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致鑫的筷子猛地顿住,但很快又沿着既定路线向前,“要你管。”
被他堵了一句,张楠连忙去看司卓的脸色,发现他似乎毫无所觉,仍旧在往自己杯里倒酒,心里不由松了一口气。可转念一想,既然任致鑫都不怕被揭穿,自己又在在意什么呢?
果然,一和他在一起,思想就轻易的会被他的所想而左右。
张楠摸摸低下头,把杯中酒喝干。
虽然呛了张楠一句,任致鑫却从行动上听从了他的劝阻,把碟子里的几颗花生吃掉,就放下了筷子,转而继续和司卓斗嘴。张楠一向不大会和不熟悉的人聊天,正因为不知如何继续谈话而低头喝酒,这下子倒像是解脱了。
热菜陆陆续续的上来,房间里的温度好像也升了不少。
“二哥最近在干嘛?还是那么拼命忙工作?”
“那是当然的。唉……他什么时候能不把自己搞那么累!”
“你帮他啊,你不是和他一起在国外学了那么多年呢!”
任致鑫一说话就忘记吃东西,见他最喜欢的油爆河虾上来了,张楠很自然的夹了一筷子放进他盘子里。
“我?你不知道我是什么水平?我也就是给他做做饭捶捶背了!他最近口味变了很多,我们家现在几乎顿顿离不开鱼虾。”
“是么,他以前总嫌鱼腥。”任致鑫没有拒绝张楠送来的河虾,夹起来送进嘴里。
“可能是因为怀孕的关系吧,他胃口差了很多。”
张楠正把一勺芙蓉鸡片送进任致鑫的碟子,却发觉他的手抖了一下,筷子间的茭白差点掉进骨碟里,可是他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路上任致鑫也提过他二哥有孕的事情,可现在看起来,他好像还是不能接受的样子。大概在他心里,他二哥不像是那个会为了委身于下的人,至少眼前这个“二嫂”更像些。
不过,他同时也发现了另一个奇怪的情况,而这个发现,更让他失落。
任致鑫以前最喜欢翔城的两道菜就是油爆河虾和芙蓉鸡片,可是自己放进他碟子里的菜,除了最开始他动了一下,之后就再没碰一下。看着那虾壳上油因为冷却而变色,张楠抿抿唇,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失望么?明明他这样的做饭才更像是分手后的举动,而自己这样不自觉就逾矩的行为,才是不恰当的吧……
“行了,不说他了。来说说你们两个的事情吧!”
张楠的神思本是飘离饭桌的,被司卓这么一句话立时给扯了回来。任致鑫也蹙了眉,筷子尖搭在碟子上,看着他。
“什么?”
“你们两个。”
“没什么。”任致鑫低下头,遮掩住躲闪的目光。
司卓干脆放下筷子,一手撑着下巴,眼睛紧锁住面前的两人。“别跟我打马虎眼,说吧,你们俩个最近怎么了?”
面对司卓咄咄逼人的目光,任致鑫似乎是打定主意选择无视,埋头对付碗里的汤水,闻所未闻一样。
耳边只剩下调羹与碗边碰撞的声音和空调的鸣响,任致鑫选择了鸵鸟政策,司卓的目光就落在了张楠这边。而张楠因为这个突然的直白问话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正是直视对方。
这一下,对面司卓悠然的神情加上让人无可逃避的逼视,倒是张楠有些无措了。
他也料到自己和任致鑫这样的互动显得有些突兀,会被司卓看出端倪也不是太出乎意料,毕竟两个离了婚又一个多月未见的人,自然不可能像之前那样亲密。可是被他这样直截了当的问出来,还是让张楠有些无法招架。
稳了稳心神,张楠想,与其全盘否认,不如大事化小,这样倒还可信度高些。
“嗯……其实也没什么了,就是前一段因为点小事吵了几句嘴,我们两个都觉得需要冷静冷静。没事儿,过日子么,摩擦总会有的。不好意思,让哥嫂担心了。”
“哦?是么……”司卓审视的目光把张楠钉在那里,眼神里的疑问倒是一点点的减弱。
张楠这一番话说得巧妙,既没有否认被戳穿的不和真相,却也没有说明冷静的方式。他一向木讷口拙,能给出这样的解释,多少也让人多了几分信服。
“就这样了,还能怎样!”这个当口,任致鑫不耐烦替张楠回了一句,“行了吧,你装深沉的样子还不够看,打回去重练吧!”
