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商——白噪声

由导致他没听见电话。

两个人点好菜，就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杨小桐觉得和陶迈聊天很是惬意，让人舒坦。陶迈这个人是真的不错

啊，看问题的眼光很准，分析精辟，见解独到。继续之前的话题聊下去，他都恨不得把人挖到自己社里来，就

算专门给他开个部门都没问题啊——小说编辑室，不就是向局里再要间办公室的事儿么。杨社长心里的小算盘

拨得哗啦啦，基本还处于妄想阶段。

菜上来了，他们就吃。陶迈尝了几口，味道还成，至少不会让人觉得这馆子是全凭环境情调在卖钱。再看杨小

桐微眯着眼，细嚼慢咽，看得出家教良好。杨社长握筷子的时候握在很靠上的地方。听说，拿筷子的姿势和人

的结婚年龄有关，愈靠近尾端，就越晚婚。

这杨小桐到底是不是同性恋，陶迈其实是有些好奇的。不过，要他主动向对方探听这种隐私范畴的问题，像陶

迈这么自持的人，绝对不可能做得出来。

吃了没多久，陶迈的电话又响了。他有些不悦地放下筷子，摸出手机来。凉菜里有一道蓝莓山药，一个长形碟

子里三小团，杨小桐喜欢的很，便趁着陶迈看手机的功夫把中间那团也据为己有。他筷子使得精妙，从底下一

划，稳稳托进自己的碟子里，干净利落。

对面，陶迈这次拿着手机犹豫了一下，和杨小桐说了句抱歉就起身离了席。杨社长的嘴巴正钟情于山药，便用

眼神示意对方，自由地接电话去吧，他完全不介意。

这个电话是郭睿打来的。郭睿通常不会给陶迈打电话，郭小爷说他不屑。不过既然不屑怎么还打了呢，陶迈怕

他万一又搞出什么事来，所以不敢不接。

杨社长不紧不慢地沾着蓝莓酱吃掉最后一口山药，正好陶迈匆匆地快步走进来：“我家里出了点事，我先走了

。”

陶迈的眉头拧得死紧，胸口也不断起伏。杨社长愣了一下，他还没见过这个人慌乱的样子。然后他马上拉住拿

了包就要走的陶迈，道：“我马上结账，你去哪？我送你过去。”

陶迈显而易见的慌张，被杨小桐这么一叫，反而愣住了。三五秒过去，他才抬手揉了揉眉心，点头答应。一路

上陶迈心神不宁地又是看表，又是向窗外张望，几次忍不住抬手揉了头发。杨小桐都一一看在眼里。

“前面左转，走SS大南门。”从立交桥上下来开了一段，陶迈忽然开口了。杨小桐点头，看似不经意地提起刚

才陶迈的话：“你不是说你家里出事了？怎么……”

陶迈张了张嘴，刚才他心急，没注意自己说了什么。被杨小桐这么一问，他才察觉。

出事的人，不是郭睿，是郭建新。而他下意识地将对方算作了自己的家人。陶迈有些惊讶于自己当时脱口而出

的话，他怔怔地坐着，同时也觉得有点懊恼。

很快到了地方，车子靠边刚刚停下，陶迈人就下去了。左右张望一阵，一个年轻的学生迎着陶迈跑了过来。

“你干嘛不接我爸的电话！”郭睿张嘴就朝陶迈吼，陶迈一边劝他冷静点，一边问医院的名字。

今天下班之后有车接郭建新去南口，结果下雨路滑，刚进高速公路就出了车祸。现在被送到出事地点附近的医

院去了，具体情况还不太了解。

“什么事？要帮忙么？”杨小桐也下了车走过来，他握着车钥匙往陶迈身边一站，两人身高相当，年龄相仿。

郭睿咬着嘴唇，视线来回打量杨小桐。

然后他就急了：“陶迈，我爸出车祸给你打电话，你他妈的倒好跟别的男的鬼混！”

