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湘国皇帝杀了。”
“笑话,我一个废人怎么杀的了他?”玉林冷哼一声,不去接那把匕首。
“他的侍卫告诉我,他小时候练武走火入魔过,心井穴几乎碰不得,你这么聪明自然明白。”
“我若不答应呢?”
“那我就先杀了那个没记忆的人开开剑锋。”
玉林咬了咬牙,接过匕首。
“这才乖嘛,他夺你所爱你作何还留着他,这上面淬了毒,见血必死。”静亲王拉过玉林苍白冰凉的手,将匕首按进他的手中,并不理会他还有些颤抖的指尖。
孟影潇打了个冷颤,被苏瑞卿发现了,拿过手边的白色裘狐披肩搭在了孟影潇肩上。
“快隆冬了,自己都不在意身体。”
此时他们驱车赶往静亲王府的路上,韩茂甚不放心,派了很多高手暗中跟随,又对孟影潇的身体百般叮嘱,直到叮嘱到苏瑞卿头上拜托他照顾孟影潇才被喝退。
“韩大人也是为你好。”
“天底下能命令你的只有我一个!”
苏瑞卿听后哭笑不得,把裘狐的带子系了起来。
“他已经很低声下气了哪里又会是命令,你从小被伺候惯了,他担心你也是正常的啊。”
“哼,这倒是。”孟影潇一下子躲开苏瑞卿搭在肩上的手,冷冷哼了出来,“为人臣子的都如此,某些人相比差之千里。”
这家伙……苏瑞卿真是难弄明白这个人的心思,对他好他还骂自己,稍微有点距离骂的更惨。于是坐到他身旁,把他的手从那个柔软的裘狐中拉出来握住,本来反抗着挣脱的手被紧紧握住后终于也就范的安静了下来。
“你那我跟那些俯首帖耳的臣子比,我是自然比不过,不过……”
“不过什么?!”还真顺着杆子往上爬,孟影潇瞪起一双美目。
“不过要是拿来跟你那些个妃子男宠比,我自信没人比得过……”
还没说完,苏瑞卿手里的手就抽了回去,那声音更冷了。
“你想让我娶那些个妃子,宠那些个男宠?!”不知怎么的,心里的疑问先于大脑脱口而出了,带着冰冷的口气,几乎能将人迅速冰冻。
自然是不想,可苏瑞卿一介平民有什么办法,他是湘国的皇帝,没有后宫佳丽三千人才怪吧,他的事情他干涉不了。
看苏瑞卿不说话,孟影潇心里凉了一截子,他不明白他究竟在担心什么,他都已经拿住半个天下了,全天下的人都要听他的,但偏偏他还在犹豫!
气恼之余,一双手悄悄溜进裘狐披肩,一双臂膀裹住了孟影潇,本能的,孟影潇想要弹开他,但身体却违背了意愿,他的身体已经相当眷恋这个怀抱了。
“虽然是痴心妄想,但我只想让你有我一个人……”最后得声音说的很淡,似乎还含着些担忧与无奈。
感受着背上的婆娑,孟影潇嘴角勾了勾,眼中闪了道精光。
六十九
马车碌碌的驶向静亲王府,大方地停在正门,门口站立着几个家丁样的人,早早便立在门前,见马车来了赶紧进门汇报,不肖一会儿,门便敞开,静亲王玉仁衣着华丽地领着几个人出门来迎接,一个侍从样子的人跪在马车下,马车门缓缓打开,一个面容俊朗,虽然衣着朴素但一看就颇有修养的年轻男人从马车中走了出来,看着跪在地上相貌清秀的少年有些犹疑。
“请公子下马。”那侍儿微微抬高了背脊,等待着苏瑞卿的脚。
苏瑞卿笑了下,爽利地跳下马车,不仅没有踩那孩子,还一把捞起那个侍儿。
“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在我们面前大可不必。”话是说给那个侍儿听的,脸却撇向台阶上同样面带微笑的静亲王。
“公子这可真是浪费了老夫一番苦心啊。”