“啊?这样啊……”紧绷的脸突然垮下来,娃娃脸上又摆出之前那副嬉皮笑脸的表情,“呵呵,临上飞机前你二哥还交代我一定要这样逼问你才行呢!”
“哼,行了吧!你也不看看是对着谁?和我,你还敢装?”
“吃菜吃菜,再等会菜都凉了。来,我给你们盛点这个鱼汤吧。”张楠站起身,把司卓和任致鑫的汤碗收过来,执起大汤勺乘汤。
两人一唱一和,总算是把这出戏演了下去,任致鑫也送了一口气。张楠把称好的鱼汤放在他面前,他连忙拿起调羹,低头喝汤。
“唔……呃,我去一下洗手间。”他刚喝了两口,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丢了调羹,蹙着眉头站起身走了出去。
看他急匆匆的样子,张楠总觉得有些不妥。看那样子,该不会是吃得不舒服了吧?这么想着,眼睛不由自主的就望向了门外。可是碍于桌上的另一个人,还有两人现在尴尬的身份,张楠的身子刚刚抬离凳面,就又坐了回去。
“来,我们俩把这剩的一点酒都喝了吧,剩不多了。”
张楠连忙把酒杯凑过去,接下了司卓倒的酒,端起来喝干。
又过了一阵,任致鑫才慢悠悠的走回来。张楠盯着他看了一阵,也不知道是自己喝晕了还是怎样,总觉得他眼圈有些红。可司卓那边酒壶又伸了过来,张楠只好把酒杯递上去。
一来二去的,两个人把一瓶茅台给解决了。张楠的酒量不算差,可是最近工作忙,身体上精神上都累得不行,半瓶酒下肚已经有些晕乎乎的了,连什么时候任致鑫出去把帐结了都不清楚。
从房间里出来,在饭店门口站定,任致鑫从张楠手里拿过车钥匙,“我去开车,你们两个在这儿等我一下。”
夜晚的风颇有些凉意,走出一段路的任致鑫把毛绒马甲的拉链拉到头,缩了缩脖子。
眼前的事物有些模糊,可那个身影却异常清晰,在他身后,张楠终于可以放纵自己把目光锁定那里。
“两个人过日子,就该互相体谅着点。”身旁被忽略的那人突然开腔,张楠偏过头,看着他。司卓好像也醉了,脸颊上酡红一片,口齿倒还清楚,望着任致鑫离开的方向,沉声说着。
“冷静,是没错。可是也得知道,有些事,最忌讳冷静。因为时过境迁,平静下来的不仅仅是头脑,还有激情。”
第十三章:酒后真言
把已然醉得走路都摇晃的司卓送回酒店,任致鑫开车载着另一个醉汉继续上路。在酒店的前院打了个弯,任致鑫把车驶上了大路,“喂,你现在住哪儿?”
“公司单身公寓……”副驾驶座上的张楠闭着眼睛,手臂倚在车窗上撑着似乎有些昏沉的头,看样子是真的有些喝高了。
“地址给我。”
“开元路锦湖小区……”
“开元路?哪条是开元路?和解放街交叉的那条?”同样是在这个城市生活了七八年,任致鑫对道路的熟悉度远逊于张楠,这大概和他总是坐车而不开车脱不了干系。蹙着眉想了一下,还是不得不减缓车速等着身边人给出确切的提示。
张楠睁开眼,看了看方位,“你先往滨江路开吧。”
“嗯。”点点头,任致鑫拨动转向灯,向左并道准备转弯。
汽车平稳的向前行驶着,除了引擎的声音就只剩下换挡时嗑嗒的响声了,安静的让任致鑫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可是身旁的另一个人却没什么尴尬的感觉,微垂的脸被宽大的手掌罩住,只隐约能看出他眼眸闭合,似乎是睡着了。
上次见到他,自己慌张的躲避,还未及仔细看过他的新发型,今天仔细瞅瞅,好像也没那么傻气。毛剌的短发或许没有之前的及肩发那么气质,但却清爽不少。他现在,好像是进了间家装公司,那样限制多又繁琐的工作,做得惯么?