要不是看陶迈脸色太难看，杨社长就要喷出来了，这屁大点的小孩唱的是哪一出啊。

“小睿你别乱说话。”陶迈上前拉住对方的手臂，就要带人离开。

郭睿一边挣吧一边没好气地问：“你车呢？”

陶迈脚步一顿，想起那辆奥迪还在单位院子里停着呢。怎么办？先回去取车？还是打车去昌平县？

“去哪啊两位？得了我今儿好人做到底，送你们俩过去行不行？”杨社长把钥匙环套在手指头上转啊转的，已

经准备把整个晚上搭上了。

第六章

杨小桐孤零零坐在前面开车，陶迈和郭睿一大一小坐在后排，没人说话。杨司机借着高速公路上的灯光，从后

视镜里偷看后排的两位乘客。

一人靠着一边的车门……看起来关系不太好。两个人都拉长着脸，心神不宁外加有点赌气。陶迈今天实在是大

大出乎杨小桐预料。

平时陶迈可说是个毫无破绽的武林高手，自从他接了这小孩的电话之后，就好像被拿住七寸似的。不是对陶迈

好奇吗？不是想知道第一手独家八卦吗？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是难得的机会，杨小桐简直就是走了狗屎运了。

就这么着紧张了一路，到了医院才知道，原来人没有大事。郭建新右手骨折加轻微的脑震荡，同行的司机只有

点擦伤。大概是因为刚过收费站，速度还没提起来。问明病房床号，郭睿迫不及待就跑过去了，陶迈跟在后面

，起先好像是还控制着情绪，到最后脚步也赶了起来。只有杨小桐一个不明所以的外人，大摇大摆地从容不迫

。

杨社长没进病房，他隔着门上的小窗看陶迈郭睿围着一个吊着手臂的中年男人。原来没啥大事，他撇着嘴想，

不知道来回的汽油钱能不能报销啊。

不过病床上这人……看着眼熟。他又看了一会，屋里三个人显然关系很亲密，像一家三口。只是，老的和小的

明显是父子，陶迈这个不老不小的夹在中间就显得有些怪异了。中年男人显得有些虚弱，但是看着陶迈的时候

，脸上的温柔宠溺让隔着门板的杨小桐也忍不住抖了一下。

而被那样温柔注视着的人呢。

杨社长，只能看到陶迈的背影，只能能看到他微微垂下的肩膀，还有那松散地倚在床边的姿势。看起来十分放

松。刚才还明明紧张到那个程度。他在心里思量，陶迈看起来冷淡，原来也是有感情的。只不过自己不是能让

他动摇的那个人而已。

过了一会陶迈出来了，准备去一楼看看转院手续怎么办。杨小桐看着他，向屋里努了努嘴。

“……我们社社长，郭建新。”陶迈脸上是疲倦和淡淡的安心，他很快回答了对方并未出口的问题。

杨社长一下呆住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陶迈很快回来，而杨小桐依旧靠在窗边。他刚才一个人在外头看着，房间里郭睿缠着父亲撒娇，郭建新一直是

一脸苦笑。怎么琢磨，他都和大多数中年人没有明显区别。普通的面容，普通的身材，就是个普通的父亲，陶

迈怎么会……？

杨小桐看着陶迈走到房间门口，忍不住开口：“陶迈……”

“怎么？”

“你和你们社长，是……那个？”杨小桐的语气有些迟疑。

陶迈随手扯了扯衣领，眼睛里闪过一丝防备，但深吸口气后，他有如低叹般回答：“同性恋？是。我和他现在

一起。就是你想的那样。满足了吗？”

杨小桐被陶迈的干净利落脆震住啦！傻眼啦！陶迈甚至还等了他一下，见他一副张口结舌的样子，实在是说不

出什么，才推门进了病房。

等杨社长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这个晚上实在是劲爆。

他在楼道里走了几步，然后给韩旭打了个电话。已经深夜了，等了很久那边才接起来：“谁！”夹杂着鼻音的

一个单字狠狠地丢出来。

“是我啊我啊。我和你讲，我刚才知道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什么？”

