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那头猪,我就把他送回去了。”
半路?分明是差不多在自己的终点站了吧。
夏昭时在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忽而缓缓笑道:“哦,是这样啊。”
这句莫名其妙又难以接口的话让江臻心下不解:他们之间,几乎没有出现过如此接不下去话的尴尬场景。
“没什么,我就是感叹一下。看到你这么久都没回来,我还以为你出意外了呢。”感觉出这股诡异沉闷的气氛
,夏昭时缓缓开口解释。
江臻一听便无力地伏上方向盘,揉揉额角,无奈地说道:“昭时,你还把我当初中生在看啊……就像以前一样
,无论做什么都要打个电话跟你汇报一下。”
夏昭时笑了:“我有那么夸张吗?没你顾叔叔夸张吧。”
听见“顾叔叔”这三个字,江臻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顿时打了个寒颤,赶忙说道:“那就不用说了……顾叔
叔那根本就是在把我当女孩子养。”
江臻想起来,在美国读初中那会儿,年级上有个男生想追自己。虽然大家都是初中生,不过,西方人和东方人
的发育缓慢和截止年龄可能都不一样,因此造成了两个人站在一起时,对方完全就是高大攻,而自己明显就是
正太受的错觉!更囧的是,那个男生还打听到了很多中国所谓的,“提亲”的习俗。在初三的暑假,他买了一
大堆中国特产登门拜访,一见到他爸和顾叔叔就献宝似的说了好几句不中不西,生硬别扭,语句不通的普通话
,“你们好”,“我是XXX”这些简单的开场白就不说了,最让江臻无语的是他接下来的那句“你们放心地把
小臻交给我吧,我会好好待他的。”
此话一出,不仅让江亦和顾谨言正愣当场,更让江臻丢尽了颜面。虽然他立马就将那个不知好歹的男生拖出去
狂揍了一百下,并且丢下狠话“你要是敢再来骚扰我,我就踢烂你的老二!”但是,很可悲的是,顾叔叔从此
就将他当小受——更雷人一点儿地说,是当女孩子看待了。比如,晚上六点以后最好不要出门,不管有什么事
儿都要给家里打个电话,太远的地方不要自己去,叫司机就可以了……
于是,他越来越MAN的成长发育就这样完全被忽略掉了。
江臻在电话那头久久不语,夏昭时自然是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于是微微笑道:“怎么样,现在觉得我还算好吧
。”
江臻轻哼一声,冷笑了一下:“你们只是变态的程度不一样而已。”
夏昭时笑笑,却倒是没有反驳这一点。“已经把人送到了吧?那怎么还不回来?”
江臻正还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进去看看那头猪,晃眼儿瞄了一下身旁沾满水渍的座椅,便皱着眉对夏昭时说道:
“他出来的时候已经有下暴雨的迹象了吧,你怎么也不给他一把伞啊。”
夏昭时被问得一愣,顿了顿,笑道;“怎么?你这是心疼了?为了个男人,就理直气壮地质问哥哥来了?”
听见夏昭时这么说,江臻皱皱眉。他不喜欢夏昭时这个阴阳怪气的腔调,尤其是,在他的字字句句里,都充满
了一种高高在上的理所当然感——他依然将自己当成一个需要他保护,并且自己也必须顺着他意去做的小孩子
,小弟弟。
他当然还是夏昭时的弟弟,并且永远都是。只是,他早已经不再是小孩子。
他还记得刚到太平洋对岸的那个异国他乡之时,新小孩加上黄种人,他简直就是是美国校园里时常上演的,经
典欺负片里的悲剧小男主。尽管他根本不弱,也很是聪明,完全足以让那些把以老欺小当成生活调味剂的美国
佬尝到苦头——有点像他当初对严迦祈做的一样。可是,语言障碍和文化差异带给他的排斥心和孤独感,却是
很难战胜并消灭的。
而夏昭时就是在这种时候出现的。他比江臻大两届,又从小生活在美国,因此,和毫无归属感与认同感的江臻
相比,在校园里,他早已经是风头鼎盛的Asianboy了。
江亦让江臻住进了夏家。夏昭时教他英文,带他上学,拉他参加各种party,给他介绍四方朋友——融入校园
,社会,还有那个国家,除了自己,他靠的,全部都是夏昭时。
对于江臻来说,夏昭时是真正的,永远的,哥哥。江臻毫不怀疑这种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的关系可以维
持一生,但是彼此的心境,却不可能再是孩童。
江臻可以把夏昭时当成哥哥看一辈子,却不能当一辈子,事事都要靠着他,次次都要向他请示,永远都断不了
奶的小孩子。
久未听见另一头的回话,夏昭时重新开口道:“嫌我说得太多,管得太宽,生气了吗?”