哼,管他作甚!还不是自找的。
刚才在饭店里还不觉得,这会儿身边那人身上浓烈的酒气在狭小的空间里萦绕不去,飘进任致鑫的鼻腔,引起一阵烦闷不适。
把车窗降下来,凉凉的晚风瞬间就从半开的窗口灌了进来,任致鑫浑身打了一个激灵。冷空气带走了郁结在胸口的滞闷,可是也让人鼻子痒痒想要打喷嚏,任致鑫轻轻吸了下鼻子。
“关上窗子……”眯着眼小憩的某人突然开腔,咳嗽了两声。
瞥了他一眼,任致鑫的手指在电动开关上游移了一阵,看到他似乎有些难受的样子,叹了口气。
迁就你就是了,省得吹感冒了还怨到我头上。只希望一会儿你身上的酒气别把我搞得连肚子里仅存的那小半碗面条存不住!
“别狠吹冷风,当心感冒……致鑫,听话……”
张楠的声音带着一丝天生的沙哑,轻轻的说话却显得有些蛊惑人心的温柔。尤其是那个称呼,温软的让任致鑫怀疑是他被酒精弄昏了脑子,还是自己被熏晕了神智。
只是发愣的瞬间,倚靠在座椅背上的那人已经叹了一口气,支起身子把车内空调拨到了换气档。任致鑫抿抿嘴唇,手指按下,窗户就又闭合了。
心脏扑通的跳动,任致鑫的脑袋里眩晕一片,握着方向盘的手心满是潮热的汗渍。
致鑫,听话……
听话……
虽然感觉恍如隔世,可他上次这样和自己讲话,也不过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离婚或是结婚,他们好像都是速战速决。
脑子不能集中注意力,当任致鑫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拐进了左转道,没法,只得照着方向指示驶上域水大道。
路右侧就是中心广场,已经是深夜时分,广场上只有稀稀落落的行人。立交桥下那个遮风挡雨的位子,仍然有几个画架立在那里,只是躲在后面的人换了。
任致鑫不由自主的把目光移回车里,想看看那人的表情。可是张楠的动作更让他吃惊。他捂着嘴,肩膀一耸一耸的,哪里顾及到窗外路过了什么地方,分明就是想吐的样子。
“停,停下车……”张楠从喉头艰难的挤出几个字,任致鑫听到,赶紧手忙脚乱的把车在路边停下。
看着他咚咚咚跑出去,对着路边的垃圾桶大吐特吐,任致鑫坐在车里,脑子里有些东西抑制住他下车的冲动。他就这么坐着,虽然听不清车外的声音,可是视野却足够开阔。他看得到张楠一手撑着路灯柱,一手扶着腿,痛苦的倾倒胃里引发不适的秽物。
他很难受吧,脸被憋得通红,还呛得直咳嗽。
以往自己喝醉的时候,他总是能变出热水和热毛巾,然后用手指在自己的太阳穴上一圈又一圈的按揉,直到头痛被睡意打败。
任致鑫低头在车里四处看了看,从储物箱里翻出一条小方巾来,推开车门,走近倚在路灯杆上喘息的男人。
看到递到眼前的方巾,张楠反应迟钝似的,愣了一下才接过来,却是捏着手里。
咽下胃里泛上来的酸水,诡异的味道让任致鑫捂住了口鼻,他蹙着眉头,“擦擦脸,都是汗。”
张楠的一双眼定在任致鑫身上,探究的目光看得他心里发毛。良久,那人才愣愣的抬抬手,“去,那边坐坐。”
果然醉了!