“唉，不能说啊。”

“滚你妈的蛋吧杨小桐！”

那边把电话撂了。杨社长攥着手机，傻笑了几声。但是很快，笑意消失，留在他脸上的只有一片阴郁的空白。

＊＊＊＊＊＊

这个周末，杨小桐窝在家里玩了两天的QQ斗地主。没有做正经事的精神，更何况杨社长也没什么正经事可做。

想到礼拜五的那档子事，就觉得又憋闷又茫然。如果陶迈的对象是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男人，杨小桐的异议可能

会小些……那个什么郭建新有没有五十岁？不止如此，这还是活脱脱的办公室恋情，这个状态很难让人认为他

们的关系是完全建立在感情而不是利益之上的。

其实，杨小桐也同样难以相信，陶迈那样一个自视甚高的人，会为了某些目的与别人达成那样的约定。按照他

们的亲密程度来看，不可能是柏拉图式的关系。那么，陶迈会在那个人面前展开他修长的身体吗，会任对方为

所欲为吗？

种种其实没有事实依据的幻想充斥了他的大脑，让心情也连带着糟糕起来。虽然他一点也不了解郭建新，甚至

也还不太了解陶迈，但他还是认为陶迈值得拥有更好、更适合他的另一半。

一个人的心境和他的经历大大的有关。像杨社长这种没吃过苦受过罪的人，骨子里其实还是很浪漫的，也还对

现实抱有一些美好的幻想。比如爱情。他所质疑的，并不是郭建新的年龄、家世、人品，而是陶迈对对方的感

情。不纯粹的动机无法孕育出平等的关系，爱情什么的就更甭提了。

其实和陶迈自身也没什么关系，杨小桐只是觉得，为了钱权名利而陷入这种关系无法抽身，对任何人来说都十

分可惜。

＊＊＊＊＊＊

这样的低落一直延续到周一，直到陶迈突然地拜访了他，杨社长才猛地打起精神。

听到敲门声他只是像平常那样懒洋洋地说了句进来，所以陶迈推开门的时候，看到杨社长基本是摊在巨大的皮

质转椅里。

……小单位就是不好啊。连个通风报信的前台都没有。杨小桐在心里叫苦，刷地坐直了身体，然后挺优雅地手

撑着下颌，45度看向来人。

陶迈摸了摸鼻子，走到他的桌前站定：“那天的事情，我觉得当面向你道谢比较好。这次欠了你一个大人情啊

。”

杨小桐内心偷偷欢喜：“特意来向我道谢？”

站着的男人想了想，实话实说：“也不算。因为马上要去医院正好路过这边，不过倒是特意提前出来了。”

“啊，是啊，”杨小桐的兴致马上降了两分，“已经转到北大医院了嘛？”

“嗯。还是要谢谢你。”

此时他不由自主微微低头、蹙眉的姿态，陶迈自己并没有意识到。那天晚上杨小桐确实帮了他们很多，以一个

之前还只能勉强算普通朋友的身份来说，杨小桐做的甚至有点太多了。

“……这份人情我一定会还你的。”

陶迈穿着熨得平整的衬衫，体型也很美，但挺得过于笔直的后背让他显得僵硬，而且不快乐。杨小桐视线侧向

一边，不愿意看他的这副样子了。并不是说陶迈显得没诚意，相反他是把这件事看得过重了。

“……那么见外干什么。”

“不是见外，那天确实太麻烦你，我……”

杨社长有些烦躁地挥手：“我帮你是因为我乐意。又不是为了让你欠我人情才帮的。这才多大点事儿啊，举手

之劳嘛。你计较什么。”

陶迈板着脸一时间说不出话了。即使杨小桐不向他提什么要求，只要一想起自己对对方这样的有所亏欠，他心

里就不舒服。在雨夜开上几十公里就为了把陶迈送到医院去看郭建新，杨小桐和郭建新甚至不怎么认识。而且

还留在医院直到第二天早上，再把自己送回市区。倒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但和上次帮杨小桐要房门卡比起来