江臻回过神,低声应了句:“没有。”
以后再找机会和夏昭时说清楚吧。江臻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么想着。
“那快回来吧,这天看着好像又要来一阵儿暴雨了,不安全。”夏昭时轻声说着。
还是一如既往的关心。江臻心里暖了暖,刚转过头准备倒车,却一眼扫到放在后座上的饭盒,便皱皱眉,对着
手机脱口而出:“唔……知道了,我还再等会儿回来,那头猪忘了拿他的工作器具了。对了,他的具体门号是
多少?夏昭时一愣:“……什么?”“他忘了拿饭盒,这头猪。”江臻将放在后座上的饭盒提了过来,轻轻拍
了拍。
夏昭时沉默了一阵儿,轻轻开口:“不必这样吧,要不明天我们带他出去吃好了。”
江臻笑了笑,耸耸肩道:“这又何必呢。夏哥哥你真是好心,难道你要让那头猪以为,他犯了错误还可以意外
得到一顿大餐吗?这可不行呢。”
另一头的夏昭时扯扯嘴角笑了,却并未说话。
眼看着车窗上已经有了劈劈啪啪的落雨声,江臻催促着:“嗯?几号?”
夏昭时默了一会儿,终于妥协,缓缓开口道:“一单元,三楼二号。”“嗯,这雨下大了,我先挂了。”
夏昭时还没来得及回话,电话另一头就已经是嘟嘟嘟的忙音了。他呆呆地看着手机愣了好一会儿,这才反应过
来将它扔回到一旁的沙发里。夏昭时斜靠在窗边站了一阵子,看着窗外愈来愈密集低沉的黑云,听着天边由远
及近愈来愈沉闷的雷鸣,微微垂下眼,神情不明。
江臻提着饭盒一路小跑进楼道里,身上已经湿了一大半。就在他抱怨严迦祈那头蠢猪的粗心大意之时,急切甚
至是慌乱的脚步声从楼上蹬蹬蹬得传来。
江臻抬头一看,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大妈正一脸惊慌地停在他面前,说话也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哎哟……出
,出大事儿了!”
江臻看她真是一副被吓得不轻的惊恐模样,便安慰着问了句:“怎么了?”
那大妈也像是累极了,她滑着扶手,慢慢地走下来,拍着胸脯,气喘吁吁地说道:“小胖,小胖……咦?你,
你不是我们这楼的人吧。”
说起只有熟人才知道的,“小胖”这个外号的时候,大妈才终于反应过来,仔仔细细看了面前的男人好几眼,
惊恐的腔调慢慢转成狐疑,“那,那啥,你……呃,您不是住我们这楼的吧。”
按理说,老辈在小辈面前自然是要底气足些的,但江臻无论是从穿着打扮还是面容形象上,都让她感觉双方根
本不在一个阶级里。于是她想了想,话到嘴边,最终还是硬生生地扭成了一个您字。
然而江臻的思维还停留在“小胖”那个名字上,回想着这大妈刚才的慌张模样,他直觉不好,便皱着眉问道:
“是三楼的那头……那个严迦祈?他怎么了?”江臻只觉得舌头打了个结,差点儿习惯性地把他给严迦祈起的
另一个外号给说了出来。
大妈这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慌慌张张下楼的原因和目的。她顿时急得猛拍大腿,叫嚷道:“哦对对对!严迦
祈严迦祈!就是他就是他!他就是小胖……他现在正倒在自家门口呢!浑身湿漉漉的,估计又是淋着雨回来的
吧!哎,这孩子虽然看着胖嘟嘟的,可那都是虚胖,身子骨可弱了,前几天下暴雨也是淋着回来的,大概又忘
了吃药……没人管就是可怜哦……”
虽然说听完年长的人的唠叨是一种教养和美德,可是那也得看是在什么情况下……
“我先上去看看吧,我是他的……朋友。”
其实最后这个对于他们之间关系的定义,江臻最想说的是“主人”,不过他有些担心眼前这位传统保守的大妈
会不会由此联想到一些什么不健康的东西,再加上老女人无与伦比的健谈能力和登峰造极的传播功力,他虽然
没见识过,却也是知道的……于是江臻几经转口,最后还是敲定了这个最无害最纯洁的关系。
听见江臻这么说,大妈的表情明显从惊恐转为惊愕了。江臻大概猜得出来她在想什么,无非就是“什么?小胖
竟然还交上了这么有档次的朋友?”,或者,“不会吧!小胖工作的地方是什么性质哦,会不会是电视里那些
不正经场所啊!”等。
“那么我先上去了。”江臻好歹还算留了点儿客气,跟她打完招呼以后,便直接上了楼。
“哎哟……这也算是大事儿一件呢!小胖什么时候交了这么有档次的朋友了?哎!不会他工作的地方是什么不
正经场所吧!”