两个大男人大半夜的在广场上坐什么坐!
“上车,我送你回去!”任致鑫拧着眉,转身就往车边走。张楠没有拉住他,可当他站在车边准备拉车门的时候,发现那人躺倒在木质长椅上,整个人大剌剌的铺展开,仰着脸闭着眼。
无奈的走回去,任致鑫用鞋尖踢了踢张楠的腿,“起来!走不走了?”
“嗯……歇会儿……”
喝醉了的张楠像个大宝宝一样耍起赖皮来,任致鑫有些无奈,想起上大学那会儿他喝醉酒扑进自己寝室,霸占自己的床不说,还搂着自己,嘴里哼唧着,“难受……难受……”
五六年过去了,面前这人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愣头青傻小子了,可是还是像从前一个毛病。
“还记得么……以前……”两只厚实的手掌交叠着搭在脸前,张楠突然开口讲话,“每天晚上……下雨也好,刮风也好……你都陪着我在这儿摆摊儿,画画儿……”
“嗯。”听起来似乎漫不经心,但心里已然无法平静。
记得,怎么可能不记得。
就在那个桥洞下,靠东边第二个位子,15块钱一张。这生意不好做,常常一整个晚上都等不到一个客人的。所以他的模特更多的时候是自己,他爱画,自己也乐意帮忙招徕生意。
“我画风有局限,找我画的人,尤其少……每次画完一个人,拿到钱,我们就去四叔那儿……你就爱吃羊凹腰……”
四叔是拐角路口烧烤店里烤羊肉串的新疆大叔,那时候两个人的小日子刚起步,穷得叮当响,一串羊凹腰两个人分吃,觉得香得不行。已经有多久没去过那里了呢,两年?还是三年?
“嘿,小陈,还不回家啊!”桥下的小青年们准备收摊了,互相问着今天的收获,“今天画了几张?”
“别提了,坐了一晚上了,你又不是没看到!唉,走了!”
“不去喝点儿了?”
“喝啥?下个月房租还没缴呢,喝西北风吧!”
回忆一旦被勾起来就会泛滥……
“致鑫,醒醒,不睡了,到家再睡。”
“嗯……卖出去了么?”
“呃……嗯!你睡着的时候画了一张,起来了,去四叔那儿!”
其实张楠一点撒谎的技巧都没有,脸红眼飘忽,可是那时候嘴馋,也不去想他口袋里钱的来源,有吃的就行。他的钱能从哪儿来,不会在自己身上省,就只能是从他的午饭饭费里来。
广场上的夜风凉飕飕的,缠绵数日的感冒还没有好透,鼻子里好像又有些不透气了,任致鑫把脖子往毛领子里缩了缩。突然有一件厚实的大衣兜头盖过来,把他卷了进去。
衣服上沾了了酒味儿,还有温暖的体温。
“穿上点儿,冷。”
任致鑫把那件棕色的外套扯下来一些,仰倒在长椅上的张楠已经坐起身来,双臂撑在大腿上,眼睛不知道望向何处。
“其实,挺怀念那时候的日子。”他鼻音有点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醉酒的缘故,“画些眼前的东西,盘算明天的日子怎么过,看不太远,也足够了……”
“这样就够了么?”
“呵!”他的笑很苦涩的感觉,让任致鑫忍不住想要回头看他,“我没什么抱负,你该知道的……我的画卖不上大价钱,鉴赏眼光也不行。什么大画家,艺术家,我真的做不来。不仅仅是没那个天分,我也没想过能有那些个成就。”
鲜少听张楠提起这些事情,他总是闷头做事,就算是开口说了意见也会很轻易就被任致鑫驳回。现在不知道是酒精帮忙壮胆还是怎样,他用微微发红的眼睛看着任致鑫,五分痴傻五分认真的说着。