，这次绝对不是什么举手之劳。

陶迈其实很不愿意接受别人的帮助。但是这个现实的世界，只依靠自己有时却寸步难行。他把心一横道：“我

宁愿别人欠我的也不愿我欠别人的。杨社长，以后要是有事你就和我讲……”

杨社长听到陶迈这话，突然就爆发了：“难道我帮你就是为了要你的回报？我妈退休是出版局副局长，我爸是

部级干部，我好歹也是个社长，我还有什么事非得要你陶迈帮忙了？说句难听的你觉得你能帮上我什么？我帮

你，纯粹是因为我乐意，我高兴。我爱助人为乐学雷锋这都是我的事，和你没关系！”

杨小桐看着陶迈难看到极点的脸色，越说越激动：“我不知道你是欠了郭建新什么，但我可不是仗着自己有后

台就向别人随便施恩索要回报的那种人。你也别觉得还了人情咱俩就两清了。陶迈，你之前说对了，我就是别

有用心，我还就看上你了。你等着吧！”

说到最后，杨社长已经站起来了。他一反平时的散漫，目光有些咄咄逼人地盯着陶迈的脸。把这几天一直郁结

在胸中的话劈劈啪啪地倒出来之后，杨小桐胸中热情激荡，忽然有了点豪情万丈的劲儿。

而被踩住痛脚的陶迈十分尴尬，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却又不想在这个时候示弱。他握紧了拳头，忍住狠狠揍上

去的冲动，咬着牙说：“既然这样，我和你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告辞。”

几乎是落荒而逃。

杨小桐瞪着被摔上的房门，大口喘气，一下子松下力气来。

刚才那一大通发言……真他妈的爽快。杨社长抚着还在起伏的胸口，满足地摊回转椅里。这还是第一次，他在

和陶迈的对峙中占了上风。

他就是看不惯陶迈把这些事都算得清清楚楚。你欠我的，我欠你的，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不都是这么建立起来的

么。想与他人毫无瓜葛的生存下去，在这个社会是根本不可能的。反正是要欠，算那么清楚干嘛？

而且这和自己请陶迈吃饭还不一样，自己答谢他的目的，不管有没有别有用心，总归是让两个人关系更进一步

。而陶迈，把人情挂在嘴边说个不停，为的其实是还清了人情债好和他撇清关系。

杨小桐自认自己没做什么特别出格的事，陶迈何以唯恐避自己不及到这个份上？如果他平时对别人也这样，那

他这个个性可不太好。

不过话说回来，现在的陶迈，和当初刚见面时的陶迈，给人的印象相差挺多的。也不知道自己是看上他什么地

方了……

嗯？杨小桐一愣。我刚才好像说了什么不太妙的话？我看上他了？我还让他等着？……猛然醒悟过来之后，饶

是像杨社长这么没脸没皮的人也尴尬得红了耳朵：“靠……！我那不等于是示爱宣言吗！”

第七章

中午，陶迈提着保温桶给病人送饭。这几年郭建新的嘴都让陶迈养叼了，怎么也吃不惯医院的盒饭。今天早上

不到七点陶迈就爬起来炖猪蹄，虽然据说对骨折也没有太大的帮助，但聊胜于无。

保温桶打开，整间病房都是香味，让人食指大动。住院这几天，郭建新发现陶迈明显地态度软化，即使请了护

工还是跑前跑后地照顾着。他早就知道陶迈看起来生硬沉默，实际心软得很。这次伤筋动骨未来几个月都多有

不便，但说不定能借这个机会，再次把对方牢牢抓在自己身边。这又未尝不是因祸得福呢？

陶迈此时正坐在一旁等着郭建新吃好，有点发呆。杨小桐说过的话老是一遍一遍地在他脑子里重放，让人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