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无奈地耸耸肩,他拿出手机试了半天,一脸无辜地对我摇头,「没有讯号。」
我楞了楞。「要不要去警察局?」
他抬头看向窗外,没有回答,只是皱眉说:「……天已经黑了。」
我这才注意到外头的天色。照理说,夏天较晚才会天黑,但是不知道怎么的,这里的天色暗得很快。
我和他对望一眼,转头看计算机,再想开网页,已经出现错误页面的提示,看起来网络已经断线了。
房间里很安静,这让我觉得很不舒服,于是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
画面上正在播放天气预报,说是台风马上就要到这里了,原来不是天色暗,而是乌云层层迭迭地遮住了阳光。
「有台风耶……」我皱起一张脸。
谢以安无所谓地说:「看起来我们要在这里多住几天了。」
「我一点也不想!」我的心情很郁闷。
外面风很大,即使在房间里依然能听到呼啸的风声。
「……昨天晚上我们听到声音……」突然想起昨晚的事,我才恍然大悟地看向谢以安,「那是王志强和——」
他轻轻点了点头。
「鲛人吃了人会哭,泪滴凝结成珍珠后,可是价值万金的。」谢以安推测道:「我想王志强应该不敢光明正大的拿出去卖,肯定是卖到黑市了。」
「那种珠子,送我我都不要。」我满脸不敢苟同。
谢以安一笑。「那种珠子可以避邪,戴上会保平安。」
「那么邪门的东西,怎么保平安?」我白了他一眼。
但他却一脸认真。「不是所有鲛人的泪都能成为珍珠的,只有以人为饵,在农历的十五产的泪滴养出的珍珠才价值连城,功效也不同凡响。」
「那么,这里的珍珠养殖场只是个幌子吗?」
「也不尽然,这里地势非常好,的确适合养珠。」谢以安轻声说。
我沉默了一会又问:「如果我们报警的话……警方会怎么处理?」
「我不知道。」
「那条美人鱼怀了宝宝——如果要作为物证的话,肯定会很辛苦吧?」
「为什么是物证?」谢以安楞了楞。
我理所当然地说:「美人鱼算凶器吧,那不是物证吗?」
显然没有想到我会这么说,谢以安竟然有些错愕,最后也没回答,而是站在窗边,朝我招了招手。
我不明所以地走过去,只见外面风很大,还没有下雨,工人们正在加强养殖场的防台措施。
谢以安忽然把我的左眼遮住,视力模糊的右眼顿时分辨不出那几个工人的身影。
但是我仍然注意到,海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我又眯起眼细看,是模糊的黑影。
它们似乎慢慢在风中蜕变成人形,但是很模糊,有时候像,有时候不像,而且好像正挣扎着要上岸……
「那是什么?!」我惊讶地抓住谢以安的手。
「死在海里的人。」他说得云淡风轻,「借着台风的力量上来了。」
「上来干么?」我的神经顿时绷紧,「它们……没办法逃出海水的吸引力吧?」我随口胡说,只希望自己的恐怖预感不会成真。
「台风的力量太强了,」完全没接收到我的心音,谢以安很冷静的粉碎了我的希望。「它乱了海洋和大陆的界限。」
看着那些模糊的影子,以诡异的姿态往海滩上「走」,我吞了口口水。「……会很危险吗?」
「很难说,总之不要走出这间房子就是了。」收回目光,谢以安叮咛道。
「这些东西……和王志强没有关系吧?」我抱着一点希望问,可他却沉默着没说话。
这时候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把我们吓了一跳。
敲门声停了一会又响起,拦住正要开门的我,谢以安自己走过去开门。
站在门外的是王志强,手里拎着一袋啤酒,还有三个杯子。
发生了这种事,我不太敢看他,但是又不能把话挑明,所以只好勉强应付着。
三个人坐在沙发上,他很殷勤地帮我们倒酒。老实说,以前在学校他根本没那么好相处,今天却完全不同。
「我一直觉得很遗憾,毕业聚餐那天没能赶回去。」王志强一边说一边喝,语气很诚恳。「不过今天我们痛快的喝一场,算补了那一顿了。」
我听了心里只觉一酸,毕竟同窗四年,一下子就要把他绳之以法,心里十分不好受;但是他为了养珠,竟然把活人喂给鲛人吃,也太残忍了。
矛盾的心情让我难过得说不出话,只好一口气把一杯啤酒喝光。
他拿的是淡啤,十分爽口,又是冰的,加上我心里烦闷,便多喝了几杯。
谢以安仍旧端着无害的笑容和王志强谈笑风生,对他来说,王志强大概只是不熟的校友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拿着杯子走到窗边,我悄悄眯起左眼,只见那些暗影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我不知道自己的右眼是怎么了,但现在我真的很想是个普通的弱视患者就好。原本我左眼的视力非常好,但是长期靠它支撑,渐渐的也有些吃不消,只是因为好动,不喜欢戴眼镜。
