟花孔雀似的,见人就开屏,开屏完了勾引完了就走,明摆着是觉得别人配不上自个。但是一深交才觉得他其实挺没有安全感的。”顾东林惆怅地托着茶盏,摇了摇头,“像小雅怀孕那事,他要是肯问我一问,其实是什么事都没有的。他怎么就不问呢?”
“这个自然不能问,要体察,这是处对象的全部快感之所在。你跟去菜市场卖菜似的,一五一十倒豆子,你处什么对象啊?至亲至疏夫妻,懂不懂?有些事说出来就没意思了!”谢源一本正经,“他要的是他问你答么?必然不是啊!他要的是即使他不开口问,你也能凭空描摹他那复杂多变的脸色,然后自动回顾自己最近的表现,最后审慎地解释,最好认个错,懂不懂?他要求你时刻准备着,了解他那颗敏感柔软父爱如山的小心脏,懂不懂?”
顾东林表示哦,表态啊……
“我一看你就不懂。不过也没关系,你要是太懂了,对他了如指掌,那都把人都给宠坏了。基本上这种双鱼座,只要给点甜头,就能继续小清新地活着,弹弹钢琴伤春悲秋,一个人享受着这种‘问题死也不说出口,哪怕答案千奇百怪牛头不对马嘴’的游戏中享受着忽上忽下云霄飞车般的快感。”
里头小少年洗完澡出来,穿着件很清凉的体恤衫,裸露着底下的大长腿,一屁股紧挨着谢源坐下,顾东林看得心惊肉跳——这一米八几的个头、一百五六十斤的骨肉相连,就这么直直贴着下去,他那消瘦的师兄半边身子都他妈被刨掉了好么!真的被压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好么!还要苦命地接过毛巾给他擦头,擦什么脑袋啊手都撩不到!
顾东林被小少年的戒备眼刀飞了好几个窟窿,收回目光,“我总觉得他这忽上忽下得变态了不可,啧,你都不知道,他现在成天在家里拍《赎罪》。我跟他说放着放着我来,他就脸色雪白的,还成天要在浴室里窝个大半个钟头洗JJ。等这风头过去我非得让他回公司不可。”
“这不是挺好?爱干净。”谢源对于喜闻乐见的闺房秘闻断章取义。
顾东林理直气壮:“我手酸!”
谢源了然,好不容易把自己半边身子从陆铭屁股底下拉扯出来,陆铭又不满意地往他身边挪挪,把沙发搞得叽里咕噜直想,非得紧紧偎着,皮肤与皮肤之间的咬合度必须达到ISO9001国际认证的真空标准为止,还一本正经地偷偷跟他说:“哥哥,我也JJ痒,你给我挠挠?”
谢源一边真空一边无视小流氓,继续刚才的话题,“本来嘛,极度自傲跟几度自卑都是一码事,这也是个契机诱发了他的消极情绪。他家里不是还有个很牛逼哄哄的大哥么?”
“是啊。”
谢源严肃:“王储的弟弟就容易犯这种毛病。我还估计,像他这种家庭出生的少爷,一周岁之前都是保姆带着的。保姆最容易偷懒,哭了不给喝奶,叫了不给换尿布,或者慢个一两拍,直接导致他发育期前潜意识里深深根植着世界不围着我转的不安全感。以后再怎么补救,没用。你就受着。你也别不让他干家务,你知道他现在是个什么状态?你拦着他这个举动像谁你知道么?”
谢源把茶几上的本子捧过来,随便调出一篇文档,深情并茂地朗诵道:“祥林嫂,你放着吧,我来放;祥林嫂,你放着吧,我来拿;祥林嫂,你放着吧!——你就这样,四婶。你太愚蠢,也太残忍。”
顾东林恍然大悟,回家打开了家务的门禁,在传授家务的过程中达成了家庭互动,然后慢慢抽身做了甩手掌柜,打电话让主宅的保姆们都不用来了,四层楼加个小阁楼全丢给段榕一个人,每天回家都看见博美累成了死狗,打碎的盘子也越来越少了——也有可能是都被处理掉看不出门道。
如是过了十天半个月,顾东林考试也考完了,网络上也有了新的话题,顾东林就怂恿着段榕出门上班去。段榕摇头:“我不要去。他们都……都会那样看我。”
顾东林开导他:“你可是大老板。”
段榕竖起耳朵:“宝贝,你陪我一起去好么?”