……
看来,江臻的猜测,真是一砸一个准。
江臻走上三楼,并没有看到所谓的“浑身湿漉漉,倒在自家门口的”的严迦祈,但他家的大门却大打开着。
江臻走到门前,立马就发现了瘫在小沙发上,像死猪一般软成一团的严迦祈。他皱皱眉,进了屋,关上门。
严迦祈拖着本来就肥嘟嘟,再加上湿漉漉的沉重身子,有气无力地爬上三楼的时候,小腿肚子已经发软,眼前
也早已经黑成一片了。他当时就是想躺躺,想躺躺,想躺躺……但多次铁一般的事实证明,他的自我催眠能力
不是一般的强,于是,他竟然就真的躺倒在地上睡……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晕过去了。
等到五楼的李大妈从楼上走下来,发现他,并大声惊叫了好几声之后,严迦祈这才悠悠转醒。那时的他还神志
不清,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女人的高分贝,无论是处于何种年龄段的女人,都是一种极其可怕也极其有用的
战略大杀器……
虽然年逾五十,但李大妈的行动力可真不是盖的,叫完以后便急冲冲地往下奔走了,也不知道先把他扶进屋子
里再说……当时的严迦祈一边在心里这么无力地想着,一边揉着额头撑着门板站起来,掏出钥匙开了门。因为
又累又昏,他忘了,也懒得再关门了。反正,他要钱没有,要命……哎,但现在看来,他的小命也只剩半条了
。而触目所及,严迦祈只觉得沙发才是他的最终归宿,因此连鞋都没来得及换,就这么朝屋子里的沙发扑去了
。
也不知道自己就这么昏昏沉沉地趴了究竟有多久,等到严迦祈感觉到一个硬邦邦冷冰冰的东西正有规律地轻打
在自己的背上时,他听到了那个不算久违,却堪比魔鬼的声音。
“装死猪吗?”
一瞬间,严迦祈是真的很想变身为死猪。
第十五章
“……我是死猪,我不讲卫生不干不净,行行好放过我吧,别吃我了。”严迦祈将脑袋沉沉埋进沙发深处,想
要抵挡从太阳穴扩散出来,并蔓延到整个大脑的晕眩。他不想这个时候理江臻,没心情,但更没没力气。
江臻将饭盒放在沙发面前,那个也勉强可以叫做茶几,但事实上最多不过是一个写字台和餐桌共用的方形小桌
上。
“听那个大妈的描述,我还以为你真要因公殉职了呢。”江臻在另一头坐下,翘起二郎腿,舒舒服服地靠在椅
背上,简直就跟在自己家似的,一副儿富家少爷状。
严迦祈的声音从沙发里嗡嗡地传来:“……也差不多了。”
江臻皱眉,一伸手拽过严迦祈的领子,将他往前拉,另一只手则放在他额头。
严迦祈被江臻的这一下给弄得眼冒金星胃酸上涌,他努力抬起双手想要掰开江臻放在他额头的那只“咸猪手”
。
“你,你干嘛呀!我快要被你弄死了……”
江臻抽回两只手,又把严迦祈翻了个面往沙发上一推,弯腰捡起那盒在挣扎中掉在地上的阿司匹林,起身去找
杯子接水。
“喂,你又要干吗……”严迦祈看着江臻那副完全如同走在自己家的大老爷们儿模样,气得牙齿咯咯作响。
江臻在他家那个小的可怜的厨房里捣鼓了好久,才终于从橱柜里翻出来一个杯子。冲水洗了洗,江臻走到客厅
站住,向四周望了望,然后皱眉。
严迦祈平躺回沙发里,拿过抱枕蒙住脸,声音闷闷的:“……别找了,我家没饮水机。”之所以要用抱枕蒙住
脸,是因为他实在不想看见江臻听到他的这句话以后,那副震惊加鄙夷的表情。那可真是超大的打击!
“……你烧水喝?”江臻想了想,终于想出了这种极其原始的可能性。
“唔……啊……嗯。”严迦祈的声音从厚厚的抱枕下传出来,又嗡又闷,偏偏他还有那么点自尊心在作祟,不
愿意直接承认这铁一般的事实,因此像是小儿学语一般,依依呀呀了半天。
“你再用抱枕蒙住脸,我就把它从窗户口扔下去。”江臻默了一会儿,凉凉开口。
严迦祈吓得一颤,赶紧将抱枕扔回另一边,很没骨气地应了声:“……哦。”开玩笑!这可是他最心爱的抱枕
,具有催眠安心消疲劳的众多神奇功效!
看到严迦祈很乖地照做了,江臻比较满意地放缓了表情,继续向他吐槽道:“难怪你每次在我们家都要喝那么
多水,原来是因为懒得回来自己烧吗。”
不管是不是懒得烧水,听见江臻这么一说,严迦祈的脸倒是烧得更厉害了。
“没,没有!夏天这么热,我一路跑来,本来就很渴的。”严小胖死不承认,据理力争。
江臻朝他笑了笑:“我看你现在挺有精力的,那你自己去烧水吃药吧。”
严小胖闻言一愣,立马倒回去装病死。
“唔……我头好晕,眼睛也好花,看不清楚东西了……我,我,我起不来的。”严迦祈闭着眼睛瞎摸了一会儿
,然后装出一副体力不支状,微微向里侧过身子,不再看江臻。
江臻走过来,丝毫不留情地弹了弹严迦祈的小肉脸,笑得一脸和谐:“既然你头也晕眼也花,那你就赶快起来
烧水吃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