而隐形眼镜又因为过敏而无缘,所以就这么迷蒙的过到现在。
我不知道为什么谢以安挡住我的左眼后,右眼便开始会看到那些东西,可我看了看沙发上笑成一团的两个人,现在明显不是谈论眼睛的好时机。
不过望着王志强难得的笑容,我又对之后要做的事犹豫了起来。
天气预报说台风明天晚上登陆,这几天可能出不了门,或许可以再拖一阵子,到台风过后再找警察好了……
又喝了几杯,照理说这点酒精根本算不了什么,但是今天似乎有些不对劲,我开始感到天旋地转,直到玻璃碎裂的声音响起,我才勉强回过神,原来是我手里的杯子掉到地上摔碎了。
房间里一瞬间安静下来,只有风捶打着玻璃窗的声音。
我的视线变得更加模糊,依稀看到谢以安已经躺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喂喂……谢以安?」我想站起来,但是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
王志强忽然一直说「对不起」,我困惑地看向他,可是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即使意识还非常清醒,但是身体变得很重,这让我顿时领悟到酒里肯定掺了什么,老谢比我喝的更多,肯定已经昏过去了。
看到王志强要去拉谢以安,我虚弱地制止。「住手……你想做什么……」
他转过身,声音里带着哭腔。「我没办法啊,深月,今天已经是十五,小美饿好几天了。」
我不知道他口中的「小美」是不是从美人鱼而来的,但是我知道他说的肯定是鲛人,所以即便开口讲话十分勉强,还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我还是努力挤出话来,因为若不说点什么,老谢绝对马上就会被他带去喂鲛人。
「志强……你听我说……那种鲛人……不要养了,」我的声音很轻,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清楚。「你……放过谢以安吧……」
「你、你都知道了?!」王志强显然听清楚了,一把抓住我的肩膀面对他。
老实说,好在我看不清楚,不然他本来就长得难看,现在脸扭曲后一定更加丑陋,他使劲地摇晃我。
「你知道什么了?!」
我被他摇得骨头都要散了,好不容易才勉强回答,「你养的珍珠是……鲛人的眼泪,那种东西……虽然值钱……但是要用人来喂啊……」
「你怎么知道的!」他抓着我的肩膀大声质问,但是他的药下得太重,让我脑子昏昏沉沉的,说不出话来。
「……我真的是没办法……」吼完后,他又哭了起来,要不是我意识还清醒,肯定没办法明白他的意思。
「我……我从爷爷的手里继承了这个珍珠养殖场,也是在他临死前才去那个房子的……第一次看到小美……你知道吗?我从小就很自卑,因为长得很难看,不像你到哪里都那么显眼,跟谢以安更没得比……」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我只希望谢以安快点醒过来,只不过他完全辜负了我的希望。
我不知道王志强是不是因为自卑而在鲛人身上找到了自信,只是在心里拚命祈祷他别真的把谢以安拉去「喂鱼」。
「她给了我财富,现在还要给我孩子……」说到这里,王志强忽然放开我,我登时软倒在沙发上。
实在没有力气再说什么,我只感觉意识越来越远,眼皮也越来越重,只能眼睁睁看着王志强背起谢以安,走出房间。
迷迷糊糊地不知道昏睡了多久,一阵钝痛猛然把我从昏迷中唤醒。
房间里一片黑暗,只有电视机发出微弱的光线。
我的头还很痛,脑袋也嗡嗡作响,可下一秒,手上又再次传来一阵剧痛,我艰难地转过头,只看见那个在海边遇见的小女孩,手里正拿着碎玻璃划我的手臂。
手臂上被她划了好几道血痕,血顺着手往下流,看到我醒了,她才住手。
她还是穿着喜羊羊的黄色T恤,电视机的光照在她身上,直接把她穿透,我不禁奇怪自己那时候怎么没发现。
放下碎片,她站起来,一转身跑出房间。
我挣扎地坐起身,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窗外的风很大,似乎还下起了暴雨,雨水劈哩啪啦地撞在窗户上。
我摇摇晃晃地走到浴室,虚弱地拿了条毛巾包住伤口,但血仍旧很快就把毛巾的下半部染红了。
我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样子,脸色苍白得吓人,不过没有时间欣赏,因为我得赶快去海边,谢以安已经被王志强带走了!