顾东林啧了一声:“宝贝,该断奶了。”
段榕就不想去了,宁愿在家谈些爱而不得的曲子传回给Matthew,弄得Matthew老以为他们要离婚。
顾东林真是拿他没辙了:“那宝贝,要不这样吧,我们把你在圈子里的朋友都请到家里开个PARTY怎么样?我们一起招待他们,好不好?”
段榕这回满意了,亲了亲他的鼻尖,回头敲定了个时间,与Matthew一起筹备起来。那天正是顾东林考完最后一门,约好下午四点来接他回家,顾东林批了点卷子就火冒三丈不想干了,开了机默默刷微博等四点。现在他可很红的,连在网络上插科打诨也不敢了,成天很严肃地在上头写些谁都看不懂的话,糊弄广大看热闹的网民,段榕还让他开个小号。其实他也没那么多闲工夫,更多时间也就浏览浏览几个关注的人,发觉最近中宫娘娘非常淡定,从前那种隔五分钟镇抽一下的病症痊愈了,甚至他那么大事,她更是连一句冷嘲热讽都没有,很可疑,私信一条,无果。
这时候一个老朋友给他挂了电话,聊着最近他出柜那事,聊着聊着不自主就聊到了中宫,说她现在好像辞职了。两个人在一起十年就这个不好,朋友圈全重叠的,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顾东林有些奇怪,问好端端地辞什么职,朋友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后来顾东林给中宫挂了个电话,居然停机,想想不对,刚好段榕派来的司机到了,就让他先拐去中宫家里看看。敲门没人应,报纸塞得信箱都快爆炸了。
刚好隔壁给儿子带孩子那阿婆啃着甘蔗出来,见到他,哟了声:“老小子,好久没来了啊!和人家大闺女掰了?”
顾东林一边打招呼一边心想,老太太,您真是一针见血。
结果老太太啧啧两声,脸孔一翻:“你们现在这些小伙子,啊,把一好端端地大姑娘害成这样!都是爹生娘养的,有没有点良心!”
顾东林心里一寒:“她怎么了?”
“要不怎么说你们男人,没良心!”那老太太抱着孩子敦了敦,白他一眼,凑近他又低又沉地说,“跟你说了吧!半个月前,那大闺女挺着个大肚子,吞了安眠药了!现在大概还在医院里带着呢!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照顾……说老实话,她那娃是你的么?”
95、贱人就是矫情
顾东林在病房外透过那一小片玻璃窗,看到躺在床上了无生气的中宫的时候,很难说清楚那是怎么一种感情。她跟了他十年,他一直觉得她还会跟自己过完下一个十年,下下一个十年,即使理智上很明白,大家已经结束了,但是,还是无法说服自己她与自己无关。他们相携走过最好的岁月,因为给予互相太多而一辈子做不成敌人,也因为互相伤害而一辈子做不成朋友,如果有什么词可以形容也许就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无名无分,偶然再遇到的时候,会感觉时光倒流,她在他眼里依旧是家人。
顾东林推门进去,姑娘躺在床上微微睁开眼,然后别过头去。他坐在她床边给她剜了个猕猴桃。姑娘眼角的眼泪落在雪白的枕上。
“怎么就想不开了,什么事情闹得都不想活了?”
姑娘转过身去。
“孩子还好么?”顾东林把她掰过来,“预产期在什么时候?”
姑娘说你走吧,别理睬我了,我就一贱人,我自己矫情着呢。
顾东林没说话。
姑娘顿了顿说,从前你不总成天鼓捣人活着为什么么?我每次一问你,你就很认真地反问我:那你怎么不去死呢?我前几天又问了自己一次,突然觉得挺有道理的,而且答案好像也不止一个。
顾东林苦笑:“怎么怨我。那个回答很标准,而且比较容易……这是遇上贱人了?听说不是年轻有才,又对你挺好的么?”