“王爷莫把我们湘国人当成了马车都下不了的废物。”
马车里一声沉静的声音,苏瑞卿上前打开了马车的门,一个身着白色裘狐的身影轻盈稳重地落在了地上,与此同时周遭的声音无不倒吸了一口气。
惊为天人,或许很多在场的人不知道该怎样形容眼前这个人,但这个词却十分恰当,虽然美丽却有着冷冽坚毅的表情,让人不敢逼视。
“手别乱碰乱摸!”孟影潇瞪了那侍儿一眼,那侍儿当即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我哪有……”知道孟影潇又在乱发脾气,自己只有无可奈何得分。
而静亲王却愣在当场,直愣愣地看着孟影潇的脸,怎么可能这么像,怎么可能……
注意到了静亲王略显失态的表情,孟影潇咳了两声才拉回了玉仁的注意力,怎么可能,玉仁自嘲地笑了笑,他竟然把他的沈桐影覆在了这个湘国皇亲身上,沈桐和那个孩子早已死去,自己亲眼看着两具尸体火化还能有假,方才的幻觉未免对不起沈桐和自己的孩儿。
而孟影潇也从头到尾打量了一下这个应该是自己‘父亲’的家伙,或者更确切的说是敌人,他并不在意血浓亲情,连跟自己相处了二十年的父皇自己都毫无感情更何况是眼前敌国百般想置自己于死地的王爷,若不是外公死前心愿未了,自己又怎会正眼瞧他,更何况,要坐稳王位,他需要血统,所以这件事必须死守。
“贵客里面请。”屋外不适宜叫称谓,毕竟孟影潇已经登基,于是毕恭毕敬行了个礼将他们两个人迎进了府内。
“此次小王万没想到湘国九五之尊能亲自驾临,不胜荣幸,不过论及您的身份陪同苏公子前来怕还是有所不妥。”
进了内堂,苏瑞卿一行被让了上座,但苏瑞卿还是识相地坐到了下座。
“有何不妥,苏瑞卿生他性驽钝,又逢丧忆,只怕他独自前来只会给王爷添麻烦才是。”
“湘王见外了,我的外甥对苏公子日思夜想,我做舅舅的说什么都要保他周全。”
孟影潇的眉头皱了皱,刚想说什么,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
“只怕王爷误会了,此次草民前来,就是当面道谢,草民生于草莽,只求记得人世伦常,恩义情重,别的即作忧烦苦恼抛却红尘,便不再劳费王爷灵丹妙药了。”
苏瑞卿的声音清朗干脆,不用回头孟影潇也能想到他那张俊脸上的表情,微微一笑又想起了马车里那人抱着自己说过的话,耳根后微不可察地泛起了点红晕,倒被坐在后面的苏瑞卿看个全景。
“人世伦常?”静亲王干笑了两声,一双凌厉的目光扫向后面坦然的苏瑞卿,“不知这位公子口中的人世伦常是为何物,难道背弃誓言,忘恩负义也算是你的人世伦常,恩情义重?!”
这短短几句话却一下子像扇了苏瑞卿几个耳光,可是自己确实回忆不起来,什么恩情,什么誓言,倘若真有此事,自己不成了禽兽畜生。
“王爷何必强人所难,再说……”听到静亲王的话,孟影潇有些焦急,他知道苏瑞卿那个呆子必然会中套。
“再说,但愿王爷不要忘记,您外甥今天是谁造成的。”
“哈哈哈!!这也是我想问的,若不是你和苏公子,我恐怕一辈子都不会找到他们,若不是你,他的双脚怎会残废,若不是你从中……”
“够了!!”孟影潇看着眼前这个一头银发却还算俊朗的人,不禁怒上心来,什么父亲,呸!自己只有一个父亲,一个母后,那就是湘国的国君和皇后,他流的是皇家的血,才不是这个只会呈小人之勇的败类的后代!若想挑拨苏瑞卿和他刚稳定的关系他定不饶他!