想到这里,我咬着牙,摇摇晃晃地走出去,等打开屋门,我才发现这个世界简直混乱了。
天空就像被划开一道口子,雨水不断往下倒,风很大,雨滴斜着被吹过来,打在身上疼得厉害。
看到窗子旁边的架子上有件没收下来的衣服,我抓过披上后就往海边跑。
海边的风格外的大,几乎快把我吹走,可是我真的没办法被动的在房间里等人回来。
我要去找谢以安。
既然我们是两个人一起来的,我绝不能扔下他一个人走。
至于那个小女孩……我知道她是想叫醒我,虽然伤了我,但是我一点都不觉得害怕。
放眼所及全是白花花的一片,好像整个世界都是这样。雨水打进左边的眼睛,我眯起眼,右边的眼睛再度看到无数黑影,现在它们就在我身边,拚命扭动着身子想脱离大海的禁锢。
我简直不能确定自己走在什么样的地方了,这里彷佛是两个空间的交界,可是我别无选择。
很久以后,谢以安还因此指着我的鼻子说「这种性格真是让人发火」,可是我就是没办法看见别人死在我面前,我想,大部分的人都做不到吧。
原本半个小时的路程,我大概走了一个小时,好不容易终于爬上岩石,雨已经小了一些。
在屋子前面,我看到有个人站在那里。
我心里顿时七上八下的,那人也看到我了,朝我喊了几句,但是因为风大,我没听清楚,然后他就朝我跑过来。
直到越来越靠近,我才看清那是谢以安。
见到他安然无恙地站在面前,我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脚一软,差点掉下岩石。
幸好谢以安及时拉住我,在我耳边喊,「你怎么来了?」
我真的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
犹豫了下,他扶着我进了那间黑屋。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么强的风力下,这间不算牢固的房子居然没有一点倒塌的迹象。
由于房子里只有一圈通道,所以我只能扶着墙壁坐在通道上大口喘气,如果鲛人来拉我,我也没办法了,不过谢以安既然敢拉我进来,应该是没什么危险了才是。
好不容易喘过气来,借着鬼珠的光芒看谢以安,就见他身上也全湿了,额前的头发还在滴着水,平时斯文得像个学者的人,这会儿就像从水里捞上来的渔民。
他抹了一把脸,有些生气的对我喊道:「现在是台风,你疯啦!」
「先别说我了,王志强呢?」
他的表情有些惊讶,我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我不应该问起一样。
「王志强呢?」我着急地又问了一次。
这之后我一定会报警,但是在那之前,我得确定他到底怎么样了。
沉默了一会,谢以安抬手指了一个方向,我望向他指的地方,胃部瞬间翻腾起来,抓着谢以安的手就开始干呕。
刚才进来时,因为被风吹得有些耳鸣,直到现在才听见细微的水声。谢以安指的地方一片殷红,那里的海水也是,却不知道那血液是来自架子上还是海水里。
只见那里有一只断手,从手肘关节处硬生生的被扭下来,露出白森森的骨头,还可以清晰的看见肌肉和筋腱,皮肤则因为血液不再流动而渐渐呈现灰败的颜色。
那只手的腕部还有一支手表,在鬼珠的光芒下闪烁着隐晦的光芒。
整个房子里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刚才我竟然能忽略得掉,真是太后知后觉了。我边吐边暗骂自己。
谢以安扶着我站起来。「要不要去外面?」
我马上点点头,对我来说,外面虽然风大雨大,但绝对比这里好得多。
走出房子,我赶紧大口吸气,想冲淡鼻腔内残留的血气,但风太大,伴着雨打进鼻子,让我咳得流出眼泪来。
谢以安扶着我,一边帮我拍背顺气。风很大,说话很难让对方听见,于是我们都没有开口。
过了一会,等我止住咳嗽,谢以安才转身走进黑屋,出来的时候,手上拿着鬼珠。
鬼珠在黑夜中闪烁着温柔又神秘的深蓝色光芒,就好像海洋深处漾动的颜色。
它在谢以安的手里轻轻滚动,我感觉到周围的声音一下子安静下来,可是下一秒,海里的黑影便像潮水一样朝我们直扑而来,我抹去眼睛上的雨水,让左眼的视力恢复,但右眼看见的景象已让我找不出形容词来描述那种惊天动地的情景。
它们起先是一个一个的,可是瞬间就聚集在一起,彷佛一团浓重的黑雾。
「老谢!」我赶紧拉住他的袖子。
他也是脸色一凛,把鬼珠放到口袋里。「看谁敢来拿。」
他的声音很轻,但是我听见了,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任他拉着我往回走。
现在即使不用右眼看,我也能感觉到自己彷佛走在看不见的人群里,即使风还是很大,我却有种窒息般的感觉。
好几次都想跟谢以安说我走不动了,因为药效还没有退,走到这里已耗费了我许多体力,但是却已没力气开口。
谢以安拉着我不断前进,后来几乎拖着我在走,有无数影子从我面前走过。最后我眼前一黑,意识便离我远去了。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谢以安告诉我,我已经睡了三天了。
这三天我一直发着高烧,应该是手上的伤发炎的缘故,对此他似乎有些自责,因为是等到了别墅里才发现我的伤的。
外面还在下雨,但是明显小了很多。
他帮我热了牛奶,而热牛奶一下肚,我就喊饿,他连忙要去做饭。
我蓦地拉住他的手,一下子就哭出来。
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像个孩子一样失控,但就是控制不住,还越哭越大声。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令谢以安顿时手足无措,嘴里说着「我马上就去做饭」之类的话,好像我是饿哭的一样。
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碰到这种事,明明是帮老师送东西而已,但是……
我想我是怕了,才会哭得那么大声。
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王志强,即使明白人是自私且会欺骗人的生物,也知道人极容易受伤害,无论是身体或心灵,但这些都说服不了我去接受因为如此,就能去伤害其它人的做法。
谢以安在我哭完了以后才揉揉我的头发,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