中宫整张脸都白晃晃的,下巴尖得能去犁地,就一双眼眶红得要命,木愣愣地盯着天花板:“总裁遇上棉花糖那才甜呢。总裁遇上白骨精,都是虐上加虐。”
顾东林沉默。
说来也是个平淡无奇的故事:天之骄子与优质大龄未婚女青年,缠绵时山盟海誓非君不嫁非卿不娶,到头来却发现原来是做了第三者插足。高门甲族,离婚是等不来的,除了一段没有结果的姻缘和留下个孽种,要名分没名分要爱情,似乎也就成了个笑话了。唯一能指望的就是那个说不准的十几二十年后,孽种成就一段复仇亦或寻亲的传奇,喷洒满地亲兄妹乱伦的狗血。而这也未免太飘渺了一点,姑娘是要脸的人。她若是不要脸,没有心,大概还能接受少奶奶的照顾,可她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偏偏没学会去要一份有缺口的爱情。缺口是补不上的,不拿那枚对了的楔,就时时刻刻空在哪里。
“你当初怎么就信这种人呢?姐姐,信男人不如信鬼不是你自己成天挂在嘴上的?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幅鬼样子了呢。”顾东林理了理她的长发,“为这种人不值。总会有更好的。”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活该?放着你这样的不要,去找个这么不靠谱的。”姑娘哭着笑。
顾东林没有回答。
姑娘说我是轻贱,但是顾东林,我心甘情愿的。我跟你分是因为我不爱你了,我跟他好也是因为我爱他了,我不图他什么,但是他跟你一样骗了我。不过他装得比你像多了。姑娘抓着床单,“他乐意装得这世上没我就成不了,所以我也愿意没他也成不了。你们男人都一个德性,但是我不一样,我说我会死我就真的会死!”
说得咬牙切齿,披头散发,好一个癫狂的情痴,引得隔壁的几个孕妇都纷纷偷窥着这一床。顾东林脸一红,头皮一炸,赶紧握住她的手摁住人:“姐姐,你冷静啊!动了胎气!这事儿你跟我说没用,那蛮子什么时候过来?或者我把他拎过来,啊?他做事总得负责任吧!他怎么说啊?”
女人嚎啕大哭,哭软在他怀里,好一阵才浑身汗湿地睡过去。顾东林期间掐掉了好几个段榕的电话,这时候问了问主治医生,情况并不好。这么大肚子了,生都快生了,精神这样不稳定,还没有个人陪着,实在不像话。还意有所指地鄙视着他,认为年纪都这么大了还像个高中生,也忒不是爷们了。
顾东林握了会儿手机,把金属都握热了,给段榕打了个电话。接起来那边很热闹的,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段榕就问他,回来么?
顾东林说今晚上可能回不来了,朋友出了点大事,在医院里陪着。段榕很平静地嗯了一声,挂了,他都来不及嘱咐一句你别多想。想了想,还是把事情都码好发了条短信。陪到第二天谢源也过来探望了一下,看着中宫娘娘简直要嚎啕大哭一番,连说当年要不是顾东林这厮挡路,师妹,我早娶你了。师妹你可是师兄的女神啊!说着被小少年开门冲进来的小少年撞了一下腰,立刻改了口风:“哪个不要脸的蛮子,说,师兄做了他。”
中宫到底还是忌惮他真要做,没说。顾东林也不晓得,不过他知道谢源不会真去做。他比起一般太子党来实在是太低调,深知动用关系这个东西,做一次欠一回债,不到非同小可从来不引火上身,也从头武装好自己不给下头人有机可乘。更何况,像这种家室,恐怕谢源做了,中宫也不会开心到哪里去。她要的不是个倾家荡产临死都恨着她的人,如果可以,她宁可豁达到让这人从哪来回哪去。可是她做不到,那也只能无声地望着这个师兄,苦不堪言地同时下贱地望他不要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