可那静亲王却没有停下的意思,仍旧平淡微笑地在陈述。
“湘王一世风流无惧,你害怕我说出来什么?你怕苏公子想起来以后又要对你冷淡无常了?你怕他会弃你于不顾转而去找玉林?你……”
“请静亲王自重!!莫要忘了你的身份!你派人三番五次偷袭,还扣押我的侍卫,今天我等不仅前来说明更是来要人,望王爷能将人交还给我好让我带回去处置,以保湘绥两国万世修好!”
言下之意不明自清,意思是让他莫管闲人家务事,否则恐怕不是私人恩怨的问题,但那静亲王不怒反笑,仿佛并不在乎绥国存灭与否。
“湘王言重了,您的侍卫不知是何原因竟来我府上行刺,即便要看在您的面子上,我这静亲王府也不是闲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后院。”
“那王爷是不打算还人了?”孟影潇的脾气已近临界。
“湘王莫急,您那个侍卫的弟弟现下重伤未愈,我自不是计较之人,但苏公子此次不能就这样走,不然我怎么跟我外甥交代呢?”
说完静亲王诡笑了几声,拍了拍手掌。
孟影潇怒气横生,转过身却无意外的对上了苏瑞卿投向屏风后面的双眼,可恶这家伙故意气自己么!
“你还不过来?!”孟影潇大喝一声,苏瑞卿从没见过他动怒,虽然心下还未明白过来但还是跟在了孟影潇旁边,可就在孟影潇刚要说什么的时候,屏风后面传出一个稚嫩清灵的声音。
“苏大哥……”
接着是推轮椅的声音,反观苏瑞卿在听到那声音后似乎没什么反应,这让孟影潇心定了很多。
这下孟影潇不得不停下了脚步,其实在来之前就已近做好了这静亲王不安好心的准备,自己预设的高手已经埋伏在府内周遭,因为听说静亲王自烧死玉林父亲后便遣散了很多幕僚,而此次也是打探好了虚实才来的,任凭你们叔侄百般花样,当下孟影潇反而淡定了许多,他一定不会让苏瑞卿再溜走,哪怕要杀了这个人,这个所谓的亲生‘父亲’。
七十
玉林推着轮椅缓缓移向两人,现下的玉林穿的琳琅,一张笑脸更是变得尖尖,只是显得憔悴和削瘦了些,倒是更加成熟漂亮了,但这些完全无法掩盖此时玉林眼中的光芒,他目光不眨一瞬的放在苏瑞卿身上,其中有太多太过复杂的含义。
“苏……大哥……苏大哥……真的是你……”声音带着点颤抖和不稳,他推动着轮椅,碰翻了一个矮几却完全没察觉。
“小王爷,莫要失态了。”
矮几果断被一只手稳稳扶住,随即而来的声音带着刺骨的冰冷的冷漠。
玉林自然明白,缓缓抽回自己的手,他能感觉到自己是被甩开的。
“玉林见过湘王。”
“不敢。”孟影潇背过手去,厌恶地看着轮椅上的人儿。
“玉……林?”苏瑞卿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这个孩子怎么年纪轻轻的就坐在了轮椅上,但好像是静亲王的亲戚,那又怎么会跟自己认识呢。
这样一声引得孟影潇和玉林同时看向苏瑞卿。
“苏大哥!苏大哥是我啊!你想起来了么?!”
玉林挥舞着一双玉嫩的手想去想向以前一样扑进苏瑞卿怀里,自己终于又从那魂牵梦萦的双唇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但终究脚已经废掉,一个踉跄便狼狈地栽倒在了地上。
“小心。”苏瑞卿一把上前出于一个条件反射地伸出了手,哪知手没伸出去一半便被一旁的孟影潇抢了先。
玉林倒也没挣扎着起来,头也没抬只是冷笑几下。
“劳驾湘王担心了,在下废人一个,多有得罪。”
孟影潇一个起手看似把玉林扶回了轮椅上,其实却是把玉林狠狠地推回在了轮椅上,玉林仍旧面无表情,只有精致结实的轮椅咯吱的声音能表明孟影潇再见此人的心情,仍旧痛恨兼恶,永远都不要相信自己身上居然流着这两个家伙一样的血,呸!。
“不敢,您也是皇亲国戚,孟某代劳而已。”
“苏大哥……让玉林来帮你恢复记忆吧……”没有理会孟影潇针对性的口气,玉林直接将重点转向苏瑞卿,看来他的苏大哥没有受多少苦,还是那样俊朗英挺,跟他日思夜想的笑容不差分毫,可惜他已经不记得自己。
“谢谢你,不过……”苏瑞卿挠了挠头,走到玉林跟前,看着这个明明不大的玉雕一样的娃儿的眼中却充满犹豫和寂寥。
而玉林觉得气息都要屏住了。
苏瑞卿蹲在玉林轮椅前,笑着瞥了眼旁边已经快要爆发却一脸冰冷的孟影潇。
“我不想恢复,因为恢不恢复我觉得只要别忘了一个人就行,所以其他什么都对我来说无关紧要。”看孟影潇别扭地别开脸,苏瑞卿回过头摸了摸玉林的头,宽大温暖的手穿过玉林细柔的黑发,却感到这孩子一阵颤抖。
“那苏大哥……还记得……记得我么……”
玉林仔细感受着那游弋的温暖,心里却似针扎难受,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原来最残忍的事情不是苏瑞卿的抛弃,而是苏瑞卿记不起自己时的笑容,这不怪别人,而是自己的执念一错再错,在他心里终究有个人谁都超不过,攀不了,即便苏瑞卿身陷囹圄,即便失去记忆……
苏瑞卿看着孩子低下去的脸庞,耸了耸肩。
“你可以告诉我你是谁啊,我们过去有过什么……你……”
玉林再也难耐,眼中的泪水难以屏退,两行清泪扑簌扑簌地滚落在地,滴在地上滴在了苏瑞卿的手上,灼的苏瑞卿赶紧扶起玉林。
“我说……我不是故意……你可以跟我说啊……你知道我不是故意失忆的……我是不是欠你什么恩情?还是……”
玉林难以抑制自己的哭泣,像个丑角一样的垂着头,他似乎忘记了作为一个孩子应该大声痛哭的习惯,而是隐忍地抽泣。
初遇苏瑞卿的时候他还天真烂漫,以为和父亲摆脱了哥嫂就可以永世避开纷繁一同快乐生活。他恋慕苏瑞卿温暖宽广的怀抱,珍惜苏瑞卿给予的一切关怀,他同时自私地希望在那个柔软的深处占据一个同样的角落,因此不吝惜任何代价,直到现在。
原来强求是这世上最走不得的路。
原来道尽心机,仍旧只是自己勾织的美梦,认不清现实的自己亲手把他变成了梦魇,再无清醒的可能。
其实都是自作孽,不可活……都是命运的造弄。
“苏大哥既然……既然这样想……玉林决不强求……苏大哥从不欠玉林的,倒是玉林欠了苏大哥的债,这下倒怕是一辈子……还不清了……”手捏紧了高贵的衣料边角,强忍着辛酸难受。
“哦?如果是这样就好说了,我俩之间的事情一笔勾销便是,你再不欠我任何东西……”苏瑞卿听闻大方地又拍了拍玉林的脑袋,笑了笑。
“两不相欠。”
这句话犹如惊雷彻底惊碎了一地的往事,泪水像是瞬间干涸了一样,一双杏仁眼瞪得大的不能再大。
“两不相欠……谢大哥……”
苏瑞卿站起了身,看向脸早已青黑的孟影潇,这家伙估计有没事儿又找醋吃了,只是一个孩子而已,难不成以前的自己如此不检点么?
“王爷,您外甥的话您也都听见了,并非我不愿,是他自己如此打算,既然小王爷心念如此,王爷你若为他好就该顺他。”孟影潇转身看向一旁的静亲王,拱了拱手,脸色仍旧铁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